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他显得有些紧张。
不一会儿,从里屋出来一个人,“你好,我是布莱恩,请问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他自我介绍说。
“你好!请问,你这里出租房子吗?”迪克停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一种紧张的神色,又吞吞吐吐地说,“也许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找你并不主要是为了房子,而是……而是为了……”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布莱恩谦和地打断了迪克的话,“你的朋友已经把你的情况向我介绍过了。”
迪克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他身后的玻璃门上贴着一串文字:布莱恩——房地产经纪人。从某个角度看上去,那串文字就好像圣人的光环一样浮在他的头顶上,那情景非常滑稽。
“迪克先生,在你来之前,你的朋友已经打电话通知我了,”布莱恩说,“我相信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你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客户,同时我也要请你了解,我布莱恩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的任何决定。”
迪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他知道,接下来将要进入正题了,可恰恰是他们将要谈的话题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布莱恩似乎看出了迪克的心思,他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你是为这件事找到我,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我听说,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为了杀掉你太太,对吗?你算是找对人了,那正是我的本行,实话告诉你吧,这些年来,我在做房地产经纪人的同时,也在暗地里做这个行当,而且从没出过任何纰漏。”
也许是布莱恩的开诚布公打消了迪克的顾虑,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太好了!布莱恩先生,感谢你的坦诚……我也可以坦诚相告,我无比憎恨我的太太,恨不得她立即就死掉!”
“迪克先生,我想问个问题,你们这种憎恨是相互的吗?”
“是的,我太太也憎恨我,她对此丝毫不掩饰,但凡有一点儿不合心意便冲我发泄她心中的怒火……”
“这很折磨人,是吗?”布莱恩接着他的话茬儿说下去,“如果你太太的心中也充满憎恨,那么她会无休止地折磨你,可是,你为什么不和你太太离婚呢?”
迪克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坐在布莱恩写字桌旁的椅子上,愤愤地说:“我绝不考虑离婚,因为那些偏听偏信的法官会让我损失掉一半的财产!而且我敢保证,她也不想放弃她的一半财产,她对妇女的权益看得比什么都重!”
“你的太太有过搬家的打算吗?”布莱恩问。
“有过,她非常渴望搬家,这一点毫无疑问。”迪克说,“她早就嚷嚷着要换房子,都一年多了,主要是因为我们现在的邻居们太吵,他们的小孩子在家门口开摩托车玩,把附近的路面都弄坏了,我的太太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吵闹的邻居。”
布莱恩站起来,走到角落的一个小酒橱前,从里面取出了两只酒杯。
“想喝点儿什么吗?”布莱恩问。
“谢谢,有威士忌吗?请来一杯。”
布莱恩在酒杯中倒了一些威士忌,又在里面加了几个冰块,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迪克。
“在我们谈细节之前,我想,我们应该先把价格讲清楚。”布莱恩说。
“我听朋友说,需要三千元?”迪克说着,喝了一口酒。
“不,那是过时的行情了,现在是四千元。”布莱恩微笑着说,“预付两千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两千。”
“你这是坐地起价啊!”迪克略微有些不快。
“现在什么都在涨价,房租、日用品……你说说看,哪个没涨价呢?所以,我要四千元并不多。”
“如果真能除掉她,花四千元也值。”迪克沉吟了半晌说,“假如你和她打过交道,你就会知道我的意思了。”
“对了,你不是来租房子的吗?我这里有一套好房子,位于比德顿巷,而且租金非常低廉。”布莱恩说,“我相信,你太太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好的,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带着太太去看房子呢?”迪克问。
“如果你方便的话,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我会安排你们夫妇住进去的,其余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那,月底前可以把她除掉吗?”
“这种大事,你别太心急呀!”布莱恩说。他看见迪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杀意,或许他正怀着愉快而阴沉的心情畅想着可以永远摆脱掉他的太太了。
“我能不心急吗?”迪克脸上显现出不快之色,“你总得告诉我,你把造成‘意外’的机关设置在哪儿了吧?我必须知道我将如何避开意外!”
“别担心,我会让你知道的。”布莱恩说着,喝干杯中的威士忌,“别忘了,在这个领域里我是专家,迪克先生,既然你找到了我,就应该完全相信我。”
迪克被布莱恩直白的言辞说得有些尴尬,他不再说话了。不过,布莱恩随后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迪克先生,周三下午,我陪同你和你的太太去看房子,当你们决定入住后,我保证会教你如何避开‘意外’。”
“好吧,我相信你。”说完,迪克也一口喝干杯中的威士忌,两人握手道别。
“那栋房子位于比德顿巷的423号,周三下午四点整,我会在那儿恭候你们夫妇。”布莱恩说。
“放心吧,我们一定准时到!”迪克说,“我顺便会把第一个月,也是最后一个月的租金带过去。”
“别忘记,还有两千元的预付款呢。”布莱恩微笑着提醒他。
“呵呵,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儿忘了,放心吧,一分钱都少不了你的!”迪克回答说。
迪克离开后,布莱恩高兴地走到酒橱前,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他一边喝一边想:“这个迪克真是个不错的主顾,如果能再找到一个像他这样大方的主顾,那就更好了!”
周三下午,迪克夫妇如约来到位于比德顿巷的房子,与布莱恩碰面。迪克太太给布莱恩的第一印象是:娇小迷人,根本不像她丈夫先前所描述的那样面目可憎。不过,人不可貌相,往往看似平静的婚姻,也会蕴藏着具有毁灭性的暗涌,就如同平静的河水下面也隐藏着危险的暗流一样,这种婚姻中的伴侣,可能在他们真正领悟到暗流危险性之时,两人就已被冲开了。总之,迪克太太给布莱恩的第一印象并不坏,她似乎既聪明,又不失理性。
那栋房子的周边环境非常宁静,风景也很优美,四周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还有许多高大的树木。房子有两层楼,一楼是两间卧室,二楼有一间精致的小娱乐室,非常适合像迪克夫妇这种没有孩子的中年人居住。
迪克太太走进房子后,首先来到厨房,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高兴地说:“想不到这种外表古朴的房子,厨房设施还挺现代化的,真是难得!”
“是的,这种外表古朴的房子非常宜居,”布莱恩说,“可惜,现在新盖的房子无论从质量还是从舒适度来讲,都很难与早年的房子相匹敌喽!”
“房子有地下室吗?”迪克问,态度显得既诚恳又自然。
“有,有个大地下室,原来的房主用来储存燃料。地下室旁边还有一个专门储存水果的地窖,也可以拿来当酒窖,你们不妨跟我去看看。”说完,布莱恩就领他们顺着楼梯,来到宽敞、干燥的地下室。
然后,他们三人又回到楼上,挨个房间察看。迪克太太看得非常认真,虽然她觉得浴室里的灯饰和壁纸很合心意,但还是挑了一大堆毛病,当她打开大衣橱门察看时,站在她身后的迪克就冲布莱恩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你瞧,我没说错吧,她就是这样爱挑剔的人!”
迪克太太总算把屋里屋外都看了个遍,他们回到阴凉的门廊中。
“房租多少钱?”迪克太太问。
“第一年,每月租金一百七十五美元。”布莱恩故意报了个便宜的价格,因为他和迪克都清楚,凭这栋房子的位置和条件,就是再加五十元也租得出去。
迪克太太自然是喜出望外,但她没有当着布莱恩的面显露出来,而是朝丈夫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我们租下来吧!”
“看来这个价格比较合理,亲爱的,你喜欢这栋房子吗?”迪克问。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正合自己的心意。
“是的,我很喜欢,我们应该马上租下来!”
“既然你们很满意,那现在就到我的办公室去,我们把合同签下来。”站在一旁的布莱恩满脸堆笑地说。
当他们向外面走时,迪克太太还禁不住回头看了那房子一眼,她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居然能以这么便宜的价格租到如此好的房子。
迪克却趁着太太回头的当口儿,偷偷地把一个装有两千元现金的信封塞到布莱恩手中。
接下来的一个周末,迪克独自一人来到布莱恩的办公室,他一进门就冲布莱恩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似乎对他与布莱恩达成的私下交易感到愉快。
“房子里的‘机关’设置好了吗?”迪克在椅子上坐下来,问道。
“全都设置好了,你放心吧!”布莱恩说。
“你能保证它们会起作用?”迪克似乎还有些怀疑。
“那些‘机关’甚至比手枪还要可靠,迪克先生。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不要操之过急,只需耐心等待。我在房子里设置了很多‘机关’,就算第一个没有发生作用,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第十个、第二十个,你的太太终究难逃一死。”
“我等不及了!十年了,我和她结婚十年了!每天我都扳着指头计算日子,巴不得她早点儿死掉,我一刻也不能再等了!”迪克急不可耐地说,他的屁股在椅子中不停地扭动着。
“迪克先生,你的感受我完全理解,”布莱恩说着,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我早已为你准备好了一份清单,上面详细地列明了那栋房子里所隐藏的各种杀人‘机关’,注意,你一定要仔细研读,并将那些‘机关’的位置烂熟于心,当你把这张纸上的内容熟记以后,就将它烧掉。对你而言,这张纸上所记载的东西既是能杀死你太太的利器,也是保护你安全的护身符。”
“太好了!那我现在就告辞了。”迪克站起身,想从布莱恩手里拿走那张纸。
“不行!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你不能将这张纸带回去,只能在我的办公室里记熟。”
于是,迪克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在布莱恩的帮助下开始熟记纸上记载的“机关”位置,比如:在通往地下室的梯子上,第二级千万不要踩踏——它被动过手脚,只要一踩上去,必定会断裂,让人跌落下去;在厨房的灶台上,位于左后侧的那个灶眼儿千万不能使用,那里面安装了一个爆炸装置,只要点火,必定会发生爆炸,其爆炸力能摧毁它周围五尺内的一切;屋后门廊的通道里,向右转有一个陷阱,不小心踏上去必定会摔下去;客房电灯的开关上也被动了手脚,在开灯时,只按开关没有问题,但千万不要碰金属的插座罩,否则就会触电而死;洗手间的自动洗衣机千万不要用,它会漏电……
迪克总算可以将那张纸上的内容倒背如流了。布莱恩将其烧成了灰烬。
“对了,我还有一个疑问,你设置的这些‘机关’不会被识破吧?”迪克不安地问,“比方说,被警方侦查到。”
“不会的,无论事前还是事后都不会!”布莱恩拍拍迪克的肩膀,十分自信地说,“在这个领域里,我是当之无愧的专家。迪克先生,我为你太太设计的这些‘机关’都非常隐蔽、巧妙,它们看上去就像是一次意外事故。”
“你有这个把握?”
“我有十足的把握。”布莱恩斩钉截铁地说。
迪克的嘴角微微上翘,浮起了一丝邪恶的微笑,他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事成之后,你可别忘了把那两千元邮寄给我。”布莱恩说。
“少不了你的!”迪克站在门口,回过头来对布莱恩说,“那我就等着听好消息了!”
迪克走了五分钟之后,布莱恩拿起电话,拨通了迪克太太的电话号码。
“喂,是迪克太太吗?我是布莱恩,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嗯,两个小时后我们在餐厅见。”布莱恩在电话里告诉了她一家餐厅的名字。两个小时后,迪克太太果然在那家餐厅等候着他。
布莱恩将自己与迪克的交易和盘托出。起初,迪克太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接着,她极为震惊,最后,她简直是怒不可遏。
“迪克这个浑蛋!平时看起来是个软骨头,想不到却这样歹毒!”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愤怒地说,“他居然对我如此憎恨!”
“那么,他究竟给你多少钱取我的性命呢?”迪克太太问。
“四千元,”布莱恩说,“而且,他不在乎用什么方法,也不在乎你死得是否痛苦,他只要你死。”
“这个流氓!”迪克太太恨得咬牙切齿,“等着吧,我迟早要杀死他!”
“不过,迪克太太,你一定需要有人协助,对吗?”布莱恩狡黠地笑着说。
迪克太太愣了一下,疑惑地说:“这就是你约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吧?”
“是的,太太,房子里有无数‘机关’正在等着你,还是快点儿作决定吧。”
“布莱恩先生,你看错人了!我可没有我丈夫那样心狠手辣。”
“好吧,那我们换个话题,你究竟想怎样对付你丈夫?”
“报警,向警方揭发他的罪行!”迪克太太大声说。
“迪克太太,我劝你别白费工夫了,即使警方去调查他,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我,作为唯一的证人,更不会站出来作证支持你们任何一方。”布莱恩只是径自向咖啡里倒着牛奶,头也不抬地说。
“哦,”迪克太太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
“迪克太太,你现在实际上很被动,”布莱恩说,“就算你躲过了这栋房子里所有的‘机关’,还会有另外的……”
“另外的?”迪克太太不禁睁大了眼睛。
布莱恩扬起两道眉毛说:“既然你丈夫已经对你动了杀机,他就不会罢手,就算我的杀人方案失败了,他还会找其他杀手除掉你,明白吗?”
迪克太太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盯着布莱恩,说:“看来,我明智的选择应该是,雇你对那个浑蛋反戈一击,是吗?”
“没错!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布莱恩说,“或者,你也可以考虑和他离婚,不过,就算是你们离婚了,也难保他不会对你动手。”
“不!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布莱恩先生,我决不会和迪克离婚,我宁可先下手为强!”
“哦,太好了!你终于作出了最明智的选择!”布莱恩笑着握住她的手,“我来帮你算一下这笔账吧。迪克太太,假如我事先没有向你透露这件事,那么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命丧那栋房子的‘机关’之下,即便警方事后查明了真相,惩罚了你的丈夫,但也无法挽救你的性命了,可假如他在谋杀未成事实之前就受到惩罚的话,而你的性命却保住了。想一想,是不是事先得到信息更为重要?”
“我明白,那你开价多少?”
“付我五千元!”布莱恩说,“迪克答应付我四千元,事前一半,事后一半。当然,就凭迪克那股狡猾劲儿,估计那后一半的钱他会赖账不给。”
迪克太太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微笑,和迪克在布莱恩办公室表现出来的微笑同样邪恶。
“成交!布莱恩先生。”
布莱恩冲她笑了笑。接着,他回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了迪克太太。接下来,布莱恩耐心地给迪克太太讲解着:你要很小心地下室梯子的第三级,灶台右边前面的灶眼,门廊向左转的通道,电灯开关……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最后,迪克太太支付了两千五百元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两个月后的一天,布莱恩正在看报纸,上面的一则新闻吸引了他的目光,“在比德顿巷的一栋住宅里发生了一起命案。”他再仔细一看,报纸上说死者名叫迪克,头天晚上当他正站在窗前眺望时,由于地板刚刚打过蜡,非常光滑,结果他竟然翻落到窗外,落地时脖子折断了,当场丧命。
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邮递员给布莱恩送来了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大信封,他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二千五百元现金——是迪克太太寄来的。布莱恩相信,迪克太太也许犹豫了半天是否邮寄这笔后续款项,但她最后还是兑现了承诺。
布莱恩收到钱后不久,又收到迪克太太寄来的一封信,信上说:因丈夫迪克意外去世,她已经离开此地,搬回到佛罗里达州和她的家人一起居住。信中还提醒布莱恩,应该去房子里“清扫”一下,以便租给以后的房客。
布莱恩明白,迪克太太这是暗示自己,赶紧到比德顿巷423号,把那里的“机关”都清除掉,以免罪行败露。
布莱恩心中暗自好笑,他想:“我根本不用去,因为我不会傻到真去设置那些‘机关’,即使再巧妙的机关,也终究会存在破绽,留下不利于自己的证据。”
那么,迪克究竟是怎么摔下去的呢?毫无疑问,他是从楼上窗口被推下去的,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迪克太太,因为只有他们夫妇二人貌合神离地住在那栋房子里。
至于比德顿巷的房子中的“机关”是哪些?其实什么都没有,也根本不必要有!因为憎恨和恐惧就足以造就一切。
亨利·托曼做过许多令自己非常得意的事。
然而,其中最让他得意的事,是他杀了一个人,但却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他至今仍然逍遥法外。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经常细细地回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自己了不起,简直就是一个犯罪高手——杀了人,却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至今仍安然无恙——这样的罪犯,天底下恐怕也没有几个吧?
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妻子路易丝。事发那天晚上,路易丝刚好在客厅里,她看到两个黑影走到阳台上,好像在争论着什么。然而,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阳台上只剩下一个黑影了——亨利·托曼把司科特·兰辛从阳台上推了下去!
路易丝见状连忙跑到阳台上,她见丈夫杀了人,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一动不动。
不过,在警察抵达现场之前,路易丝已经恢复了常态。原来,亨利·托曼让她明白,无论她说什么,警察都不会相信司科特·兰辛是被害身亡。另外,路易丝也深知,这种谣言如果传出去,对自己、对家人都绝没有好处,更何况自己的老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心脏很不好,如果这件事被她知道,她很可能会心脏病发作。
正因为上述种种原因,在警察到来之后,路易丝极力为亨利开脱,证明司科特·兰辛死于一场意外。
她对警察说:“那天晚上,司科特的心情特别抑郁,因为他失业很长时间了,甚至连电视台的工作也丢掉了。他在晚饭前喝了很多酒,晚饭后还在不停地喝,我们怎么劝阻都不听。在酒精的麻醉下,当他走到阳台的时候,不小心失去了重心,于是就从阳台上栽了下去……”
而法医对尸体的解剖也证实,司科特在死前的确喝了大量的酒。
警察又询问了司科特的其他朋友,这些人也纷纷证实,司科特近来心情非常沮丧,甚至有些绝望,他常常借酒消愁。
总之,所有的证据都对亨利非常有利。
路易丝在证词中还向警方描述:在事发前,司科特曾烦躁地独自一人走到阳台前。她刻意隐瞒了亨利和司科特一起走到阳台的事实。另外,她也没有向警方提及那张照片。
其实,恰恰是那张照片导致了这场残忍的谋杀,它才是导火索。
那张照片是司科特的一张写真照。照片上,司科特面露微笑,显然是拍给经纪人和导演看的。在照片的背面还写了一段很夸张的献辞:“献给我的女主角——你永远的奴隶。”这种行文和语气是典型的演艺圈人的风格。路易丝的职业是戏剧演员,她曾经和司科特一起有过表演方面的合作,所以,司科特将自己的写真照赠送给她作为纪念。
亨利无意中发现了这张照片,他顿时火冒三丈。当他怒气冲冲地质问路易丝时,路易丝坚持说,那张照片只是一件普通的小礼物而已,所有的演员都喜欢写这种看似肉麻的话,但她和司科特之间什么都没有。路易丝还说,自己和司科特是泛泛之交,只不过曾在一起演过几场戏,吃过几顿饭罢了。所以,她希望亨利不要疑神疑鬼。
但是,无论路易丝怎么解释,亨利还是不相信,每当他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路易丝和司科特在舞台上如何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的样子。亨利曾经去看过他们的表演,台上路易丝和司科特演得缠绵悱恻,而台下的亨利则看得怒不可遏。
此外,还有一件事也让亨利耿耿于怀。最初,当亨利向路易丝求婚时,路易丝很长时间都表现得犹豫不决,莫非那时候她就和司科特有染?后来他们结婚了,司科特还经常到他们家来,其频繁程度让亨利不免心生怀疑。可路易丝却解释说,这是因为司科特喜欢到别人家蹭饭。亨利根本不信路易丝的话,嫉妒和猜疑无休止地咬噬着他的内心。
亨利每当想到那张照片,想到照片上司科特那张微笑的脸和肉麻的赠言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无论是清醒还是睡觉时,那张脸仿佛都在眼前晃动,似乎无处不在,从各个角落凝视着他。到后来,他甚至经常在梦中梦到那张脸。那张脸已经破坏了他的生活,甚至扰乱了他的精神状态,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他恐怕就要疯掉了。
亨利清楚,要想摆脱那张脸的折磨,除非消灭那张脸的所有者——司科特·兰辛。于是,发生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警方结束了对亨利的调查,宣布司科特之死纯属意外。从那天开始,亨利感到如释重负,就好像一个人终于把自己身上的肿瘤连根切除了那样。他兴奋地对路易丝大喊道:“他终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我彻底摆脱了他!”
当亨利疯狂地发泄完之后,发现路易丝正注视着他——这也是亨利杀死司科特之后,路易丝第一次用正眼看他。
路易丝没有表现出喜悦,也没有表现出愤恨,她平静如水的眼睛中什么感情都没有,她已经对亨利彻底失望了。
亨利也从路易丝的眼中读懂了她的心思,他知道,也许现在妻子对自己已经没什么感情了,但他仍自信地认为,司科特一死,路易丝的心必定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他们的感情还会像刚结婚的时候一样好!
终于,路易丝开口了。她问道:“你真的这么想吗?你真的可以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生活吗?你不觉得你将会受到惩罚吗?亨利。”
亨利没想到在自己大获全胜的时刻,妻子竟然说出这样煞风景的话来,他顿时变得怒不可遏,恨不得猛抽她几个耳光。“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他吼道,“我杀了你的情夫又能怎样?谁敢威胁到我的婚姻,我就要杀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该受到惩罚的是他,而不是我!”
路易丝最后一次向亨利解释,司科特只是她的一位普通朋友,是她结婚前十几位朋友中的一位。结婚后,多疑、猜忌和心胸狭窄的亨利已经把她其他的朋友都赶走了,唯独司科特还与她保持着友谊。
亨利本以为只要司科特一死,自己的困扰就永远消除了,可他现在发现,在司科特死后,他的脸似乎并没有消失,还是屡屡出现在他的幻觉中。
亨利和路易丝都参加了司科特的葬礼,亨利还假惺惺地送上花圈并表达了悲痛之情。在葬礼中,他们静静地坐在长凳上,就像司科特的生前好友一样。然而葬礼结束后,那张脸还不时出现在亨利的眼前。
亨利有些担心了。最初,他以为是司科特的遗物在作祟,就仔细检查了路易丝的东西,找出她过去的纪念品和节目单,将凡是与司科特有关的统统烧掉。最后,亨利意识到,那张司科特的写真照片不见了。
亨利大怒,责问路易丝是不是还偷偷地保留着司科特的照片?路易丝冷静地告诉他,那张照片已经被烧掉了。
亨利听了很高兴,他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然而,仅仅安静了几个小时,那张脸仿佛又在他眼前出现了!
“难道是冤死的司科特的鬼魂还在这房间里游荡?”亨利心想,“自己把司科特从十二层楼的阳台上推了下去,难道他的鬼魂又回到了这阳台上?路易丝是在客厅看到那可怕的一幕的,莫非鬼魂进入了客厅?”想到这里,亨利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其实,自从亨利杀害司科特之后,路易丝就对他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冷淡,甚至连亨利碰她一下,她都觉得非常不情愿,更不要说做爱了。现在,路易丝经常去她母亲那里,好像在逃避现在的一切。亨利心想:“我和路易丝应该换一个地方生活,搬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忘掉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那张该死的脸也就无法跟着我们了。”万般无奈的亨利产生了搬家的念头。
不过,亨利还是挺走运的,他刚打算离开这里,机会就找上门来了,亨利的老板将他提升为负责中西部地区的经理,他将前往芝加哥赴任,并且会获得更高的薪水。
可路易丝不愿意去芝加哥,她希望留在纽约,守在老母亲身边。而且,在纽约还有她仅有的几位密友。
“你不要总拿你的老母亲做借口!”亨利不屑一顾地说。
“她年纪大了,又有心脏病,”路易丝恳求说,“如果让她一个人在纽约生活,我实在放心不下。”
“那我提醒你,你不要忘记你的情夫司科特是怎么死的!”亨利威胁说,“如果你不想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母亲,那你最好听我的!”
听亨利这样说,路易丝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恐惧。她明白,亨利既然说得出,就做得到,如果她不顺从的话,亨利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她母亲的,甚至还有可能做出更可怕、更极端的事情来。
“既然这样,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路易丝无助地说,“但是,你要保证我可以经常回来看望她。”
“没问题,我答应你!”亨利说。但他们俩都清楚,那只是个空头支票,他们此行前往芝加哥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从此路易丝将很难再与母亲见面了。
他们搬家那天,下着倾盆大雨。亨利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路易丝则坐在汽车后座上,旁边堆着生活用品,那些都是路易丝不愿让搬运公司搬运的一些东西。
亨利显得很兴奋,他对路易丝说:“大雨总会过去,当天气放晴以后,我们就可以看到美丽的田园风光了!”他们驾车穿过乔治·华盛顿大桥后,亨利说:“我们还要走一个星期才能到芝加哥呢,这一路上我们可以边走边玩,把这次旅行看成是一次度蜜月的机会。亲爱的,旅途中只有你和我,这是我渴望已久的事情。”
路易丝打了个冷战,将身上的厚大衣裹得更紧了。亨利意识到:妻子因司科特之死受到了惊吓,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恢复过来。到了那时候,自己就什么都有了,除了事业上的成功,还将拥有妻子全部的爱。至于司科特,让他彻底见鬼去吧!
亨利和路易丝为了早点儿到达芝加哥,于是便连夜赶路。
到了傍晚的时候,大雨依旧下个不停。由于能见度很低,再加上道路湿滑,他们开得非常慢。亨利想找一家汽车旅馆住宿,于是他驶下高速公路,上了一条辅路。在这条路上,他们跟在一辆大卡车后面。那辆大卡车开得很慢,亨利几次想超车,但都没成功,被那个庞然大物挡着,亨利真是有气撒不出。
亨利开始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他嘴里不住地咒骂着,拼命地按着汽车喇叭,向那辆大卡车发出抗议。最后,那辆卡车终于向一边让开了,并且慢慢降低了速度。亨利看到超车的机会来了,便猛踩油门,越过道路中央的白线,超过了那辆大卡车。
就在亨利超车的那一瞬间,对面射来一道耀眼的强光——一辆汽车朝他们迎面开来!亨利急忙猛踩刹车,可已经来不及了,两辆车迎头相撞,玻璃顿时撞得粉碎,亨利也由于巨大的惯性,被甩出了车外……
一个星期后,当亨利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路易丝在这场车祸里只是受了一点儿皮外伤。当路易丝来看他的时候,他对妻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曾说过,我会受到惩罚,但事实证明你这纯属瞎扯!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这次车祸应该让我死掉,可是你瞧,我大难不死,医生说我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出院!”
亨利的脸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虽然他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但他说的是实情,医生的确在他苏醒后曾对他说过:“亨利先生,你从如此严重的车祸中捡回一条命,这简直是个奇迹!虽然你不得不在医院里躺上一段时间,但最终你一定会彻底康复的。”
“医生说了,在我身上发生了奇迹!你知道吗?‘奇迹’只会发生在圣人身上,而不会在杀人犯身上出现的!”亨利还在自得地说着。
“你的伤还没好,最好少说话,免得撕裂伤口。”路易丝柔和地说。
路易丝每天都来探望并陪护他,这让亨利感到很高兴,他想:“路易丝终于回心转意了,她在差点儿失去我之后,终于意识到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了。”
就这样,亨利在病床上躺了好几个星期。
渐渐地,亨利有些不耐烦了,他希望早点出院。可医生和护士总是好言相劝,希望他等伤口完全愈合之后再办理出院手续。亨利觉得他们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不让他和妻子团聚,因此变得越来越暴躁,甚至开始对医生和护士恶言相向。
“亨利先生,别着急,”主治医师安慰他说,“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出院了,在你妻子的交涉下,老板答应还保留你的职务,医疗费也由保险公司支付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不过,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在车祸发生时,你的脸已经完全被毁了,所以,我们必须给你做一个整容手术……”
“怎么?”亨利惊讶地张大嘴巴,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容貌已经不复存在了。
亨利不得不接受整容手术,否则,他会成为一个人见人怕的怪物。可是,整容手术的成功率能有多大?这让亨利的心又悬了起来。
医生、护士和路易丝都极力安慰亨利。他们告诉亨利,现在的整容手术非常先进,手术后也不会留下什么伤疤,他的容貌会像从前一样。再说,他在车祸中大难不死,已经创造了奇迹,整容手术也必定能再创奇迹!
这些人或许都以为亨利很害怕做整容手术,所以才这样安慰他。其实,亨利心里一点儿都不害怕,他认定自己与一般人不同,有上帝的保佑。比如,他杀死了司科特,却没有受到惩罚;他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却幸运地捡了条命。经历了这么多大灾大难都不死,为什么还要害怕一次小小的脸部整容手术呢?
当他躺在手术车上,等着被推进手术室时,还对前来探望的路易丝说:“看看,我做了那样邪恶的事,却没有得到惩罚,看来你的判断有误啊!”
亨利被注射了麻醉药,躺在手术台上,他紧闭着嘴,决心一句话也不说——因为他担心在失去知觉期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是他唯一担心的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亨利再度苏醒时,手术已经结束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护士:“在麻醉过程中,我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护士安慰着他,“你非常安静,一动不动,手术做得也非常成功!”
“太好了!现在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终于到了可以解下脸上纱布绷带的时候了。那天,亨利的病床旁围了很多人,主治医生慢慢地解着裹在他脸上的一层层纱布绷带,其余医护人员则站在一边,赞叹地看着外科医生的“杰作”。
纱布绷带完全解下后,亨利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摸自己的“新脸”——皮肤是移植上的,非常柔软。医生告诉他,这皮肤非常娇嫩,一定要好好保护,要用一种特殊的护肤油擦脸,直到皮肤变得完全结实为止。
站在一旁的路易丝将一面镜子递给亨利,让他看看自己的新面孔。
亨利慢慢地举起了镜子,“天哪!怎么会……!”亨利发出了一声尖叫,手里的镜子也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原来,在那噩梦般的一瞬间,亨利看到了一张脸!他终于明白了,这几个月来,路易丝根本没有烧掉司科特·兰辛的写真照,她一直保留着那张照片。外科医生在给亨利做整容手术的时候,参照的就是那张照片。
亨利现在的面容——正是司科特·兰辛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