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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爱已成往事

文/封尘

我会记得与你相遇的年华,记得你的每一点音容笑貌,记得你给我的温暖。现在,请让我说谢谢,也请让我说,再见。

1

夕阳尚未落下,只是边缘已经触碰到了遥远的地平线,像是颗熟透的橙子,烧红了半片天空的霞彩。阳光早已遗失了正午的力度,洒在身上只觉轻微的暖意。

因为是放归宿假的日子,整座教学楼都已经空掉,我独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看落日,吹晚风。我只是不想回家——应该说是一个充满火药味的军火仓库,热水瓶、拖鞋、镜子以及一切的一切都是战场上的利器,与其卷入其中,不如远远躲开。

天慢慢黑尽,暮色四合,星星在漫天的黑暗中挣扎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归宿假是教学楼和宿舍楼的大门开到10点,10点以后那个瘦小的老头就会费力地拉下卷帘门。我走进教室,一座座的书山让教室显得十分逼仄,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坐在死一般寂静的教室里看一本小说,苏童的《河岸》,再次被他那种独有的冷艳所感染。

突然停电,黑暗瞬间降临。我从抽屉里找出电筒——这也多亏学校经常停电才让我有所准备,下楼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清晰可闻。

突然传来一声很沉闷的钝响和一声尖利的拍打声,声音来自于教学楼另一端的楼道里,听起来应该是什么人摔倒的声音。我穿过走廊过去,在拐角的地方看到了你,你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手机在离你几米远的另一级台阶上躺着,微弱的光突然熄灭。

我问你有没有问题,手电筒照在你附近,你眼里被强忍着的泪水在光线里泛出如钻石般洁净美丽的光芒。你脸上的表情如你的话语般倔强,你说:“我没事,不小心摔倒而已。”我看着你努力地挣扎着站起来,却又因为脚步的疼痛而跌坐了回去。

我捡起手机递给你,你接过,却没有说谢谢。我说我背你去医院吧,然后蹲在你面前一级的台阶上。你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上来,两手轻轻地扶在我肩膀上。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走到校门处才发现校门紧闭,门卫不知在什么地方。

犹豫了一下,只得将你往女生寝室的方向背,到大门口,轻轻将你放下。铁门尚未关,而管理员阿姨也不见踪影。你说:“我自己上去吧。”看着你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于心不忍,又走到你面前蹲下,这次你没有犹豫,也或许是没有站稳扑到我身上的。问清了你的寝室,爬上三楼,将你送回去。

是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萦绕在房间里,我对你说了“那没有事我先走了”便转身离开。关上门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你哭泣的声音。

刚要走出宿舍楼,却被那个突然出现的阿姨叫住。她上下打量了我,然后试探性地问:“同学,你是男的?”我下意识点了点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双手便被她反扣了起来,她咆哮着:“好你个小流氓!想趁着没人进去干什么?!”

没有解释的机会,最后被迫留下了学生证件才得以离开。回到自己的寝室,挂式电话刚好响起来,我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电话里磊子说:“你刚去哪里了?对了,今天发的那两套综合题我忘了带回来,就留在我的抽屉里,你帮我做了吧。”

等我发现我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帮他做作业时电话已经挂掉了,我后悔莫及。

2

周一的早上照例开集体朝会,学校领导在上面说着一段又一段的废话。那个领导突然提高了声音说:“最近有个别学生思想败坏,竟然偷闯女生寝室……”周围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隐约间只听见领导在说着什么“有辱学校声誉”一类的话,最后该领导再次提高声音说:“现在对该生处以全校通报批评和记过处分,该生是……”同学们见领导在一叠纸里翻找的洋相不禁都笑了起来。

那个肥胖的管理员阿姨冲上讲台将一份证件递给领导,并且在转身的时候很得意地往人群里看了看,意在表明她的功劳。

“该生是高三(11)班的……夏安……”那个领导怀疑地看了看,接着又慢慢地说是:“呃……这个可能是搞错了,等学校调查后再重新公布。”

磊子用手肘碰了碰我,悄声对我说:“没想到你还挺有能耐的,那人真是你?”我刚想说话,抬头发现四面八方不时有人往我这里看来。他们早就等着看我的笑话,这次终于有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

散会,在拥挤的人群里突然被林薇叫住,她说:“哟,咱有名的好学生夏安也会闯女生寝室呀,还真是看不出看来,怎么样,有什么所见所闻所感?”她的眉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好奇。我说:“还不是想趁你不在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她说:“你还有什么东西在我这里?说出来,我还给你。”

我指着心脏的位置对她说:“喏,这儿缺了一块,你还给我吧。”她笑了,说:“对不起夏安同学,这个我可还不了。”

上到三楼,没有那么拥挤了。她说:“说吧没到底是为什么事情,我实在太好奇有什么原因能让你大驾光临。”我说:“不想解释。”她的表情冷下来,小声地对我说:“你这破脾气还是没改,真不知道谁受得了你。”

“所以你找了个你受得了的是正确的选择,恭喜你终于明智了一回。”我说完话,把她丢在身后走上五楼。我想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课间被找去问了话,又核实了监视器里录到的画面,才让我回去。学校把情况在广播里通报了一遍,然而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学校为了故意包庇我而编造的。

班上倒是没有动静,只是在食堂、操场或别的什么地方可以听见一些对话,如:

男A:凭什么我吸烟就要写检讨?

男B:谁叫你不是年级第一名?你要是年级第一,学校也可以说你吸烟是为了驱走厕所里的蚊子,是为人民服务,说不定还给你发个奖状呢。

再比如:

女C说:早知道她对女生寝室有那么高的兴趣,我就应该邀请他到我们寝室来玩嘛。

女D说:别花痴了,那座冰山怎么看得上你哦。

他们说这些话从来不避开我,或者说,就是说给我听的。

晚上磊子说外面有人找我,我出去,看到你。你说:“对不起,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我会想办法弥补的。”说完不等我说话就转身离开。我看你跛着脚走路,居然有再次背你的冲动。

回到寝室,憋了一整天的兄弟们终于憋不住了,纷纷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想知道啊?想知道自己看去。”磊子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他说:“你以为我们不想啊?但我们没有保护伞,贸然前往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要不下个星期的月考你帮帮我们,让我们也体验体验闯女生寝室还有后盾的感觉?”

上帝知道我那一刻有多希望我天生神力,一脚让他的梦想成真。

3

第二天中午午休时间,学校里的广播却突然开了。睡得正香的人们都被吵醒了纷纷抱怨着。广播里的声音传来:“大家好,打扰一下,我是高三(7)班的莫羽,我来解释一下关于夏安同学进女生寝室的事情。过程是这样的……”

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莫羽,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午休结束,你来找我。你说:“该还的我都还了,不欠你了。”说罢又是转身便走。你这样像风一样来来去去的,让我的情绪变化很快。

多谢你的帮忙,让关于我是流氓的流言戛然而止,可是你怎么没有想到取而代之的会是关于我们的流言呢?

我向来不去理会这些流言,但这只是表面,实际上我曾无数次被那些流言伤到。而最近的这一次流言,为什么会让我感觉温暖呢?

暗无天日的月考之后,磊子邀请我们周末去听一个乐队的演唱。他平时就给我们灌输这个从地下走到地上的乐队的传奇经历,他说:“反正你周末也不回家,就跟我们一起去吧。还是你又想去女生寝室了?”我相信那一刻上帝一定感觉到了我。

很大的酒吧,酒气很重,声音繁杂,光线暧昧。磊子说:“你们别大口大口喝啊,要细水长流,要心疼我的钱包。”我说:“没问题,大不了把你卖给他们做舞男。”

一支二流乐队下了场,然后DJ说:“下面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枪口乐队!”几个留着长头发的男青年和一个女生抱着乐器上了台,然后我惊呆了,那个女生不就是你吗?!

你们一共演唱了三首歌,这个过程里我们寝室八个人喝掉了不到十瓶啤酒,看得旁边的服务生估计都想直接拿酒瓶子往我们嘴里塞了。你们演唱完,坐在了我们旁边的桌子上。我对磊子说:“确实不错,我们走吧。”他说:“你着急啥?待会儿还有呢。”

你们似乎起了什么争执,侧过头,听见你说:“是你自己说分手的,现在倒还来怪我无情了?我无情,那你去找你那有情的小狐狸去呀。”鼓手和贝司手劝着些什么,那个头发很长的吉他手说:“你不要这么不讲理好不好?”

你以倔强语气说:“我就不讲理了怎么样?我告诉你,我现在有男朋友了,你别在这儿嚷嚷影响我们感情。”说完她径直向我走来,挽起我的手,拖到吉他手面前。我感觉很不好,仿佛看见一群乌鸦正在我的坟上打着转,还瞎叫着。那个高大的吉他手看着我,说:“你是他男朋友吗?”我没发声,直到你用挽着我的手偷偷掐了我一下我才说是。

他向我走近了一步,以洞穿一切的眼神看着我说:“你确定?”我心想我不过就来听听演唱怎么这么倒霉撞枪口上了。你见我没有反应,对吉他手说:“你爱信不信。”说罢,转头,双唇贴上我。突如其来的热度让我不知所措。

你又回过头对他说:“现在你相信了?”我分明看见他眼里冒出的火焰,他的拳头紧捏起来。磊子他们见状迅速过来,鼓手他们也站了起来,只不过是在拖住他。气氛有些紧张,周围的人纷纷往我们这里看过来。

最后吉他手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鼓手拉住他说:“今天演唱完再走吧,这里的老板手黑,你今天扫了他的场子以后很难说。”他甩开众人,愤然离场。那一刻你是在伤心吧,我感觉到你挽着我的手明显地紧了。

鼓手问你:“那现在怎么办?没有吉他能行吗?”磊子高兴地说:“我会弹我会弹。”说完磊子拿起吉他手没有带走的吉他弹了起来。

鼓手说:“你的吉他弹得不错,不过你的声音……”

磊子失望地说:“为什么还要声音?光弹吉他不行吗?”

鼓手说:“《千年之恋》,你说不要男主唱行吗?”

我说:“要不我试试吧。”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我,也包括你,你的眼里满是不相信。DJ再次喊:“让我们再次有请枪口乐队——咦,怎么换人了?”

我拨动第一个弦,熟练地弹着,这时你眼里竟然有了一丝惊喜。吉他、贝斯、鼓,与我们的喉咙一起声嘶力竭,血液燃烧着在身体里乱窜。

4

那晚老板请客,这让磊子喜笑颜开地让服务生送了两打啤酒过来,没多久又要了两打。啤酒沫升起又破掉,杯子相互碰撞,人群东倒西歪,处处洋溢着快乐与放纵。可是为什么,我从你眼里看到的却满是落寞?

其他的人都醉了,趴倒在桌子和沙发上,只剩下千杯不醉的你和从头到尾连一杯都没有喝完的我。你说谢谢,我傻傻地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给我讲你和吉他手的故事。你们也是在这样的酒吧认识,那时他和他的乐队都还只是众多地下乐队之一,没有名气。你们很快认识,然后你做了乐队女主唱,乐队也慢慢的有了知名度,一直到现在成了这个城区最有名的乐队。

你说你们相爱两年,从没有吵过架,我遇见你的那天是你这十多年里最为脆弱的时刻。吉他手打电话给你说分手,因为他爱上了别人,你在黑暗的楼道里一脚踩空,然后遇见我。你说本来打算在黑暗里大哭一场的,结果被我打扰了,只好在我送你回寝室转身离开以后才哭出来。我心想,你果然是倔犟的女孩,不肯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可你现在怎么就肯让我知道你内心的软弱了呢?

我问你是不是还爱他,你说,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呢?我说,那之前……

你打断我说,给我一点时间忘了他吧。最后我想问的话还是没有问出口,那就是,你真的爱我吗?

我们在酒吧待到了天亮,然后作鸟兽散。磊子加入了枪口乐队,开始为他的音乐梦想而奋斗。他对我说:“谢谢你的成全啊。不过,你弹得这么好,为什么不加入乐队呢?”我说:“我总共就会弹那么几首,你让我怎么加入?”

磊子说:“不会吧?就会弹几首还弹得这么好?看来上帝造人的时候真是太偏心了,怎么给了你这么多天赋,平时没见你弹过,弹得这么好,你学习也没有那些书呆子努力——当然比我们刻苦一些,考得比谁都好。”我说:“所以我就更没有时间去排练呀,再熬几个月,高考之后我就远走高飞了。”

磊子问:“你家里还是那个样子?”我说:“世界末日没到,他们怎么可能不吵啊?”

磊子在上铺翻了个身说:“那你远走高飞要不要带上莫羽?”

那一刻我确实被问住了。

你也要离开枪口乐队,不过是在他们找到新的女主唱之后。我慢慢地了解你,知道你在过去的两年里经常逃课去排练和演出,因此功课很差。我用课余时间给你补课,我知道,以你的聪明,一定学得很快。

更快的是关于我们的流言,不论是在传播速度上还是在变异速度上。这些流言自然也传进老师们的耳朵里,不过,在这所学校里,只要成绩够好就会被自动归为优等生,大部分的班规校纪是不起作用的。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找我说过“不能分散精力在不必要的事情上面,学习成绩不能下降”便坐视不理了。

我给你买早餐送到你的教室,一起去食堂吃饭,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晚上给你补完课后牵手在灯光昏暗的操场上演跑道转圈,再送你回宿舍。日子在这些点点滴滴的浪漫与温暖里流失得很快。

在楼道里碰到林薇,她说:“哟,不错嘛,这么快就找到能受得了你那破脾气的人了?”我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破脾气也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有。”

她说:“得了吧,你是只有跟莫羽在一起才没有而已。你也不听听别的女生说你有多冷,你们班里跟你说过超过十句话的女生用一只手就能表示了吧。”

我说:“那你是说我找对人了?那还不祝福我?”林薇别过头,又转回来,脸上依旧是带着笑的,只不过掺杂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情感,她说:“那你是希望我脱鞋子砸你还是什么?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对别人好一点会死吗?还记得高一刚入校的时候不?那个时候给你送情书的女生多到数都数不过来,你再看看现在,哪个女生不讨厌你呢?”

我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到任何可以说的话。

5

高考日益逼近,气氛紧张了不少,试卷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发下来,大部分都没有时间做,一叠一叠的空白着。此刻的我们颇有些抓救命稻草的感觉。

生活变得无比忙碌,以至于我已经腾不出时间给你买早餐,给你补课也显得有些多余。我突然发觉我们之间有一条现在隐藏着而下一刻却会将我们远远分开的鸿沟,那就是大学。虽然你进步很快,可我知道,我们绝考不进相同的大学。

相对于那些纷繁复杂的考题,这个问题更加令我头痛。我的脑子里不停地如幻灯片般播放着你的样子、梦想已久的大学、不存在爱的“家”……没有停顿,速度加快,最终在我的脑子里像要爆炸一样。

我偷偷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要么和你上相同的大学,要么和你一起复读一年。打定主意,我试探着问你的打算,你说:“当然是考上哪儿走哪儿,坚决不复读。”

五月的三模,我第一次考差,被各科老师轮番请进办公室。

可是,莫羽,我真的没想到你能给我这么大个意外。

磊子告诉我他失业了,原来那个吉他手回来了。你告诉我你们重归于好,之前和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是为了让吉他手死心塌地回到你身边。你说我只不过是你的工具,你说对不起。

天空瞬间黑掉,我闯出校门,在夜凉如水的街道上疯跑,风在追我,路灯在追我,痛苦在追我,你的对不起在追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再也没见过你,我知道你的生活规律,因此我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因为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身份和心态来面对你,无法强颜欢笑地问你过得好不好,亦无法如陌生人一样对你视而不见。你曾经装满了我的整颗心脏,现在你走了,我的心脏也已经空掉。

终于,在那个流火之夏,我远远地走开了,也或者说是逃开了。我去了那座繁华的城市,在汹涌的人海里享受独自的冷清,在宽阔到难以置信的校园里独自抚平创伤。我曾经用过的QQ,邮箱,还有电话都被我换掉了,我固执地没有联系任何人,怕从他们那里听到你的消息,我怕我那颗粘好的心脏再次碎掉。

我只好默默地祝你幸福,再慢慢地将你遗忘。

6

在大学里碰到林薇是件很偶然的事。她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们在小清吧闲聊,说起高中时候的事。她说:“那个时候其实就是想找个人假装一下我男朋友,你一句软话我就回来了,没想到你居然转身走了。”我苦笑一下,说:“你们女生怎么都爱玩这样的游戏?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她说:“谁的?你说那个男生?拜托,演戏这种事儿我当然是提前跟他说好的,要不他万一当真了我怎么办?当初为了让他帮这个忙我还请他吃了火锅呢。不过,你这人也太粗心了,我跟他在一起手都不拉一下你都没有发现。”

我没有接话,小口喝着鸡尾酒。

她说:“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把我追回来的想法?”

“这想法已经过保质期了。”我再次苦笑。

“胆小鬼,受过伤就不敢爱啦?”她哈哈大笑,很开心。

晚上回宿舍,不知怎的就打开以前的QQ,却已经被腾讯回收了。再打开邮箱,密码是你和我的生日。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却原来什么都还记得。

信还真多。你发了一封,是前不久,很短:祝你在那里找到自己的真爱,我们已相隔太远,原谅我不能再陪你前行。我会记得与你相遇的年华,记得你的每一点音容笑貌,记得你给我的温暖。现在,请让我说谢谢,也请让我说,再见。

一封一封往前看,看到磊子给我写了很多信,他在信里告诉了我一切。

你最后对我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骗我的。我以为我悄悄做的那个决定你并不知晓,却只是我以为而已。你怕我做傻事毁了前途,请磊子帮忙,你们合谋演了一出戏只是为了让我暂时离开你,本打算高考后再告诉我的,却没有想到怎么都联系不到我。你去过我家,往我的QQ里发过很多信息。我整个人从你以及你所能接触到的生活里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看这些文字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只知道,因为我的懦弱怕再受伤害,而失去了你。

你现在在哪里,你过得好不好,你是不是在恨我。

我看着窗外慢慢亮起来的夏日独有的明澈天空,仿佛听见你对我说再见时漏掉的那一拍心跳。

作者简介:
封尘,生于1992年,曾获得过第十二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在《萌芽》《青年文摘》《课堂内外》等杂志发表过大量作品,做过图书编辑和全职作者。新浪微博:@封尘-zero。

我们都欠他一个道歉

文/孟祥宁

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伤着他的自尊,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虽然是无心的伤害,却仍然在他脆弱的小心脏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而拿刀的人中,就有我。

1

大学毕业后,曾经的高中同学聚会,最令大家惊讶的就是变化最大的浩爷。

曾经一米八的身高,二百多斤体格的他,走在高三教学楼狭窄的走廊时,通常容不下第二人超车,尤其是那强壮有力的双臂挥舞起来,拥挤在后面的人都能感觉到类似大鹏展翅时留下的一阵阵旋风。

曾经常年穿着蓝色的校服上衣,但裤子却因为领校服时没有特大号而穿的自己的运动裤,那条运动裤就像芭蕾舞演员的裤子一样紧绷着,天凉后,里面的秋裤轮廓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现在的浩爷,俨然就是一副高富帅的模样,身高依然是那么高大,身材却是标致有型,没有了啤酒肚和肥硕的大腿,取而代之的是平坦有力的腹部和健壮紧实的肌肉。曾经大脸猫一样的脸庞也变得轮廓有致,竟将以往被忽视的眉眼显露出来,更增添了几分英俊潇洒的气魄。

大家都好奇这些年他经历了些什么,竟然变化如此之大,爱情的力量?爱美的心?亦或是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爱八卦的同学纷纷凑上前去,好奇地听浩爷讲自己的减肥经历。而我因为与他同在北京,他的传奇故事早已听到耳朵长茧,便走了神,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四年前,回到了那个高三的四月的最后一天。

因为那一天,我们全班所有人都做错了一件事,我们都欠他一个道歉。

2

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是为高三年级准备的独一无二的减压运动会,阳光明媚地照耀着每一个人的笑脸,仿佛在为我们最后一个月的冲刺加油打劲。

操场上一片热闹,减压的趣味运动会,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在进行了好几个游戏后,我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没有课业负担的压迫,让我们都像获得了重生。

我和好友拍拍弯曲了一整天的后背,用写主观题写到要断掉的手指相互挠痒痒,在人群中像海里的游鱼般穿梭着嬉笑打闹。

我就是这时不小心踩到浩爷脚的。他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买的一个糯米糍,突然“哎呦”一声,用手去揉自己酸疼的脚,糯米糍就这样掉到了地上,从紫色的袋子里滑落出来,圆圆的白白的身躯沾满了灰色的土。

我连忙道歉,然后又继续跑远了,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因为他一直都是那么大度。

我们同在文科班,和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学多才相比,我们记住的更多是他给我们带来的欢笑,这欢笑曾一度成为高三最幽默最快乐的时光不可或缺的添加剂。

浩爷是我们班的活宝,从后门一直望向讲台,一眼就能看出哪里是他的位置,小小的桌子上摞着半米高的辅导书,他经常将大大的头倚在上面思考数学题。

枯燥乏味的自习课,因为有了浩爷的存在而变得有了一些乐趣。经常写着写着作业,累得趴倒在桌子上,会突然间听到“噗”的一声屁响,然后传来同学们纷纷开窗户通风的“刺啦”声,继而是一阵爆笑。

高三就是这样,一点点快乐会被瞬间放大,直到狂笑声发泄了刚刚做题的烦恼后,才变得如之前一样的安静。

我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但是他却没有一丝计较的神色。“都是开玩笑的。”他甩甩自己并不是很长的毛寸,憨笑着说。

他有严重的鼻炎,所以总是连着打喷嚏,他的喷嚏声音洪亮,站在屋外都能听到。第一个喷嚏过后,就震得他桌上那摞书一晃。有时候我们摸清楚了规律,看着手表默默算着时间,几秒钟过后,我们会一齐学他的样子打个大大的喷嚏,他真的立马也打起了第二个喷嚏,我们哈哈大笑,接着是第三个,每次我们都为这精确的计算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

打完喷嚏之后,绝对是揩鼻涕的声音,他从那摞高高的书上拿下来一卷卫生纸,胡乱拽点,就附在鼻子上面,顿时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向全班压来。好几次老师都不得不停顿一下,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是强忍住笑的纠结。而我们,早已笑得前仰后合拍桌子加跺脚。他呢,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回报我们的仍是那憨憨的笑。

那确实是他最可爱的样子了。

可是那时,就在我不小心踩了他一脚后,我没发觉他脸上的异样神情。

3

下一个游戏是“台风中心”,这个游戏需要四个人同时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绕着一个红色的类似圣诞帽一样的标志物作的台风眼,奔跑旋转再奔跑……一组接着一组,先回来的一个班为胜利。

我们开始结组,关系好的相互拉着小手,从前面站成整整齐齐的好几排。我们是文科班,所以男生少,落单的几个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女生当中。

我看见浩爷站在队伍外面,不知所措地从第一排一直走到最后一排,双手插着腰,嘴里念叨着什么。

游戏开始了,我们开心地奔向终点。绕来绕去,绕得一声声欢笑洒遍草地。

只是,我们没有人注意到,在热闹的人群后,是一个落寞的身影。

全班四十九人,四人一组,还剩下一个人。

不用猜,就是浩爷了。

他体育不好,跑步跑不快,运动时间过长会气喘吁吁,还会咳嗽打喷嚏,和他一组只会拖后腿。于是这样的理由便将他拒之门外,仿佛我们被一个大大的无形的罩子罩着,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足以阻挡另一个人敏感的心。

我扭头,看见他踅身向教学楼走去的身影,迈着外八字,胖胖的身体一扭一扭,左臂挥舞着,右手却在脸上抹着。他在擦泪。

他哭了。

那个豁达大度心宽体胖总是被人嘲笑却满不在乎的乐观向上的浩爷流泪了。

我的心里一酸。我们以为永远都不会发脾气的大好人就没有小宇宙爆发的那一刻,我们以为永远乐呵呵的无论别人怎样捏仍然微笑的软柿子就没有伤心的瞬间。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伤着他的自尊,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虽然是无心的伤害,却仍然在他脆弱的小心脏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而拿刀的人中,就有我。

4

除了我,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件小事也在压力大如洪水的高三渐渐被遗忘了。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任何人开过伤自尊的玩笑,也没有故意去捉弄一个人。因为我终于懂得,一个人的自尊,是多么的重要,那些听起来开玩笑的言语,那些看起来也毫无恶意的动作,却在一个人敏感脆弱的心上,留下很深很深的痕迹。

其实浩爷是一个很努力的人。还记得体育考试的时候,他一个人被甩在队的最后,越拉越远。他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奋力摆动,不时扶一扶冒着汗珠的鼻梁上的眼镜,喘着粗气,别的同学跑不动了就偷偷地绕近道,而他没有,自始至终,跑了整整三圈,直到其他同学都到了终点,坐在跑道上给他加油,连体育老师也以为结束的时候,浩爷终于赶了上来。

可是他的努力,却在残酷得人挤人的高三,被我们主动选择了忽视。

但是,有志者事竟成,凭着这股劲儿,浩爷的成绩一直在班里排前几名,加上他天资聪颖,知识丰富,高考更是不在话下,顺利考入北京一所重点大学。按理说,这一帆风顺的浩爷应该迎来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大学生活可比只需要单纯学习的高中要丰富得多,各种社团,各种活动,各个方面都人才辈出,他在高中的那些光环如今再也没有曾经那么耀眼了。他开始觉得自卑,加上室友给他起的外号叫“胖子”,在北京拥挤的地铁也因为身体庞大遭到人白眼,他甚至还亲耳听到有人偷偷抱怨道:“胖子就别来挤地铁了,占地面积太大!”

让他想要彻底改变自己的原因,是一个姑娘。

5

浩爷第一次见她是在校园的林荫路上,她滑着轮滑像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掠过,当时是晚上,他没有看清她的样子,却记住了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再一次闻到这样的味道,是在社团纳新的时候,他被这味道所吸引,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轮滑社的招新摊位前,看到那位姑娘穿着轮滑鞋,手上拿着宣传单,灵活自如地在人流当中发放。

室友以为他开玩笑,没想到他竟然在众人诧异不解的目光下,在报名单上,郑重地签了自己的名字,还交了入社的二十元费用。

入了社浩爷才渐渐了解到姑娘的信息,姑娘姓尹,是一个大二的学姐,也是轮滑社的副社长。他为了能吸引到尹姑娘的注意,开始拼了命的减肥,每天在操场跑够五公里,不吃油腻的垃圾食品,拒绝零食与饮料,只为了能穿上轮滑鞋不会因为体型过于臃肿而保持不了平衡。

我曾问过浩爷,学轮滑这么富有挑战性和危险性的运动项目,究竟有没有过后悔的时候。他还是憨憨地笑着说,当他第一次狠狠摔倒在地的那一刻,心里有过一丝后悔,但一想到有一天他能够穿着单排轮滑鞋在大街上滑得如一阵风吹过,在空地上做出一个又一个高难度的花样动作,穿行在两旁是梧桐树的林荫路上,看着自己和尹姑娘的影子被透过树叶的细碎阳光照射后交汇的瞬间,如梦幻中的童话一般美好,就不想放弃了。

他说第一次穿轮滑鞋费了他整整十多分钟,穿上之后,整个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紧紧包着的疼痛让他想起了古时的女人裹小脚。他扶着栏杆,好不容易才掌握好平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但根本就不敢往前迈一步,仿佛轻轻一滑,他的整个庞大的身体就会飞起来一样。

不过真是应了一句话,当你真心想要某样东西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你完成。他的减肥计划渐渐有了成效,体重在下降的同时,他也克服了胆怯的心理,学会了一点一点慢慢往前滑,从一步一步地迈步,到最后能够流畅地滑起来,他终于找到了感觉。

我去见浩爷滑过一次,他果然与高中时期不同了,因为运动和药物的原因,他的鼻炎治好了,身材变瘦了,连性格也变得愈加开朗了。浩爷穿着轮滑鞋冲我摆摆手,像一只轻盈的燕子,随着扩音器里劲爆的舞曲,跟着律动的节奏加快了滑行的速度。

耍酷的后果就是他这个二把刀技术在拐弯的时候没有减速,我眼睁睁看着浩爷一斜身子就冲了出去,直直地摔倒在地。

接下来他疼得像杀猪般嗷嗷直叫:“右手!右手断了!”

尹姑娘也闻声赶来,看到他右手腕肿了一个大包,像猪脚一样,赶紧着急地说:“怕是伤到筋了,得赶紧去医务室!”

还好不是特别严重,并未伤及骨头,尹姑娘在医生的叮嘱下耐心地给浩爷涂云南白药膏,我冲他使了使眼色,悄悄溜走了。

6

原本以为浩爷与尹姑娘的爱情故事就此展开,却没想到一年之后,尹姑娘却和轮滑社社长走到了一起。

不过不要紧,浩爷失去尹姑娘的同时,俘获了社里新加入的大一学妹——林妹妹。浩爷的轮滑技术越来越好,借着教学的理由撩妹,经常在刷街活动的时候和林妹妹一组,手把手指导,在无人的街道上,在公园的广场上,成双成对地出现。

“我和林妹妹互相见了家长,双方家里都很满意,今年年底就计划结婚了。”浩爷还是憨憨地笑着,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周围那些单身的女同学一个个都哀叹一声,耷拉着脸祝福了几句,纷纷散去。要知道胖子瘦下去,那可多半都是优质的大帅哥。可惜她们没能在同学聚会上叙到旧,反倒是被喂了一肚子狗粮。

现在的浩爷应该早就忘了当年运动会上的落单,忘了当年受尽同学的嘲笑,忘了那些青春中因为体型而受到的冷眼与恶语相加。

我想,他也不再需要我们的道歉了,因为他现在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比我们每一个人都自信和乐观。

作者简介:
封尘,生于1992年,曾获得过第十二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在《萌芽》《青年文摘》《课堂内外》等杂志发表过大量作品,做过图书编辑和全职作者。新浪微博:@封尘-zero。 kZ5z9PikBrKyBaIT/J/rIZvJvp9I2vdiq43mf7pFkte7pyOmqqA5XYgMGsuIfG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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