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此刻已经乱作一团。
释放蒋介石完全是张学良在秘密中进行的,直到最后一刻,杨虎城才勉强地点头表示同意;中共代表周恩来、秦邦宪、叶剑英也被蒙在鼓里。他们没能与张学良道别,最后,周恩来只遥遥地注目于那架隐入云天之中的飞机。
东北军和西北军的高级将领们更是毫不知情。
当张学良陪着蒋介石一行乘车疾驰出西安北城门的时候,高崇民正奉张学良的命令,召集高级将领们开会,商议在什么条件下和什么时候让蒋介石离开西安。
会议刚开到一半,门被撞开了。东北军秘书处处长洪钫惊惶失措地告诉大家,少帅已陪同蒋介石夫妇等人去了机场,并将亲送蒋介石回南京。
这些提着脑袋跟随少帅一同举事的将领们,被这消息震惊得目瞪口呆,会议室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有人“哇”的一声大叫,随即爆发出呼天号地的痛哭。他们中的一些人,曾追随张氏父子南征北战,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此时却像落入深渊一般捶胸顿足地大喊:“完了!完了!”“荒唐啊荒唐啊!”只有高崇民强抑住了恐慌,站起身一声大吼:“别闹了!副司令坦荡磊落,独闯南京,抵得住他老蒋在潼关的几十万大军!西安将因为少帅免遭战火之灾!”可是,未及把话说完,他却已声调颤抖,泪垂两行。
消息传到西安粉巷王以哲军长的公馆,王以哲当场掩面痛哭。这位保定军官学校第八期的毕业生,素来为少帅所器重,从连长、团长、师长至军长,均是张学良一手提拔,有任何军机大事,张学良也是最先与之共谋,并委以重任。在东北军军部,威望颇高。王以哲的部队数次与红军作战,接受红军的宣传与影响也最先,结果与共产党变敌为友,是东北军中力主联共抗日、结盟“三位一体”的重要人物。可是,少帅一走,他便失去主心骨,首先想到部队和自己今后的命运,想到少帅的安危和“三位一体”今后的前途,不由得使他忧心如焚、声泪俱下。
曾率兵攻入华清池捉拿蒋介石的白凤翔师长,在得知蒋介石、张学良均已离开西安的消息后,郁闷难解,独自提着酒瓶灌了个大醉,然后揪住妻子,大打出手,在一声声惨叫中发泄忧愤。
……
12月25日傍晚,天又下起了雨雪,到处是湿漉漉的一片。天还未黑尽,大街上已是行人罕见,家家关门闭户。寒冷与寂静的西安城,已处于空前的惊惶与不安之中。
26日一大早,杨虎城便收到张学良发自洛阳的电报,要他释放陈诚、卫立煌、朱绍良、陈调元四位大员回南京。
捏着薄薄的一纸电文,杨虎城颇费踌躇。从本意讲,在张学良返回西安前,他不想释放被扣的任何一人;但兵谏一事非他杨虎城一人所为,少帅虽走,东北军的诸位将领还在,若不征求他们的意见,势必会生出两军的矛盾来。于是,杨虎城下令,请东北军的两位军长王以哲、何柱国来新城会客厅商议。
果然,两位军长一见是少帅的电报,当即便表示同意释放,而且还认为,不仅要放陈诚等四位,所有被扣的军政要员都统统放走。
杨虎城面有难色,举棋不定。
东北军中的中下级军官们听说了释放南京大员的消息,大感震惊。对他们这些尚不知高层内幕的人来说,这是两天内令他们目瞪口呆的第二个“晴天霹雳”。
孙铭九、应德田、卢广绩等人匆匆赶到杨公馆,代表激进的少壮派军官们向杨虎城进言。作为少帅最信任的人之一,孙铭九坚持认为,这封放人的电报不是出自少帅的本意。
“昨天他还对我说,他到南京去的事不用担心,中央有十几位大员在西安我们的手中,不用怕。少帅显然是用这些人来作他安全的保证。一家伙放光了,少帅的安全怎么办?”孙铭九大声说道。
东北军政治处处长、少帅的私人秘书应德田也附和说:“这十几个人是蒋介石的心腹,蒋介石不会不管。不见副司令我们不放人,老蒋就不敢为所欲为了。”
“可这是少帅的亲笔信,又是发给杨主任的,不放人杨主任怎么办?副司令在那边又怎么对老蒋说?”王以哲扬着手上的电报反问道。
“不能放,一放就害了少帅!”孙铭九言语沉痛,已带哭声。
应德田和卢广绩也大声嚷道:“请各位长官三思,决不能先放人。我们可以再给副司令去封电报,就说请他回来亲自主持放人的事……”
“不要再说了!”王以哲一声大吼,怒视着三位手下。眼下在西安,他是张学良在东北军中的最高代表。少帅何时回返尚不得而知,若军中起了内乱,岂不坏了大政;再说,他极不愿意看到东北军中有人在杨虎城面前道出内部的分歧。王以哲恨恨地沉默一阵,又朝向三人,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任何人胆敢不遵守少帅的命令,格杀勿论!”
孙铭九、应德田、卢广绩脸色顿变,连杨虎城听到这话也吃了一惊。张学良在西安时,东北军的高、中级指挥官均对少帅以服从为宗旨,无一人敢于违抗命令;现在,张学良仅才离陕一日,军中便有了惊人之变,不得已用处死来贯彻军令,这不能不使杨虎城对没有少帅的东北军感到担忧。
三位军官谁也没再说话,黑着脸敬了个军礼,转身出了客厅。
望着他们的背影,杨虎城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担忧:事变之后,会不会再出现兵变?
但这句话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昨天,张学良当着众人表示,在他离陕之际,东北军由他杨虎城指挥。实际上,杨虎城非常明白,他一个绥靖公署的主任,又如何调度得了张家父子经营了几十年的东北军?看来,此事也就只能以王以哲、何柱国的意见为少帅的代言,放人吧。想到这儿,杨虎城转身望着东北军的二位军长:“既然张副司令已有这个意思,我们顶住不放,会给他带来麻烦。另外我认为,那十几个家伙在西安也是个麻烦,既然要放四个,不如人情做到底,全都放光走尽!”
王以哲似乎没什么意见。何柱国又提了个建议:“要放就马上放。干脆今天晚上搞个宴会,饯饯行,明天就让他们走。”
杨虎城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临近中午,杨虎城亲自到饭店去看望了被扣在那儿的南京大员们,并当众宣读了张学良的电报。除陈诚等四人外,其他未在电报中点名释放的人,自然是喜出望外,连称“杨主任伟大”,并信誓旦旦地表示,回去后决不做出有负西安的事来。
当晚,新城宴会大厅里灯火辉煌,东北军、西北军的高级将领和南京大员们笑声朗朗,频频举杯,一扫半月来的惊恐与担忧。
12月27日,也就是张学良亲送蒋介石离开西安的两天之后,所有被扣的南京高级军政大员们,都离开了这个立于风雪之中的古都。
半月来变幻不定的风云总算平安结束了,杨虎城望着渐入云端的飞机,长长舒了口气。但同时,另一团阴影又从天而降,积压在他的心头:蒋介石是否会让张学良平安返回西安?
如果张学良被扣,东北军怎么办?西安的“三位一体”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更令他忧虑的是,西北军和他自己今后将怎么办?
张学良在西安扣押的国民党大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