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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知己赵一荻

自从张学良送蒋介石去了南京,赵四小姐便一直处于惊恐交加之中。

虽说是女人,对政治亦无多大兴趣,但这些年跟着少帅,也见过了不少官场尔虞我诈的阴暗,对政坛的风云变幻也耳闻目睹了不少。西安扣蒋,从大义上讲,她当然赞成,但暗地里却不得不为少帅捏把汗。蒋介石的为人,她听人说得多了,南京政府对西安事变的态度,她也略有所闻。所以,当张学良匆匆告诉她,将送蒋介石回南京时,赵四小姐当场便吓得声音发颤,泪水夺眶而出。

“汉卿,你,你不能太意气用事!”从不干涉张学良政事的她,突然一声大嚷。

“怎么,你担心了?”张学良望着这位一向是笑意欣然的年轻女人,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小妹,你放心,南京我又不是头回去,过上两三天,最多三五天,就会回到西安。”

“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天我总有一种预感,你会出什么事。”赵一荻抬起头,凄然望着张学良。

“能出什么……”

“昨夜里我做了个梦,想起上次在北京你算的命……”赵一荻低下头,看着手上抚弄的手绢,上面满是她的泪水。

“嗨,还记着那个。”张学良大手一挥,觉得她似乎太过于孩子气了。

原来,1931年张学良住北京顺承王府时,曾请一位算命先生拆算过“八字”。那人说,张学良中年以后,为三圈套目格局,将来恐怕有牢狱之灾。当时所有人听了,都觉得算命先生是胡诌,一笑置之。此事已过了好几年,没料想赵一荻居然还牢牢记在心中。

“放心吧,小妹,我不会有事的,”张学良宽慰道,随即又严肃地说,“我对蒋介石怎么样,他心里有数,还不至于恩将仇报吧。若是真有不测,那我也是为抗日,为中国不亡,别说牢狱,就是刀枪相加,我也死而无悔!”

一听“死”字,赵一荻惊得扑上前,用手捂住了张学良的口。

“汉卿,你不要这么吓唬我!政治上的事我不懂,我只希望你快去快回。你一天不回西安,我就一天不出这扇大门!”说着,她又抹了把眼泪,轻声道,“我这就去给你收拾东西。你赶快去给杨主任和周先生打个招呼。”

等赵四小姐拎着装有张学良换洗衣服的小皮箱进到客厅,他早已不见了人影,四处打电话也都说没看见副司令。赵四情知有异,便叫了辆吉普车直奔机场,果然,张学良陪着蒋介石夫妇一行,正在登机。

将皮箱交给张学良时,飞机已经发动。两人甚至来不及再说上一句话,便匆匆地扬手告别。

自这一刻起,金家巷的张公馆里,便没有了她亦喜亦嗔的清脆笑声,院子里也再见不到她;的翩翩身姿。整日里,她都坐于窗前,遥望万里云天,等待张学良的消息。

元旦晚上,消息终于传来。张学良已受军法审判,判处十年徒刑;虽经赦免,但仍由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

蒋介石果然干出了背信弃义、为天下人所不齿的事来。

她不知这些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整日里她神情恍惚,心情郁闷,懒于梳妆,红颜憔悴。仆佣为她送来的茶饭,她连望都不望一眼,只呆呆地倚于窗前,想千里之外的少帅。他此刻是被囚于大牢,还是处于宪兵特务的重重包围中?他是在后悔去南京的举动,还是在大骂蒋介石的卑劣行径?信誓旦旦、一再为张学良担保的宋氏兄妹到哪里去了?那个三进三出西安城的端纳顾问呢?他是不是也参与了陷害少帅的阴谋?

杨虎城的夫人谢葆贞来看望过她好几次,说了不少宽心慰藉的话,但末了,仍是相顾无言,挥泪而别。她觉得,此时此刻,一万句的安慰都当不了她见上少帅一面,而这些天中,她写给张学良的一封封信,均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难道自己真是红颜薄命,此生再也不能与少帅共聚一堂了吗?

晶莹的泪水滴落胸前,打湿了襟口的那颗红色牙质心形链坠。这是张学良在同她相识后不久送的信物,内藏有一帧张学良的小像,多年来她一直将它佩于胸前,表达着她对纯真爱情的忠诚与坚贞。此刻,她轻轻将它取下,捧在手中,思绪又回到了当年难忘的岁月……

1927年5月的一个傍晚,天津有名的社交场所蔡公馆内,正在举办盛大的舞会。几乎整个天津的大家子女,都云集此处,在优美乐曲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谈笑风生。

环顾左右,所有的女士均已下到舞池,裙裾翻飞,抛洒一片热情与温馨。唯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手托香腮,静坐一旁,欣赏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舞步。她姓赵,名绮霞,也叫一荻,是曾任交通次长的赵庆华的四女儿,亲近的人中,都称她为赵四,或写为赵媞。

此时的赵媞,尚是天津城一所中学的学生,还未正式参加社交活动,只是出于好奇,才随姐姐绮雪来到了蔡公馆的舞厅。

就这么一次好奇,竟从此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就在这天晚上,正在天津的张学良也出席了舞会,并同赵媞相识,双双进入了舞池。

对于这位叱咤风云、有少帅之称的青年将领,赵一荻早有所闻。她的姐夫冯武越做过张学良的法文秘书,同时也是他的密友和幕僚,从他口中,赵媞得知了不少关于少帅的事情,但没想到会同他在这里相识,并应邀起舞。一种从未有过的对一名青年男子的钦敬感陡然而生,令她情不自禁地想同他接近,甚至想听他亲口叙说金戈铁马的威武与豪壮。她发现,这位青年将领的舞姿极为轻盈、潇洒,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四大公子之一。她心中暗暗祈愿这支舞曲能够一直奏下去,她也就可以一直同少帅这么舒展地跳下去……

可是,不一会儿,舞曲便停下来,赵媞不无遗憾地从少帅肩头放下手,她刚想对他说句什么,却发现他那双眼睛似两团火光,直愣愣地烤灼着自己。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赵小姐脸一红,含羞地转过了身。她此时还一点不知道,她的天生丽质和优雅举止已惊服了少帅,令他心灵震颤,神驰千里。

难得涉足社交场合的赵四,就因这么一次邂逅而踏上了她人生巨大转折的台阶。只要有张学良出席的舞会,赵四小姐几乎场场必到,舞影翩跹,令人瞩目,直到曲终人散,才由张学良陪着返回赵府。几乎每一次,张学良都要站在赵府外的树荫里,与她依依而别,直到她在院门深处消失了身影。

爱,就这么默默地诞生,染红了少女幻想的天空。她早就知道,少帅已经结婚,并且有了儿女。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她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不要去做这个明显是错误的选择。可是,她的全部心灵,都已被这位年轻英武的少帅所占据,挥不去,赶不开,更难于向人启齿倾诉。即使是对少帅本人,她也未作过任何明显的表示。夜深人静,赵四独坐灯下,在一张白纸上无止无休地写着少帅的名字,默念着她从一本外国小说中读来的两句话:爱是一种选择,亦是人人皆有的权利……

可是,她的满腔炽热,她所珍藏的权利,该在何时,向自己的爱人倾诉?

机会到来了。1928年6月3日,张学良之父张作霖由北京回奉天所乘坐的火车被日本关东军炸毁,张大帅遇刺身亡。在匆匆返回奉天奔丧和接管东北军的前夕,张学良心事重重地向赵四道别,同时婉转地袒露了爱慕之情。面对这个深陷于哀痛中的青年男子,赵四再也顾不了羞涩与矜持,扑上去紧紧搂住他,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就是这么一吻,赵四将自己的命运从此与张学良紧紧连在一起,演出了人类爱情史上的千古绝唱。

但是不久,赵四的父亲赵庆华便探知了女儿同张学良夜夜狂舞、相伴相随的情形。这位一向看重声名的交通次长顿时大发雷霆,对赵四和介绍赵四与张学良相识的绮雪大加训斥,并严令赵四从此不得进入舞池,更不得与张学良有任何来往!

可是,严厉的家教和深院高墙又何能阻隔住真挚的爱情。赵庆华绝没有想到,就在他对赵四严加看管、对张学良时时提防之时,两位恋人已经秘密约定,赵四将逃离赵府,前往奉天与少帅相聚。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秘密。对于已经指挥20万大军的少帅来说,要从一院宅邸里弄出去个把人,又何费吹灰之力!只是,他不想惊动赵父,亦不想让社会议论纷纷。于是,他略施小技,来了个“智取”,在一个秋月当空的夜晚,搞了次“劫持”,在赵府外精心合演了一场赵四“神秘失踪”的喜剧。

“赵绮霞失踪”成为1928年夏天津轰动一时的新闻。

一到奉天,赵四小姐就像鸟儿飞进了自由的天空,终日徜徉于爱情的温馨领地。在北陵那幢精巧、幽雅的别墅里,赵四开始与张学良秘密同居,两人共享着爱所带来的巨大欢欣。

毕竟,张学良是有妇之夫,为了家庭和睦,他向赵四提出,她将没有夫人名义,对外只称作他的私人秘书,对内称侍从小姐。在称谓上,张学良说,由于夫人于凤至比他年长,他称她作“大姐”,那么对赵四,他就称作“小妹”好了。

赵四几乎没假思索,便表示了同意。对她来说,爱是没有条件的,只要两人能倾心相爱,以什么名义,又有什么关系。

在那些难忘的日子里,张学良一处理完军务,便会驱车赶到北陵。只要听见门口的汽车声,赵四小姐便会抛下手中的书本,像小鸟般飞迎而出,扑进张学良的怀抱,幽静的小楼便顿时充满欢声笑语。

为了不使赵四感到寂寞,同时也是为了她不致荒废学业,张学良将她送进奉天大学继续深造。这位美貌出众的小姐,不仅举止娴雅,而且才智过人,写得一手娟秀的好字,英语通达流畅,经人指点,又熟悉了军内密码。渐渐地,成了张学良军务上名副其实的秘书和不可替代的助手。

但不久,一桩意外给两人带来了强烈震撼和巨大刺伤。赵庆华在得知女儿赵一荻秘密出走,并到奉天与张学良同居的消息后,震怒异常,随即在报端发表声明:四女不孝,与人私奔关外,有辱门庭,声明自即日起,与赵四脱离父女关系,断绝一切往来,并宣告,自身惭愧,从此不再为官。

两人得知此消息后,大惊失色。赵四作为赵家最小的女儿,从小备受父亲宠爱,视为掌上明珠。私自出走之后,赵四心中也颇觉有愧。由于当时风声太大,舆论哗然,她连信也没敢写。张学良想,世事变迁,任何怨怒都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淡。他和赵四商量好,待赵父火气渐消之后,再托人疏通,重新弥合父女之情。可是,这么一份公开声明,显然断绝了这一线希望。

张学良这时才感到,当初自己的行为是多么轻率和鲁莽!

“小妹,我对不起你……”

赵四抬起朦胧的泪眼,摇了摇头。“这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只要你能永远爱我,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小妹!”张学良激动地搂住赵四,心中好一阵感动,转身走到书案前,挥笔疾书,写下了几行诗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最后一字写完,张学良将笔一搁,激动不已地对赵四说:“小妹,我今天对着这首古诗发誓:从今以后,我张学良与你生死相依,决不分离!”

因父亲登报声明而生出的忧愁痛苦,顿时被张学良一番真情的表白一扫而光。赵四呼了声“汉卿”,便紧紧地偎进了张学良的怀抱。

1929年,赵四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闾琳。真挚的爱情孕育出灿烂的结晶。

1931年4月,赵四随张学良来到北京,住进了顺承王府。此时的赵四小姐,刚刚19岁,而张学良也仅31岁,以陆海空军副司令的职务,节制东北、华北各省的军事。

自从到了北京,赵四小姐便同张学良的元配于凤至朝夕相处了。在常人看来,这是一种很难相处的关系,稍有不慎,便会招致家庭不和,为日理万机的张学良带来烦恼。

毕竟是大家出身,又知书识礼,赵四为人处世极顾大局,以其温良与贤惠维系着整个家庭的融洽与和睦。作为“小妹”,她对于凤至十分尊重,大姐长大姐短,极为亲热。有了体己话,也先来到于凤至房中,作一番倾诉与讨教。在生活上,更是以礼相让,殷勤照料。每逢张学良在外给她买了衣物布料,或有人送了什么精巧的玩意儿,赵四均毫不吝惜,先去送给大姐。对于赵四的贤良和善,于凤至很是赞赏,故深相接纳,相处得如亲姐妹一般。

家庭的温馨和睦,对张学良自然是莫大的安慰。外出归来,两姐妹相邀而出,对他精心照拂,嘘寒问暖,使其身心得到极大的抚慰。逢有客人来访,张学良总是让于凤至和赵四一起出见。凡与张学良有私人交往的人,莫不称道他有个和美之家,羡慕他有两位贤内助。

1933年,由于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东北沦入日寇之手,张学良代蒋受过,被迫下野出国。在张学良失意之时,赵四日日相伴,多方安慰,陪他一同读书、消遣,排解愁闷。随后,在两姐妹的陪伴下,张学良到了英国和意大利,考察军事和国情。为了使张学良保持愉快的心境,每当他想要从事某种西方式娱乐活动,赵四便很快学会,陪伴他一同游乐。第二年,张学良奉召回国,于凤至由于身体不好,留住英国,赵四便只身相伴,担负起了家庭主妇的重任。

也许是从其父那儿继承来的习惯,张学良从不许眷属参与自己的军政大事,在做出任何决定时,也决不受妻室的影响。但是,随着赵四走进他的生活,加之对赵四品性才智的逐渐了解,他开始给她以更大的信任,让她接触一些军机大事。由于赵四已学会了密码,张学良与外界的许多秘密交往都交由她经办。尤其是在与红军秘密接触、结成“三位一体”和其后扣蒋兵谏期间,机密文电莫不是经过赵四小姐之手。所以当西安事变发生、中共代表周恩来应邀来到金家巷张公馆时,便热情地向女主人伸出手说:“这是赵一荻小姐吧?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交道可是打得不少呢!”

……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几天前,张公馆内外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注目的中心,仅仅过了一个星期,这里景物依旧,但却人去音渺了。

她轻轻打开胸前那颗心形的链坠,望着张学良的小像,呆呆地出神。在张学良的所有照片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张。照片上,他身穿条纹西装,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一派从容潇洒的神情。而当时,这位年仅25岁的英俊青年,已是历经征战的陆军中将!

可现在,汉卿啊汉卿,我何时才能与你相见呢?

止不住的泪水,点点滴滴落在那心形链坠上。

正这么暗自垂泪,客厅里忽然传出一声问话:“四小姐在吗?”

听这声音,像是杨虎城夫人谢葆贞。这几日,她几乎天天都来张公馆,与赵四相陪做伴。赵四连忙擦去泪水,又整整衣襟,出门进到客厅。

果然是谢葆贞,旁边还站着杨虎城将军和一名副官。

“杨主任、杨夫人好!”赵四小姐很有礼貌地问候,又请两人坐下。

“这几天南京乱,西安乱,我心里也乱。”杨虎城一开口便沉重地说。“南京对张副司令的事,大家都很气愤,但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出个妥帖的法子。”说完,杨虎城鼻音很浓地“哼”了一声。

“张副司令走了,我们没把你照顾好,”谢葆贞说,“虎城再三要我向你……”

“这些天杨夫人天天陪我,已经够打扰的了。”

“今天来,是告诉四小姐一件事,”杨虎城缓慢地说,“南京派王化一、吴翰涛到西安来了,捎来了张副司令的几封信。另外还有句话转告你:他在南京生活很不方便,想让你去南京见见他。他们二位明天就回去,你收拾一下,跟他们一块儿走。”

杨虎城话还未完,赵四小姐已经激动地站起,两眼中泪光闪闪。

“是不是就让我在南京陪汉卿住下去了?”

“具体怎么办,听副司令的吩咐吧。”说到这儿,杨虎城面有难色。“据说,南京已经给英国你大姐发了报,让她也到南京。王化一告诉我,说老蒋的意思,是只准一人陪副司令。”

赵四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苦涩的表情。

“四小姐,我看你还是先去了再说。”谢葆贞将赵四重又拉到椅上坐下。“依我和虎城的意思,你在南京见过副司令之后,最好先到香港避一避。那儿你熟悉,房子、汽车什么都现成。”

“谢谢杨主任、杨夫人。”赵四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来应付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只木讷地说了这一声。

“你快收拾吧,我们不打扰了。”杨虎城说着站起身。“我们还给副司令准备了些水果,明天一起送到机场。这儿有我和几位东北军将领给副司令的信,你先看看,记下来,然后把信烧掉。请转告副司令,多多保重!”

赵四默默地点点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paLsyCz0/AbnQV5JsZHxkrSJs2oHEZgufS5aQyKLd1IEpEnzyk1gfwD3/S3n/Aj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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