清华很早就是以科学为重点的。“五四”时候是这样,我回到清华教书后,也是这样。我所谈的是综合性的、多科性的,像现在北大一样的、历史上的清华大学。
自然的各方面,或工程技术的各方面,清华的教学与科研的成就都是相当高的,有时可能是国内先进水平的。在这一方面,我能说的话很少,我要特别提到的是当时为“政治科学”服务的政治系。
政治系的教授有两人,变动少,时间长:一是浦薛凤先生,一是王化成先生。后来加入的有张奚若,和有时在有时又不在的钱端升。有一天物理教授吴政之(他对清华是兼有教研之外的功劳的)说了一句极特别的话:“怪事,清华的政治系好像不懂政治。”这句话指的是浦、王两先生。吴先生大概没有意识到流行于美国的“政治科学”,而同时又认识许多国民党的中级干部和他们的斗争。吴先生之所长正是浦、王二先生之所短,而他们之所长又是吴先生之没有意识到的事。
金岳霖回到清华教书时,政治系的教授有两人,变动少,时间长:一是浦薛凤先生,一是王化成先生。图为浦薛凤(右九)与冯友兰(右三)、朱自清(右一)、梅贻琦(右五)等清华同事在一起。
应当承认,由于阶级意识的限制,真正的社会科学是当其时这方面的在校的先生们所得不到的。社会科学虽然得不到,社会方面的学科还是保存了。
我不记得教授大会是怎么开始流行起来的。我记得一两次我参加过的教授会。有一次是在科学馆大楼召开的,那时候师生已经有对立思想,可是感情没有破裂。朱自清、张奚若同我是看门的,有好几个同学要进来,可是我们都拒绝了。讨论什么事,我不记得了,第二天还要开。我答应了张奚若,我要去。可是第二天他找我时,我不愿去了。我在逻辑方面或哲学方面碰到了困难。他很生气,只得一个人去了。看来从那时起师生意见开始对立起来了。
可是对立的时候不长。学生的意见是进步的。同时,先生家里的小成员也开始长大了。
梁思成那时不在清华教书。在城里他同我是分居前后院的。他有位内弟,姓林,我们都称他为“三爷”,我的印象他是到北京来预备考清华的。有一天中饭晚饭林三爷都没有回来。约晚上9点钟时,梁思成接电话要他去领回学生一名。三爷被领回来了。他的计划也改变了,进了空军,后来在保卫成都的空战中壮烈地牺牲了。
约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金岳霖(右六)与清华大学的同事们在一起。
上面说的已经是一二·九运动了。看来这时清华已经不只是在科学,而且也在“五四”时所说的民主地成长起来了。长沙临时大学本身不值得谈,我还是要提到,因为它是西南联大的出发点。我是单身汉,我最富,我是从香港、海防、河内到昆明的(在昆明几年之后我又穷考第一,现在仍在北大的温德第二)。另外有些人是坐公共汽车经广西那条路到昆明的。可是大部分的师生是徒步经贵州走到昆明的。走路的人,因为要特别预备,可能是最后出发的。看来闻一多先生是唯一卷裤脚穿长袍走路的教师,他们可能是人数最多的学习党的长征的一群师生。
我没有在长沙送他们,可是我当然参加了在昆明迎接他们的人群。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满脸胡子的闻一多先生。
走路的师生到了以后,西南联大可以开学了。
西南联大是各种斗争最激烈的场所。我是一个落后分子。斗争情况我没有全面地了解,根本谈不上。我只是跟着大家的进步,也得到一点进步。我记得离昆明的时候,我在会计处碰到黄子卿先生。他问我,回到北京后,共产党来了,怎么办?我说:“接受他们的领导,他们不是洋人,不是侵略者。”黄先生说:“达!”听我的口气,他可能已知道我只是“知命”而已,没有更多的热心。事实也恰是这样。
梁思成是新中国首都城市规划的推动者,林徽因是中国第一代女建筑学家,被誉为“中国一代才女”。他们二人是金岳霖最好的朋友。图为1950年,林徽因与病重的梁思成在商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图案。
金岳霖等人从西南联大回到北京,不久新中国就建立了。张奚若忙得不可开交,金岳霖不只是闲着,而且好像局外人。图为张奚若(前右七)出席有关高等教育的会议。
回到北京,不久果然解放。张奚若忙得不可开交,梁思成、林徽因先生是参加了美术设计工作,后来又参加了市政工作,也忙得不亦乐乎。我不只是闲着,而且好像局外人。
理由很简单。解放前一些人士一直是骂形式逻辑的,这件事当然不好办。骂可以,可是要骂得言之成理,又要引用形式逻辑。因此骂也只得乱骂一阵。
可是乱骂的事在解放后并没有广泛地发生。有一次在怀仁堂,我见到毛主席。有人介绍之后,他说你搞的那一套还是有用。这,我可放心了。我也就跟着大伙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