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蒸汽机的大规模推广,手工作坊在丹佛姆林越来越难以维持。父母开始写信给远在匹兹堡的两位姨妈,想要举家前去投靠,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希望我和弟弟能更好地成长。不久,我们就开始为移民美国做打算,先是卖掉了编织机和家具。父亲对未来充满期待,家里时常响起他甜美的歌声。
编织机几乎一分不值,我们变卖了所有家产后,还告贷 20 英镑才能成行。 1848 年 5 月 17 日,我们离开丹佛姆林。那一年,父亲 43 岁,母亲 33 岁,我 13 岁,弟弟汤姆才 5 岁。从此,我彻底告别了学校,后来只上了一个冬季夜校,老师是个法国人,是个演讲家,从他那里我学会了如何表达自己的观点。在丹佛姆林上学期间,我学会了读写与算术,还有代数和拉丁文的基础。此外,我还努力学习英语语法,才不至于落在同龄孩子后面。我所接触的读物,只有华莱士、布鲁斯的故事和伯恩斯的作品,但我记得所有经典诗句。当然,我还读过《一千零一夜》,仿佛自己被带进了新的世界,痴迷其间。
离开的那天早上,我们坐火车前往查尔斯顿。我站在车厢里,眼泪汪汪地望着窗外,直到丹佛姆林从视野中消失,连雄伟而神圣的大教堂也看不到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丹佛姆林?”那以后的 14 年里,我几乎每天都想着这个问题。我时常想到大教堂,童年时所有对仙境的幻想,都离不开它和那里的大钟。那只大钟会在每晚八点敲响,那是宵禁钟,告诉我必须睡觉了。直到多年以后重回丹佛姆林时,我才再次听到那样的钟声。
当时,我和沃尔斯教长并排站在马车上,钟声响起——为母亲和我的荣誉而响——我双膝慢慢跪下,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仿佛要晕倒。我知道不能晕倒,便紧咬嘴唇直到流血,并喃喃自语:“不要紧,冷静,必须坚持下去。” 但钟声已经进入我的灵魂深处,仿佛要把我吞噬。那声音如此甜蜜、亲切,就像入睡前父母在床边的耳语。那声音仿佛从天堂传来,被遍观万物的力量所触动,即使我做错了事,它也从不生气,而这种沉默,却让我非常非常难过。今天,它没有对我沉默,它似乎是欢迎流浪在外的儿女重返它爱抚的怀抱。
这个世界从不为我们谋划什么,更不给予我们什么。这种恩赐只有大教堂的钟声才会给予。我弟弟汤姆虽然还小,却也开始了解其中的神奇色彩。
卢梭曾希望自己死于美妙的音乐之中。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在大限来临的时刻,会有大教堂的钟声在耳边回响,告诉我人生的旅途已经终止;我希望它像过去召唤我去睡觉一样,最后一次召唤我。
从查尔斯顿,我们坐船前往福斯湾的爱丁堡汽船行。被抱往汽船的时候,我冲到姨父跟前,抱住他的腿,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你!”多年后,当我回到丹佛姆林时,姨父来看我,说这是他经历的最伤感的一次别离。
经过一番周折,我们乘坐载重 800 吨的维茨凯斯特号航船,从格拉斯哥起航了。在接下来的七周航行中,我跟水手们学会了航船绳索的叫法,还能引导乘客回应船长的指令。时间一长,水手们就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周日聚会,他们的食堂里还有葡萄干布丁。因此,离开维茨凯斯特号,我感到遗憾而又依依不舍。
初到纽约,我感到一阵迷茫。我曾到爱丁堡见过女王,但也仅止于此。纽约是人类建造的第一座大工业城市,我置身其间,那熙熙攘攘的氛围几乎要把我淹没。
在纽约移民局的指引下,我们从伊利运河取道巴福勒和伊利湖,前往克利夫兰,而后沿运河到比沃。大约用了三周时间。当时的匹兹堡没有铁路,就连伊利铁路也还在修建。在运河上的三周,许多事都已淡忘,只有那个晚上还记得格外清晰。那是在比沃的一艘船上,我们遭受到蚊子的迅猛攻击,母亲遭了很大的罪,以至于次日清晨什么都看不清了。我却酣然入睡,全然不晓得什么叫“糟糕的夜晚,孩童的地狱”。
匹兹堡的亲友安排我们住在阿勒格尼,当地丽贝卡街上有艾肯特姨妈的两层小楼,腾出了两个房间给我们住。父亲此时重操旧业,开始生产桌布,甚至要四处去推销,因为没有销售商看得上我们的产量。家里的收入非常微薄。
母亲再次出来帮忙,什么困难都不能让她放弃。她年轻时曾跟着父亲学做鞋,挣点零用钱。这手艺真帮上了大忙。阿勒格尼有个鞋店老板老菲普斯先生,是我后来的朋友亨利·菲普斯的父亲。母亲做完家务后,就会到老菲普斯先生店里取一些零活做,每周能挣 4 美元。每天傍晚,母亲忙完家务,就把弟弟抱在膝盖上,让他帮着穿针、给线上蜡;一边还给弟弟背苏格兰的宝物歌,或讲有人因不道德而失败的民间故事。
对于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正直勤劳远比财富更宝贵。在我们家,母亲扮演着护士、厨师、保姆、教师、圣徒的角色,父亲则扮演着楷模、谋士、顾问以及朋友的角色!这是一笔珍贵的遗产,相比之下,百万富翁或贵族留给子孙的又算什么呢?
在美国,我们搬过几次家,母亲都能与邻居相处得非常好,他们有什么困难,总会征求母亲的建议;无论穷人富人,都来求母亲出谋划策。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提起母亲的这些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