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应声。
黎漠再敲,耳朵贴上大门,里面一片沉寂。黎漠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此刻却头皮一麻,心慌气短得像是有高原反应。突地,他改用脚踹门,有些年岁的防盗门闷声战栗着。当黎漠再一次抬起脚时,里面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门开了。
黎漠呆立在门外,手里的雪茄盒“啪”地掉到地上。这个人,还真不是个陌生人。
管蘅愕然地瞪大双眸,手里握着的白色指挥棒哆嗦了两下。他不是莫姐的儿子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足足有三分钟,还是黎漠先镇定下来:“很抱歉,我有个朋友原先住在这里,我以为……”
屋子里的光线不太好,只屋角留了一盏小灯。从黎漠的角度看去,管蘅的脸不太清晰,但从她加重的呼吸就能听出她被吓得不轻。
“是晓冬吗?”
连声音都在颤抖,黎漠为自己刚才的失礼感到有些愧疚:“是的。你也认识她?”
“我们是高中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管蘅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雪茄盒。盒子的质量很好,拭去沾染上的灰尘,看上去仍那么高雅,充满光泽。
“那现在你在这……”黎漠扫视了一下屋子。
“我暂时住在这里。”管蘅把雪茄盒递给黎漠,犹豫了一下,先去开了大灯,然后说道,“我刚刚在听音乐,所以没听见敲门声。请进。”
倏然明亮的视线,让黎漠瞬间就看清了屋内的一切。两室一厅的老式住宅,房间小,客厅窄。房子不只是老旧,还很简陋,客厅里连张沙发都没有。一张原木餐桌、几把餐椅就占去了一半的空间。另一半的地上铺了床席子,旁边摆了一张谱架,上面夹着一本乐谱。席子上有台CD机,上面插着耳机线。现在还有人用这种老式CD机?黎漠突然扭过头来问:“这屋没装空调的吗?”才进来一会儿,就有成串的汗珠从他的耳后顺着脖颈往下流。
管蘅往房间里看了看:“卧室里有装,我……也不太热。”
那风扇总该买一台吧。黎漠拭了拭汗,一侧身:“那是钢琴?”他不是没见过钢琴,而是周晓冬的卧室里会有钢琴,丝毫不亚于外星人搬来地球安室入户。
管蘅没想到他会问如此幼稚的问题,投来讶异的目光。
黎漠觉得自己有可能是中暑了,他不仅看见了钢琴,恍惚还在钢琴上看到了一本厚厚的《圣经》。
“钢琴是晓冬的,《圣经》是我的。”管蘅看出了他的疑惑。
“你是基督教徒?”
“我妈妈是,但我并没有接受洗礼和神圣的入教仪式,就是……”管蘅不知该怎么说。黎漠却听明白了,就像佛教里的俗家弟子、居士什么的,心里装着主,但只是主的编外教徒。
“你每天都会祷告吗?”黎漠也很想有个信仰,但他发现,其实当事情发生时,神灵一点也靠不住,他只能信自己。
“是!”
“祷告是向上帝倾诉吧,他听得到吗?”黎漠勾了勾嘴角。
“次次都听得到。”
两个人都沉默了,像老式卡带机运转时歌曲间的空白,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声音响起,让两个人都有点难堪。毕竟第一次见面,他算不上友好,她也算不上从容。
管蘅进厨房给黎漠倒了杯水,出来时,黎漠已经拉了把椅子在谱架旁边坐下,正翻着乐谱。
“这里没有冰箱,只有凉白开。”管蘅看着黎漠,他脸上已经可以用汗流成河来形容了。可即使这样,这人仍坐势挺拨,气质强悍而冷峻。
“没关系,你喜欢交响乐?”乐谱是交响曲的总谱——布鲁克纳的《第五交响曲》。这是一份手抄谱,连五线谱的每根线都是手画的。在乐谱的右下角,画了一株蓬勃的草,旁边写着一个“蘅”字。黎漠往后翻了翻,每张都是如此,像是一口气定制的私人所属的乐谱。
管蘅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无意深谈。
“我在美国时,亲耳聆听过芝加哥交响乐团演奏这首曲子。”黎漠抬起头。装凉白开的是一个奇怪的马克杯,像是瓷窑里一件失败的半成品。
管蘅羡慕道:“是不是很震撼?”
黎漠婉惜道:“那时是新年,每晚都有几场音乐会,可能是乐团太忙碌,排练时间有点少,我总觉得指挥和乐团的配合不够默契。”
“我听过君特·旺德和柏林爱乐乐团合作过的录制唱片。旺德说过,音乐所表达的非文字所能形容,但又非表达出来不可。他钟爱布鲁克纳,特别是《第五交响曲》。他能掌握音乐本身的脉搏,速度不紧不慢,一波接一波的旋律接踵而来,似乎直接打到听者的心上。全曲七十多分钟,一会儿就过去了。”
聊起音乐的管蘅像变了个人似的,很明朗、很健谈、很虔诚。黎漠放下乐谱,拿过管蘅搁在谱架上的白色指挥棒。手握的部分已经褪色了,应该是用的时间比较久吧。
“旺德的名气在欧洲并不大。”
管蘅笑笑:“他们发现他时,他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欧洲人就喜欢卡拉扬,因为他指挥的样子很帅,也很酷。音乐会直播时,都会给他很多特写镜头,闭着眼镜,伸长手臂,像在玩魔术。其实他晚年所录的唱片都有些油腻了。”
“古典音乐界也看脸?”
“这是个很讲究颜值的世界。”
黎漠莞尔一笑,表示同意。他知道这样问很冒昧,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既然这么喜欢古典乐,为什么还要来参加《全城恋歌》的选秀?我不是看低选秀节目,只是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类型啊。”
管蘅的双唇抿成一条线,把身子转向一旁。原来她也热啊,白色的棉质T恤后背都可以挤出水来了。正当黎漠以为她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时,她开口回答:“我喜欢唱歌。”
这个回答等于没回答,她在回避。可能是他们并不熟,她没必要对他说真话,也可能在她心里,星光璀璨的明星生涯比深重的古典乐更吸引人。
黎漠起身:“我和周晓冬谈不上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但我很欣赏她。对于她的早逝,我很遗憾。你是她的好朋友,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经济上,都尽管来找我。”他给她留了自己的手机号。
他以为她会借此让他在太后面前帮她说说话,他若开口,太后虽会觉得奇怪,却也会很慎重地对待。管蘅轻轻道了声谢,语气淡得像是怕他受伤才勉强出声,“想起来,晓冬以前提起过你一次。”
正要告别的黎漠愣在当场:“她……说什么了?”
“她没有提你的名字,但我想她说的应该是你吧!她说她一个同行的妈妈认识不少音乐圈的人,有一个还是大明星。”
“然后呢?”黎漠也想了起来,这事还是缘于柯逸。那天在工地,去食堂吃饭时晚了,端上来的饭菜有点凉,他拜托帮忙的小妹去热一下。小妹把嘴噘得老高,因为没买到柯逸签名的新专辑。黎漠说多大点事啊,这专辑我多着呢,明天我送你。第二天,他真托太后搞来了几张专辑。吃饭时,食堂里的人都快抢疯了。周晓冬就坐在他身边,笑着问他怎么搞到的。他随嘴一溜,我妈妈认识柯逸。
啊,你妈妈也在娱乐圈?
嗯,幕后工作人员。
管蘅眨眨眼,不明白他要问什么。
黎漠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我想晓冬的意思是,如果你来北京发展,她会让我带你去见见我妈的。”
管蘅低下头,连脖颈都红透了:“晓冬对我的事总是那么在意。”
“虽然时间晚了点,不过幸好现在我们认识了。”黎漠暗示道。
管蘅不笨,羞窘道:“莫姐对我很照顾,我挺好的,真的!”
这是婉拒还是矜持,黎漠没有去分析:“那就好。有事多联系。”
她送他出门。握着门把手时,他回了一下头。哪怕她只是暂住,这屋子里也已没有多少周晓冬的痕迹。
“再见!”
下楼时,黎漠的脚步是轻快的。他想自己终于找到了周晓冬的那个症结,原来一切都是为了管蘅。只要管蘅开口,他一定会尽己所能地帮一次。从此,他的人生云淡风轻,一个人远行,一个人看桥,一个人看四季的起起伏伏。
这个夜晚,好像应该庆祝一下。他先给吉林打了个电话。吉林是把黎漠当好哥们儿、好兄弟的,而黎漠总是不着痕迹地和吉林保持着并不生硬的距离。世界上成功的婚姻,大部分是门当户对的。做朋友也是如此,相似的家境,共同的圈子,说话做事都可以大刀阔斧,没必要小心翼翼去照顾一个人的自尊,也不必提防这人对自己是真心还是另有所图。吉林憨厚、爽直、重义气,什么都跟黎漠讲,笑起来傻乎乎的。黎漠没有把他拉进自己的圈子,其实是对吉林的珍惜。一旦见识到那个圈子,只怕吉林和他相处就再也不会这么坦诚。
“是你主动提出让她住周晓冬的公寓,还是她自己想住进来的?”黎漠问道。
“你见过管蘅了?没吓着人家吧?那可是个细瓷般的人。人家都不知道周晓冬有公寓,是她请我帮她租房,只住两个月。我上哪儿找去呀。想了想,这才想起周晓冬的公寓。我还怕她不敢住呢!呵,没想到她还真是个胆大的。呃,你怎么跑那儿去了?”说了一大通,吉林才找到重点。
“周晓冬会弹钢琴吗?”
“她弹钢琴?她连小蝌蚪是公是母都分不清。”吉林像是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
“蝌蚪没有公母的。”
“哦,你梦到……她了?”吉林的声音有些低落。
“我手里有一盒古巴雪茄。”黎漠慢悠悠地说道。
“我要了。”吉林立刻忘了刚才的话。
“行,改天见!”黎漠轻轻松松就打发了吉林。
从楼下往上看,夜色拉长了距离,四楼像是很遥远。天空是浅灰的,没有云,没有星,月亮也躲了起来,看上去空荡荡的,无边无际。
黎漠约厉忻宁时,厉忻宁都准备睡了:“考虑好了,那个工程接了?”
“舅,我们之间除了工作难道就没别的可谈了吗?”黎漠转了几圈都没找着停车位。午夜的什刹海,周边的酒吧灯火通明,湖岸边的吧台上人头簇簇,狂欢才刚刚开始。
“有呀,你什么时候结婚?”
“你半小时后到什刹海,我告诉你。”终于找着地方了,一间叫“穹屋”的酒吧,紧挨着桥。桥上人不少,有点挤,大家纷纷讨论着远方那团黑影是不是西山的轮廊。
“不去,我不在你舅妈身边,她会睡不着的。”
“我还不知道你会唱安眠曲呢。”
“那倒不会,但她爱听我打呼噜。”厉忻宁骄傲道。
“行,那我再给你半小时时间,你打好呼噜再过来!”黎漠挂断电话,推门进了酒吧。酒保是个印度人,胡子很性感,头上扎着头巾。黎漠要了一杯冰啤,打量了一下四周。以情侣居多,角落里有个背影清瘦的男人在弹钢琴。他满意地喝了一口啤酒,恰到好处的凉意让他很舒服。黎漠和别人不同,他来酒吧纯粹是想放松。他讨厌闹哄哄的电子乐,更讨厌纵情声色的发泄。
啤酒喝到一半,厉忻宁推门进来了。黎漠半张着嘴,有些想假装不认识他。这人竟然上身穿大T恤下面穿条大裤衩就来了,悠闲得像早晨遛鸟的北京老头儿。
“大热天的穿得那么正式,简直活受罪。”厉忻宁打了个响指,让酒保过来。
“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的。”
“没事,喝多了就叫代驾。”黎漠把杯中的啤酒喝光,又点了一瓶XO。
“什么事这么高兴?”厉忻宁端起酒,抿了抿,察言观色道。
“舅,我想回法国去了。”黎漠转了转吧椅,正对着厉忻宁。
厉忻宁有点蒙:“这不是刚回来吗,不是适应得挺好的吗?”
“我回国是为了太后。她这把年纪,早前又灿烂过,她和我爸爸虽然离婚很久了,但两人还都是独身,这些年也就过来了。突然,我爸结婚了,还很幸福,这就像天平一样,失了衡。我怕她太失落,所以想回来陪陪她。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她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我们现在一周也见不了几次面,我的走或留,对她的影响不大。还有一个原因,太后可能觉得没有陪着我长大,心里很是不安,现在就想尽力弥补。只要我想做件什么事,她都会背着我想方设法去为我铺路、找关系,扫清一切障碍,生怕我受一点委屈。这种感觉很温暖,却也很让人抓狂。”黎漠耸耸肩。
厉忻宁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懂你的感受。以你的能力,开间独立工作室绰绰有余,窝在我那儿确实有点大材小用。可这两年我们相处得挺不错的呀。这样吧,你留下,我接受你做我的合伙人,让你当家作主。那个城建工程,你务必拿下。”
“你这工程技术含量一般,找别人也是一样的。法国南部山区想建一座高架桥,斜拉索式的,预测高度可能会超过艾菲尔铁塔,他们给我发来了资料,我很感兴趣。”
“原来是嫌我这个工程没挑战性啊。我告诉你,张文映对这个工程可是表示很关注哦。”见黎漠不上钩,厉忻宁有点沮丧。
“张文映是谁?”
“京城六号立交桥知道吗?”
黎漠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是她呀!”
六号立交桥号称国内路桥史上的一个奇迹,甚至在世界史上也排得上号。不过这个奇迹是要加引号的。六号立交桥在二环路,是这座城市的四大堵点之一。六号又以其地理位置特殊更受广大市民的关注。每天早上七点以后,这里就成了车的海洋,四面八方的车辆汇聚在这里,再通过主路、辅路,分流至四面八方。这里是公认的交通枢纽,却没有发挥出交通枢纽的作用。原因是六号立交桥的设计让路和桥的通行能力不匹配,进口的通行能力高,而出口通行能力低,车全都挤在了这里。除了设计不合理外,桥上的标志也不够清楚,让司机不知所措。设计师们聚在一块,常拿六号桥调侃。设计师叫张文映,女性。
“如果由她设计,我倒是很期待。”
“瞧你这看戏的小人样,还法国绅士呢!”厉忻宁朝四周看看,撇嘴道,“你瞧人家成双成对的,我们俩大老爷们儿大半夜的在这儿对坐着,算什么啊?”
黎漠冷冷地回道:“搞婚外情是可耻的。”
厉忻宁瞪他一眼:“谁搞婚外情了?我对婚姻的忠诚度比金子还要纯。我问你,啥时候滚去法国?”
“下周去法国实地考察一下,待过一周后,还会再回国待一阵子,我还什么都没跟太后讲。她现在是个大忙人,挤不出时间听我说话。”
厉忻宁一拍大腿:“那这样,那个工程还是由你来设计,我给你找个助手。设计完,你走人,后续工作全部交给助手。舅没为难你吧?”
黎漠啼笑皆非:“你咋就认准了我呢?”
厉忻宁拍拍胸口:“你在,我这儿安心。”
黎漠沉思半晌:“行,就再帮你一次,算还了你对我当初回国的收留之恩。”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冷血冷情,什么都算得这么清。”
“中国人不都说,无债一身轻嘛!”
星煌的标记是被火焰包围着的一颗星星,意指真金不怕火炼。这个硕大的标记挂在星煌大楼的楼顶,代表着星煌的目标,也代表着星煌的自豪。星煌大楼连地下附属的两层共四十八层,地下两层是停车场,一楼是接待大厅,二楼三楼是餐厅、咖啡馆。挑高的楼层,走廊间常绿的植物,看似随意却是精心摆放的沙发,让进来的人都油然而生一种融入的渴望。练习生们生活、练习的地方是四楼到十楼。星煌有自己的伴舞和伴唱团,日常也待在那里。十楼到十二楼是录音棚。十三楼,这个所谓不吉祥的数字楼层,是星煌的荣誉楼,艺人所拿的奖项以及领奖时的照片都放在这里。高层们办公的地方放在顶楼。在大楼的后面,一幢像UFO形状的建筑,是星煌最引以为傲的录制大厅。去年的《全城恋歌》就是在这里录制的,这里今年也将是这个夏天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管蘅要去的是四十楼,那儿是星煌的人力资源部。一起进电梯的还有几个胸前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她走神了,跟着人家下了电梯。一抬眼,只见一个排练大厅,一群身穿紧身衣的女孩排着队在称体重。有一个好像胖了一点,小脸吓得发白,捂着嘴,难以置信道:“我晚饭连水都不敢喝一口,怎么会胖的?”一旁的工作人员冷声道:“从明天开始,午饭减半,运动量加倍。”小姑娘立刻就哭花了一张脸。
管蘅转身又进了电梯,电梯门再次打开时,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迎过来:“是管蘅吗?我是莫姐的助手景涂然。莫姐的会还没有结束,你稍等一会儿。”
管蘅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走进一个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无论是长相、胖瘦,还是衣着、发型,就连笑起来弯起的眉宇,都一模一样。这是一对双胞胎,管蘅在前面比赛时见过。因为太过特别,所以印象很深。她们是以组合参赛的,组合名称是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可爱多。事实上,她们俩的表演也真的是可爱多多。
她们聊得正欢,看到有人进来,忙站起身。发现是管蘅后,两人对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很震惊:她怎么也来了?
管蘅说了声“你们好”,她们回以一笑,坐下继续说话,再没朝管蘅瞟一下。管蘅毫不在意,坐下给自己打气。
从玫瑰园回来之后,管蘅把莫静言说过的话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给莫静言打了个电话。还没等她开口,莫静言就说道:“你有什么想法来公司和我面谈,我讨厌在电话里谈工作。”
管蘅轻轻叹了口气,她怕莫静言,不是一点点。
莫静言的这个会议时间很长,管蘅等了一个小时后,景涂然才过来通知她去莫静言的办公室。
“莫姐的办公室哎!”双胞胎歪着头,嘴唇嘟起,无限羡慕地叹道。
莫静言已经在等她,走廊上铺着厚软的地毯,走上去无声无息。
“我们去那儿坐坐。”莫静言指指走廊的尽头,那儿是个花房,四季恒温。花并不多,却盆盆生机盎然。玻璃墙前搁着几把木椅,“很累的时候,我就来这儿坐坐,看看绿色。”莫静言揉揉额角,仿佛很疲惫。
两人刚坐下,小熊也从外面走进来:“管蘅,我们又见面了。”
“小熊老师好!”管蘅忙起身恭敬地打招呼。
“坐,今天这儿没外人,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讲。我跟你说,莫姐这么温柔的时候可不多哦。”小熊挑了把管蘅身边的椅子坐下,脸上的笑容很真诚。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家的地址是你透露给她的。你们俩合着伙算计我。”莫静言恨声道。
小熊拱手谢罪:“我承认是我给的,可我这不是惜才吗?难得遇到一个歌唱得这么好的。现在真正会唱歌的人可不多,某些歌星的新专辑上市前,我在录音棚修音修得都快吐血。”
“少埋怨了,谁又轻松呢?”
小熊笑道:“知道,莫姐也不容易。好了,我们聊正事吧!管蘅,你对于公司对你的安排有什么担忧的?”
管蘅局促地搓了搓掌心,咬咬唇:“我没有故事,也不励志。”
看来她倒是认真看过《全城恋歌》了,是的,很多选手都爱以故事来拉票,来打动人。
“你很实诚。但你还是要把你的实际情况跟我们说清楚。”莫静言说道。
“我刚升到大三上学期就退学了,那时候很厌倦上学,弹不下去琴,也看不下去乐谱。”说起往事,管蘅的表情很是无奈,也很平静。
任性的行为不可取,学历这块要小心避开。莫静言看了小熊一眼,小熊的眉头紧蹙,好像不太相信。
“我母亲原先在剧团工作,但她的肺不好,一直在家养病,有时教教小朋友弹钢琴。在我念大一时,她去世了。我父亲是聋哑学校的老师。”
莫静言单手捏着下巴,靠向椅背。过世的人不好大做文章,这是对逝者不敬。聋哑学校是公益的敏感地,容易触及正常人的道德底限。虽然这两点都很有博人眼球的卖点,可她不敢轻易尝试。
“你有男朋友吗?”
管蘅摇了摇头。
“以前谈过吗?这一点你可千万不能隐瞒,娱乐圈里,前任拿往事来闹腾的事例可不少。我得心里有数,一旦有什么事,我们也好有应对之计。”
管蘅怔了怔,随即又摇了摇头。
“我再问一句,你来参加《全城恋歌》的真实动机是什么?想出名?”
管蘅坦白道:“其他的事我不会做,我只学了音乐。”
小熊不厚道地笑出声,这算专业对口了吧!莫静言无语,她还真把这儿当职场了。
“我们先签个五年约,关于你以后的策划,我们还要好好研究一下。”
“可不可以签两年?”管蘅有点着急。
“大部分练习生进来都是签十年约。韩国那边,十三年、十五年的都有,你这算短的了。公司推出一位歌手不容易,三年还没赚钱呢!”莫静言没好气地道。
“可是……”管蘅求救般地看向小熊。
莫静言火了,脸一冷:“你也可以选择不签约,就当我们今天什么也没谈过。”
管蘅慌乱道:“我不是不想签约,我只是怕……你们失望,我真的很笨,除了弹琴、唱歌,其他的都做不好。”
“没关系,做不好的,我们会找人慢慢教你。”莫静言的语气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
小熊拍拍管蘅的手,安慰道:“别辜负莫姐的一片心意。”
管蘅红了眼眶,连连点头:“嗯,我会努力的。”
“你回去好好准备五十进二十的比赛,有什么想法就给小熊老师打电话。以后每天都要来公司报到。”莫静言说道。
管蘅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眼睛湿润了,不知是激动还是感慨。
等到电梯门合拢后,小熊收回目光,朝莫静言挑挑眉:“莫姐,你这次赌了把大的。”
莫静言神秘地一笑:“一开始我就没想走寻常路。咱们《全城恋歌》一直走在选秀的前列,你看现在有多少电视台在搞选秀,观众的胃口都腻了。所以这次我给《全城恋歌》的定位是高大上,我要把管蘅打造成选秀界的奢侈品牌,让别人望尘莫及、高山仰止。”
“流行音乐大部分的消费群体都不是大艺术家,普通人的喜好才是市场的主流。”小熊中肯地道。
莫静言信心满满:“你看过世界小姐的选美比赛吗?冠军从来都不是性感尤物,但她耐看、端庄、大气,经得住任何一道挑剔的目光。管蘅演唱的歌曲,我知道可能做不到口口相传,却会吸引音乐界的一些专业人士,我就是要让他们来探讨、来评论。选秀不是哗众取宠的娱乐,它也可以是人才辈出的摇篮……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吗?”莫静言对上小熊骤然深沉起来的目光。
“你这想法不是今天才有的吧?”
“在看过她的两场演唱后,我就开始琢磨了。”
“你很喜欢她?”
“没有我保驾护航,她能进入五十强?”
“那你前几天还折腾个什么劲呢,瞧你把她吓成那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每个歌手一开始都是鲜明的个体,个性张扬,但要想让她成为你心仪的产品,得把她整个人敲碎了,重新塑造。”
小熊甘拜下风,心道:得,姜是老的辣。
黎漠的航班是准时到港的,出港却花了四个小时。出关处拉起了红色警戒线,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线外,戴着钢盔持枪的武警严峻地扫视着人群,人群从一开始的惊恐到一片死寂。消息从外面传过来,一个坐轮椅的伤残人士腰里裹着自制的炸药,不知为什么,突然冲进候机大厅自爆了。
站在黎漠身后的一位中年男人咬牙切齿道:“真是恨透了这种懦夫,遇事不想办法给自己维权,却把一腔怨恨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去年南方的公交车爆炸案也是,几个高考的孩子就那么没了。对了,今天有人员伤亡吗?”
旁边的人耸耸肩:“不知道。”
几个小姑娘挤过来,弱弱地问:“我们八点前能出机场吗?”
“估计难。”
小姑娘们嘴一撇,哭了:“那我们要赶不上《全城恋歌》的直播了。”
其他人笑了,也就是孩子,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这件事。黎漠听后一怔,忙开手机看有没有短信。短信有七八条,大部分是厉忻宁的,没有管蘅的。黎漠一忙起来就把管蘅的事全丢到脑后了。也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把这事当事,都没跟莫静言提一句。她是真不需要他的帮助?不过既然自己已经开了口,肯定是要关心一下的。
机场方面的反应还是挺迅速的,很快就清理了障碍,一切恢复正常。黎漠有开车来机场,上车之后,他先给莫静言打了个电话。手机无人接听,他一点也不意外,一旦进入直播,太后就六亲不认了。
《全城恋歌》的五十进二十比赛,赛制可以说是简单、速食而粗暴。五十人抽签,分成五组,一组十人,依次唱一首歌,由现场观众和评委共同投票,排在前四的晋级到下一轮,其他六人则直接淘汰。评委是四人,一票算一百分。也可以说,如果现场观众不是偏得太离谱,那么歌手的去与留,都是由评委决定的。
黎漠走进演播大厅时,已经比到了第四组。直接晋级的歌手站在一旁的升降台上,他扫了一眼,没有管蘅。于是他折身去了后台。
比起前面的流光溢彩,后台就像清晨的农贸市场,工作人员连走路都是用跑的,歌手们有的对着镜子在练习,有的紧张得团团转,有的则闭着眼睛,像蓄势待发的运动健将。管蘅安静地站着,定定地看着墙上的大屏幕。屏幕上一个歌手正在演唱韩寒作词的一首《后会无期》。
当一艘船沉入海底
当一个人成了谜
你不知道
他们为何离去
那一声再见竟是他的最后一句
……
这首歌并不好唱,音域要宽,高音要剔透,低音处又要表现得哀婉、缠绵悱恻。演唱者是个不是很年轻的女子,及肩的短发,穿白衬衫、牛仔裤,有着一副沙哑暗沉的嗓子。唱的时候,眼睑一直垂着,像是已经沉醉在歌曲的境界里。
不知是歌词还是旋律触动了她身体的哪一个点,她突然泪盈满睫。
“第五组歌手准备候场。”带队老师从前面跑来。
歌手们立刻排好队,管蘅没有动,像一幅素描,就差一个花瓶、一把椅子,背景是暗的,神情是深远的。
“管姐姐,到我们了。”双胞胎跑过来催道,“啊……你哭了!”
管蘅忙抬手拭去泪水,转过身来,已化好妆的脸上显出两道明显的泪痕:“要上台了吗?”
双胞胎急得直跳脚:“天哪,妆都花了,快去补一补。”
管蘅今天的演出服是一条过膝的湖蓝色连衣裙,圆领,简简单单,腰间一根同色同料的腰带,打着整齐的五分褶,像花边,拦腰一系,突出纤细的腰肢。配上管蘅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肌肤,整个人立马有了那么一点仙气。
双胞胎陪管蘅一起去了化妆间,没等化妆师拉下脸,双胞胎抢先赔礼认错:“管姐姐的情感太丰富、泪点太低,被人家的歌声打动了。”
化妆师是个识大体的人,也没说什么,利落地替管蘅补了妆。三人急急地向候场区跑去,来晚了,所以只能排在最后。
“刚才谢谢你们了。”管蘅低声道。
双胞胎凑过来:“管姐姐和我们是一家人,那些人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要团结友爱,打败他们!”
管蘅笑笑,这就是签约的好处,她终于也有盟友了。前面一组比赛已经结束,晋级的选手留在场上,淘汰的选手退场。主持人正在煽情地说些鼓励的话。
“你喜欢他吗?”双胞胎问管蘅,双手搭在管蘅的身后。她们俩今天的着装是未来风,一身黑色缀满金属钉的紧身裤装。
“嗯,喜欢!第一期《全城恋歌》也是这位主持人主持的,很亲和,记忆力特好,每一位选手的情况都如数家珍。”
“进场了。每个人都注意自己的走位!好好表现。”带队老师叮嘱道。
“啊……管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双胞胎收回手时,一颗金属钉不小心勾住了管蘅的裙子,再用力一拽,整个后襟就被撕成了两片。她们瞪大眼睛,惊得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怎么办,你还……能比赛吗?”
灯光很强烈,人那么多,尽管冷气开得很足,后台仍然可以用闷热来形容。
管蘅却感觉一丝冷风呼呼地从后背钻进肌肤里。她的牙齿上下打着冷战,为了不发出声音,她死命地闭紧嘴唇。
都已经走到这儿了,能不能比,其实是没有选择的。但她还是往后看了一眼。
有人说回首是因为无法忘却,也有人说回首是警醒自己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她机械地跟着队伍向前走,一遍遍在胸前画着十字。
这不是前面的海选,舞台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摄像机布满各个角落,对准了舞台。屏幕上,甚至连睫毛颤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观众席上黑压压的一片,评委们的座椅在舞台前方,看他们的表情就像看着即将出笼的赛马。
管蘅虽然站在最后面,可因为队伍是按弧形排列的,她其实并不靠后。每一位演唱歌手都要从队伍中出列,走到舞台中央,可以跳舞,可以配上自己的肢体语言,也可以讲几句话,限时四分钟。
四位评委,一位是著名流行音乐作曲家七少,一位是柏林电影节影后谢元元,其他两位是歌坛巨星叶青和管蘅认识的小熊老师。
管蘅整个人像是处在真空之中,前面的歌手唱的什么,她在看、在听,却什么也没看在眼里,什么也没听入耳中。
直到双胞胎上台前,她才闭了闭眼。
双胞胎唱的是那首改编过的《甩葱歌》,配上她们的服装,再加上她们苦练的机器人舞蹈,在场内掀起了一个不小的高潮。
唱罢,两个人头挨着头,做了个爱心的手势,嗲声说:“我们是可爱多,喜欢我们就给我们投上票票哦!”
管蘅准备的歌曲是音乐剧《小王子》里的名曲《因为那是我的玫瑰》,主持人看完手中的题板时,朝管蘅看了一眼。
管蘅走上前,她听到后面传来了讶然的抽气声。
她向乐队成员点了点头,音乐响起,灯光暗下去,一束蓝光从大厅的顶端打向管蘅,她就像置身于另一个星球之上。
《小王子》说是一本童书,却是一本适合大人看的童书。
它的销量是出版界的一个奇迹。一个外星球的小王子因为和一朵玫瑰花赌气,来到了另一个星球,遇见了一位飞行员。他向他说起自己和玫瑰的故事。
你是这样美好但你又是如此空洞
人们不会为了你而死去
你仅仅是我的玫瑰
但你比一切都美好
因为我把你浇灌
因为我把你保护
因为我听你倾诉
因为那是我的玫瑰……
这首歌很长,也很安静,彩排时,老师让管蘅左右走动几步,莫静言拒绝了。
在管蘅没有接受过表演指导以前,她只要管蘅静静地站着就好,哪怕观众觉得无趣。表演是管蘅的硬伤,她不能让她自暴其短。可能是这首歌太过陌生,观众的反应有些迟钝。
管蘅谢幕时,场内静得有些出奇。当管蘅走回队列,蓝色的光束跟了上去。
她半裸的后背突兀地撞入众人的视线,撕裂的后襟就像两只断翼的翅膀。
这已不能叫走光,几乎等同于半光了。
场内“哗”的一下沸腾了。
主持人也是惊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你有什么话想和评委与观众们说吗?”
管蘅摇了摇头,仿佛唱这首歌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气力。
最先点评的是七少,寥寥几字:“意境不错。”
说完,朝谢元元瞟了一眼。
谢元元的话也不多:“我喜欢玫瑰,热辣、疯狂、妩媚、芬芳,可惜王子的世界我不懂。”讽刺的意味丝毫不掩饰。
叶青拿起管蘅的资料,皱了皱眉:“没有演出经验,没接受过专业训练,能唱成这样,不错,值得鼓励。”
听到这里,管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除非小熊老师顶住压力把手里的票投给她,但那样未免偏心得太过明显。毕竟这是一档直播节目,有上亿双眼睛在看着。
“小熊老师?”主持人提醒沉默过久的小熊。
小熊点点头,站了起来,面对场下的观众:“我是一个音乐制作人,很多时候,我要么待在工作室,要么就是在录音棚里。我很少看到歌手在舞台上的样子,我也不会去注意那些,我在意的是他们的嗓音、音准。听他们唱歌,我一般都闭着眼睛,刚刚我也是闭着眼睛听的。今天晚上,听了五十首好听的歌曲,耳朵很享受,却也很失望。在所有歌手里,只有一个人全程没有走音,始终把旋律抓得牢牢的。对于一个音乐制作人来说,光这一点就及格了,所以我把这张票投给——”他朝管蘅看过去,“管蘅!”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是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无可厚非管蘅晋级了,但却没有掌声。全场观众还没从之前的震撼中恢复过来,管蘅唱什么歌,他们已不记得,他们脑海中闪过的全是蓝色光束下莹白的裸背。
女星们走红毯,裸背的大有其人,但那是为了博得头条。《全城恋歌》是一场歌唱比赛,这又算什么呢?
莫静言气得快晕倒了,管蘅妆都没卸,就被叫进了办公室。她觉得管蘅搞砸了自己的整个计划,这个奢侈品牌还没来得及推向市场,就已经沦落成为大陆货。
管蘅低着头站在她面前,还上着妆的面容白得有些慑人。
“晋级了,你的心情应该还不错吧!哦,你很委屈,你中了别人的招。第一次在镜头前露那么多,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不好受。要我表示一下同情吗?要我帮你去惩罚陷害你的人吗?”莫静言咄咄逼人地看着管蘅。
管蘅抬起头,脸上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干干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又合上。
“管蘅,我告诉你,别以为跟公司签了约,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娱乐圈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地方,睁眼天堂,眨眼地狱,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拜托你长点心,别跟我说真相是什么。身陷绯闻中的明星们在记者会上的解释与澄清,我跟你透个底,十有八九都是假的,那只不过是公关部门几天几夜奋斗出来的策略,是一次危机事件处理。所谓的真相,是要嚼烂了咽到肚子里的。公司看中你,是因为你歌唱得不错,但录制中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可预测。希望你能从这件事中学会,在这个圈子里,想成功,不仅要才华出众,更要学会自我保护。公司不是你二十四小时的贴身保姆,做不到面面俱到。很多时候,你靠的只有你自己,还有运气。你好自为之吧。”
莫静言亲自过去打开了门,管蘅欠了欠身,低声说道:“谢谢莫姐。”
景涂然走了过来,和莫静言一起目送管蘅:“幸好有小熊老师的机智救场,今天总算有惊无险。”
莫静言叹了口气:“这一招只能用一次,如果之后再遇到什么情况呢?我本来是想让他在最后才使出这招的。”
景涂然劝道:“莫姐,别多想了,之后再见招拆招吧!‘可爱多’那里打算怎么办?”
莫静言神色一凛:“把后台的监制录像给她们送过去,抓紧一切机会抢出位是对的,但有本事做就要有本事藏好尾巴。没这个本事,就少丢人现眼了。”
“好!莫姐早点歇着吧!”
莫静言疲倦地闭上眼:“不敢歇呀,今晚网络上还不知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呢,我得盯着点。”
景涂然笑了:“有话题才好,话题才能带来收视率。”
管蘅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时,所有人都走了。
灯光熄灭,一切繁华散尽,刚过去的几个小时就像是一场梦。
她整个人如同高烧刚退,浑身虚软无力,心里充满无力的悲凉。
“管蘅!”一辆白色标致在路边停下,然后,副驾驶座的门开了,黎漠探出半个身子,“上车,我送你回去。”
这个时候公交车已经没了,出租车也很少,她知道他不可能是专门来接她的,遇见只是个巧合。
她真的是太累了,没有力气去拒绝这有可能只是一句客套的相邀,她怯怯地看向他:“我可以坐后面吗?”
黎漠点了点头,“砰”地关上车门。
后座上搁着一个贴满航空标签的大行李箱,只留了块小小的空地勉强能坐。车子开动以后,管蘅就侧过了身子,呆呆地看着窗外。
北京连着两天放晴,空气中的浮尘就很厚,视线有些模糊。
疾行的车,窄小的空间,灯光被隔绝,街景滑过去,远远地落在后面。
心里的软弱挣扎着出了壳,怎么也按不住。管蘅哆嗦着嘴唇,泪水不住地在眼眶打着转。
黎漠看见了,接着飞快地从后视镜里收回视线。
他没有出声,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随手往音箱里推进了一张CD,苏格兰悠场的风笛声立刻充斥车内。
他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听这张碟,这音乐可以令他很快平静下来,仿佛所有的疲惫都随着风笛声远去了。
车子开进汇贤佳苑后,他叫住了准备下车的管蘅。
“也许我不该过问的,”他摊开双手,嘴角勾起一丝自嘲,“但我还是想说,我想你应该已经和星煌签约了,现在还不算晚,你无须担心违约金什么的,如果你想退赛,我来安排。”
管蘅握着车门把手的手缩了回来:“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想退赛,我……很好。”
又被拒绝了,黎漠的脸有点黑:“你确定你适合那个舞台?”在国外待了二十多年,虽然与纯正的法国绅士可能还有点距离,但尊重他人还是做得到的。
这句话一出,连黎漠自己都吃惊了。
跟着,有些话就更不受控制,“十个人站在那里,九个穿红,你一个人穿白。你以为那叫特别还是叫个性?不,那叫不合时宜。《全城恋歌》是个选秀场,是打造娱乐的舞台,不是百老汇剧场在招聘音乐剧演员。你唱的那首歌有人欣赏吗?不,又有几人听过那首歌?”
管蘅沉默了,许久才哑声回道:“上帝是公平的,给每个人的机会同样多,放弃一次就会少一次。我已经很穷了,一次只能专心做一件事,不能左顾右盼。”
黎漠忍不住讥讽道:“你富过吗?”
“是的,富过,什么都有。”只是她没能守得住,“谢谢黎先生送我回来,晚安!”
黎漠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恨自己多管闲事。
“周晓冬,对不起了,我帮不了她。”他对着夜色喃喃说道。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忐忑不安的。
网络上关于管蘅的裸背并没有如莫静言所担忧的那般掀起腥风血雨,不过也不是和风细雨。
言论共分了三派,一派是毒舌,说什么这选手是个绿茶婊,心机深不可测,简直是用生命在搏出位。
比如某某女星,在红毯上被某主持人踩了裙摆,瞬间真空,那张花容失色的图占据《娱乐周刊》一周的头条。这派人数众多,差一点主导整个事件的走向。
但后来另一派出现了,是由学院派的专业人士组成,也就是莫静言挂在嘴边的高端人士。除了央视的“青年歌手大奖赛”,他们还是第一次在地方台的选秀节目里听到歌手唱国外音乐剧里的选曲,而且还唱得那么字正腔圆,这简直令他们又惊又喜。
然后他们又说起一个歌者,在舞台上,在遇到那样的状况下,还能把整首歌曲镇定自若完整地演绎出来,这叫专业,叫大将风范,是对观众、对赛制的尊重。
此言论一出,许多音乐人士都转发了,然后,他们的粉丝们也议论上了。
最后出现了一个问题:自己是没办法撕裂后襟的,那么到底是一个意外还是有心人刻意陷害呢?这是如神探福尔摩斯爱挖掘真相的第三派。
自然的,今天的热搜榜前十位,管蘅排在了前五,连眼高于顶的高以梵也注意到她。
他连着看了两遍管蘅演唱的视频,问黎漠:“星煌这是从哪里挖来这样一个人才呀?”
“你问我我问谁去?”黎漠的口气很不好,盘子里的一块牛排切得乱七八糟的。
莫静言一直很奇怪黎漠会和高以梵走得近,在她的眼里,高以梵是属于那种典型的中二青年,而黎漠,不是自家孩子心长偏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黎漠都是绝对的青年才俊。
其实如果对高以梵的要求没那么高的话,相处起来也是彻底身心放松。
高以梵私下是中二,工作起来却是高冷范儿。
他现在是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处理过无数次危机事件,动不动就通宵加班。也许是熟知艺人们的真实面貌,只要一提起他们,他就一副愤青样。
“人比人气死人,我们家那些个艺人,个个长得人模人样,可干的全不是人事。我算个什么狗屁经理,就是一全职保姆,专门在他们后面为他们擦屁股。”
黎漠清清喉咙,放下手中的刀叉,懒懒地斜睨过去:“卫生纸够用吗?”
“你这人……真是,我这儿还吃着饭呢!”高以梵急红了脸。
黎漠踢了他一脚:“吃什么吃,埋单去。一会儿交通高峰期,会赶不上的。”今天晚上,全宇新签的一位艺人排演的话剧将在大剧院上演。高以梵作为公关部经理,自然要去捧场。黎漠则当然是被高以梵绑架过来作陪的。
“为什么又是我埋单?”高以梵觉得很委屈。
“你是娱乐圈第一个二世祖啊。”
“不跟你说了。”遇到黎漠,高以梵只能认栽。
两人赶在交通高峰期前到达大剧院,时间还有点早,两人便先去休息室坐了坐。
休息室的四周张贴着各种各样的海报,大部分是一些即将来表演的乐团、剧团以及著名的演奏家。
“上帝,梅歆哎,她要回国来表演,她要和芝加哥交响乐团合作!”高以梵简直激动得快要疯了,差点把海报给戳个洞。
“黎漠,你知道梅歆吗?她可是我们国家第一位拿到帕格尼尼演奏大奖的小提琴家。”
黎漠一脸淡然。
“我看看时间,是十月末,我要早点订票,到时候一定要想办法和梅歆合个影,再让她给我签个名。黎漠,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就一点也不期待吗?”
黎漠不知自己那时还在不在国内,这次去法国现场参观了一下建桥的河谷,河谷两岸风景优美,法国政府为了不破坏河谷的风景,将大桥的预算追加到了五亿欧元。
充裕的资金,给设计师以更加自由发挥的空间。
他特地爬上附近的一处山顶,从上面眺望河谷。他听到自己身体里血液奔腾的声音,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他承认,他从来都不肯安于现状,他想挑战,也向往挑战,更渴望改变。
“上帝怎么可以这样偏心一个人,有如此高的音乐天赋,还长得这么美。不能再看了,我怕自己会对她一见钟情。”高以梵厚颜无耻地把脸凑到了海报前面。
“一见钟情和一夜情,都是流氓行为的一种。”黎漠受不了似的转过身去。
“你个假洋鬼子,懂什么,我这叫夸张、叫比喻,并不是真的。”高以梵纠正道。
“知道,你即使是个流氓,也是个高贵的流氓,英俊的流氓。”黎漠宽慰道。
高以梵听得喜笑颜开:“这还差不多……”再咀嚼咀嚼,怎么听着就那么别扭呢!
“柏林交响乐团也要来华了?”黎漠站在一张介绍柏林交响乐团的海报前。
“嗯,可是要等过新年呢,还有好几个月。”高以梵一开心,就容易冒呆话,“黎漠你说为什么乐队指挥都是男人呢,难道是因为女指挥家往那儿一站,又是扭腰,又是摆臀的,下面的人看得血脉偾张,就没心思听音乐会了?”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黎漠瞅着高以梵一副不耻下问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这句话。不过他也认真想了想,确实,世界上知名的女指挥家很少很少。
都有谁呢?
想着想着,他又想起了管蘅搁在桌上的那根褪了色的白色指挥棒。
几天后,黎漠接到厉忻宁的电话,告诉他助手到位了,还是他认识的。
黎漠挺纳闷,他在北京认识的人可不多。人还在楼梯口,就听到阵阵憨憨的笑声。
他轻笑,真是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
唉,那盒雪茄忘家里了。
吉林先是上前规规矩矩地跟黎漠握了握手,接着,重重地给了黎漠一拳,咧嘴笑道:“哥们儿,没想到吧?”
黎漠点点头,看向厉忻宁。
厉忻宁一脸等待表扬的神情:“为了把这小子给挖过来,我这次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上一件工程,你们俩沟通很有默契,这次继续啊。”
“想不到你还是个朝秦暮楚的。”黎漠嘴上打趣着,心里却有点质疑。
吉林以前一直搞的是施工,改行设计行吗?说真的,这项工程他还是不想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法国的那座高架桥。
吉林理直气壮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真理。”
言下之意,厉忻宁以高薪诱惑了他。
作为新员工,吉林急于想表现自己,催促黎漠去现场看看。黎漠看看天边挂着的大太阳,说等明天吧!
隔天,黎漠起了个早,六点刚过就出门了。
吉林抢在他前面到的,站在一家早点铺前直招手。黎漠把车停好,巡睃了一圈,蹙起眉头。
这工程什么时候开工看来还很遥远啊,眼前一片安居乐业的和谐画面,拆迁、测量什么都还没开始呢!他避开两位晨练的老人,随着吉林走进早点铺。
早点铺品种挺多,南北方特色都有。黎漠早餐向来吃得少,要了一杯豆浆和一个煎蛋,吉林则要了一大碗炸酱面。
豆浆是早晨新磨的,黄豆味很浓。黎漠不太喝得惯,只喝了两口就把碗搁下,笑吟吟地打量四周:“这儿是不是挨着汇贤佳苑?”
吉林拿筷子指了个方向:“近着呢!这桥要是建好,黎哥你过来就半个小时的事。”
应该差不多,不过,他没事往这儿跑干吗?
“这儿这么拥挤,拆迁难度看来不小哦。”黎漠有点担忧。
吉林不以为意:“这儿地势特低,下个毛毛雨都能淹脚踝,大伙儿还巴不得拆迁呢!”
“拆了也好,晓冬那房子也就省得你再卖了。你对这儿挺熟的啊。”
“以前老来,那时……”面对着店门的吉林突然一低头,整个脸都埋进了面碗里。黎漠狐疑地转过身去,只来得及看到管蘅走过去的背影。“怎么不打声招呼?”
吉林郁闷道:“不想搭理她。黎哥,你看了那个《全城恋歌》吗?真是不懂,挺好的一个姑娘,干吗跑去选秀,还那样敞着后背……我真是替她感到可惜。”
“那是她的人生,和我们没有关系,不需要可惜不可惜的。”黎漠淡漠地道。
“话虽这样讲,但她是晓冬的朋友,晓冬要是活着,肯定也会难受的。早知道她是来选秀的,我才不把房子借给她住呢。不过她应该很快就会搬走吧,她现在可是明星了。”吉林又是惋惜又是气愤,面也不吃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放到嘴里。
“吉林,你左边四十五度角的地方,有位女士好像对你有点意思。”黎漠从进来起就注意到了,每一次都只匆匆停留几秒,然后假装专注地吃早餐。一碗白粥都快搅拌成稀汤了。
吉林忙侧过身,正对上两道来不及避开的视线。
两个人都是一怔,随即僵僵地点点头,硬挤出一丝笑,再各自飞快地收回视线。
“认识?”黎漠玩味地打量着那个女子,表情很僵硬,头发清汤挂面,衣着朴素,正经得很。
这么热的天,她穿长衫长裤,格子衬衫的袖扣还扣得严严实实的。
吉林用眼神示意黎漠出去说。
太阳已经升上了高空,早晨的一点微凉已经被蒸发干净。两人走进一条胡同,吉林往后看了看,低声道:“那是我和晓冬的学姐张文映。”
黎漠吃了一惊,那就是张文映呀!“她大你们好多届吧!”看上去都不是一个时代的。
吉林翻了个白眼:“别随意猜测女人的年龄好吗?张学姐只大晓冬一届。不过晓冬是个怪胎,该五年修的建筑学分,她只修了三年,还是优秀毕业生,这在我们学院可是个传说。”
难怪晓冬那么年轻就能担当那么大工程的总工,只可惜天妒英才啊。“那你和张文映算是很熟了?”她今天也是来看现场的?
“我是在她的公司实习的,她是个强势的女人,虽说是学姐,却一点情面都不给,做错一点事,能训到你无地自容、体无完肤。但晓冬觉得她是只纸老虎,表面强悍,实则很没安全感,不然怎么会把六号立交桥给整成那样?”
黎漠勾了勾嘴角,听出来一点别的意思,笑道:“张文映和周晓冬都是你的学姐,可你的心明显有点偏哦!”其实周晓冬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急起来同样疾言厉色。
“嘿嘿,那是因为晓冬……”吉林傻笑起来,笑着笑着,脸上就浮上一丝忧伤。
胡同里的青砖地面残破得厉害,走几步就是一个低坑。
两侧的砖墙也斑斑驳驳,谁家长在墙根的几簇太阳花倒是开得茂盛,五颜六色地装饰着灰暗的胡同。
吉林拿着相机到处拍照,黎漠沉吟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吉林,以后别开口闭口都是晓冬了,咱们在向前走,而不是往后退。”
对着镜头的吉林僵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苦涩地笑道:“黎哥,我是个笨人,做什么都慢,接受一个人是慢的,那从心里拿走可能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再长也会有尽头的。”
“嗯,黎哥……你以前喜欢过谁吗?”
黎漠拿过相机,从镜头里看着前方:“为什么不是问我现在喜欢谁呢?”
吉林撇嘴摇了摇头:“因为你现在看上去不傻也不蠢。”
黎漠乐了:“这是个什么因果关系?”
吉林认真地回道:“人家不是都说一爱傻半年吗!”
黎漠把这句话琢磨了半天,点了点头:“是那么回事。”
吉林两眼放光:“那是个什么样的美女?”
黎漠轻描淡写道:“忘了。”
二十进十的比赛,赛制依然是简单而残酷的,一对一的挑战,对手由抽签来决定。
和管蘅对战的是一个从美国回来的男生,街舞跳得非常好。
得知自己的对手是管蘅,他脱口说了句“切”,毫不在意有摄像机在一边拍,对着管蘅倒竖拇指。
导演厉声指责他这种幼稚的挑衅行为,他两眼一瞪,差点和导演打起来。
接下来的安排,他再也不肯配合。
为了不影响直播,节目组直接让他退出了比赛。没有挑战对手,管蘅就直接晋级了,但她还是上去唱了一首歌。
她这次选的歌是电影《音乐之声》里的插曲《快乐的牧羊人》。从服装到舞台的灯光、投影,莫静言都刻意打造出一种湖光山色的宁静氛围。
管蘅穿一条格子背带裙,坐在山坡上,对着远处雪白的羊群,快乐地吟唱。
这首歌曲风轻快,本身就很容易感染人,管蘅谢幕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管蘅是第六组,第七组的选手是上次唱《后会无期》的女孩和一个像忧郁诗人的男歌手。
管蘅看了一下名单,女子叫杨小再,她今晚唱的是梅艳芳的《女人花》。任何一首歌,杨小再总是能唱出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味道,垂目间有股难以言喻的寂寥。
管蘅想,这个女子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如此领悟?
比赛结束的第二天,管蘅来了星煌。
一周一次的直播,每一天的安排都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先去的排练室,刚进门,里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就戛然而止,一个个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嫉妒而又鄙视,她的盟友可爱多更是直接视她如空气。管蘅站了一会儿,走向搁在角落里的钢琴。
琴凳上坐着一位女子,叫陈谣,是个创作型歌手。
“要弹钢琴?哦,你会弹吗?”陈谣斜睨着管蘅。
管蘅没出声。
陈谣不再看她,抬起手臂,轻敲了几个键,像是自言自语道:“你会不会弹,琴都在这里。你练不练习,奖杯上都已经写着你的名字了。真是幸福的人生啊!我妒忌、羡慕,我恨、恨、恨……”
她信手弹起琴来,边弹还边挑衅地看向管蘅。
有人笑了起来,是嘲讽的。
有人围了过来,等着一场好戏上演。这口气大家都快憋不住了,虽然都闯进了全国十强,可这一路,哪一个不是刀光剑影过来的,凭什么管蘅就能赢得那么轻松?凭什么她就是内定的冠军?
“好听吗?”一曲结束,陈谣站起来,示威地凑近管蘅。
管蘅安然地迎视她:“第二小节的降音你没有降,第三小节的休止符你没有停顿,第六小节的全音符你只弹了二分之一,还有第八小节的升音你没升。”
陈谣的脸一下子红得发紫:“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你……知道这是哪首曲子?”
管蘅沉默着。
“有本事你弹呀!”说话的是可爱多之一。
“敢吗?”陈谣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管蘅深吸一口气,在琴凳上坐下。
舒曼的《梦幻曲》——十三首《童年情景》中的第七首。
1838年,热恋中的舒曼写信告诉克拉拉:记得有一回你对我说,有时你在我面前真像个孩子。听了之后,我心潮起伏,突然有了灵感。旋律响起,很快就明显感觉到诗歌般层层递进但又有微妙变化的律动感,细腻的音乐表情,丰富的和声语言,引人入胜的表现力,让这首钢琴短诗充满了诗情画意。怎么可以带着怒火弹奏呢,音乐应该是沉溺、是感受,沉溺于爱情的美好,感受于爱情的抚慰。
最后一个音符回响在空荡荡的排练室内,没有人说话,像是在共同保守一个保密。
陈谣的脸由紫到青,再到白,为了不让人看到她颤抖的双手,她用力揪紧了衣角。
管蘅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琴键,像是久别重逢,又像是恋恋不舍。
“弹得是不错,可是又怎样呢?这里是《全城恋歌》,不是《全城恋琴》!”陈谣冷笑道。可爱多在后面连连点头。
身后传来轻轻的掌声,杨小再双手交叉地倚门而站:“再来一首!”
管蘅起身,把琴让给了陈谣。
她不是和陈谣赌气,实际上她是想弹琴了。晓冬公寓里的那架二手钢琴已经很久没调音了,有几个键都没声音。
“跟你说话没听见吗?”陈谣冲动地拽住管蘅的手腕。
自参赛以来,陈谣演唱的一直都是自己的原创歌曲,在网络上有些名气,被粉丝们冠以“才女”之誉。她知道自己唱得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创作为她加分不少,星煌也已跟她签约。
她觉得自己有骄傲、高调的资本。
而管蘅又有什么呢?
“小孩就是小孩,什么都藏不住。想打架呀?”杨小再戏谑的目光落在陈谣的手上。陈谣像烫着了似的缩回手,讥讽道:“老女人城府才深呢!”
“老女人有没有城府,尚待研究。但老女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能说。娱乐圈的规则不是藏得住的才走得长吗?”杨小再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
“要你管!”陈谣感觉自己是有点过了,脸上有些挂不住。
“嗯,不管,弹去吧,唱去吧!”杨小再拉着管蘅出了排练室,去了茶水间,一人倒了一杯纯净水。
杨小再看管蘅眉头拧着,劝道:“和一个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水有点烫,管蘅换了只手拿:“她们是冲动,却也不算无理取闹。这赛制确实有点不公平。”
“世界上哪有完全的公平,你看,同样的年龄,有人长得那么着急,有人却逆着长,怎么办?其实人人都有让别人羡慕的地方,只是当局者迷罢了。”杨小再倒很豁达。
“你……也听说我被内定了吗?”管蘅紧张地看向杨小再。
“哦,从上周就开始传了。”
“也许你不相信,实际上我真的不知道。”
“她们就不要大哥说二哥了,那些被淘汰的选手难道真的很差吗?后面想内定,我觉得蛮难的。撒谎必须编好每一个细节,内定怎样才能做到天衣无缝,毕竟是直播,什么情况都会发生。如果你真的被内定了,与其说是星煌作弊,不如说是星煌的底气,是对你强大的信任。你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背景再硬,星煌又怎敢内定?知道吗,一个人是没办法做到真正低调和谦虚的。杰出的人,站在那儿,眼角眉梢自然而然的自信就会溢出来。”
“我哪里谈得上杰出啊,是我确实不适合这个舞台。”再怎样催眠,管蘅也还是看得清的。
“嗯,跟我一样,是不适合,却需要这个舞台。”
是啊,没得选择。
管蘅无助而又迷茫地看着杯中慢慢冷却的水。
进入全国十强的选手,用莫静言的话来讲,都是名花有主的。除了四个人是其他公司的,其他六人都被星煌给签下了。
但赛场是残酷的,想要攀得更高,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管蘅下一场十进七的歌曲,莫静言替她选的是苏姗大妈演唱过的《呼啸山庄》里的一首插曲。
她要求小熊帮管蘅重新编曲,古典与流行相结合,直播时,让交响乐团为管蘅伴奏。
“你的野心昭然若揭了。”小熊神情凝重,这样的曲子,几乎全被打上烙印,要重新编出新意,很难。
莫静言没否认:“前面都是序,现在才开始进入正文。你注意到了吗,音乐界一些自命清高的家伙也看《全城恋歌》了,虽然评论都酸溜溜的。”
小熊有点担心:“现在可以让管蘅来创造话题,那比赛结束以后呢,莫姐准备怎么给她定位?”
“偶像派明星通常都不能长青,能红个几年就了不得了,公司也就赚赚快钱。演艺界真正的常青树都是实力派,这些人就像酒,越老越醇,是公司细水长流的利益。这些人在红起来前和红起来后,都没放弃过戏剧舞台,那是真正考验演技的地方。比赛结束后,我想让管蘅去学校进修一下表演,然后进军音乐剧舞台。”
“唱片呢?”
“也出呀,把世界各国音乐剧的名曲翻录一遍,都市人崇尚高大上,不愁没市场。”
小熊笑道:“你这是准备放弃少男少女们的市场吗?”
莫静言傲然道:“少男少女们买张唱片得向父母要钱,现在我要让他们父母自己掏钱。管蘅将会成为中国的莎拉·布莱曼。”
小熊叹服:“莫姐就是莫姐,佩服!”
莫静言又想起另一件事:“我想让景涂然来做管蘅的经纪人,你觉得怎么样?”
“由莫姐定吧,这些我不是太了解。”
“嗯,我再考虑考虑。”莫静言拿起桌上的行程表,“明晚你把时间空出来,一起和冠名商吃顿饭。”
小熊点头:“就我们俩?”
“不,还有管蘅。”
小熊似乎不太赞成:“莫姐的意思是?”
“打住,你莫姐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过,对潜规则什么的,向来都很讨厌。明晚就纯粹吃顿饭,让冠名商见见管蘅。”
“那行,明晚见。”小熊心里念着编曲,急急地走了。
莫静言发了一会儿呆,让景涂然给她泡了一杯牙买加咖啡。
这咖啡豆还是黎漠从法国带回来的,景涂然出门前给她关了灯。黎漠说过,牙买加咖啡需要在黑夜里静静地品尝。
莫静言端起咖啡,嗅了嗅,今天是八月二十九日,离下次直播还有五天,那时就是九月了,北京最美的季节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