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端纳来回奔走于南京和西安之际,17日下午,周恩来率领的中共代表团乘坐张学良的飞机到达了西安。
张学良与周恩来并非初识。早在一年多以前,两人便在肤施就建立“三位一体”的抗日局面进行过会谈。私下里,张学良多次对人谈起他对周恩来的印象:才华卓越,气度不凡。值此事变的艰难阶段,周恩来的到来无疑给张学良带来了巨大希望。
当周恩来一行走进金家巷张公馆时,张学良和一班文武官员已在楼下迎候。
“美髯公,你的胡子呢?”张学良一见面便幽默地问。
“刮掉了。”周恩来做了个手势,“来西安嘛,要讲点礼貌,委员长不是在提倡新生活运动嘛。”
说完两人一阵大笑。
张学良过去同红军的接触均是秘密的。迎候的官员们见到“剿共”副总司令和“被剿”的共产党副主席之间这般熟识,都大惑不解,其中一个问道:“周先生原来和副司令熟悉啊?”
周恩来淡淡一笑,说道:“我们是老朋友了。”
暮色四合之时,张学良和周恩来独自来到西楼,开始会谈。
数日操劳显见疲惫的张学良,此时略为显得有些激动。他详细陈述了他由苦谏到哭谏,再到兵谏的过程之后,摇着头说:“我俩实在是忍无可忍。倘若不捉他,不临之以兵,就无法使他猛醒。内战不停息,抗日只能是一句空话。”
张学良面露忧色,叹息着继续说下去:“现在我已是举步维艰。中央军大兵压境,南京方面磨刀霍霍,而蒋介石又拒绝退让。”说到这里,张学良拿来一张苏联的《消息报》扔到桌上,“最令人痛心的是苏联的一派胡言!”
“对苏联的态度,请张将军不必介意,他们并不太了解我国的实际情况……”周恩来谨慎地关注着张学良的表情,斟酌着用词的分寸。“中国共产党对你和杨将军的爱国热忱表示钦佩和敬意!扣蒋抗日,符合全国人民的心愿,也一定会成为转变中国历史的一个重要事件。可是— ” 周恩来望着张学良,尽量放缓语气,“事变的方式却是军事阴谋。”
张学良一听,勃然变色。“军事阴谋”正是苏联对他的指责。
“我为公不为私,扣蒋还算阴谋?”张学良涨红了脸。
周恩来很从容地一笑:“张将军,你我是朋友,彼此相知,言语也就无所忌讳,事情从另一面点透,解决起来也更为稳妥了。”
张学良的愠怒之色渐有减退,但仍困惑地望着周恩来:“我想听听周先生的高见。”
周恩来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接着便斟词酌句地分析起来,说明扣蒋是出其不意。他的实力原封未动,因此对蒋的处置要极为慎重。中共的方针是说服蒋介石停止内战,联合抗日。根据国际国内形势,蒋介石有被迫抗日的可能性,东北军、十七路军和红军的联盟将成为推动全国抗日统一战线的中坚。
张学良听得全神贯注。这些天来,西安、南京情况瞬息万变,张学良问策无人,彷徨束手。周恩来一语,真是价值千金哪。
周恩来接着分析,如果南京挑起内战,须坚决防御,缩小、制止内战,其策略性宣传便是保障蒋介石的安全。但如果内战升级,情况紧急,必要时则须除蒋。在军事上,红军会立即行动,集中主力钳制胡宗南等部中央军,并策应东北军和十七路军。
“抗战是举国一致的行动,并不仅限于西安一隅,”周恩来坦然而言,“只要蒋介石改变态度,同意抗日,就应当体面地释放他,并拥护他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领袖。”
逼蒋抗日,乃是张学良发动“兵谏”的初衷,共产党解决西安事变的方案,实际上与少帅不谋而合。“我张学良对您和毛先生的意见一向是很尊重的,既然中共都同意和平解决,我还有什么话说。”张学良心中一扫迷雾疑云,不禁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会谈进行了整整一个通宵,到天明两人分手时,解决西安事变的方案已基本敲定。
但杨虎城会同意这个方案吗?
事变之后,张学良的东北军主力全都驻守在前线,准备抵抗讨伐,西安城实际上完全控制在杨虎城的十七路军手中。西北军完全可以阻止释放蒋介石,也可以阻止张学良做出其他决定。
说服杨虎城的工作又落在了周恩来头上。
周恩来同杨虎城之间的谈话进行得不太顺利。听说张学良和中共方面都准备放蒋,杨虎城大失所望。
“我深知蒋介石的为人。”杨虎城皱着眉头说,“这个人心如刀刃,毫无信义,绝无宽宏大量的气度。况且此次‘兵谏’是以下犯上,触犯了中国传统伦理纲常之大忌,蒋介石日后决不会放过西北军。”
杨虎城虽未言明,但实际上,他主张长期扣蒋,直至出现全国抗日高潮的局面。但张、周已经达成一致,他若是不同意,西北军将面临内外交困的危险局面。
杨虎城思前虑后,心乱如麻。想到日后他与西北军的前途,他忧心忡忡。
但终于,杨虎城还是表示愿听从张学良和中共方面的意见。同时,他又提出“放蒋是有条件的,决不能轻而易举地放走他”。
西安事变开始处于最为微妙的解决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