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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男生一边在喝酒，一边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林海洋，告诉你爱的人，你多真多深刻。”
“不。她好，我就好。”林海洋躺在病床上，笑着摇头。
“林海洋，真爷们。”舍友们啧啧赞叹。
谢辰喜欢她的老师陈磊。
17岁参加高考，小城市里的文科第二名，分数越过了一本线几十分，愣是没上成武汉的名校。她的第二志愿带着她到了冷得彻骨的哈尔滨，跟那些只看《船舰知识》《兵器》杂志的男生们读一个大学。
谢辰喜欢的陈老师并不授课。
18岁的谢辰摘掉口罩取下围巾，在索菲亚教堂门口喂鸽子。那个有名的喂鸽子的电影明星全国人民都知道，谢辰的下落行踪就只有林海洋知道。有一个人知道，就不算寂寞。
谢辰喜欢的陈磊是个大她十岁的年轻人，在校学工处上班，他完全没有老师的架子，亲切得就像所有学生的好兄弟好哥们，唇红齿白高大活泼，讲起小黄段子的时候头顶的卷毛微微颤抖。
16岁的谢辰，夏天到武汉的亲戚家玩，路过光谷的一场青年创业汇。每个演讲的人都被标注出地址身份。散场以后，陈磊跟一群人在交流中心附属的咖啡馆聊天，哈哈大笑的时候，隔了两张桌子的谢辰心里就雪崩了。
原来真正爱上一个人，这样满心惶恐和悲伤，过去的自己刹那间死掉，另外一个自己冒出来。笑声听久了，谢辰觉得自己就像雪里藏尸，悲伤得回天乏术。
复活的办法只有一个。
去找他。
谢辰去找他了。
而今她和喜欢的人只有一步之遥，唇红齿白的陈磊忙着跟请来的嘉宾说，“老师您别怪这孩子，她实在是太老实了不爱说话，招呼不周您多包涵。”
只有参加他负责的活动，才能离他这么近。谢辰积极参与，主动靠近。陈磊呼吸的热气冲着谢辰的脸上喷过来，她深呼吸，然后喝光了一大瓶秋林格瓦斯，没酒精，也醉得她满脸通红。可惜东北太冷，冻得人看不出一个女孩的脸红。
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哈尔滨地上的雪总是不融化，又干又有粉末，像攒了世上所有的盐，腌制所有不高兴的心。
林海洋不高兴，心像被腌制过一样。
“西安大把的学校，来这么冷的地方，你这个脑残。”
“没人要你喜欢我，还一直跟着。你更傻。”
“傻我乐意。”
“脑残我愿意。”
没法阻止林海洋第一第二第三志愿都填了和自己一样的学校。
“我要是上了第一志愿去武汉，你就自己在这吹冷风看冰雕吧。”
“退学再考呗，哪个学校我考不上？”学霸林海洋的人生中没有低分这个词。
“你个傻子。”
“你个脑残。”
谢辰跟林海洋分吃一碗锅包肉，脑残和傻子决定大冬天一起排队去中央大街吃冰棍。越吃心越凉，能止痛。
大街上漂亮的外国妹子在跳跃拍照，谢辰建议林海洋：“你要不找个毛子妹妹呀，腿长胸大，太好看了，我看了都动心呢。”
“不，我就爱你这种。”
“什么意思，你说我不大不长不好看？”谢辰一巴掌抽过去，林海洋抓住她的手，再往自己脸上凑。
“呸。”
经过索菲亚教堂的时候，林海洋进去了，谢辰没进去。俄国人只用红砖就盖了这么漂亮的建筑，可是漂亮的东西除了保存参观，还有什么用？
她一边喂鸽子一边思考，上帝真是个天才，还发明了爱情这个东西，令人类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你想谈情说爱的人，没有跟你谈情说爱。
至于林海洋，他想谈情说爱的人，只想跟别人谈情说爱。
这叫什么事呢？脑残和傻子天作之合，笨蛋跟蠢货同病相怜。人间景物再美好，也是煎熬身心的地狱。她觉得胸口有点痛，但哭不出来。
为什么要哭？她坐了那么远的火车，用上了青春里最大的勇敢无畏，到了他身边，必须要走下去。
谢辰拿出手机，让陈磊的照片占据了整个屏幕。
对着冬日耀眼洁白的阳光，谢辰轻轻地问手机：“你喜欢我吗？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谢辰跟林海洋一起回学校的时候，林海洋说等一等，他买了一大份汤粉拎了一路。宿舍里的同学都不在，为应付期末考试去图书馆用功了。站在女生宿舍的窗户前，谢辰喝一口热汤，眺望林海洋哼着歌走开。林海洋就像十岁时候，帮自己代笔了功课那样开心。
在中学时代，怎么玩都学习第一的林海洋，肩负厚望。快六十岁的老校长觉得自己最后的职业生涯里，一定会因为林海洋而荣耀。没想到二十年一遇的清华北大苗子，后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毁在谢辰手里。
感动吗？感动。自私吗？自私。谢辰发现人心太奇怪了，暖男不值钱，冰男才诱人。
她喜欢的陈老师，一直没听说有女朋友。平时聚会，小男生们起哄，陈老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是咱们本地人高马大的，还是南方小巧玲珑的？
陈老师就说，最好有咱们东北的身材，南方的性格。一群年轻的孩子纷纷大笑。谢辰放下奶茶，把亲手织好的围巾，非常细致地包裹好，再去学校服务中心发一件快递。卡片落款的名字，留言直白地倾诉，心意全盘托出，就等待对方裁决。
此时此刻，谢辰接了个电话。“辰辰，吃得好不好，穿羽绒服了没？你个死丫头跑那么远搞什么，想死妈妈了。”
“爸爸过两天就来看你，你妈妈天天念叨，有时候还哭了。”
“你们别来了，这两天还要降温，反正就快放寒假了。”
“什么时候放假，我和你妈去接你吧！”
“不用麻烦了，你们等我回家。”
跟爹妈对话了几分钟，挂了电话谢辰就在宿舍哭了。她从来没有如此想念过他们，自己无限依赖的爹妈，居然也如此脆弱。
小孩子要长大，先从告别开始，辜负爸妈天经地义。她不去温暖的南方，不赴西安，不去武汉，不上北京，直奔哈尔滨。用了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老伎俩，她高考做错几道题。
如果成功，她会留在哈尔滨。如果不成功，她还得待四年，勇气花光了，没法再去考试重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冒险。
林海洋真的没必要这样被牺牲。
高中时，谢辰问：“林海洋，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我？烦恼死了。”
“我也不知道，也许以后你会懂。”林海洋像个先知。先知道什么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人，的确就是先知。
大学，谢辰跟林海洋说，“林海洋，你现在退学还来得及。你应该去念清华北大，最起码，你还可以去读个武大，在樱花暖洋洋盛开的时候满学校泡妹子。”
可是她有点害怕。林海洋真的就幡然悔悟，放下自己，重新开始。
哪有什么勇敢无畏，只不过是把最亲的人抛在了脑后。只有一个林海洋不离不弃，死缠烂打。
林海洋说：“我等你。”
谢辰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去公园玩，丢了个帽子，路上才想起来。后来她嫌远，也没回去找，心里很懊恼。小女孩就发誓，心爱的东西，千万别让自己后悔。
林海洋不是帽子，是备胎。她从来没喜欢过他，她知道林海洋一定选她选的大学。为了爱情变得罪恶，谢辰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这样。
她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冒险，有人作陪，她并不孤独。如果世界上有另外一个自己，另外一种比爱情更加深沉的爱，她愿意完全献给林海洋，完成一生中最平凡的爱。
但现在不行。
三天后收到陈磊老师的回复时，谢辰出门了。
沿着长长的冰河，谢辰看见一个渺小的黑色影子在挪动。似乎遥遥对望到了彼此。她满心欢喜，顾不上觉得那影子很眼熟。
他们打车去了松花江畔的老店子，吃了一顿鲜美的饺子。
在冰冻的河面上，一个晨练的老头跟自己家的狗子玩耍。老头踩到了河面冰层薄弱的位置，脚卡住了。
林海洋就在现场，还去救老头。老头的狗也去拉扯，林海洋不小心半个身体就陷了进去。
后来他们全被救了，但是林海洋在寒水里浸过，患上严重的肺炎，险些丢掉小命。打吊瓶打了15天。虽然得到表扬，但气急败坏的家长千里之外赶来，把孩子接走了。家长又不是白痴，多多少少旁观者清，明白一点。
为什么舍身救人？林海洋对来采访的新闻记者说，这是每个当代大学生都应该做的。
这个答案很标准，但林海洋把真相埋下，不打算让它重见天日。
绝望的人，当时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重要的。他沿着冻住的河流慢慢走着，抬头看见老人和黑狗遇上麻烦，就奋不顾身伸出援手。
因为救人而默默消失，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安排，对全世界都有了合理交代。
依稀雪下大了，林海洋一家人已经被的士接走了，坐飞机回陕西。
谢辰忍住不去看望林海洋，当他走人了，她一口气狂奔一千多米，趁夜去了林海洋所在的男生宿舍楼下。
“干吗？”同学问。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看看他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我回头给他带回去。”
“你才来啊！我们都知道林海洋喜欢你，这家伙真是没救了。你的心也太狠了吧！他那天就是去追你，才遇到这事。”同宿舍的男生这样埋怨。
谢辰无言以对。她的告白，被陈老师拒绝在饺子馆了，因为陈老师已经离婚了，孩子归妻子，中国人不喜欢提到自己离过婚。至于跟学生谈恋爱，更加不可能，他还没傻到想要丢工作。这些事，只好单独见面说清楚。
谢辰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只想跟喜欢的人正式约会一次，顺便被林海洋目睹，让他彻底死心滚蛋。
可她没想到会发生意外。谢天谢地，没铸成大错。
林海洋一个宿舍的男生拿出一段拍摄的短片，呈现在她眼前。
一群男生一边在喝酒，一边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林海洋，告诉你爱的人，你多真多深刻。”
“不。她好，我就好。”林海洋躺在病床上，笑着摇头。
“林海洋，真爷们儿。”舍友们啧啧赞叹。
林海洋的眼里有光，像幼小的动物，撞见自己庞大黯然的灵魂。豁出去了，哪怕倾其所有，还是一无所有。
谢辰哭了。
雪在头顶飘落，谢辰穿过红旗大街，边走边给林海洋发微信，发QQ，发短信，发私信，“要走一起走，我们南方见。”
从哈尔滨到西安，四川航空的飞机餐居然还提供辣酱。前排的父母还在指责学校抱怨自己，当初就该决定儿子的大学志愿，不能由着林海洋。
林海洋静静地看着外面，地上的灯火渐渐缩小，自己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孩那么折腾？眨眼已经九年了。
可是折腾以后，他得救了。掉到冰水中时，大脑清醒得无比哀伤，宛如洗礼，脱胎换骨。他本想就此沉下，挺想以此解脱。但他又觉得，这样子，谢辰会觉得都是她害他的？林海洋挣扎起来，一手抓住老头子，一手抓住了狗腿，胜利上岸。
这九年有意义吗？林海洋笑了，他很佩服谢辰。他想向所爱的女孩，借一点勇敢。
先有你的一路不停，才有我的走到最后，虽然我们两个人，结局不一样。
完完整整去追过自己喜欢的人，虽败犹荣，不会后悔。下一次他要把心交给一个会去接的女孩。登机前，他丢了自己一直用的旧手机。
在青春最繁盛的时候，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
就完完整整去追，
你才不会后悔，
你才能把喜欢变成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