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已经很清楚:女性到底是天生软弱,还是因为各种因素的共同作用而堕落了。在这里,我要将女性的境遇与另一种常见的论调做个简单的对比:支持贵族统治的聪明人总是说,不能太把民众当回事了,否则那些卑躬屈膝、甘受役使的奴隶们,就会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并且要挣脱束缚他们的锁链了。他们进一步陈述说,受到奴役的人们其实只需扬起头来即可自束缚中解脱,可他们却处处屈服于压力。他们不去坚持主张与生俱来的权利,却默默地埋首屈从,还说:“我们就吃吃喝喝吧,因为明天就要死了。” 与此相类似,我认为,女性的堕落也是出于同样的习性,她们尽情地享受当下,以至于到最后没有足够的德行来争取自由,于是她们反过来轻视自由。接下来,我必须就此做出更详尽的说明。
人们一致认为,对心灵的培养与性别无关。可是一谈到智力,女性就一直被认为不如男性 。人们认为女性能够拥有的理性实在是少得可怜,她们只是“纯然地可爱” 。既然她们的天赋和判断力都遭到了否定,也就很难再找到其他能够代表智力的东西了。
人类的灵魂之所以能够得以不朽(如果我可以用这个词的话),是因为人类的理性在不断地完善。这是因为,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是完美的,或者在他成年以后知识的洪流就会充盈他的脑海,使他不会犯任何错误,那么我会怀疑,在肉体消散后他的灵魂是否还将继续存在。而目前的情况是,有很多问题人们讨论不出结果,连深刻的思想家和洞明的天才也对它们束手无策。这些正是我论证灵魂不朽的论据之一。理性当然是人类进步的基本动力,或者更确切地说,它给予我们辨识真理的力量。每个人的理性都自成一个世界。一个人的理性可能比另一个人的出众一些,但是如果它是来自神性的力量,是联系上帝与他的造物的纽带,那么所有人的理性的本质就一定是相同的——未曾通过理性自我完善的灵魂,怎能被铭刻以天堂的影像 ?然而女性的灵魂却不被允许得到这份殊荣,纵使她那精心装扮的外表,是如此的活色生香、令男性感到愉悦,“让他可以郑重其事地爱她 ”(参见弥尔顿的作品)。可是,男性永远都站在女性和理性之间:她总是被描绘成生来就只能透过他这个糟糕的媒介去看事物,并对他的观点不加深究地接受。但是,如果我们摒弃这些异想天开的理论,将女性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让她成为自己而不只是男性的一部分的话,那么我们就要问:她是否有理性?如果女性具有理性——我认为这是一定的——那么她被创造出来,就不会只是为了成为男人的安慰品,人性也不会因为女性的存在而被破坏。
男性之所以陷入这种谬误,或许是因为他们在以错误的眼光看待教育:他们没有将教育作为引导一个人逐渐臻于完美 的第一步,而仅仅认为它是在为人们日后的生活进行准备。在这一错误论断(我认为这是一种感觉论的错误)的基础上,人们建立起了一套错误的女性行为规范体系,它剥夺了全体女性的尊严,将她们无论美丑都一概视作扮美人间的花朵。这就是男性一直以来所持有的论调,而女性则惧怕被人指责说缺乏这种假定她们应当具有的性别特质,甚至是见识过人的女性也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严格说来,这造成了一个结果:女性被认为不能够拥有理性,而她们天生的直觉,也因为生活所迫,逐渐演化为机巧和狡诈。
一个不朽的灵魂所应获取的、唯一能真正称得上是“知识”的东西,就是归纳思想的能力,也就是从对个别情况的观察中得出全面结论的能力。对事物只做观察而不试图探究原因,也许能(以一种极不完备的方式)为人们贡献一些生活常识,但当肉体消逝,我们还能凭借什么去显示灵魂的存在呢?
那些作家不只否认女性具有这种能力,而且还坚持认为,除了少数例外,这种能力有违女性的性别特质。要是他们真能证实这一点,我就承认女性是只为男性而存在的。不过,我必须先指出,这种归纳思想的能力,在相当广泛的层面上,在男性和女性中都不常见。但这种训练能够真正地培育理性,而所有这些现实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在女性之中培育理性远比在男性之中更为困难。
这些讨论自然地带我来到了本章的主题:我将试图指出一些使女性堕落,并阻碍她们自己对观察结果进行归纳总结的原因。
我不必翻阅古老的历史去追寻女性的发展历程。我们只要知道她们一直都是奴隶或者暴君,并且这两种情况都同样会阻碍其理性的发展就足够了。我一直认为,女性的愚行和恶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心智的狭隘所造成的。市民政府的法制本身对培育女性的理性设下了几乎难以克服的障碍,可是美德又不可能建立在理性之外的其他基础之上!富人们也面临着同样的障碍和后果。
“需要乃发明之母”。这一谚语也可被用于美德。美德是后天养成的结果,并且必须以牺牲享乐的代价来获得。但是一个人,如果他的心智尚未在困境中变得开阔而坚强,也没有需求驱使他去追寻学识,谁会牺牲已经到手的享乐呢?需要为了生活而奋斗的人们是幸福的,因为这样的奋斗会使他们不至于因懒惰而陷入耗损精力的恶行!但是如果人们生来就活在只消享乐度日的环境里,他们会振奋精神去履行自己生命的职责吗,还是会全然忘我地投入到爱情里?
按照当前的社会风气,女性的人生要务就是享乐。长此以往,这些软弱的人将一事无成。她们从世上第一位女性那里直接继承了天生的缺点——凭借美貌去呼风唤雨。为了维持这个特权,她们放弃了运用理性去取得她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宁愿选择去做个短命的女皇,也不去努力获得来自于平等的、真正的快乐。她们为自己的卑下地位而扬扬自得(这话听起来简直自相矛盾),以女性的身份要求别人的尊敬仰慕。然而经验会教会她们:大多数男性对女性的尊崇,都是专断无礼的,是出于抬高他们自己的目的;他们喜欢女性的软弱,是为了想控制她们,实则却对此非常鄙视。他们时常重复休谟 先生的意见,他在比较法国人和雅典人的性格时,曾提到女性说:“我对雅典人说,这个古怪的民族(法国)很特别的一点,就是他们会把你们在农神节 时主仆颠倒的闹剧经年累月地当一回正经事一样地进行着,乃至持续终生,而且还要加上一些更为荒诞不经的特点。你们的游戏不过是将生来卑下的人们抬高几天,而在法国,同样卑下的女人们,在消遣中却可能真的永远凌驾于你之上。这个民族竟然会庄重地赞美这些生来低下的人,这些低劣和软弱到不可救药的人。女人,尽管无德,却成了他们的主子和统治者。”
唉!我满怀关切地追问,女性为何要屈尊接受陌生人的这份关注与仰慕呢?这种关注与仰慕,并非出自人性或文明的礼尚往来。为何她们不懂,她们在“美貌盛极” 之时被奉若女皇的待遇,其实只是用以迷惑她们的空洞敬仰,只会持续到她们被迫放弃或不再拥有那天生的美貌所赋予的特权之时呢?她们就像被囚禁的笼中之鸟,除了搔首弄姿、装模作样地在栖木上跳来跳去,什么也做不了。诚然,她们无须劳作便衣食无忧 ,但这是要以健康、自由和美德为代价的。可是世人中哪里能找到这样坚定的意志,足以使一个人放弃这些突如其来的特权呢?又有谁能以冷静理智的尊严去超越偏见,敢于为人类天赋的特权而自豪呢?当传统的力量扼杀了人的情感,并将理性消灭于萌芽之时,这种期望是无从实现的。
女性就这样被男性的欲望捧上了宝座,而且,除非人类能够变得更加理智,否则女性恐怕仍然会为这种毫不费力即可取得的、无可争议的权力,而利用她们自己。她们会微笑,没错,她们会微笑,即使被告知——
“在‘美貌’的统治之下,没有中间道路可寻,
女人要么是女王,要么是奴隶,
崇拜过后即是侮辱。”
但崇拜在先,她们便不会预想到侮辱。
尤其是路易十四 ,他传播虚伪的风气,冠冕堂皇地让整个国家都陷入了他的圈套:他巧妙地打造出专制的锁链,让大众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尊重他的位置、支持他的权力。他以无聊的殷勤奉承所有的女性,在他统治期间,女性获得了王侯般的尊荣,这对理性和美德而言是致命的伤害。
国王永远是国王,女人永远是女人 。国王的权势、女人的性感,永远是他们之间顺理成章的交换物。我同意女性在与爱人相处时应当如此,她的感情会自然地使她力求以自己的性感激起回应,但这是为了满足她的心而非虚荣。我认为,这并不是轻浮,而是朴实的自然冲动。我所反对的,是那种与真心无关、想要通过性来征服他人的欲望。
这种征服欲也不只局限于女性。切斯特菲尔德勋爵 曾说:“我曾竭力去猎取二十个女子的芳心,虽然对她们本身我毫不在乎。”与这样冷酷的流氓(我喜欢用这样有分量的词)比起来,一个在激情驱使之下利用异性毫无戒备的柔情的浪荡子,都像是个圣人。既然女性只被教导过取悦别人,她们当然就总是在找机会去取悦于人。她们简直是奋不顾身地致力于猎取真心,却只是为了在达到目标或胜券在握之时,再抛弃或拒绝它们。
我必须对这个问题追根究底。
我为女性因为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殷勤就全体堕落而感到伤心。男性认为这样向女人献殷勤是男子气概,但实际上他们是在通过侮辱别人来维持自己的优越感。向不如自己的人低头并不能让人高人一等。事实上,在我看来这些礼节太滑稽了,以至于每当看见一位男士热切地起身,郑重其事地为女士们拾起手帕或关上门时,我都几乎忍俊不禁,毕竟 女士们 只要挪上一两步,就可以自己办到这些事。
此刻一个热切的愿望自我心底浮上脑海,纵使人们会因此而大肆嘲笑我,我也无法忍住不将它说出来。我十分恳切地希望看到,除了那些在爱情驱使之下的行为之外,社会上将不复存在其他的性别差异。因为我坚信,这种差异正是那种人们所谓的女性性格特质的弱点所在:它令女性勤于获取个人才艺却疏于培养理智,看重优美雅致却忽视崇高的美德。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希望凭借某些条件赢得爱与尊敬,而芸芸众生总是会走捷径来实现他们的愿望。财富与美色作为获取尊敬的条件,是最为确定无疑的,当然也就最容易吸引凡夫俗子的庸俗眼光。男性想要从中等阶层跃身于显赫之位,必须要具备才华与品行。大家都知道,这自然会导致中等阶层成为最富有才华与品行的人群。因此,至少是某一个社会阶层的男性,有机会体面地以一种能够使理性生物有所提升的方式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但是所有的女性,在她们的品格形成以前,都处于和富人相同的境况,因为她们生来(我所说的是文明社会的情形)就享有某种性别特权,而她们既然能无缘无故地享受着这些特权,当然也就几乎没有人会想到要再额外做些什么,以获得少数卓越者的尊重了。
我们何曾听说过,出身寒微的女性敢于因自己出色的才华和崇高的品质来要求尊重的?到哪里找这样的女性呢?“这些人所寻求的一切,不过是被观看,被照料,被施以充满同情、满足和赞许之情的注目”。 我的男性读者见此可能会说,这就对了!但是在他们得出任何结论之前,我想提醒一句,这段文字原本并不是在描写女性,而是富人。在亚当·斯密博士所著的《道德情操论》 中,我看到了有钱有势者的一般性格,我认为这些都可以非常恰当地被用来描述女性。我请睿智的读者作一番全面的比较,但我必须要先引用一段文字,来支持我所坚持的观点,它也是反对性别特质的最确凿的论据。因为,如果说贵族之中除了战士之外没有出现过任何一种伟大的人物的话,那么这难道不能清楚地表明:是有局限性的处境埋没了他们的才华。女性的处境也具有同样的局限性(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这两种人形成了类似的性格,他们都被所处的地位和殷勤的礼仪给限制住了。上流社会的淑女们,不会当众遭到反驳,也不被允许进行任何体力活动。如果人们真希望她们能具有什么美德的话,那也只能是诸如忍耐、温顺、随和、柔韧之类消极的品德,它们与任何心智上的蓬勃发展都毫不相容。此外,因为女性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很少有真正独处的时间,所以她们会更多地受到人们情绪的影响,而不是听从自己内心的感情。而若要使愿望具有热情的力量,若要令想象力能够发展到更广泛的领域、将想象的对象变成最值得向往的东西的话,幽居和沉思都是必不可少的。对于富人来说,道理也是一样的: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自冷静的思考研究中提炼到基本的规律,无法从中建立坚强的性格、树立伟大的理想。来听听一位敏锐的观察家是怎么说这些大人物的吧 :
“那些大人物对于自己是以多么低廉的代价赢得了公众的钦羡是否毫无所知呢?或者他们是否想到过,这种钦羡对他们,应该像对别人一样,是必须以血汗来换取的呢?年轻的贵族由于祖先的美德而得以高踞于众人之上,他们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重大成就来维护他的阶层的尊严、让自己成为配得上那个超拔于大众之上的地位的人吗?他知道他应该具备学识、勤劳、宽容、克己,以及其他的美德吗?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注目,所以他养成了注意自己日常行为细节的习惯,并且学会了按照最严格的礼节来履行所有的琐屑职责。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引人注目,又有多少人在等着赞同他的一切意愿,所以即使在最无足轻重的场合,他的举止也带着由这种意识中所自然产生出来的洒脱风度和高贵仪态。他的风度、举止、仪态无不显示出他那高人一等的地位所带来的高雅优越,生来地位低下的人对此望尘莫及。他靠着这些手段让人更轻易地服从他的权势,随心所欲地支配着人们的意志,在这方面,他很少会失手。在一般情况下,有这些善用地位权势的手段就足以统治世界。路易十四在其统治期间的大部分时候,不仅在法国,而且在整个欧洲都被看成是一个伟大君主的完美典范。但是他有什么天才和美德能配得上这等盛誉呢?他在任何时候都能一丝不苟和坚持正义吗?他为此而遭遇到巨大的危险和困难吗?或者他会为此孜孜不倦、不屈不挠吗?他是有广博的知识、敏锐的判断力,还是超人的胆识呢?他根本没有任何这些品质。但是,首先,他是欧洲最有权势的君主,因而在诸王中占据着最高的地位。其次,据其史官所说:‘他雍容华贵的仪态,威严俊美的容貌,胜过他所有的廷臣。他的嗓音高贵动人,深得人心,每一次出场都令人肃然起敬。他的步态和举止非常独特,只和他及他的地位相称,放在任何其他人身上都会显得滑稽可笑。他令与他谈话的人局促不安,他为此暗自得意,更觉自己高人一等。’ 无疑他也具备某种程度的才华与美德,但似乎并不比常人高明多少。他就靠着这微不足道的美德,以及一些无足轻重的成就,当然主要还是他的地位,成为了那个时代里受到敬仰的君王,甚至在后世也广受尊重。在他的时代,在他的面前,同之前说到的这些手段相比,其他一切美德似乎都无足轻重。学识、勤勉、胆略和仁慈在它们面前全无立足之地,彻底丧失了尊严。”
女性,也以类似的方式“成就了她自己” ,通过所有这些 微不足道 的手段,改变了事物的本质:
——“她的所言所行都是最聪明、
最正当、最好、最深思熟虑的。
一切高等的知识,在她面前
都要降格,‘智慧’对她谈话
也茫然若失,看来像傻子。
权威和理性像是一开始
就是特别造来侍候她的。”
所有这些都建立在她可爱的魅力之上!
让我们继续进行比较:在中等阶层的生活中,男性在青年时代就为开始职业生涯做好了准备,婚姻在他们的生活中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对于女性,情形却正好相反,她们没有什么砥砺才华的计划。占据她们注意力的,不是事业、伟大的计划或任何远大的抱负。不,她们的思虑没有放在规划这些高贵的人生图景之上。若想进入更高的社会阶层,并且任意地自由享乐,她们就必须缔结一桩有益的婚姻。她们把大好年华都抛掷在这上面,她们的婚姻往往只是在合法地出卖自己的身体。男性一旦开始了职业生涯,就会持续地关注自己未来的发展(因为全神贯注于一点,他们的心智也更为坚强有力),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只把享乐看成是工作之余的放松。而女性,却把追求享乐当成生活的主要目的。事实上,由于她们在社会上所接受的教育,对享乐的爱好可以说是支配了全体女性,但这是否能证明灵魂有性别之分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些由法国毁灭性的专制体制所造就出来的宫廷弄臣们,就都不能算是男人了,因为他们都为了虚荣享乐而放弃了自由、美德与人性。这是一种控制了 全体 人类的、致命的欲望啊!
总体而言,女性教育的全部旨趣就在于培养她们对享乐的爱好,这令女性在大部分时候都纠结在琐碎的小事上。例如,她们总是关注一些次要的事情,也常为新鲜事物眼花缭乱,而忽视了自己应尽的责任。
男性在开始一段旅途时,一般会直奔终点,而女性却更多地关注途中的各种偶然际遇:她想着旅途中可能发生的新鲜事,还有她可能给旅伴留下的印象,而最重要的还是她的穿着打扮。当她要出席一个新场合,或者用法国人的妙语来说,是当她要“一鸣惊人”之时,衣着甚至成为了她整个人最重要的一部分。只关心这种琐碎事务的人,能有什么精神上的尊严吗?
简言之,女性与富人从总体上来看,沾染了文明社会的一切愚蠢及恶劣的行为,却没有得到文明的有益成果。我无须时时表明,我所指的是女性的总体状况,一些例外情况并不在讨论范围之内。一般的女性,她们的情感易被激发,智力却遭到了忽视,于是她们成为感官的俘虏(人们将之美称为“善感”),每一阵感情的波动都能让她们无法自持。 文明社会的女性因为矫揉造作的教养变得如此软弱,她们的道德水准 要远远低于她们在自然状态下本应达到的水平。她们永远都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她们过分发展的感性不仅使她们自己不舒服,而且也让别人——说得轻一点——觉得麻烦。她们的心思全部都集中在那些容易激发情感的事情上,在应当理智的时候也感情用事,所以她们的行为不坚定,她们的想法左右摇摆,这种摇摆既不是出于深思熟虑也不是因为她们在以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而是由于她们心中的感情在彼此冲突。她们时不时地会对许多事情产生热情,然而这种热情绝不会发展成坚持不懈的力量,很快就会冷却下来。它要么自行耗尽,要么就又遇到什么其他在理性看来毫无意义的一时冲动,她于是踌躇不定、无法抉择。这是多么的不幸啊——一个人的心灵被培养得只会煽动激情!我们应当明确,激起感情和令感情坚强持久之间是有区别的。这样一个放纵情感却无判断力的人,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呢?毫无疑问,只能是疯狂和愚蠢的混合物!
这种观点并不仅仅适用于 女性 ,不过在这里,我只将它用在女性身上。
小说、音乐、诗歌和男性的殷勤,都会使女性成为感性的生物。于是她们在学习个人才艺的同时,就会养成敏感的性格,而才艺却是社会唯一鼓励她们争取达成的进步。这种过分发展的敏感,自然削弱了心灵的其他力量,使智力不能取得其应有的统治地位。而一个理性的人,如果想要自安其位并有益于人,就必须让智力引领自己的精神。因为人生的自然规律告诉我们:驯服激情的唯一法门,就是在生命的发展进程中践行理性。
过度享乐也会导致另外一种非常不同的结果,我经常为一段关于精神毁灭的、有力的描写感到震撼:它描绘了灵魂永远饥渴无望地徘徊在腐朽的肉身之旁,仍然企图追寻享乐,却因为已经丧失了感官,而无法再享受任何乐趣。然而,女性已然成为她们感官的奴隶,因为她们就是凭借着自己的多愁善感来获取现在的这种特权的。
道学家们是否仍要假惺惺地坚持,就是应该鼓励占人类半数的女性继续对她们的处境保持无动于衷和逆来顺受呢?仁慈的导师们啊!我们被创造出来是为了什么呢?他们也许会说,是为了保持天真,这意思其实是保持一种幼稚的状态。要不是男性需要女性来到这世上,以使他们获得高贵的理性特权和辨别善恶的能力,女性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她们来自于尘土,如今又安于尘土,永不得翻身 。
女性因为流行的偏见,而陷入卑贱、烦恼和忧郁之中,这种种情况真是不可胜数。这种偏见认为,女性生来就是感性的而非理智的,她们若要获得什么权力,也必须得靠她们的妩媚和软弱,即:
“因缺陷而美丽,因软弱而可爱! ”
由于这种可爱的软弱,女性除了她们运用那不正当的影响力所获取的东西之外,其他一切都要完全依赖于男性,不仅要受他们的保护,还要听从他们的忠告。她们忽视了只有理性才能指明的责任,畏于经受旨在加强她们心智的考验,却只是绞尽脑汁地为自己的缺点罩上优美的外衣,以便使自己在酒色之徒眼中更具魅力——尽管这些做法令她们德行有亏,可是对于在她们这样处境的人来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从任何意义上来讲,她们都很脆弱,不得不仰赖男性取得一切可能的慰藉。哪怕碰到最微不足道的“险情”,她们也会像寄生虫一样紧紧地黏着人,可怜兮兮地要求他们帮助,于是她们 天生 的护花使者就会伸出手臂,或是提高声音,来保护这可爱的小可怜——可是她们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呢?也许是老牛一声低吼,也许是老鼠窜过眼前。一只老鼠就已经是重大险情了。看在理性甚至是常识的分儿上,这样的人纵使再柔媚动人,又怎能不被轻视呢?
这些胆怯的模样若不是装腔作势,倒也可能相当动人,可这本身就是一定程度的愚蠢低能的表现。女性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降低了自己作为一个有理性的人的身份——因为爱慕和尊重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如果允许女孩子们进行足够的锻炼,而不是被关在不透气的屋子中,直到她们的肌肉变得无力、消化机能也遭到破坏,那么我完全相信我们不会再看到这一类幼稚的景象。进一步说,假使社会不是去培养,甚至是制造女孩子的胆怯,而是像对待男孩子那样斥责她们胆小怯懦的行为,那么我们很快就会看到女性有尊严的模样了。的确,那时她们也许不能再被称为在男性生活之路上微笑的鲜花了,但是她们一定会成为更值得尊重的社会成员,并在自身理性之光的照耀下,承担起人生的重大职责。卢梭说:“像教育男性那样教育女性,她们和我们男性越相似,她们支配我们的权力就越小。” 这恰恰就是我的目的:我并不希望她们有权力支配男人,只希望她们有力量支配自己。
我也听到有人用同样的论调反对穷人接受教育,许多反对的声音都建立在贵族的臆想之上。他们说:“教会穷人读书写字,会让他们不再安于本分。”一位能言善辩的法国人曾经对此进行了反驳,我要借用他的意见:但是他们不知道,当他们让人成为兽类时,就要随时准备看到人变成凶残的恶兽。人没有知识,就不会有道德。
把无知作为美德的基础实在是太脆弱了!然而,一些最热衷于主张男性优越论的作家们却一贯坚持认为,无知恰是女性之所以为女性的必要条件。男性比女性的优越,不在于程度高下,而在于两性的本质不同。然而,为了柔化自己的观点,他们又拿出骑士那种彬彬有礼的劲头儿,努力地证明,男女两性是不应被拿来比较的,男性为理性而生,女性则为感性而生,他们在一起,就是灵与肉、理性与感性美好地交融在一起,从而成为一个最完美的整体。
那么感性究竟是什么?“感觉敏锐;知觉敏锐;高度敏感。”这是约翰逊博士 给出的定义。这个定义告诉我,感性只不过是精心打磨过的直觉。无论是从感觉上来讲,还是推究它的实质,我都看不到其中有一丝“神的形象 ”。即使再精制七十个七次 ,感性仍然是官能性的,它不是理性的居所,就像火永远不能把铅炼成金子!
再回到我之前的观点上来:如果我们承认女性具有不朽的灵魂,那么作为人生的一项任务,她们必然也具有需要不断发展的理性。如今她们一心想着让眼下的境况更加合意,虽然一切事物都能证明这一时的好处与人生的伟大目标相比不过是冰山之一角,可她们还是为了这一点点好处而忘记了后者。这是违背自然的,除非她们生来只是为了生育后代,然后便腐朽死去。要不然,我们就要承认各种兽类也具有灵魂(虽然是不具备理性的),此生它们运用直觉和感性,正是向来生获得理性迈出的第一步。因此,它们将永远地落后于男性,因为他们从一开始便被赋予了获得理性的能力,虽然我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当我像讨论一个公民或父亲的特殊职责那样来讨论女性的特殊职责时,我并没有暗示说她们中的大多数应该脱离家庭生活。培根勋爵说:“男人有了妻子儿女,就像是有人质在命运之手,因为妻儿是伟大事业的阻碍,无论这事业是高尚的还是有害的。毫无疑问,最美好的事物和对社会最伟大的贡献,都是由独身或没有子女的男人创造的。” 我认为这对女性也适用。但是,社会的幸福并非建立在伟大人物的努力之上,并且,如果社会能够以更加合理的方式组织起来的话,那么我们对伟大以及崇高美德的依赖还可以更少一些。
管理家庭和教育子女,都非常需要真正意义上的理性——身心都要坚强有力。然而男性作家却通过他们的作品,处心积虑地想要将女性豢养在家中,他们受到低级欲望的驱使(这种欲望在得到满足之后,已经演变成了过分的挑剔),竭力使女性变得身体柔弱、精神狭隘。即使男性真的用这些歪理邪说 说服 了女性,让她们感到乐于待在家中善尽作为母亲和女主人的职责,但是由于女性这样做并非是出自理性的选择,所以即使它让女性做了正确的事情、尽了她们应尽的职责,我也要对此提出谨慎的反对。进一步来说,经验告诉我们,与女性因为严肃认真地追求智识(虽然很明显大多数人都从来不曾求知若渴 )而未能善尽家庭责任的程度比起来,她们因忽略理性而未能善尽家庭职责的程度,是同样的——不,是更严重的。我还要说,理性能够帮助女性善尽所有的责任,而且我必须再次强调,敏感不是理性。
我仍要将女性与富人进行比较,因为既然男性会忽略为人的职责,女性自然也会效仿,两者都不假思索地被同样的潮流裹挟向前。财富和名誉会阻碍男性理智的发展,并且颠倒了先有耕耘后有收获的自然法则。与此相类似,女性也可以毫不费力地享乐,这种享乐消磨了她们的精力。但除非是世袭的财产终于散尽,否则我们怎能期待男性会以美德为荣?而除非他们做到了以美德为荣,否则女性仍将用最直接的方式来统治男性,不管那些无聊的家务,捕捉转瞬即逝的声色之娱。
有位作家说过,“感性就是女人的力量 ”。男性并不了解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却尽其所能地帮助这种力量胜过其他一切。那些持续运用自己的感性的人是多愁善感的,如诗人、画家、作曲家 。然而,当女性为了提升感性而牺牲了理性甚至想象力的时候,那些冷静的男人为何又开始抱怨她们善变呢?男性对女性含有欲望意味的关注,对于女性的感性总是特别起作用,她们从很小就开始在训练这种感知能力。做丈夫的不可能既热烈又持久地对妻子投以这样的关注,去激发妻子心中的热烈感情,于是妻子那已经惯于活跃情感的心便会转向新的情人,或者在道德准则与谨慎原则的规范之下悄然枯萎。我的意思是,当心灵真的已经变得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品位就已经定了型。以我在时髦社交生活中所看到的景象,我能够下结论说,现在的教育方式以及我一直反对的这种两性交往方式,更容易让人变得虚荣而非敏感,而女性卖弄风情也往往是出于虚荣心,而非极度的多愁善感所导致的善变。
还有一个我觉得很有分量的论据,我认为它对每一个善良体贴的人都会有些说服力。那些没受过什么像样教育的女孩们,常常被父母残忍地抛在身后,没有任何生活来源。于是,她们不得不在精神和经济上双重地依赖于自己的兄弟。我们往最好的方面想,假定这些兄弟都是好人,乐于给予同父同母的姐妹与自己相同的权利。这种权利没有保障、依靠他人施舍的境况,虽说是令人蒙羞,但是性情温顺的女孩也许还能过上一段算得上是舒心的日子。可是,一旦这个兄弟结了婚——这是很可能发生的情况——她将不再被当成家庭的女主人,反而成为了令人讨厌的入侵者,一个依赖男主人和他的新伴侣的善心过活的、不必要的负担。
谁能说得清许许多多这样不幸生灵的悲惨呢?她们的身心同样孱弱,既无力工作,又无颜乞讨,受尽了折磨。而那位冷漠又狭隘的妻子(这样的假设并非失实,因为现行的教育方式既不会发展女性的理性,也不会开阔她们的心灵),对丈夫给予自己亲人这一点善意也感到嫉妒。她的感性并没有升华到合乎人性的程度,所以很不乐意看到 她的 子女的财产被浪费在无助的小姑身上。
类似的情况一再在我眼前发生。结果显而易见:妻子不敢公然反对,便用狡诈的手段暗中破坏手足亲情。她不惜泪水和抚爱,直到这个对如何应付困境毫无准备的“奸细”被赶出她的家门,抛到外面的世界里去。有时她会出于礼节性的考虑,或是想要彰显自己的慷慨大方,而给小姑安排一笔津贴,那个女孩就带着这笔钱和未经磨炼的心智开始了郁郁的独居生活。
这两类女性,在理性和人性方面的表现可能半斤八两。易地而处,她们还是会做出同样自私的行为。但是如果她们受到的是另一种不同的教育,情况可能会完全不同。妻子不会再有那种要以自己为中心的感觉,理性会教导她不要期望丈夫为了宠爱她而轻忽了重要的责任,更不要为之自得。她爱自己的丈夫,不只是因为他爱她,而是因为他的美德。而那位姐妹也会有能力自己去奋斗,不必再食嗟来之食。
我确信教养和身体官能的加强(后者的作用可能表现得不很明显),可以让人的心灵和理性都变得开阔。我现在说的不是心血来潮的情绪,而是真挚的情感。也许对于两性而言,教育中最困难的一点,就是提供这样一种指导:它不会限制理性的发展,也能在青春萌动之时让活力所激起的情感温暖人们的心灵,不会让他们因为将精力都用在了研究与生活无关的问题上而使情感冷淡干涸。
说到女性,她们接受了精心的教育,要么成为淑女,多愁善感、时常有离奇幻想;要么就不过是个善于持家的主妇。后者往往是友好、诚实的人,有着精明的见识和世俗意义上的谨慎,这使她们比多愁善感的淑女们更有益于社会,虽然她们没有崇高的精神,也缺乏品位。知识世界的大门对她们紧闭着,一旦离开了家庭和熟悉的生活环境,她们就会无所适从。她们的精神无所寄托,文学作品之中虽然有丰富的趣味,但是她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欣赏,反而时常对其表示鄙夷。在她们看来,更有教养的人们的情操和品位都十分滑稽,即使是那些她们因缘巧合或因亲缘关系而爱着的人们,也不例外。如果是泛泛之交,她们干脆就觉得人家是在装腔作势。
一位明智的男士若是爱上了这样的女性,那只能因为她是女性;若尊敬她,只能因为她是个可靠的仆人。他让她责骂仆从,穿着料子最好的衣服去教堂,不过是想图个清静。一个与她智力相当的男人,可能就不会这样迁就她,因为他也许想亲自管理一些家务,这就侵犯了她的特权。总之,这些女性没有通过教育来开阔自己的心胸,也没有通过思考来克服天生的自私情怀,她们非常不适合管理家务。如果手握过多权力,她们就会采取专制的方式来进行管理,来维持她们那种只能建立在财富基础之上的优越地位。她们的恶行有时更为严重,仆人们没有丝毫自由,被迫超负荷地工作,只是为了能让她布置出更气派的宴席,或者是在服饰和排场上把她的邻居们都比下去。如果她负责照顾子女,她通常会极尽奢华地打扮他们,这无论是出于虚荣还是溺爱,都同样有害。
此外,有多少这样的女性郁郁终日——至少是在夜晚。丈夫承认她们是好管家和忠贞的妻子,却仍然离家去寻求更能令他们愉悦的——或者,请允许我用一个意味深长的法语词——更 刺激的 (piquant)社交生活。而这容让的苦人儿,就像磨房里的瞎马,完成了她的工作,应得的报酬却落了空——她应得的报酬,就是丈夫的关怀。可这些女性自身所有的资本是那么的少,不能不逆来顺受地容忍着被人剥夺了她们自然的权利。
与此相反,一位淑女会被教导要轻蔑地看待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可是她也只学到了一些在程度上略胜于基本常识的才艺而已。这是因为,除非她的智力能够通过锻炼得到加强,否则即使是体力方面的才艺,她也难以达到任何精妙的程度。没有道德原则作为基础,品位难免流于肤浅,优雅也不是单凭模仿就能学到的东西。可是在学习才艺的过程中,她们的幻想却被激发出来,她们的感情即使没有沦于世故也会变得过于苛刻。要不然就是她们的心灵已然太过敏感,却仍旧蒙昧未开,所以无法做出恰当的决断。
这些女性通常是可亲可爱的。相较于那些粗疏不文、劳苦的家庭主妇,她们的心灵的确能感受到更为广泛的仁善,也对文明社会生活中的各种情绪更为敏感。但是,由于缺乏应有的深思和自制,她们只能唤起男性的爱情。当她们能够把握丈夫的欢心时,就会表现得好像是丈夫的情人。她们也会和丈夫的男性友人保持着精神层面的情谊。这些人真是造化的美妙过失。她们被创造出来,似乎不是为了得到男性的友谊,而是要通过磨平男性个性的棱角,并且用玩笑一般的调情使他们亲近女人的欲念不致有失体统,来拯救男性使他们免于堕入彻底的兽性。全人类的伟大的创造者啊!您创造出女人这种生物,她能从您的造物中探查到您的智慧,她能从属于您的万物中感受到您独一无二的艺术,您的高高在上——您带她来到世间,难道没有更高尚的意图吗?难道她能相信她被创造出来只不过是为了服从和她同等的一个生灵——像她一样被送来这个世界上学习美德的男人?她的灵魂明明有能力向您的身边飞升而去,难道她能同意仅仅被用来取悦男人和装点这个世界吗?当她应该同男性一起攀登知识的险峰时,难道她能懒洋洋地歇在那儿,完全指望着他们的理性?
如果爱情就是至上的美德,那就仅仅教育女性如何去唤起爱情好了,让她们发挥所有魅力去魅惑人们的感官吧。但是,如果她们是有道德的生物,那就给她们一个机会去成为有才智的人吧,让她们对男性的爱情,成为大爱的熊熊火焰中的一朵,普济众生,而后再升华为对上帝的感恩崇拜。
履行家庭责任需要很大的决心,以及一种真正的毅力。这种毅力需要比感情更坚实的基础,无论那感情有多么活跃和真挚。要成为一个秩序井然的榜样,需要一个富有美德的人严格地克己自律。一个自幼就被自己的感觉所左右的人,很难做到这一点。任何在理智上想要有所作为的人,都必须有一套行动的计划。即使是在承担最简单职责的时候,我们也常常不得不违背一时的心软或同情。严厉往往是对感情最可靠和最崇高的证明。这种控制感情的力量以及高尚尊贵的爱,会让一个人意识到所爱之人未来的幸福要比当前的满足重要,而这也正是人们所缺乏的,所以才有那么多溺爱子女的母亲宠坏了自己的孩子。这种情况向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忽视和纵容,哪个更加有害?我倾向于认为是后者。
人们似乎都认为童年时期的孩子应该由母亲来管教。可是从我能观察到的一切情形来看,敏感的女性恰恰是最不适合完成这个任务的人选,因为她们必然会受到情绪的控制,宠坏了孩子的性情。对性格的培养是教育中最初也是最重要的部分,要求施教者有清醒坚定的理性。教育计划则既不能专制也不能纵容,而感性的人却恰恰最容易落入这两个极端,总是无法做到恰如其分。我还沿着这一推理更进一步得到结论,一个才华卓著之人是最不适合从事教育工作的,无论是公共教育还是家庭教育。这一类罕见的人看待事物的眼光过于宽广,他们中即使有好脾气的人,也是极少的。有些人总是快快活活,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老好人,他们通常既没有伟大的智能,也缺乏强烈的感情。而那些满怀兴味和钦佩,去追随天才轨迹的人,或是以比较冷静的赞许之情,汲取深刻的思想家为人们精心准备的教导的人——他们若发觉了天才的暴躁,或是思想家的沉闷,是不应感到厌恶的,因为活跃的想象力和坚韧的理解力,与柔顺的彬彬有礼难以相容——这种彬彬有礼至少会使得一个人更容易屈服于他人的观点和偏见,而不是直率地与之相对抗。
但是,当我们讨论教育或者礼仪规范的问题时,可以不去考虑智力超群的人,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地发展吧。需要获得教导、容易受到周遭环境影响的,是能力平平的大多数人。对于这数量可观的大众,我认为,无论男女,都不该以牺牲他们的理性为代价,放任他们的感官在奢侈懒散的温床上滋长。这是因为,除非有理性作为基石,否则人们永远不可能具备美德或者享受自由:一个拥有财富或者某些优秀才能的上等人,永远会凌驾于那些时而怯懦,时而残暴的、情绪的奴隶之上。
有人从另一方面来看待这个问题,也提出了无数看似有理的论点,他们假定男性是根据自然法则,才在身心两个方面都贬低女性的。我必须要评介几则这一类的论点。
人们在谈论女性的理性的时候时常语带轻蔑,因为女性的理性成熟得比男性早。在回应这个论点时,我不打算提及考利 、弥尔顿、蒲柏 等人早熟的理性和天才作为证据,我只想通过经验来判断一下那些早早步入社会的年轻男性(这样的例子现在很常见)是否就不会像女性一样地早熟。这样的情形已经如此地深入人心,以至于只要提上一提,所有出入社交界的人们眼前自然就会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群大摇大摆的小男人,在本应转陀螺、滚铁环的年纪就被送入了社会,他们的理性都因此而变得狭隘。
某些博物学家宣称,男性直到三十岁才算完全长成了,而女性则在二十岁以前就成熟了。我认为他们立论的基础有误,他们被男性的偏见引入了歧途,认为美就是一个女子达到成熟的标志,而在世俗的观念里,女性的美仅仅指其容貌、形体之美,可男性的美却可以与心灵才智相关。说到体力以及面貌特征——也就是法国人所谓的“面相”(physionomie),女性和男性一样,在三十岁之前都尚未发育完全。孩子们稚拙的小花招确实是格外令人愉悦的。然而,一旦青春的鲜活可爱退去,这种稚拙的举止就成了故意的装腔作势,会使任何一个有鉴别力的人感到厌恶。在小女孩脸上我们所看到的不过是活泼愉快和羞怯腼腆,但是过了青春期,我们就期望能够在她们脸上看到清醒的稳重,此时激情的迹象也已取代了质朴的笑靥。我们期望看到她们的独特个性,这才是爱情唯一的纽带 。我们希望能同她们相互交谈,而不是亲昵地爱抚她们;希望她们能够带给我们想象的空间和心灵的悸动。
二十岁的时候,男女两性的美不相上下,但是男性出于自己的放荡思想,而对它们做出了区分。迟暮的美人也往往持有与他们相同的观点,她们一旦无法再唤起别人的爱情,就会将精力都用在追求青春的生机活力上。法国人对美的观念中包含了更多精神因素,他们认为三十岁的女性是最完美的。我的意思是,他们认为当活泼被理性和严肃认真的性格所代替的时候,女性才真正达到了成熟、不再生长发育,那时她们才达到了最美的状态。二十岁以前的青少年时期,人的身体还在发育;到三十岁的时候身体渐渐结实起来,柔软的肌肉也一天天变得坚硬,使面容具备了自己的特征。这些都像是命运的铁笔 ,记录了人们心灵的活动,不仅告诉我们人的身躯中蕴含着怎样的力量,也告诉我们它们是如何被运用的。
我们还应该注意一点,那就是成熟得晚的动物,都是最长寿,也最名贵的品种。但是男性在特别长寿这方面,不能说具有任何天生的优越性,因为大自然在这方面并未让男性有什么特别之处。
多妻制是女性地位不彰的另一种表现。这种习俗毁灭了一切家庭美德,却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论点想要通过一个已经过证实的事实来为它进行辩护,那就是:在建立了多妻制的国家里,出生的女婴要比男婴多。这看起来是自然现象,而面对自然就连理性的思考也必须屈服。显然,进一步的结论就是:如果多妻制是必然,那么女性一定比男性低等,而且是为他们而生的。
我们对于胎儿在子宫中的发育过程所知甚少,但在我看来,这种现象可能只是由偶然的生理原因所导致的,可以证明它并非是自然的法则。我刚好在福斯特所著的《南海诸岛游记》 中看到过一些相关的观察记录,可以佐证我的观点。他观察了雌雄两性的动物,发现体质最强健、情绪最旺盛的那个性别往往占优势,并生产出更多的同性后代。他补充道:“如果将这一规律应用在非洲居民上,很显然那里的男性习惯了多妻制的习俗,由于与太多女人纵欲而变得衰弱,所以他们的精力不那么充沛;而女性则正好相反,她们的精力比较旺盛,这不仅是因为她们有更为敏感的神经和身体组织,以及更为活跃的想象力,也同样是因为她们在婚姻生活中被剥夺了在一夫一妻制下独属一人的那份肉体之爱。由于以上原因,令大部分新生儿为女性。”
“在欧洲的大部分地区,最精确的死亡率统计表证明,男性与女性的比例几乎相等,如果说有所差别的话,也是男性新生儿多于女性新生儿,两者比例为105比100。”
由此可见,多妻制是没有必要的。然而,如果一个男人诱奸了一个女人——我想这该是所谓的“左手婚姻” ——那么这个男人应该 在法律上 承担起责任,赡养她和她的孩子们,除非这两人是通奸,这种行为是自然的离异,法律不应予以保护。只要女性的软弱仍然使“诱奸”一词被用作她们的脆弱和缺乏原则的借口,这条法律就应当一直有效。不仅如此,只要女性仍然无法运用自己的双手和头脑生活,而需要依靠男性维生,这条法律也应该一直有效。可是在这样的关系当中,女性不应被称为是完整意义上的妻子,否则就破坏了婚姻真正的意义:因为两人之间若不是靠着爱情或友谊而使心灵结合在一起,那么婚姻之中所有出自于个人忠诚的、使双方关系变得神圣的亲密情感,都将沦落为自私自利的行为。虽然我发自内心地认为,男性与女性有必要为了抚养后代而共同生活,但自然之意绝对不会是一名男子可以有多位妻子。而且,这些女性如果能够忠于自己孩子们的父亲,就应当受到尊敬,不应被视为妓女。
尽管我非常尊重婚姻,将它视为几乎一切社会美德的基础,但我无法不对那些因“破坏婚姻”而被社会抛弃的不幸女性感到最深切的同情,她们只因一次过错就被剥夺了所有有益于心灵的情感和人际关系。在许多时候她们甚至不能说是做错了事。许多无辜的女孩只是付出真心的傻瓜,而更多的女孩,我想强调的是,她们是在还不懂得区别善恶的时候就“ 被毁了 ”:她们只受过恶劣的教育,并因此而成为了声名狼藉之人。救济院或妓女收容所不是补救这种弊害的正确方法。这个世界缺少的不是慈善,而是公正!
一个女人一旦丧失名誉,可以想见她会悲惨到无以复加,至于恢复她从前的地位,那是绝没有可能的,任何努力都无法洗去这个污点。再无人来鼓励她,她也没有任何其他方法可以谋生,卖淫成了她唯一的出路。这个悲惨的人无力对抗环境的影响,她的品格会迅速地堕落,除非她心高气傲并且具有非同寻常的理性。男性从来不曾因为生活所迫,而以卖淫为业,可被迫一步步走上这条罪恶之路的女性却数不胜数。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女性被教育出来的懒惰所造成的,女性总是被教导说要依赖男性生存,并且以她们的身体回报男性对她们的赡养。于是,娼妓般的做派和那一整套淫荡的学问成了比食欲和虚荣更加有力的刺激,而这一点又助长了流行的观念,那就是,贞操是女性唯一值得尊敬的东西。女性的品行就取决于是否遵守了这唯一的一种美德,而她们心中却只培养着一种激情——那就是爱情。不仅如此,女性的名誉甚至根本不能由她自己的意志来决定。
理查德森 一定是对名誉和美德有着奇怪的观念,才会让克拉丽莎告诉拉夫雷斯,他夺走了她的名誉 。因为,一切悲惨中最悲惨的莫过于此:一个人不经自己的同意就被认为是堕落的!我曾听说有人为这种过分严酷的行为辩护,说它是一种有益的错误。我要用莱布尼茨 的话回敬:“错误往往是有益的,但是这通常是为了补救其他错误。”
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幸,都来自于对一时享乐的过分欲求。要求女性在婚后顺从,就属于这种情况:一个顺从的妻子,因为依赖权威,她的头脑自然会变得软弱,她不再使用自己的力量,变成了一个软弱懒惰的母亲。或者,假设结果并不总是这样,但仅仅培养女性消极的美德,这就几乎没有考虑到她们未来的生存状况。因为在对待道德,尤其是女性的道德问题时,作家们总是在一个非常有限的意义上考虑“美德”这个词,只将它建立在单一的、世俗功利的基础之上。更有甚者,他们还以男性自私而多变的感觉作为美德的标准,将他们那伟大的论说逻辑建立在了一个更为脆弱的基础之上。是啊,美德,正如宗教,已经要由个人的口味来决定了。
若非男人以自负的荒唐到处攻击我们,那么看到他们是多么急切地贬低女性,却又号称正是从女性身上得到了人生的主要乐趣,就几乎能让我轻蔑地笑出来了。我时常满怀信心地用蒲伯 的讽刺来反击男人,或者确切地说,在我看来这段妙语适用于整个人类:看起来,用热爱享乐或热爱统治就可以划分人类了,做丈夫的在自己的家里说一不二,他只想到自己的享乐或便利。长此以往,那些已经结婚的男子们——无论是谨慎男子,还是想要找个可靠伴侣的回头浪子——都必然会在过分迷恋享乐的驱使之下,引诱自己的妻子走向堕落。海门 赶走了羞怯,纯真之爱也随风而逝。
爱情作为一种肉体的欲望,不可能只靠着它本身就一直存在下去。爱情火焰的熄灭,通常是突如其来地就发生了。可是因爱欲而变得放荡的妻子,却要设法在丈夫的殷勤消逝后填补它所留下的空虚,因为在一度被当作女神一样地对待以后,她已经无法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高等的女仆。她仍旧青春貌美,不愿将热情转移到子女身上,只想享受生命的欢愉。而且,有很多丈夫是如此的缺乏常识与父爱,以至于在当初爱欲沸腾之时,他们不允许妻子亲自哺育子女。妻子们只管盛装打扮,为取悦丈夫而活。而爱情,若因纵欲而忽略了履行责任,即使是纯真的爱情,也很快就会沦为淫乱。
身体上的亲密固然是令人愉悦的夫妻情谊的基础,然而,当两个善良正直的年轻人结了婚,如果有一些境况使他们的激情经受考验,那可能是件好事。如果他们能够回想起在此之前所拥有的亲密关系,或已逝的恋情的话,那么他们至少能在某一方面使他们的婚姻得以建立在尊重的基础之上。这样一来,他们的眼光就会更长远,并试着规划一段恒久的关系,维持一段至死不渝的友谊,这会令他们的整个人生都值得尊敬。
友谊是一种庄严的情感,它是一切情感之中最为崇高的一种,因为它建立在原则之上,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渐坚实。而爱情可以说恰恰与之相反。在很大程度上,爱情和友谊无法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心中,如果这两种感情是由不同的对象激起,那么它们彼此之间就会互相削弱和破坏,而对同一个对象,爱情和友谊只能先后存在。对空虚的恐惧和因爱欲而生的嫉妒,这两者相互交融,为爱情煽风点火,而它们都与友谊的悉心信任、真诚敬重绝不相容。
爱情,就像才子们的生花之笔所描绘的那种爱情,在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仅仅存在于勾勒出此等危险图画的那些热烈狂想之中。这种对爱情的描述是危险的,因为它不仅为那些以多情的名义来掩饰其赤裸肉欲的好色之徒提供了一个好听的借口,而且还传播了虚伪做作的风气,败坏了道德的尊严。美德,就像这个词本身所含的意义,即使不意味着苦行,也应当具备相当的严肃性,而人们却将这个词语等同于“美丽”的别名,企图将它塞进“享乐”的外衣里,这无异于是想在流沙之上抬高它的地位。这是以表面的尊重来促使美德堕落的最阴险的企图。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美德和享乐并不像一些善辩的作家所力图证明的那样紧密相连。享乐为我们备下了行将凋谢的花环,调制了令人沉醉的美酒,然而美德所给予的果实,则是辛勤劳动的报酬。我们眼看着它日渐成熟,只感受到平静的满足,而且,它看起来只是事物自然发展的结果,几乎难以觉察。面包是常见的食物,支撑着我们的身体,维持着我们的健康,却极少被当作是天赐之福;盛宴上的精致菜肴,令人欢欣愉悦、大饱口福,即使其中潜藏着疾病甚至死亡的威胁,人们也仍然喜爱宴饮。活跃狂热的幻想,正是以这样的方式描绘出了爱情的图画,就像它大胆地幻想着自彩虹上窃取闪闪发光的色彩,去描绘出其他一切图画那样。它渴望通过一种这个世界所不能达成的尽善尽美,来证明爱情的高贵的起源,永远地追寻着它自己也承认是梦幻泡影的东西。这种强烈的幻想可以使虚幻的东西变得实在,让朦胧的遐思变得坚定,它们本是头脑面对乏味的现实所自然产生的结果。这幻想将爱情描画得有如天国般美妙,并沉迷于这个伟大完美的幻想对象之中。它能幻想出一种可以净化灵魂且永恒不灭的彼此爱慕,因为它是“天国的标杆” ,而且,就像是对宗教的虔敬一般,它能够净化一切卑下的情感与欲望。爱人在彼此的臂弯里,就像在高耸入云的神庙之内,与世隔绝,也隔绝了一切不能培育纯洁爱情和永恒美德的思想与愿望。永恒的美德!唉,卢梭,您这可敬的空想家!您的天堂乐土很快就要被一些不速之客的闯入给玷污了。就像弥尔顿 的乐园,它只能容纳天使,或是已经丧失了理性生命之尊严的人。幸福不是一件东西,它看不见也摸不着!然而,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想象去热切地追求“幸福”,正是这一行为,宣示了人是尘世的主宰,能成为有灵性的生物——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地去寻求幸福。因此,那些抱怨激情欺骗了自己的人,忘记了他们所反对的恰恰是灵魂不朽的明证。
不过,让那些出众的头脑去纠正他们自己,为他们的经验付出高昂的代价吧!必须注意的是,我希望通过训练理性来保卫女性的心灵,不是为了反对强烈而持久的激情,而是要反对浪漫而摇摆的情绪,因为这些天堂乐土般的遐想,常常是无所事事的梦幻,而不是活跃的想象力的产物。
女性很少能有足够严肃的工作来平息她们的情绪,她们身心的全部精力,都被消磨在了一连串的琐碎小事和虚荣的追求上,这自然会使她们彻底沦为感官的奴隶。简言之,在我们的社会里,女性教育的全部宗旨,就是使环境最好的女性变得浪漫而无常,使其余的女性变得虚荣而卑鄙。在目前的社会状况下,我恐怕这些弊端难以得到哪怕是最细微的补救。若是一种更值得赞美的理想得以在社会上流行,女性也许能更接近自然和理性,成长为更加值得尊重的人,变得更有道德,也更有能力。
然而我敢断言,当大多数人的首要愿望还是向世人炫耀他们的尊荣的时候,女性的理性将永远不会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善她们的行为。就为了这个卑劣的愿望,自然的情感和最有益的美德都被牺牲了。女孩子们结婚的目的——借用一句意味深长的俗话——只不过是为了 向上爬 ,而且她们是如此精准地控制着自己的心灵,直到一个家财万贯的男人前来求婚,否则她们绝不会 坠入爱河 。这个话题我打算在以后的章节中详谈,现在只需稍提一下,年轻女性太常受到成年人自私的精明所害,以至于冷却了青春的热情,变得堕落。
还有另一个同一类型的观点认为,年轻女孩应当把大部分时间用在针线活上,然而,这比其他任何她们能做的事情,都更加限制她们的才能,因为针线活使女孩子的注意力被局限于她们的外表之上。男性请人为他们制作服装,交代完后,就算完事,女性却要自己制作衣服,无论是必需的还是装饰性的,并且不停地谈论它们,她们的脑子也在跟着手转。缝制必要的衣物不会削弱她们的头脑,可是制作花哨的礼服却会令她们思想孱弱。一位处于较低社会阶层的女性为她的丈夫和孩子缝制衣服的时候,是在履行她的职责,这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但如果女性是为了能穿上自己负担不起的漂亮衣服而劳作,其害处就不仅仅是浪费时间了。若要使贫苦的女性享有美德,必须让她们能有份工作,而中产阶级的女性,如果不想效颦贵族女性的时尚,去追求她们那样的安逸,正好可以雇用这些贫苦的女性,同时她们可以自己管理家庭、教育子女和锻炼自己的心智。园艺、实验哲学和文学艺术可以成为她们思考和聊天的题目,这会在一定程度上锻炼她们的理性。法国女性不会整天僵坐在椅子上,织衣襟、结缎带,她们的谈话固然常常很肤浅,不过我认为,还远不及英国女性谈话的无聊。而英国女性把时间都花在了做各种男女帽子、装饰品之类的东西上面,更不用说买东西、讨价还价一类的事情了。而恰恰是那些谨慎体面的女性最容易让自己陷入这些事情,因为她们的动机不过是为了满足虚荣。那些会运用品位来使自己更加诱人的放荡女性,她们要考虑的事可就多了。
这些评述都来自一个我之前提到过的、概括性的观点,我对它再如何反复强调也不为过。这是因为,说到男性、女性和职业,我们都会发现,无论是对整体还是个人,思维的运用都会塑造人的性格。女性的思维永远围着她们的外表打转,那么她们把外表当作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又有什么奇怪?但即使是为了塑造美丽的外表,也需要有一定程度上的心灵自由,这也许就是一些温顺的妻子除了性别本身的吸引力之外,再没什么其他魅力的原因之一。此外,久坐不动的工作使得大部分女性都柔弱多病,而对女性美的错误观念却让她们以这种娇弱为荣,其实这是束缚女性的另一副枷锁,它使得女性不断地关注自己的身体,从而禁锢了她们心智的活动。
上流社会的女性很少亲手缝制衣服,因而在穿着方面只需要运用她们的鉴赏力。于是她们梳妆完毕就不怎么再去想那些服饰了,所以能够有一份安然自得的气度。在那些只为了打扮而打扮的女性中,就难得见到这样的举止。事实上,我之前关于中产阶级最富有才干的言论,并不适用于女性。上流社会的女性,由于至少对文学略知一二,又能更多地与男性讨论一些一般性的问题,能够得到更多知识,胜过那些只是模仿她们的时髦作风和缺陷,却没有分享到她们的优点的其他阶层的女性。而说到美德,从广义上来看,我在下层女性中见得最多。许多贫苦的女性胼手胝足养育儿女,维持着因丈夫的恶行而濒临破碎的家庭;而上流社会的女性却太过懒惰,不会主动培养美德,文明教化与其说能使她们更完善,倒不如说让她们更软弱了。我确实在很多无缘接受教育却表现出高尚美德的贫苦女性身上,看到了理性,这有力地证实了我的观点:是琐碎无聊之事把女性变成了无聊之人。男性占有了女性的身体(兰格尔说:“我占有她的身体。” ),却任其头脑锈蚀。所以在肉欲之爱(这其实是他们最喜爱的消遣)让他们感到疲惫的时候,他们会尽力地控制和奴役女性:谁知道还要经过多少世代,这些悲惨的奴隶 的后代才能得到自由,拥有生机勃勃的美德和才干呢?
在探索那些在我看来会导致女性堕落的原因时,我只谈论对全体女性道德和行为产生影响的因素,并且我清楚地看到,所有这些问题都源自理性的缺乏。只有时间才能告诉我们,这究竟是自然规律,还是偶然的、能力上的缺陷。我不打算太过强调少数因为接受了男性教育,而具备了勇气与决心的女性的例子 。我只想指出,与女性处境类似的男性,养成了和她们类似的性格——我所指的是一般的男性,而那些才华超群的男性都是出自于同一个阶层,在那个阶层根本没有女性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