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朝说：当我还是隆和武士的一名热心弟子的时候，有一天，我的老师，这位著名的心理专家，带我去乡下。

我们步行穿过一座华丽的庭园，一位著名的树木栽培专家正在园子里操练他栽培树木的技艺，最漂亮的水果将被留下来，进贡给统治中国的天子。

园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排列得恰到好处，让人们的眼睛和嗅觉为之痴迷，成心要叫人嫉妒。

有一些大树，树枝上挂满了硕果，几乎要垂到地上；另有一些树，像金莲花，一簇簇金黄的小球挂满枝头；还有一些树则被绿叶所环绕，像未雕琢的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我不厌其烦地赞赏它们，隆和武士谦恭地倾听我的评论。

接下来，他带我进入另一座果园，那里，人的技能在栽培方面所做的工作甚少。树枝朝每个方向伸展，枝头的果实，部分被浓密的树枝所遮蔽。

“瞧，我的孩子，”老师说，“这两座庭园代表了生活：在第一个园子里，果实被精心栽培，被暴露在阳光雨露之下，好让它得到最好的发展，剪去了会挡住阳光的树叶，确保它完美地生长和成熟。就像对人一样，要通过长期的培养来根除他狭隘的偏见，通过指出他的心智所需要的方向，使他的观点具有价值。”

“但是，在这座园子里，一切都交给大自然去照料，只有那些有足够的活力使自己挣脱枝繁叶茂的囚笼的果实，才有可能幸存下来，并甜美可口。有些样品非常漂亮，但所有那些没有足够的力量穿过遮蔽自己的枝叶的果实，它们的生长发育就会受到抑制，因而毫无色泽；其中很多果实会干裂，剩下的大部分会在枝头腐烂，甚至不会做出任何努力伸向光明，去拥抱温暖的阳光。”

“这就是保留给胆怯者的命运。他们退守自己的内心，远离美丽的和谐——它是幸福的创造者——就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

“啊，我的孩子！”他补充道，“由于你的使命就是要做一个精神领袖和一个武士，记住这个教训吧，不妨想想，胆怯可能毁掉最宝贵的天才。它阻止你的天赋才能去砸碎那包围着它们的羞怯堡垒，正如这些枝叶遮蔽并窒息了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某些果实一样。”

正如我在本书序言中评论的那样，源赖朝并不满足于指出邪恶，而且还详细描述邪恶的原因，因为他首要关心的事情是找出治疗的办法。

在上一章中，我们读到了他如何把自己的理论应用于一个胆怯的病例，如何发现它的根源，以及战胜并赶走敌人的手段。

但他的梦想更广大。

他说：照料那些患有心理障碍的人固然很好，但防止这些障碍更好。

他非常喜欢寓言故事，因此他又补充道：

把一棵被大风折弯的植物扶直固然很好，但是，把它放在一个更受保护的位置上从而阻止这种倾向，或者从一开始就用一个允许它笔直而灵活地生长且没有偏离倾向的支撑物来保护它，岂不更好。

胆怯很少是天生的。只有当不明智的教育使孩子变得很难管教并对自己的价值缺乏信心的时候，人们才注意到胆怯。

动物如果从没有过跟人接触的经验，它们会不会害怕人的接近呢？

只有当经验告诉它们：这些人要追猎它们、偷袭它们、消灭它们的时候，它们才会害怕，并变得狂暴。

同样，一个孩子也不会天生胆怯。

我们曾在一本题为《意志》（La Volunté）书中说明了在孩子的心灵里播撒种子是如何重要，这件工作要从他出生的头几个月开始，甚至要在他能够挣脱自我感觉和外部印象的混沌之前开始。

根据源赖朝的学说，这个原则差不多也可以应用于胆怯的问题。

他认为，教育工作者扮演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防止这一缺点的发展正是他们的任务。

源赖朝说：最好从幼年的时候起，就让孩子觉得自己有责任，并向他反复灌输对自己的品格的自豪感。

当然，一定不要让他觉得自己比别人更优秀，因为那样可能导致他变得过于自负。

正相反，他必须懂得如何跟周围的事物打成一片，并教会他如何看待它们。

即使绝对有必要指导孩子作决定——尽管这些决定有些孩子气——向他口授决定也是不明智的。应该在很小的时候就教会孩子管好自己，而不要完全依赖长辈的忠告。

大多数天生胆怯的人都是这样，这是由于他们养成了没有别人的指导就不作决定的习惯。但是，如果说过度的关心会带来不利后果的话，那么，过于严厉有时候也会产生同样令人不快的结果。

一个在自己的父母和老师面前哆哆嗦嗦的孩子，将会在十分不利的环境下开始生活。害怕受到训斥——他不可能始终避免这样的训斥——使得他焦躁不安，疑神疑鬼。反复听到人们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当中找出的过错，他就会不相信自己。这样的严厉，他并不能充分理解它的理由，最后在他看来似乎没有任何动机，如果他不反抗的话，他就肯定会成为胆怯的受害者，这对一切争取“最佳”的努力都是有害的。

源赖朝说：如果鼓励孩子更自信，胆怯往往就会消失。

事实上，在一个孩子的身上，一个人尤其应该担心的是他退守自己内心，由于害怕不被理解而不敢表达自己思想的倾向。

源赖朝告诉我们：对小孩子每次提出的孩子气的问题表现得并没有严肃对待，是非常错误的做法。

对这些问题避而不答，或者以爱理不理的方式回答，就会让孩子意识到自己智力的薄弱，意识到自己从道德的观点来看缺乏重要性。

我们不必吃惊，有些胆怯之人总是觉得自己如此无足轻重，以至于他们不相信自己，由此开始，他们变得在任何事情上都没有能力采取主动。

正相反，研究孩子很有必要，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注意到年龄的差异，长幼有序的等级制度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一种保护，是某种支撑他们的东西，并促进信任和自信，其所得到的回报是忠告，而不是训斥。

蓓蕾会逐渐对春天的温暖绽放，但一旦触及冬天的寒风或夏天的酷热，它们就会收拢并干枯。

要防止年轻人身上胆怯的形成和发展，一个极好的办法就是允许他们有很大的自由，让他们担负起作决定的责任。

下面这段话我们经常从教育工作者的嘴里听到：

“孩子不应该表达他们的观点。”

诚然，对一个很小的孩子来说，对每一个话题都装腔作势地炫耀自己的看法是不恰当的，但禁止他训练自己的判断力也是灾难性的。

对于得体的老师和明智的父母来说，教会孩子变得矜持（有限度的矜持）是他们的责任。然而，让孩子有机会练习对自己理解力之内的问题形成看法也是必不可少的。

当著名人物跟他讨论问题的时候，对他有莫大的好处，即便只是为了帮助他形成自己的判断，使他熟悉自己比较重要这个想法。

这些讨论还有进一步的好处，这就是让孩子有机会锻炼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在这些谈话期间，老师应该细心地注视他，留心让他不要用粗俗、不雅的语言表达自己的观点。

当孩子使用不恰当的表达方式的时候，老师应该纠正他，帮助他找到跟他试图表达的想法特别适合的表达方式。

这样一来，他就会学会如何避免太过唆，与此同时，他会养成不断发展一个主题而不会变得疲乏的习惯。

老师应该特别小心地指责说话的结结巴巴和犹犹豫豫，因为它们通常会导致观念的含糊。

当孩子发现一个单词很难发音的时候，老师应该让他缓慢而频繁地重复这个单词。

孩子对某些音节的发音经常不完美。应该从一开始就用最好的手段，教他们如何克服这些小缺点。

我们要承认，这些微不足道的缺点，常常只不过是由于孩子方面的懒惰，以及对孩子漠不关心的父母们的疏忽。

我们一定不要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纠正这一缺点的最有效的手段是雄辩的口才。

很多根深蒂固的胆怯实例仅仅源自于口头表达的困难。

有些人没有养成清楚地表达自己观点的习惯，有些年轻人——他们稍纵即逝的想法没有采取明确的形式——因为在表达自己观点上所经历的困难而变得一蹶不振。他们觉得自己在辩论上和演说上都低人一等。他们的想法形成得很不完美，又过早地表达出来，当他们觉得不可能表达自己的观点时，他们的窘迫便成比例地增加。

这常常导致犹豫迟疑，而这种犹豫迟疑通常会导致不幸的口吃习惯。

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有形成这一糟糕习惯的危险，同时又不作出艰苦的努力来克服这一趋势，毫无疑问，他就会变得胆怯，因为，他将承受的那种羞辱会导致他害怕更大的麻烦。

经常发生的情况是，那些打小时候起就不习惯于选择合适的词句表达自己想法的人，总是在开口说话的时候想到了几种表达方式，犹犹豫豫不知该使用哪一个词，甫一开口，不料竟然从另一个词开始，总是拿不定主意该使用哪一个词。

这导致他们常常如此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以至于有可能被解释为冒犯，甚或是跟他们打算表达的意思截然相反。

下面这个规则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强迫年轻人要先想清楚再说。

根深蒂固的胆怯，经常仅仅源自于一个人在一句话中间突然感到的羞怯，导致后半句话被忘得一干二净。

模棱两可的词句不能表达明确的想法；要么是想不起任何恰当的词句，要么是一下子同时想起很多不恰当的词句，以至于结结巴巴的说话者不由得犹豫起来，不知道该选择哪个词，惊慌失措之下，他的想法逐渐减少，直至彻底消失。

老师与孩子之间的高谈阔论，对于培养辩论的技巧来说必不可少。

在后期，当学生被带到博学之士面前接受考核的时候，那些有这样一种教育优势的人将会很容易独占鳌头。因为，同等的知识水平，那些能够清楚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并雄辩地表达观点的人，将会被选为最受喜爱的弟子。

在把这位博学之士的思想现代化的过程中，你不得不同意他的这样一个观点：考试的成功，更多地依赖于应考者论文的流利风格，而不是他所拥有的实际知识。

很多职业对胆怯者关上了大门，因为他们在面对考官的时候没法战胜自己的困难，考官因此认为他们什么都不懂。

一个公认的现象是：饱受胆怯困扰的人总是不由自主地脸红，热浪总是悄悄地爬上他们的脸颊，让他们更加引人注目，而这正是他们十分担心的事情。

这种毛病很难矫治，因为脸红的原因正是忧虑本身。

胆怯之人独自一人的时候很少脸红，除非回想起了某件让他脸红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这段插曲的回忆，不可避免地导致脸红，这是慌乱重新回来的信号。

然而，当胆怯之人觉得没有一个人看他的时候，脸红不会出现。

仅仅因为他对自己说“我将会脸红”，这个毛病才会发作，因为他尤其担心人们从这种反复发作的脸红当中所得出的结论。

再一次，源赖朝在指出邪恶之后，提出了他的治疗建议。他说：

最好是在脸红的倾向——有些年轻人饱受这一倾向的折磨——刚一出现的时候就立即阻止它。这样的脸红通常因为神经紧张而产生，一般由于胆怯者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毛病而引发，而且，它的发作不可避免。

我将讲讲我如何治疗我的一位爱脸红的年轻亲戚，以此说明我所使用的手段。

这个方法需要教育者方面的练习和坚持，但它绝对可靠。

我的近亲当中有一位年轻的女士，堪称美德的模范。

然而，她所有的优秀品质因为她的极其胆怯而被削弱，这种胆怯导致她任何场合都会脸红，尽管她拿不出任何脸红的理由。

有一天，当她在场的时候，谈话碰巧涉及她的一个朋友，一位年轻的大名（贵族），她顿时面红耳赤，没有任何理由。

有人遗憾地对她母亲说起此事，说到这个年轻的女人处在极度痛苦之中，她母亲认为，人们可能由于这次毫无理由的脸红，而把她的名字跟那位大名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从那天起，她就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唯恐自己会再次犯这样的错。这种恐惧导致她产生了这样一个令人痛苦的观念：人们可能怀疑她有什么其实她从来不曾抱有的想法。

这导致她任何时候只要想象谈话中会提到那位大名的名字，她就会吓得浑身发抖，面红耳赤。

她努力自我矫治这种连续不断的情绪，但由于自己的胆怯而白费力气，最后，她的健康状况变得非常糟糕。

她信任我，于是我着手对她进行治疗。

当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开始出其不意地叫出那位大名的名字，她的脸颊顿时通红。我不理会这一危机，一刻钟之后，我再一次如法炮制。我继续大声叫出那个名字，直到逐渐减弱的脸红发作在那一天不再出现。

第二天，在向她祝贺头一天的成功之后，我再一次故伎重演。

几天之后，这种恐惧感减弱了，她不那么经常脸红了。当脸红出现的时候，我假装没有看见，这个年轻的女人相信，它不再被人注意，逐渐治好了这种特殊的情绪。

这是一个看来非常有效的方法，它应该是成功的，因为，如果富有技巧地重复产生胆怯的特定情境，直到它们不再引起惊讶，胆怯总是会消失，因为胆怯者所担心的，正是出人意料的事。

源赖朝说：应该特别重视治疗心怀恐惧的胆怯者，这种恐惧，如果不立即加以克服的话，它就会不断增长。这种情况是如此严重，以至于为了避免脸红的毛病复发，他总是习惯性地避开每一个会让他引人注目的场合。他变得习惯于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这更多的并非由于谦虚，而是由于不自信，是害怕表现出胆怯使得他这样。

即使在很小的年纪，也应该教会孩子跟生活中的难题作斗争。

生活中经常出现他们不得不迅速而正确地做出决定的情况。

他们不可能过早地习惯于考虑日常生活中无数的小问题，依据他们的性情气质，他们会逃避或放大这些问题。

让他们主动作出这样的决定总是明智的。如果某个问题导致了超出他们理解力的范围，就停止跟他们争论这个问题。

经常让人变得胆怯的另外一个过错，是苛求孩子完美。

此外，这样做还会使他们变得反叛或冷漠，它几乎总是导致认真的人变得胆怯，因为他们对达到所要求的目标感到绝望，进而丧失勇气，不相信自己。

源赖朝说：我们千万不要痴心妄想。这并非由于骄傲，它是一种情绪，无疑源自于一种值得赞赏的想法，但几乎总是妨碍高贵活力的发展，而这种活力，是认真努力的伙伴和激励。

孩子胆怯的另一个原因，是意识到了一种真实的或想象的痛苦；因为很多父母都错误地认为，他们正在帮助孩子当着自己的面轻视大自然赋予给他们的优势。

事实上，即使存在真正的缺点，教育者也应该尽其所能地让有这种缺点的人认为它并不是十分重要，哪怕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免于不自信的目的，而这种不自信，正是自卑情结的一个实实在在的原因。

相反，如果揭露出缺点仅仅在于让他们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声称自己拥有美貌，而这只是为了防止他们可能变得虚荣自负，这种做法依然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除此之外，美也是一种力量。对它不加注意，或者拒绝承认，就是剥夺孩子未来生活战斗中的一件可怕武器。

让他认识到这一力量，同时压制那种可能使他变得自以为是从而招人反感的虚荣，难道不是更明智么？

人们经常把胆怯跟矜持混为一谈。一个矜持的人知道自己的价值，以及自己的资源，他会把这些资源集聚起来，而不是让它们随风飘散。

矜持是力量，而胆怯是软弱；成功属于强者。 U1uoRpzXhY5toK9q77m92DaQBoA5m76cxvbT4aaf0miV1zHoQJEeVLvGF8OHYL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