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樊依涵
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美。
才到报社,负责接我的前辈便偷偷说:“待会见到剑侠你注意点,少说话也少做事,他不让你动你就站着不要动,听到了吗?”他们口里的剑侠就是我的师傅,我半年的实习期将和他朝夕相处。其实在来之前,已经对他的古怪有所耳闻,前辈善意的提醒,自然是加深了我心里的阴影,以至于见到他的时候,我都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起来。
“前辈,前辈。”连说话都大舌头了。说完,我的脸就像火烧一样火辣辣的红了一片。
他倒是置若罔闻,低着头也不知道再写些什么,整个办公室只听到他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气场却惊人的压迫。
大约又等了五分钟,他终于抬起头来,说:“走吧。”
说完,他直接绕过我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我愣了一会,赶紧跟了过去,一路小跑着进了报社的采访车。在车上他又恢复了刚才的冷漠,歪着头闭目养神。路途不算近,车上的其他人开始瞎聊起来,大家聊嗨了就无所顾忌,什么话题都敢讲。我端坐在后排,夹在兴高采烈的人中间,左右不适着。正思考着要跟着笑一笑还是继续假装听不懂,剑侠突然开口了:“大家注意影响,旁边有个小姑娘呢。”
原来他没睡觉。
这么说,我刚刚百无聊赖只能朝他那边望的动作,他大概也是知晓的,脸又不知觉的红了。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只能低下头来,假装很认真地看着地板上的泥土。
剑侠突然就笑了:“地板上的泥巴有几种颜色啊?”
几种颜色?这算是考验我的新闻观察力吗?
“回老师。”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上课回答问题,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被车顶给撞了回去。车厢爆发出一片笑声。剑侠算是笑得比较保守的一个,但是我突然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而且一点也不老。我的脸又红了,因为他好看的酒窝。
大家的笑声还在持续,我清清嗓子很认真地继续说:“地板上根本没有泥巴,只有一层灰。”
我看到剑侠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对我的回答打分。我像一个学生一样紧张地等着他的评语,他却好像忘了这一回事。快下车的时候,剑侠突然又问道:“你以前勤工俭学过吗?”
我摇了摇头。
他点了点头,突然说道:“你明天开始不用来了。”
剑侠的话把我吓得够呛,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车上的人也纷纷过来安慰我,说他是给我开玩笑呢,不要当真。其实若是以前我一定会扭过头转身就走,我有我的骄傲,但是现在,我清楚地知道我需要这份实习的经历,不是为了简历纸上好看的话,而是实实在在的经历。所以我只能低声下气地求他,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机会。
剑侠大概也是被我的眼泪唬住了,表情不似刚才那样严峻,他开始一一评价他对我的第一印象。首先,他觉得我不适合当记者,我的个性太温和,没有闯劲。其次,他觉得我对这份实习经历不上心,跑采访连支笔都不带。最后,他觉得我受不得一点小委屈的个性,也注定了不适合跑新闻。
我跟着他的评价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扮,为了这次实习特意买的连衣裙和高跟鞋,还搭配了一个小香风的手提包,完全是按照电影里职场白骨精的装扮来的,但是好像的确没什么实用性。他说的没错,穿成我这样不是去跑新闻的,是去约会。虽然话不太好听,但是话糙理不糙。
“前辈,对不起,我下次注意了。”我很诚恳地说。
他居然愣了一下,也许是没想到我这次居然没哭,还很大度地接受了他的批评。后来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还和我说了一些采访的时候要注意的问题,见我听得认真,他干脆还分享了一些他采访时候的窘事,我突然发现他没有开始时那么不近人情的,似乎还有些可爱。
糟糕,我的脸又红了。
采访结束已经晚上八点,跑了一天,人都累得散架,剑侠问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什么。我本能地拒绝了,他沉默了一下,说:“那好吧,吃完了记得把稿子写好。”
“什么稿子?”出了校园,我才第一次发现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懂,接近白痴的状态。
他很奇怪地看着我,嘴角动了动,我在心里一百个暗示自己,没事,他就是毒舌,不听就行。然后就听到他略为无能为力的声音,他说:“采访就是为了新闻稿做铺垫啊,你光采访不写稿子,你以为今天是让你去兜风啊?”
原谅我从来不知道采访完还要加班赶稿子的,我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并且累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剑侠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窘迫,笑了笑,“所以说还是一起吃吧,五十块钱之内单位报销,吃完了我们一起写稿子。”
他还很贴心地问我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没有,我摇了摇头说都可以。然后我们去了一家粥馆,按他的说法晚饭喝粥比较养胃,跑新闻的人十个有十一个得胃病。和上班时候的严谨不一样,下班时间的他平易近人多了。但经过上午的批评,我还是拘谨得很。一顿饭草草结束,剑侠还很细心地替我拦下一辆的士,上车的时候他突然说:“这次放你一马,回家好好休息,下次就要认真对待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莫名的暖暖的。
后来,和剑侠接触的时间长了,我发现他其实比我认知中的善良更善良,他还很细心。虽然在工作的时候,你别指望他能“法外开恩”忽略你的小错误。但就是在他魔鬼似的训练下, 我进步了很多,和同期进来的实习生相比,我觉得我更像是一个久经职场的工作人员了。偶尔看着他们犯一些和智商无关的错误时,我也会在心里嘲笑一下。实习很快就结束了,因为表现出色,报社的前辈们还自费替我开了一个欢送会,我终于不再拘谨,鼓起勇气拉剑侠唱了一首情歌,大家纷纷鼓掌,说我们默契得好像情侣一样。后来有个前辈突然问:“你有没有考虑过来报社上班,其实剑侠可以推荐的。”我顺着他的话看向剑侠,他笑眯眯的似乎在等我的回答。我沉默了会,还是笑着拒绝了大家的好意。其实从一开始当记者就不是我的兴趣,实习完毕就更加深了我的念头。我想去韩国,相较于记者的忙碌和严谨,我还是更爱韩剧里的浪漫和不切实际。
当然,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毕业后我去了上海的时尚杂志,也算是和韩剧的光鲜沾上了一点边。我终于不需要顶着烈日或者寒风风尘仆仆地奔跑在新闻第一线,但是穿着晚礼服端着红酒杯神采奕奕地穿梭在各种名流舞会中的场景也一次都没出现过。我的工作就是拿着广告赞助商提供的小样写出唯美浪漫的感觉,让读者一看到就有想去买的冲动。和剑侠的联系自然是少之又少了,在极其少的联系中基本都是我主动。大多是和工作上有关的东西,排版、插图,只要我不会的他都能给我最好的解答,虽然他跑社会新闻,我写时尚专栏,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什么问题都去请教他。我猜他肯定会在看到我的留言时,第一反应是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真是猪脑袋。
有时候我还会将贵重一点的小样积攒起来,用很好看的绸缎包装袋系好寄给他,收到后他会特意打电话来感谢我,说他老婆很喜欢。
是的,他结婚了,在我进报社实习之前。
他的工作能力很强,他看上去一点都不老,他笑起来有好看的酒窝。但是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不是吗?我连唯一珍惜的东西都注定不会属于我,那我还要执着地干一份自己不喜欢的职业干什么?我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虽然经常会不经意地想到他,寂寞的时候、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受了委屈的时候,甚至一个人吃饭的时候。
但也只能想想而已,真是遗憾。
“前辈,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你会怎么办?”生日的那天我被人告白了,我想我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一份回忆过日子吧,何况独自回味这份回忆的时候还带着浓浓的负罪感。但不知道为何,被告白后我第一反应就是冲到安静的角落给剑侠打了个电话。
他那边很安静,连电视里新闻联播的内容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静,他说:“我不会允许自己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
“如果爱上了呢?”我不依不饶。
“我爱的人正好也爱着我,我们正幸福地在一起,你的问题太奇怪了。”他的语气带着些许不耐烦,话筒里还传来别人的声音,柔柔的很温暖,她问:“谁啊,下班了还打电话。”都说声如其人,她老婆应该很漂亮吧。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慌张地就挂断了电话。
暗恋就如同病毒,一旦暴露就只能见光死。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其实他也很少主动找我。我接受了向我表白的那个人,尽力去好好地爱他。日子过得忙碌又缓慢。情人节前夕,我的桌上突然多了几份读者寄来的礼物,主编还特意笑眯眯地把我叫到办公室去表扬了一番。回到座位,我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剑侠,我总觉得我军功章上功劳有他的一半。
我将电话拿起来又放进去,放进去又拿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痴心感动了上天,剑侠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他说。
“我很好,就是有点想你。”我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最想说的话。
剑侠沉默了一会,说:“我也是。”
我颤抖着将电话挂断,疯了一样拿着单反跑到外滩上。回来后我将这些照片,以及从同事那里要来的新闻线索一并发给他,算是对他那句“我也是”的感激吧,虽然他后面那句“毕竟是老朋友了”我选择自动忽略。
是的,他其实是来找我要上海外滩举办的小红莓演唱会的一手资料,这其实是比想我更加重要的事情。我又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要那么卖力地去替他找新闻了,我发誓这次以后,我一定要把他从脑海里删除得一干二净。
午饭时间,男朋友贴心地替我带来他做的爱心便当,我吃着他特意熬好的养胃的粥,歪着头问:“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你会怎么办?”
他温柔地将我搂紧说:“那我就让她变成一个可能的人,然后搂紧不让她有跑掉的机会。”
“谢谢。”我也紧紧地抱住他,轻轻地回应。
我发誓,这次我是真的要从心里将那个不可能的人赶走了。
作者简介:
樊依涵,职业写手一枚。作品散见于《儿童文学》、《粉爱》、《紫言情》、《女刊》、《悦读》、《魅力校园》等杂志。愿现世安好,人见人爱。新浪微博:@樊呵呵要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