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五
王世充列传

【谄媚事主】

王世充的祖父是西域胡人，叫支颓耨，后来迁徙到新丰，在他死后，他的妻子嫁给王粲做侧室。从此，支颓耨的儿子改姓王，并生下王世充。王世充性格狡诈，口齿伶俐，和众人辩驳的时候，他甚至能运用其辩才完全颠倒是非黑白，众人都无法辩倒他。

大业初年，王世充被授为民部侍郎，后来改任外官，先后担任江都赞治和郡丞。隋炀帝巡幸江南时，他察言观色，极力迎合炀帝的心意，将楼船装饰得非常华丽，亭台楼阁，极尽奢华，同时暗中搜集远方的奇珍异宝，呈献给炀帝。很快，他就赢得了炀帝的欢心，被擢升为江都通守兼任宫监事。

当时天下混乱，江南一带尤其动荡不安。王世充趁机结交江南的豪猾之徒，他假意开恩，赦免狱中的囚犯或减轻他们的刑罚，用以收买人心。当时，杨玄感在江南发动叛乱，兵力多达十多万人。隋朝将领吐万绪、鱼俱罗，讨伐叛军都没有成功。而王世充募集了上万的江都勇士，多次击溃了叛军。因为他深有谋略，每次都将战功归于手下的将士，缴获的财宝也都分给了士卒，因此很受将士们的爱戴，他们也乐意为他冲锋陷阵。

大业十年（614），齐人孟让发动叛乱，并骚扰临近的诸郡。叛军到达盱眙时，遇上王世充的军队。王世充假装怯敌，闭城不战，而且故意藏起精兵，仅仅挑选一些老弱的士兵出阵，以此迷惑敌人。孟让因此心生轻慢，大笑着说：“王世充只是个舞文弄墨的家伙而已，哪里懂得军事呢？我一定要生擒他，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开往江都。”当时城中的百姓坚壁清野，孟让的士兵得不到粮草，忍饥挨饿，怨声载道。于是孟让决定将兵力分开，以形成合围之势。王世充得知后，立刻派兵和孟让交战，然后假装失败，逃入城中，孟让更加轻敌，于是分遣部分围城的士兵，企图南行。王世充得知敌人放松了戒备，立刻传令全军，在半夜拆毁军中的灶台营帐，悄悄越过城墙，冲向敌军，顷刻间，就杀死敌军上万人，俘虏了十万余人。孟让仅仅带着数十个骑兵狼狈而逃。

炀帝听说后，对王世充大加赞赏，并委任他捕捉群盗，平定叛乱。此时，适逢突厥率兵前来侵犯，将炀帝围困于雁门（今山西代县），世充得知后，立即率领全部的江都士卒，前来救援。他在军中又假装忠良，整天蓬首垢面，流泪不止，战甲也从不离身，晚上睡在极粗糙的席子上，极力装出竭忠尽智的样子，为炀帝的安危担忧。炀帝得知后，对他更加信任。

为了逢迎炀帝，王世充又禀告炀帝说：“江淮之地，有很多良家女子乐意入宫当宫女，可惜不能如愿。”炀帝大喜过望，于是下令挑选容貌姣好的女子，聘入后宫，为此耗掉银两无数。王世充准备好船只，将这些女子送往东都宫，路上遇到强盗的袭掠，押运的使者又惧又怕，甚至于将船只弄沉，偷偷逃跑。王世充压下这些事情，生怕被炀帝知道。

【独揽朝政】

炀帝被谋杀后，大臣们推举越王杨侗做皇帝，王世充被拜为吏部尚书，封为郑国公。后来宇文化及率兵北归。越王杨侗采纳了内史令元文都、卢楚等人的计谋，以高官为诱饵，让李密讨伐宇文化及；等到宇文化及兵败时，李密的军队必然也早已大伤元气，那时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越王派使者前往李密军营，封以高官，并催促他北上讨伐宇文化及。李密让使者回信说，他会设法将宇文化及诱入黎阳，而后加以歼灭。越王的大臣们都很高兴，只有王世充说：“元文都等人只会写写文章，不识时务大体。我们与李密的军队多次交战，并且杀死了他们的父子兄弟，一旦他们得势，必将我们斩尽杀绝。”

越王杨侗想要授予元文都御史大夫的职位，王世充力持非议，说：“我们曾经商量好，左右仆射、尚书令、御史大夫等职位，只能授予功臣或旧臣。否则，人人都觊觎这些职位，怎么能齐心协力辅佐朝廷呢？”元文都因此怀恨在心，暗中与卢楚商量，准备等王世充朝拜的时候，在殿中埋伏甲士，将其杀死。然而，密谋者中，纳言段达胆小怕事，因此向王世充泄密。王世充连夜派兵袭击含嘉门，围住宫城，并杀死卢楚。此时，紫微宫的宫门还没打开，王世充叩开宫门，欺骗越王说：“元文都等人密谋将您劫持，然后向李密投降。我得知后，连夜赶来，前来捉拿这些人。”然后段达擒拿住元文都，送给王世充，王世充立刻将他杀死。随后，王世充换下越王的卫士，全部代之以自己的心腹。天亮后，他入宫向越王请罪说：“元文都、卢楚两个人企图谋逆，屠杀群臣，情急之下，我只好先斩后奏，将他们处死。”这样，朝政大权就全部落到王世充的手中。

不久以后，李密击败宇文化及，屯兵金墉（今河南洛阳西北部），士卒元气大伤。王世充想要袭击李密的军队，又担心有人反对，士气不一，于是他密令德阳门卫张永通，假称梦见有人告诉他：“我是周公，能帮忙你们讨伐李密。”王世充禀告越王，并在洛水旁立祠，让巫师向众人宣告说：“周公让军队赶紧进攻李密，将会大获全胜；否则的话，军队将会遭受疾疫。”世充手下的士兵大都是楚人，非常迷信，因此大家群情激奋，摩拳擦掌。王世充见状，挑选了两万精兵、两千骑兵，跨过洛水袭击李密。此时。李密正在北山休整，因为刚刚打过胜仗，毫不将王世充放在眼里，甚至都没设置壁垒。

王世充深夜率领两百骑兵，隐蔽在山上。天要亮的时候，趁着李密的军队还是一片混乱，王世充冲上北面的山坡，然后大声呐喊着，从山坡上策马猛冲下来，冲进李密的军队，焚毁掉露宿的帐篷。受到惊袭，李密的军队四下溃散。李密仅带着数十个骑兵，仓皇而逃。

凯旋之后，王世充自封为太尉、尚书令等职。又在府门外张设了三张榜牍，分别招纳文学之士、骁勇的战将和能治理冤狱的断案之人。于是，每天上疏陈事的人络绎不绝，王世充都一一予以接见，即使是低贱的吏卒，也一视同仁。当初，王世充在杀死元文都之后，为了维护其信誉，就做了越王杨侗的母亲刘太后的义子。现在，他将太后的封号加奉为圣感太后。有一天，王世充和越王同席吃饭时，呕吐不止，怀疑自己被下了毒，因此不再朝见越王，只是派自己的心腹将领守护宫城。

【僭越称帝】

武德二年（619），王世充假传越王的诏令，自任为相国，总理百官，并进封郑王，授予九锡，出入的旌旗也和天子相同。术士桓法嗣揣摩到他的野心，于是呈献上《孔子闭房记》，其中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个男子持一根木杆，在驱赶着羊群。桓法嗣解释说：“隋朝是杨姓的天下；从《说文解字》来说，‘干一’合为‘王’，王在羊的后面，预示着大王要取代隋朝的天下。”又出示庄子的《人间世》《德充符》说：“这两篇书名合起来，即与大王的名字相契，意味着大王接受上天的符命，德泽苍生，将成为真正的天子呢。”王世充大喜过望，立刻拜法嗣为谏议大夫。他又四处捕捉飞鸟，将符命写在帛书上，然后系在鸟的脖子上，将鸟儿放飞。当猎人捕捉到鸟儿，前来献上帛书时，王世充就授予他们官职。他又委婉地暗示百官，让他们劝他登上帝位。当时，纳言苏威年事已高，王世充因他德高望重，每封劝进表中，都要署上苏威的名字。另一面，他又密令段达要挟越王杨侗说：“天命是无常的，郑王功高德劭，请陛下效法尧、舜，禅位给他。”越王大怒说：“这是高祖打拼下来的天下，如果隋朝命不当绝，你不该说这样的话。如果真的是天命，又何必要禅让呢？你不是先帝的旧臣吗，还说这样的话？我还能仰赖谁呢？”王世充见此法不奏效，只好又想出一招，骗越王说：“现在天下动荡，需要年长有德的人来治理国家。等天下安定后，我再将帝位还给陛下。”

四月，王世充假传越王杨侗的诏令，禅位给自己。王世充假意谦让了多次，然后登上帝位，将越王杨侗幽禁于含凉殿内。一个月后，王世充用鸩酒将越王毒死，杜绝了大臣重新拥立越王的念头。然后他又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黎阳（今河南浚县）城下，攻占了黎阳城。黎阳本是窦建德的守地，窦建德勃然大怒，于是发军攻占殷州，以报复王世充。

武德三年（620），王世充颁下诏书，大赦天下，又在伊阙（今河南洛阳南）修筑了练兵台，以增强武备。然而邻国大唐的国力日盛，政治又很清明，于是军心逐渐动摇，守将如罗士信、豆卢达等人，都暗中潜逃。为了禁止类似的事件，王世充开始实行连坐刑罚，一时民不聊生。

【兵败亡国】

武德三年七月，唐高祖李渊诏令秦王率兵讨伐王世充。新安一役中，秦王在慈涧城大败王世充。八月，秦王在青城宫布下军队，王世充带着全部的精兵，前来迎战。世充来到溪涧边，勒住马头，向对岸的秦王说：“隋朝灭亡后，天下就分崩离析了。长安和洛阳各有其主，我谨守着自己的国土，不曾生过非分之想。比如熊州和谷州，离我的国境不远，唾手可得，然而为了和贵国保持友好关系，我并没有侵占。而今天你翻山越岭，千里运粮，前来我的国境，是为什么呢？”秦王说：“天下的人，都已归顺唐朝，只有你却执迷不悟。东都的士民前来我国，请求王师前去解救他们的苦难，父皇不忍拒绝，所以派遣我前来。如果你愿意投降，仍可以保住富贵；但倘若你决意抗拒王师的话，那就让我们决一雌雄吧。”

武德四年（621）二月，青城宫的守将献出青城宫，向秦王投降，秦王立刻率兵前往接管。王世充听说后，也率兵赶来，在谷水遇上唐军。秦王在对岸的北邙山严阵以待，命屈突通率领五千骑兵渡河作战。战事开始后，秦王就骑着战马，闯入王世充的兵营，王世充也毫不畏怯，率领步卒，列好阵形，殊死相抗。双方从辰时厮杀到午时，王世充溃败，被杀或被俘的士兵，多达八千余人。秦王逼近东都，在城外挖好堑沟，将城团团围守。这样，王世充的士兵陷入了绝境之中，粮食很快就吃完了，于是士兵开始吃人肉，饿死的民众不计其数。后来，御史大夫郑颋实在忍受不了，就向世充请求出家做和尚，世充很气恼，杀死了郑颋。然而王世充却一筹莫展，只好日夜固守，等候窦建德的援兵。

五月五日，秦王俘获窦建德和王琬、长孙安世等人，将他们押解到东都城下，遍示王世充和他的部将。然后秦王释放长孙安世，让他进城向王世充汇报战败的来龙去脉。王世充心中惶恐不安，打算突围，然后退守襄、汉两地。然而，当他和部将商量的时候，帐下的将领却默不作声，山穷水尽之际，王世充只好率领将吏开城投降。秦王没收王世充府库中的财物，犒劳众多的将士。王世充被押解到长安，高祖历数他的罪状，王世充跪在丹陛前，叩头谢罪：“我的确罪不容诛，但秦王曾经答应我，免我一死。”于是被废为庶人，举族迁徙到四川。但临行前夕，越王杨侗的臣僚之子、羽林将军独孤修德为报父仇，将王世充杀死。

论赞

赞曰：隋炀帝荒淫无道，导致天下动荡，群盗多如牛毛。其中，最有名的，如黎阳的李密、江陵的萧铣、河北的窦建德、洛阳的王世充，他们彼此之间一直钩心斗角，互相争斗。但另一面，他们也假借仁义之名，招纳人才，僭越称帝，是群盗中的卓有建树者。他们本是凶暴之人，虽然称霸一方，却遇上英明贤德的唐朝君主，最终亡国丧身，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FBzG8oSY5do1yfm5CAWHlqi2cIg3mBmPSM9zXys7IiSO9LX1TcnWlEYspkvHj7s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