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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我在你想去的南方

文/毕夏

有些人啊,不属于你,请趁早放手。有些爱啊,不能拥有,就用力斩断。

1

“井薇,你不要逼我,你知道你妈妈还在我家的疗养院里!”

冯云辰涨红着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井薇的怒火正处于如日中天的状态。几乎是一瞬间,井薇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垂下头去。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发病时疯疯癫癫的样子,豆大的泪水紧接着就滚落脸颊。

井薇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主动挑起和冯云辰的纷争,也不知道这是冯云辰第几次用这样类似的话将气势如炬的自己打得灰头土脑。井薇何尝不想和冯云辰携手并肩相濡以沫呢,可是内心那个真实的自己总会时不时地跑出来搅局。

真实的内心,真实的情感,总有无法估量的能量去牵制你的行为主宰你的行动。井薇抬头看了看冯云辰,感到非常疲惫,那感觉就像是处于一个封闭且真空的空间,竭力大喊亦是徒劳。

井薇想要转身离开,可没走几步就被冯云辰拽住了手臂。这一次她没有停留,而是奋力甩开了冯云辰的手疾步向前。回家的路上,盏盏声控路灯在井薇的脚步里蹭蹭亮起,这个时候,井薇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井薇的父亲是一名援藏工作者,常年在西藏工作的他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在井薇的记忆里,父亲只要一回家,就会每天接送她上下学。到了初中自己骑自行车上下学后,父亲就每天晚上端着夜宵在巷口的路灯下等晚自习下课的她回家。更让井薇记忆深刻的是,父亲从小就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一个西藏梦。

一回到家,井薇就上淘宝买下了在购物车里放了很久很久的去西藏要用到的装备,三天后,她就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成都的火车。怀揣着从小就渴望的梦想,井薇的心突突直跳,她暂时忘却了和冯云辰的争执,甚至是母亲的病情。在颠簸的火车上,反倒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井薇是在从成都搭车前往西藏的路上遇到降措的。那天打算从康定搭车到新都桥的井薇起晚了,在路上等了近一个小时都没有车子经过。就当她心灰意冷的时候,一辆川A牌照的车子从远处开来,像一盏明灯般点亮了井薇黑暗绝望的心境。她连忙侧着身子伸出大拇指,可是那车子在经过井薇身边的时候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那个司机只是转过头来看了井薇一眼就继续往前驶去。井薇撅着嘴蹬了蹬脚叹了口气,一副垂头丧气的挫败样。这个时候,滴滴的喇叭声让井薇在顷刻间又打起了精神,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辆刚才开过去的车子又折了回来。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被一副墨镜挡去大半张脸的刚毅面孔:“你去新都桥方向?要不要我载……”

还没等那人说完话,井薇就拉开后排的车门把背包甩了进去,然后飞快地坐到副驾驶位置上。她那一气呵成的动作和矫健的身手让握着方向盘的男生忍俊不禁,而此刻的井薇则一边偷笑着一边在心里说:算你还有点良心会折回来,这年头还是有好心人的啊。

上车后,井薇在10分钟的简单交谈后就掌握了这个让自己搭车的男生的基本情况:扎西降措,男,23岁,西藏户籍,本科毕业,建筑工程师,经常往返于四川和拉萨。

“哎,你一个女生胆子真大啊,你不怕遇到坏人吗?”在井薇像十万个为什么般问了降措好多问题后,降措开始反攻。

听到降措这么问,井薇的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她又大声地说:“不怕不怕,大家都说四川人民和西藏人民都是最淳朴最善良的人。”

“而且啊,我学过跆拳道,还是黑带,谁怕谁啊。”末了,井薇又加了这么一句话回应降措,实则,她哪学过什么跆拳道,这不过是为自己加油打气壮壮胆子罢了。

原本安静的车厢因为井薇的到来而笑声四溢,原先还有点驾车疲劳的降措突然像打了鸡血般精神大好,他继续问道:“哎,你为什么不直接坐火车去拉萨,这样多省力。搭车时间长又累还危险,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我喜欢呗。”说这话的时候,井薇的语调明显地下降了好几拍,随后她转过头望向窗外。远处有晶莹洁白的雪山,身边有广袤的草原,可井薇没有心思看这些,降措的话盘旋在她的脑海,让她再一次想到了父亲。

2

“那个时候西藏还没有通火车,爸爸走的川藏线。他给我讲过川藏线上美到让人窒息的自然风景,讲过318国道旁广袤的草原以及遍地的牦牛,讲过川藏线上的雪山、险途和路上会遇到的各种高原反应……那个时候只要爸爸一说关于西藏的事情我就吵嚷着要他带我去,他说等我长大了上大学了就带我来。所以现在我来了。”

井薇的声音脆生生的,好听得不得了,降措不由自主地就转过头去看她。“那你爸爸呢?”井薇的话刚落下降措就把这个问题脱口而出,而井薇耸了耸肩膀,没有再说话。

这一天降措一路把井薇送到了雅江。到达雅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井薇让路人给自己和降措拍了张用作纪念的合照后就和降措道了别。

井薇住在雅江一个叫做相克宗村的小村庄,海拔将近4000米,凌晨2点的时候,井薇从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吃了几颗药后还是没有效果,井薇索性穿好衣服等天亮。天刚微微亮,井薇就背起包出门去搭车,她刚站到路边,一辆车就停在她的面前。

是降措。

“那么早没车,要有车还要两个小时。上来吧,反正顺路。”

头还有点微痛,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上车后,井薇一句话都没有说,她蜷缩在椅子上,像刚出生的瑟瑟发抖的犬崽。

降措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你高反了。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我快点赶路。”说这话的时候,降措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揪在一起。

雅江距离理塘有至少6个小时的车程,因为在修路的关系路况差到不行,人坐在车上颠簸到随时都会飞起来。并且路上烂泥足有一丈深,车轮经常打转。井薇看到路上骑行去西藏的驴友直接扛起满是烂泥的自行车,采用了徒步的方式。快到达理塘的时候,井薇的头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了,并且,她发现自己浑身发烫却感到冷。她把车窗关了穿上了羽绒服还是觉得冷到不行。

“井薇,再忍忍,还有10几公里就到理塘了。”降措看着面色蜡黄的井薇,忧心忡忡。

“嗯,我打算在理塘休息两天,我实在不行了。”

“不行,你是不要命了还是怎样?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理塘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县城之一!别说休息两天,我看你休息半天就要没命了!”降措的声音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语气里有不容置疑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井薇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降措,降措的背像军人站岗般挺得笔直,他注视着前方,专注地开着车。

到了理塘后,降措直接把车开去了朋友家,他安顿好井薇就钻进了厨房。半个小时后,他端着一碗粥和一碗药来到了井薇的身边。

“来,喝点粥,再把药喝了。”说着降措双手端起盛粥的小碗放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吹,然后他盛了一汤勺,递到井薇嘴边,“来,小心烫。”这个时候井薇才看清楚降措。一张白嫩的脸完全不像粗犷豪放的藏族汉子,剑眉星目,那个鹰钩鼻有点像刘德华,金黄的阳光洒在降措轮廓分明的脸上,让井薇不知怎么的有种不真实的温暖感。看到井薇在注视着自己,降措的脸一下子就像围在火炉旁取火时那样火烫火烫的。

喝完粥后,降措把药端到井薇面前:“这是我用红景天熬的药,喝下它,身体会好一点。还有你发烧了,这里是退烧药。”

看着降措递过来的碗,脑海最深处某些封存着的记忆一下子涌现了出来,井薇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挡:“我怕,我不喝!”

“傻瓜,你怕什么啊?你怕我毒死你吗……”

说到一半,降措突然停了下来。他被自己刚才说的话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将充满暧昧气息的“傻瓜”两字脱口而出。降措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你放心,我爸以前是诊所的医生,教了我很多医学知识呢。放心,毒不死。”说着他再次把碗推了过去,可谁知这次井薇的反应更加激烈,她一边摇着头一边摇着手伸向降措推向自己的碗,然后,只听得“嘭”的一声,碗掉到了地上,黄褐色的药汤溅湿了降措的鞋子。

“对不起,对不起!”井薇连忙蹲下身去。

3

因为在理塘耽搁了的缘故,到达巴塘已经晚上11点多,在找好旅馆整顿好行李后,降措发现井薇咳嗽了起来。

“不行,井薇,你咳嗽了,你不能再走了。巴塘海拔低,只有2000多米,你在这里休息几天,等咳嗽好了再上路吧。”

“不,我想快一点到达拉萨。”

“你为什么那么不听我的话,我是本地人,我比你更了解这里的情况!”

就这样,井薇和降措因为该不该继续上路展开了激烈的争吵。井薇想要马不停蹄地上路,她想快点到达拉萨,然后回到学校上课,完成大四最后的课程。而降措则坚决地反对井薇继续上路,他告诉井薇咳嗽会引起高原肺气肿,到时候可就是关乎生命危险的事情。两个人你来我往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无力再和降措争吵的井薇坐到床边,打开了自从家出发后就没有打开的手机。

一打开手机就滴滴滴滴响个不停,最后屏幕上显示37条来自冯云辰的消息和26个未接来电提醒。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毫无防备的井薇被吓了一跳。来电的毋庸置疑是冯云辰,一按下接听键,冯云辰愤怒的声音就从那头传了过来。

“井薇,你到底哪里去了?为什么电话关机?你从来没有这样过,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吗……”一上来冯云辰就一连串地大声质问井薇的不是,让她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还有井薇,你想过你妈妈吗?你知道不,你离开的这几天她发作的次数变多了,有时候经常抓着自己的头撞墙你知道吗……”

“够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井薇大声打断冯云辰的话,“你不要每次都你妈妈你妈妈好不好?我妈都这样了你每次还要拿她当筹码你是不是人啊?”说着井薇挂下电话关了机。挂下电话的井薇看到降措还站在身边,没来由得觉得怒火万丈:“你站在旁边干嘛,偷听我打电话吗?你怎么那么没有素质!”井薇一边说还一边推了降措一把。

降措倒退了一步:“我,我不是……我……”降措的脸涨得通红眼睛还是直视着井薇,像牦牛的眼神一样坚定不移。井薇觉得理亏,转过身没有脱衣服就上了床。

4

井薇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小时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她也梦到了17岁那年冬天母亲在知道父亲死在去西藏路上后神智越来越不清楚时常虐待自己的那些画面。

“井薇,你不要逼我,你知道你妈妈还在我家的疗养院里!”

这句冯云辰和井薇争吵时经常会说到的话又出现在了梦里,然后井薇从梦里满头大汗地醒来,她蜷缩起身体,止不住地摇头。

“井薇,你怎么了?”井薇做梦的时候又哭又闹,降措很早就被吵醒了,起身坐到井薇的床边。

井薇擦了擦眼泪,给降措讲起了自己和冯云辰的故事。井薇告诉降措说在怎么都医治不好母亲的精神疾病后她就用父亲去世赔来的抚恤金送母亲去了当地最好的疗养院。冯云辰是那家疗养院老板的儿子,也是和井薇同级的校友。在见过井薇几次后,冯云辰就开始疯狂地追求她。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他,可是他经常去看我的妈妈,还让他爸妈减免了我妈妈一半的护理费,并且他每天都嘱咐护工我对我妈妈特别照顾。他这样做我怎么可能不被感动,所以最后和他走到了一起,一走从高二走到了现在。他很好他几乎是完美的男友,可是就是忍不住要挑刺要和他吵架。每次当我和他吵架时他用我妈妈来要挟我的时候我都会退缩。你知道的,我不能和他分手,我不能没有了爸爸,再没有了妈妈!”

夜色如水,夜色微凉,月光打在井薇的身上,更衬托出井薇脸色的苍白。降措看着井薇,直觉得此时的井薇像一头受了伤的迷途小鹿,降措不由自主地揽过井薇,拉入自己的怀里。

“井薇,不要怕。今晚我守护你,我做你的保镖。以后,我也在,我一直都会在。”降措的声音清浅温和,在井薇的心里席卷开一阵阵的暖流。井薇的心跳得飞快,这一刻,她闭着眼,脑海里没有其他的东西,满是降措的脸。

5

第二天,井薇很早就醒了过来。她用手机拍了拍降措沉睡时的面容,然后猫着腰轻声走出了门。有些心动,是爱情的初始,甜蜜得像冰淇淋,能把人的心都融化。而有的心动,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你不知道它会长成遮凉的参天大树还是绊脚的荆棘。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早毁灭它,以防日后的悲伤。井薇想到这个,心像被砸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疼。

这一天井薇的运气很好,不一会儿就搭到了车。到达下一站左贡后,井薇发现自己的咳嗽又加重了很多,喉咙里像是潜藏着一个小刷子,轻轻地在喉壁上刷,让她不停地想要咳嗽。井薇想起降措说的话心里感到有点怕,于是一个人去了路边的诊所。医生在给井薇仔细检查并询问了相关情况后得出了高反引起发烧导致扁桃体发炎化脓的结果,他说吃药的效果不大,建议让井薇打三天的盐水。听到要挂盐水,井薇的脸一下子就绿了:“不行,我不打,我从来没有挂过盐水,我不打!”

“从没挂过盐水又没事,没什么好怕的,你要为自己的健康负责啊!”医生这样劝说井薇。

“不,不是从未挂过盐水的问题,不是这样的,你们不懂!”井薇发了疯似地大喊。

这个时候在外面观察了很久的降措跑进了诊所:“井薇,你为什么今天一个人跑了出来,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你听医生的话,好好打针!”

看到降措的到来井薇有点意料之外的惊喜,但马上那惊喜之火就被降措的话给扑灭,怒火万丈的井薇背起自己的包,转身想走,但降措用力地拽住了她:“听话,听医生的话!”

井薇扬着头对上降措深邃而坚毅的眼神,此时此刻的她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没有眼没有耳,看不见听不到,全身上下只有越加旺盛的怒火和抗拒感。

“我说了我不想打就是不想打,你们是聋了还是怎样?”她咬着牙甩开降措的手,“你们知不知道,我爸就是在去西藏途中打针离开的!我不想和我爸一样死在路上,我来西藏是想来走走我爸走过的路看看我爸看过的风景的,我还要回家的。我家里还有我妈在等着我照顾,我不能死在路上你们知道不知道!”

井薇说完这些话整个世界骤然隐匿了声嚣,井薇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于此同时她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已经泪流满面。

但最后井薇还是听了降措和医生的话打了针。因为,在听了井薇的话后降措挽起自己的衣袖把自己的手臂伸向医生:“医生,先帮我打吧。”说着他转向井薇:“井薇,我喜欢你,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先来打,要死也是我先死。”

“我爱你!”

“我会永远保护你!”

“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

井薇听冯云辰对自己说过很多这样俗套的情话和承诺,有某些个瞬间她被感动过。但此时此刻,她觉得降措现在说的这一句抵得过冯云辰说的千千万万句。这是劝诫,这是疼惜,这是告白,这更是用生命当做筹码的承诺。这一刻,井薇的脑子眼里只有面前愿意用生命保护自己的降措,她当着医生的面,哭得稀里哗啦。

打完针回去的路上,两人走在左贡深夜清冷的小街上,谁都没有说话。风吹动的声音,树摇摆的声音,虫鸣声鸟叫声,像华美的乐章一丝一缕地流淌进他们的耳朵里。降措的手在空中摇摇晃晃摆动了很久,最后轻轻地勾住了井薇的手,那一刻降措掌心的温度从手指瞬间弥漫遍井薇的全身。井薇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想要留住降措的温暖和深情,可当她想到冯云辰和母亲的时候,她连忙挣脱开降措的手。可降措又连忙拉住了他,比第一次握得更紧了。

“井薇,我喜欢你,我跟你去南方,我和你一起照顾妈妈,我给你你想要的未来。”

听到这话,井薇的泪腺又湿了,井薇的鼻子又酸了。

“你喜欢我?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哪里?”

“这是我认识你的第五天,我喜欢你第一天时的开朗,我喜欢你第二天时的柔弱,我喜欢你第三天时的倔强,我喜欢你第四天时的悲伤,我喜欢你今天的孝顺、坚持和温柔。况且,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的理由,看上眼了,对上心了,就是喜欢,就想要一辈子和她走下去。”

说到最后,降措被自己给肉麻得汗毛直立,但是他的心里,却盛开了一朵又一朵灿烂的鲜花。而此时井薇的心里,也是一片大好的艳阳天。

“那天我说你偷听我电话没素质,我是气话,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放在心里。”

“我,我没事啦。”说这话的时候,降措再次结巴了,路灯照在他的身上,穿着黑色外套的降措让井薇看来就像是一头耿直的大牦牛。

6

在去八宿的路上,井薇给降措讲述了很多关于南方的事情。降措听得很尽兴,井薇的话匣子也一下子打开了。最后,她告诉了尘封在心里好几年的从没和别人讲过的关于父亲的故事。井薇哽咽着告诉降措说,她听母亲讲,那年冬天父亲在去西藏的路上因为天冷下雪加上海拔高得了严重的高反和感冒,父亲被同事带到一家私人诊所,医生给父亲挂盐水,没想到用错了药,让父亲没了命。

“所以,这就是我不吃你熬的药和死活不挂盐水的原因。我还听母亲说,那家诊所赔了父亲很多的钱,可是钱有什么用呢?钱能买到一条命吗?钱能让我爸活过来吗?”说到这里井薇停顿了下,皱了皱眉头:“哦,对了,我记得,那家诊所在林芝,好像叫扎西诊所……”

井薇的话刚落下,降措的车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偏转方向撞到了路边的行道树,要不是降措及时踩了刹车,后果不堪设想。

“你怎么了,吓死我了。你还好吗?”

“没事,没事,我很好,对不起。”说这话的时候,降措的脸和上好的宣纸一样,惨白惨白的。后来这一整天的时间里降措都心不在焉的样子,晚上他陪井薇挂完盐水很早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井薇醒来的时候旁边的降措没有了身影,井薇下意识地去看自己随身携带的钱物,什么都没有,然后,井薇看到了降措床上的纸条。白白的一张纸,上面只写着“对不起”三个字。

想到前几天降措才说过的话,井薇真觉得这个年头,承诺比谎言更脆弱,比白菜更廉价。她冷笑着把纸条丢到了垃圾桶里。

这个世界不是没有了谁就会毁灭,我们生存的地球不是没有了谁就不会运转。井薇继续搭车上路。在到达被称为西藏小江南的林芝后,井薇没有像其他的游客一样到处游玩,她朝着天空喊了一声“爸爸”,然后向路人询问扎西诊所的地址。井薇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扎西诊所还在不在,但是她还是想尝试一下。很多事情,努力了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努力不尝试就没有任何的希望。

井薇很幸运地找到了扎西诊所,当她来到扎西诊所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看到降措。

降措站在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面前,皱着眉头地说着什么,井薇走上前去,依靠在门旁,刚站稳,井薇就听到降措说了这么一句话。

“爸,你告诉我当年井叔叔是怎么去世的?”

那一瞬间,井薇的身体像暴风雨中的树枝般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她感到全身的血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到了头顶。然后,她拼命地咳嗽起来。听到咳嗽声,降措回过头来,看到是井薇后,他愣在了那里。

“井薇,你听我解释。”降措小跑着来到井薇的面前,可井薇回以他的是重重的一巴掌。

“骗子!”说着井薇飞快转身,飞奔离开。

7

那天以后,降措开始到处寻找井薇。井薇的咳嗽很厉害,快到拉萨的时候还要翻越一个5000多米的高山,降措是真的害怕井薇不小心有个闪失。并且,降措问清了事情的真相,他要告诉给井薇听。

几天后,降措在拉萨东措客栈的门口看到了井薇。几天不见,降措发现井薇瘦了不少,而且井薇还在咳嗽,降措看到瘦小的井薇因为咳嗽上下起伏的脊背心疼不已。降措没有追上去,他跟着井薇沿着北京东路拐进八廓街,然后看到她走进了一家旅行社。待井薇从旅行社出来后,降措连忙走了进去,他了解到明天一早井薇要去羊卓雍措参一日游。

第二天一早降措开车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堵车,等到达旅行社集合地的时候去羊卓雍措的旅游车已经出发了,降措急得要命,加大油门,追了上去。

降措不知道的是,井薇根本就没有坐上前往羊卓雍措的旅游车,在她在旅行社付好押金回到客栈的时候就接到了冯云辰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冯云辰没有像以往那样愤怒,他从未有过的平静,语气里还带着一点点的哽咽。他告诉井薇说昨天晚上井薇的母亲又一次发作,最开始不停用头撞墙,后来趁护工不注意,拿起刚冲完沸水的热水瓶往身上倒,最后被送进医院急救,现在还在重症监护病房观察。

第二天一早,井薇就乘坐最早班的飞机回了家乡。

8

井薇回到家赶到医院后,一直昏迷的母亲突然就醒了过来,精神还很好。她拉着井薇的手,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最后她告诉井薇说当初父亲并不是因为高反打错针而死亡的。她说那时是冬天,除了原先弯道多而急带来的险峻外,雨雪落在路面还经常导致车子打滑。井薇父亲乘坐的车子因为开得快,在转弯的时候因为轮胎打了滑然后跌倒了悬崖里,被藏民就近送到扎西诊所的时候一车人全部都已经快断气了,所以最后抢救无效是意料中的事情。那个时候井薇经常吵着要去西藏,所以她只能编造高反死亡这样概率大的事情来阻断井薇去西藏的念想。

“可你还是去了,但幸好你回来了,平安地回来了!”说完这句话,井薇母亲闭上眼睛,豆大的眼泪缓缓地从眼角滑落。然后,她再也没有醒来。

处理好母亲的丧事,井薇找到了冯云辰,向他提出了分手。

“为什么?”冯云辰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平静的井薇。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从来就不是爱情。对于你,我想我只有感谢和感恩。”井薇的语气平缓温和,像是默片里的旁白,没有一丝的情感,“而且重要的是,我爱上别人了。”

冯云辰眼睛里的光骤然熄灭,他握紧了拳头,松了又握紧,握紧又放开,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转身的一刹那,两行眼泪落了下来。井薇看着冯云辰的背影慢慢在自己眼前消失,心里也难过到不行。

井薇也不是冷血的动物,但是她想,人必须面对这样的改变和这样的告别,正因为有了这一些,人生才会更加的完整。

有些人啊,不属于你,请趁早放手。有些爱啊,不能拥有,就用力斩断。

9

没有了血缘相依的母亲和陪伴多年的冯云辰,井薇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另外,井薇的生活习惯还发生了一个小变化。之前在上网的时候她总和其他女生一样不是淘宝就是看鱼龙混杂的综艺节目,而现在她一上网就浏览关于西藏的消息。西藏的风土人情、西藏的民生新闻、关于西藏的旅行攻略,成了她每天上网的必修课。

她不知道,想念一座城因为一个人,是不是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

10月的某一天,井薇在像网上一样打开电脑浏览消息的时候,看到了上海一名叫做金玲的驴友因为高反在青藏线上逝世的消息。那一刻,井薇感到莫名的后怕,伴随着脊背传来的刺骨冰凉,井薇发觉自己的心脏慢慢的膨胀,然后越来越大,让自己有种窒息的感觉。她起身,走到阳台上面,望向西边的天空。黑色的天幕散落着的点点星辰,在飘游的云朵里时隐时现,井薇深呼了一口气,抱紧了自己。

现在拉萨的天应该还是亮着的吧。井薇的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喊出了一个名字:降措。

降措,扎西降措。

待到井薇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井薇的电脑屏幕上,是她和降措唯一的一张合照。照片里的井薇一脸的疲惫,而旁边的降措戴着墨镜,酷酷的拽拽的样子。看着照片,原先流着泪的井薇咧开了嘴角。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所以谁都不会理解井薇现在有多么的想念降措以及多么的后悔。她后悔当初没有听降措一个解释以至于冤枉了他,她后悔当初没有问降措的联系方式以至于现在想起他时只能看看照片看看西边的天空。

几天后,刚下课的井薇接到了一个来自顺丰快递让她过去取快递的电话。井薇刚想说自己没有买过什么东西不会是弄错了吧,但下一秒她拔腿就跑。因为电话里那人说是一个来自于“西藏”的包裹。

来到取快递地点的时候,井薇一下子就愣住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包裹,一人高的包裹包装成牦牛的形状,更让井薇意想不到的是,牦牛的身边站着日思夜想的降措。

“井薇,我来了,我来南方了。我终于来南方了。”降措拍了拍身边的牦牛包裹,“看,这是我从西藏寄来的行李,以后我就跟定你了。你放心,我会给你你要的未来。”

听到这话井薇就想起了降措说过的承诺,她的两只脚一左一右地蹬着小步又惊又喜,而泪腺却湿润到模糊了视线。

“哦,还有,你爸爸的事情……”

“你不要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说着井薇跑上前紧紧抱住了降措。

作者简介:
毕夏,90后少年,浙江宁波人。喜欢写字旅行,崇尚真实自由。写作风格悲伤细腻,著有长篇《如果可以戒掉坚强》、《如果可以戒掉坚强2》。作品散见《花火》、《萤火》、《紫色年华》等青春杂志。新浪微博:@我就是毕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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