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同学录里最爱写“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人,到现在很多都失联了,倒不是说不懂得珍惜,而是停停走走岔路太多,大家都脚下有风,各自灿烂,剩下为数不多还有交集的同学里,印象最深的,小序算一个。
我跟小序严格上说不算是同学,中学那会儿隔了俩班,全靠玩网游建立了迷之友情。在当时的大环境下,男女没有纯友情,男生跟女生玩要么是娘炮要么想勾搭,很幸运,我两项都占了,当时声音细确实够娘,也确实挺喜欢小序。因为她什么都大,脸盘子大,眼睛大,胸部尺寸也飞扬跋扈的,再加上她爸是我们年级出了名的最帅数学老师,就更添了光环。小序起初对我也有点意思,交换日记写了好几本,不过等到她有次去开水房打水碰见那位后,我就成了单方面意淫。
小序觉得那位像陈冠希,我酸她说是挺像的,都有鼻子有眼睛,也带把儿。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校园爱情,小序最后选了最要命的一种——暗恋。几乎每节课下课都会去开水房打水,生怕碰见,却又好想看到他。后来打探到他上高二,在我们楼上,于是只要没事儿就站在二楼栏杆前张望。往往课间操跟我乐此不疲聊游戏的她,后来一个人做得无比认真铿锵有力,尤其是第八节体转运动,每次回头都眼带激光在人群里直扫那位。更严重的是有次升旗仪式,我们班上周总评分在年级里得了倒数,校长当着全校一顿批。小序站我旁边眼含泪花看着校长的方位,我想说她啥时候这么有集体荣誉感了,只听她碎碎念道,你看啊,那位怎么能这么帅。我当时就幡然醒悟,此前会喜欢这姑娘,应该是青春期荷尔蒙瞎起劲所致,并且起得有点儿糙。
后来小序真的认识那位了,据她说是在我们那个网游里认识的。卖藏宝图的时候,标价后面少打了个零,结果被那位不小心买了,于是小序死缠烂打在“世界”窗口黑他,逼得那位直接甩给她藏宝图二十倍的银子,就当认栽。小序被这霸道总裁俘获,又在“世界”窗口隔空表达爱意,两人一来二去成了网友,等一见面,小序圆满了。
她偷偷地把那位的QQ设置成好友上线通知,不错过任何一次聊天的机会,尽管只有我知道,她每次激动脑袋空白的时间比聊天的时间要久。他们放学一起坐公交车,两个人推搡地挤在人群里,话也渐渐变多了,尽管也只有我知道,她回家根本不用坐公交车,两步路就到了。
那年冬天,成都第一次下大雪,街上无论多晚都会有年轻人在雪地里打闹。小序和那位并排走着,她冷得把脸缩进羽绒服帽子里,看着自己鼻子里呼出的白气,神经已经被冻傻,谈笑间突然对那位说,“我喜欢你。”那位马上接了一句,“我知道啊。”
一点犹豫都没有。
小序愣住,被落在鼻尖的雪花吓出了寒颤。那位说,“把手放在我口袋里吧。”小序照办了。“那只手也放进来吧。”他又说。“哦。”小序走上前转身,跟那位面对面,然后乖乖把另一只手伸进去。那位突然把双手放进兜,两人手一牵,一高一低看着对方,最后以亲吻收场。
小序说直到今天,她仍固执认为,那位是她见过最特别、最好的人,不然怎么会在自己最懵懂、最青春、最不懂爱,或许也是最懂爱的那几年,那么真切地喜欢着他。
小序和那位进入到恋人常规的相处模式,吵到天翻地覆,爱到海枯石烂。一晃到了高三,那位比我们大两届,已经上了市里最好的大学,一有空就来找小序。大学生身上自带高人一等的背光,加上生活费多,小序的生活质量也噌噌飙高,还被不少同学羡慕过。作为鸡犬升天里的那只鸡……我自然也成了吃香喝辣的高瓦数电灯泡。也是那一刻,我觉得那位是有点像陈冠希,勉强再打个七折。
后来是SNS社区流行起来,那位戒掉了网游,开始混豆瓣,流连于各种小组,偶尔发点照片和三两句不成文的段子,身后一群女文青追。当时豆瓣有一个交友小组,叫“假装情侣小组”,用文青体翻译是说对生活的一种态度,因为找一个人开始很难,分手的时候又是那么的痛苦,为了避免痛苦的经历,就选择中间最美丽的一段,说人话就是姑娘小伙我们看着顺眼去床上啪啪啪吧。
那位成了那个小组的常驻用户。
第一次发现那位出轨的时候,小序刚结束第一次诊断考试,成绩还不错,后来几次诊断考试直接从本科苗子一落千丈到了专科。小序没跟那位分手,不过进入冷战,任凭那位如何自责道歉,她都不动容。高考成绩下来,非常没有意外地,小序被影响得很严重,分数说出来都寒碜,选择题全选C应该也比她的分高。最后小序去读了科技大学旗下的一个技术学院,五年制,专业是电子商务,听着还挺有前景的,结果大一还没上完,学校就给她下了警告,因为逃课太严重。
她跟那位又和好了,常跑去他的学校跟他腻着。我问过小序好几次,真的还喜欢那位吗?她反问我,直到今天,我的所有密码都跟他有关,你说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怎么分?这辈子,分不开了。
那位的学校外面有一个非物质遗产公园,婚纱摄影圣地和情侣栖息地,小序跟那位躺在草地上一遍一遍听金海心的《阳光下的星星》,租自行车在公园里浪费人生,在还没修好的洋楼里接吻,两个人缠在一起从白天亲到晚上,挂着红肿的嘴巴回寝室偷笑。那时小序似乎又找回了热恋的感觉,觉得初中暗恋他那么久,不是白费气力的,他一直都是自己心目中那个最迷人的少年。
小序大二的时候,新的专业老师估计也是鸿鹄之志没处发挥,热衷于点名,三分钟一小点,十分钟一大点,被点名超过三次就不用参加考试了。小序乖乖上满了他半学期的课,那位也为了毕业实习奔波,两人多数时间靠手机联系,开始还会积极分享今天谁狗屎运碰上了大锅菜里的小强,后来寥寥几句话,最后恨不得直接道晚安。小序没大吵大闹,而是无声地把抗议都写在QQ状态上、微博上,但那位好像都自动屏蔽。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讲究一个共振频率,一次可以找借口说忙,两次可以说意外,但多次以后,就能知道对方心里到底有没有你。
这之后,他们快一个多月没有联系,小序终于忍不住,直接杀去他们学校找他,两人去电影院看了《疯狂的赛车》,笑到飙泪,却不敢伸手牵住对方。当晚他们在学校旁边的快捷酒店开了房间,那位洗澡的时候,小序看见他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来件人“10086”,内容是“老公,我想你了”。后来一整晚,两人背靠背躺着什么也没做,小序突然问他,你爱我吗?他犹豫片刻说,我也不知道。
那一瞬间,似乎又回到初中那个冬天,两人牵着手交换鼻息,只是她一直误会了,那份温柔并不是她独享的。
成了米其林三星备胎,小序觉得自己太廉价了,肯原谅他出轨,为他逃课,为他影响高考成绩,坏事做尽彻底贬了值,女人看不起,男人爱不上。她从没哭得这么伤心过,抱着胳膊抽泣,有些东西,即便知道它过期了,但还是抱着侥幸的态度吃,吃到拉肚子才能信,就跟抽奖券刮出“谢”字也不信邪,一定要把“谢谢参与”四个字都刮出来,因为没办法接受啊,听到一起听过的歌,吃到一起吃过的东西,经历一切相似的瞬间,就会没自尊地去挽回。
大二一结束,小序就被她的最帅数学老师送去了法国,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从前不可貌相的同学都是隐藏富二代,成批盖上外国的戳,四面八方地送出去。因为时差的缘故我跟她的联系也变少了,最多就是在她的博客、人人看看她的近况,看到几张身材走样的照片,还会好心提醒她,脸本来就大,别太任性。
我从来都没敢问小序后来的心情,我知道,爱情比任何事物都顽劣,它不会以你想象的那样发展,你以为那个人来到你的世界,他就不会走,你以为他走之后前路险恶再也不会这样爱一个人了,但最后会有另一个人出现,把回忆变得微不足道。时间最会骗人,但也能让你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留下的尽力珍惜,得不到的都不重要。
“唯愿你以后有酒有肉有姑娘,能贫能笑能干架,此生纵情豁达。”
这句话一度占据小序个性签名很长一段时间,我点赞的时候,发现那位也点了赞,小序竟然没有拉黑他。
后来我跟小序见过一次面,她弃自己的身材于不顾,我呛她要不是出于革命情感,我也是不太想跟她做朋友。席间又聊起那位,说是好像已经结婚了,在同学的朋友圈看到,一个特别土俗的婚礼现场,那个新娘子是个脸比她还大几号的路人,当然,胸比她小太多。
那年法国国庆日,巴黎铁塔被烟火包裹,小序发信息给那位说,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吧。不久后,那位回了信息,小序直接关上手机,仰头看天空。她说,分手以后,才知道心里有人真的曾进来过,但时间久了以为忘不了的也在不知不觉中忘了,他生日什么时候来着,4月……算了,终于是忘了。
我说,记得也好,最好忘掉,就让那段记忆好好放着,不打扰,不是你的温柔,而是你太聪明。
如何跟喜欢很久的人说再见?时间懒了点,没给我们明确答案。
不过真正地放弃一个人是无声无息的,不会把他拉入黑名单,不会删掉他的电话,看到他过得好可以毫不羡慕地点赞,即便路上碰见也可以给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你心里清楚知道,你们不会再热络地聊天到深夜,不会因为他矫情到死阴晴不定,当初那么喜欢,现在那么释然,没有犹豫,这段路,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对不起,真的就喜欢你到这里了,感谢你在昨天出现,现在我们都很好,留下的当作故事,离开的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