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亚特”轿车宛若暗夜中潜行的一只黑虎,悄然地驶回了金家巷张公馆。
半小时后,张学良已是全身戎装,腰佩手枪、短剑,显得分外英武、威严。临出卧室之际,他转身朝向愁眉不解的赵四小姐,一字一顿地说:“小妹,我张学良活到现在,今晚也许是最有价值的时刻。我们这个民族的命运,千难万难,今夕要见它个分晓!”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聚集着东北军所有高级将领的会议室。
这是值得历史再三回眸的一刻,也是东北军军史上最为辉煌的一刻。张学良一出现,众将领刷地起立,焦灼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们敬重的少帅。
张学良火烫的目光逐一审视着众人,足足有半分钟没有吭声。空气像是划根火柴就能点燃。
“我们东北子弟是有血性的!”张学良一开口,四壁便被震得嗡嗡作响,“生做抗日雄,死成抗日鬼。可是,委员长却死逼着我们去打共产党。10月以来,我屡次向他陈述,屡次遭他辱骂,现在又调了他的嫡系,大兵压境,要赶我们去福建,再一口口把我们吃掉!”
张学良的马靴在室内咚咚作响,最后,又停立在宽大的桌前。
“话已经说尽了,我们已被逼上了绝路。”张学良仰天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腕看看表,“经过我和杨主任反复商量,现在我宣布:今夜西安、临潼同时行动,采取非常措施,扣留委员长,迫他停止内战,宣布抗日!”
全场一片肃静,众人心中均是雷电滚腾。
“抓住蒋介石以后,第二步怎么办?”于学忠和米春霖几乎同时问。
张学良一时竟没有回答上来,沉吟片刻后才说:“捉了以后再说,”张学良直视着两人,“只要他答应我们抗日,我们还拥护他做领袖。如果不答应……反正他在我们手中。”
没有人对此表示任何异议。
捉蒋将领临出发之际,张学良叫住全副武装的卫队营长孙铭九,反复叮咛:“一定要把委员长平安带回城里,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一定要把委员长活着带到。”
“请副司令放心!完不成任务,我决不回来见您!”
脚步声渐渐远去,张学良顿感自己的心也随之系于天外。
一切都已无法更改。张学良伫立良久,朝向屋内余下的将领们说:“走!上新城指挥部!”
午夜12时,张学良率领手下的11员大将,乘车来到了设于新城杨虎城公馆的指挥部。大厅内灯光雪亮,四下里一片辉煌。两位主帅只简单地握了握手,便分别落座。偌大的厅内,没有人走动,也没有言语,人人都意识到,他们正处于决定国家、民族还有个人命运的最关键时刻。
“虎城兄,”张学良突然打破寂静,两眼直视杨虎城,“现在还来得及,要是不干,你就把我和这11员大将都给捆起来,到南京升官领赏!”
“张副司令!”杨虎城倏地站起,“我杨某绝不是那种人。今晚是干定了!”
“好!”张学良一拳砸在扶手上,也站起身来。“今晚的事我打头阵,我背后是虎城兄。要是成功了,是我二人的联合行动;失败了,我听任杨将军的处置!”
听了这肺腑之言,杨虎城禁不住心头一热。
厅内的气氛也随之热烈起来。
凌晨5时,从蒋介石下榻的临潼方向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枪声。张、杨二人不约而同地同时站起,相视着点点头。随即,西安城的夜空,升起了一串串红色的信号弹。
西北军的灵魂——杨虎城将军
此时的临潼华清池,枪战正酣。孙铭九劝说蒋介石的警卫打开大门,遭到拒绝。孙铭九手枪一挥,下令士兵们硬冲。蒋介石的卫士大惊失色,双方进行了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硝烟刺鼻,弹如飞蝗,纤巧玲珑的亭台楼阁顿时被一团团烟火所吞没。
趁着双方激战时分,孙铭九率领一队精兵穿过曲行折复的假山小道,直扑蒋介石下榻之处。冲进卧室一看,房内已无人影,桌上放有一条武装带,一套特级上将服,还有一副假牙。孙铭九大惊,忙伸手去摸床上的被窝,触到了里面的余温。
可以肯定,蒋介石并没走远。
孙铭九把枪一挥,下令道:“搜!快搜!”心里却在咚咚打鼓,四下里枪战正激,要是蒋介石被乱枪打死,他怎么回去见张副司令!
天渐渐放亮了,华清池的枪声也渐渐稀疏下来。孙铭九两次率队从卧室搜到后院白雪覆盖的假山,都未见到蒋介石的踪迹。
当没有找到蒋介石的消息传到新城指挥部时,张学良脸上陡然变色,朝向众人道:“若找不到委员长,我便把自己的头割下来,请虎城兄拿到南京去请罪,了此公案。绝不能因为要停止内战而引起内战,那我张学良就成了千古罪人。”
“别忙,别忙,”杨虎城连连相劝,“看看老蒋的汽车还在不在。”
当电话里报告说,老蒋的座车仍在车库里时,众人松了口气。凭着对蒋介石体力、对周围地形和对时间因素的综合分析、推算,蒋介石根本不可能逃远。
张学良再度拿起电话,顿着脚,对向他报告的师长白凤翔下令:“告诉孙铭九,若是上午9点还找不到委员长,就把你们的头给我送来!”
其时,尚未起床的蒋介石听到外面声情有异,便立刻在族侄兼贴身侍卫蒋孝镇的护卫下,万分惊慌地逃向华清池背后的山上,在一个石垭处藏匿起来。当孙铭九率兵发现他时,这位委员长正蜷缩在山夹缝中,赤着双脚,贴身睡衣外只披了一件宽大的长袍,在早晨的严寒中簌簌发抖,手上和小腿上均现出一道道被山上树枝划出的血痕。
孙铭九啪地一个立正,大声说道:“报告委员长,我们奉张副司令的命令,到这里来接您回城。”
蒋介石望了一眼孙铭九背后出现的黑洞洞的枪口,声调凄惶地说:“如果你是我的同志,就开枪把我打死,我要死在这里。”
“这不是东北军的叛乱,”孙铭九想尽力驱逐蒋介石的恐惧,“我们只是要拥护领袖抗战打日本。”
蒋介石惊吓交织,且又慌于奔命,此时已精疲力竭。逃命时栽到墙下受到的体伤这时也剧烈疼痛起来。他眯住右眼问:“你们副司令怎么没来?叫你们副司令来,我腰疼,不能走,一步也不能走!”
“那我背您下山。”孙铭九向蒋介石迈近一步。
蒋介石还想争辩,但这时不远处又有枪声响起,几发流弹嗖嗖地击在山坡的树丛中。孙铭九顾不得许多了,向众人一使眼色,让士兵们将蒋介石架起来,扶到了自己的背上,一步步走下山来,钻进了山脚下的一辆汽车。
进入西安城时,坐于车内的蒋介石发现,街上所有的军队都是杨虎城的十七路军。他怀疑东北军已解除了十七路军的武装,穿上了他们的军服,以混淆视听。当汽车直驰新城大楼杨虎城司令部时,他更是如坠五里雾中,困惑不解。在蒋介石看来,杨虎城的十七路军与张学良的军阀队伍不同,杨本人早年投入国民革命,具有长期追随他的历史,不会与东北军一道背叛他。而现在看来,张、杨定是合谋无疑。
蒋介石一声长叹,仰靠在汽车座背上。他精明一世,怎么就没想到,张、杨竟会联手对付他委员长呢?
就在孙铭九抓获蒋介石之时,杨虎城的部队也同时行动,攻入蒋介石随行人员们所住的西安宾馆,逮捕了12名高级军政大员,其中有军政部次长陈诚、内政部长蒋作宾、军事参议院院长陈调元、西北“剿共”战区司令卫立煌、新任西北“剿共”司令蒋鼎文等。
西安当地所有由南京任命的重要官员也被拘禁起来,其中包括陕西省主席邵力子、“剿共”参谋长晏道刚、西北“剿共”司令部政训处长曾扩情等。与此同时,西安城内重要据点如国民党省党部、铁路局和电报大楼等都被占领,公安局被包围,空军的几百名飞行员、技术员和地勤人员及50架飞机,均被扣押。
到12月12日凌晨6时,整个西安城已被完全控制在东北军和西北军手中。
事变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久悬于张学良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一种难于支撑的疲乏,令他不由自主地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大幕是拉开了,可收场戏该怎么演呢?
张学良缓缓起身,朝向众将领道:“我和虎城兄胆大包天,把天给捅了个大窟窿。现在,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大家都要负责。事不宜迟,有几件事必须马上着手。赶快筹划起草文件,打电报给陕北共产党,请他们派人来西安。军事方面,组织一个参谋团;政治方面成立一个设计委员会。现在就动手。”
“好,就按张副司令说的办!”杨虎城朝众人做了个手势。
新城指挥部立即又处于紧张和忙碌之中。众将领为这次事变正式确定了一个词:“兵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