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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航： 感谢诸位的到来，我们今天读书会中间这位女士是绿妖，旁边是老六，我叫史航。为了了解绿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会单独先说一段她的心路历程，有请绿妖。
绿妖： 谢谢大家在这么冷的天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因为这本书是我过去十几年的散文随笔合集，散文主要写的是自己，所以我今天跟大家分享一下我过去这十几年的一些经历。
我今年上半年在湖南山区结束支教的时候，跟我们机构培训顾问卢安克聊天，说到北京的学区房，一套卖到一千多万，家长还是趋之若鹜，要把孩子送到一个好的学区。这个德国人就很困惑地问我学区房好在哪里，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回答不上来。回到北京后，一个朋友说他小的时候在两种学区都上过学，好的学区家长是公务员、干部、医生、老师、律师，坏的学区家长是小商小贩、工人、无业游民。好的学区学风很好，大家都努力学习、拼成绩。坏的学区学风很差，男生打架，女生被强奸。我觉得这句话里有个东西特别鲜明到无法忽视就是——阶层。我小的时候在县城上学，我并不知道我读的那些家长都是小商小贩工人无业游民的学校是无可救药的坏学校，我根本没有这个意识。但是现在看我初三的时候一百多位同学，最后上大学的可能只有四五个，升学率不到5%。
我自己初三的时候上的是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封闭式管理，所有的学生都要住校。校长是一个左派，崇拜所有的战争英雄，对我们进行军事化管理，经常体罚学生。因为他自己是农村人，学校大部分学生是农村的孩子，他很宠爱农村的孩子，我觉得这个没有错，但是他很歧视城市里的孩子，因为我们少数几个城市里的孩子是家长慕名送去的。他经常在开会的时候就把我们叫起来，说你们这些小市民。
总之种种情况，突然有一天我就做了我人生第一个判断。我判断这个校长不值得我再去尊敬了。当做出这个判断后，我觉得我有权利不再去上他的课，就开始逃学。因为在此之前我觉得成人说什么都是对的，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初三考试前夕，我的父母对我说进了考场要灵活一点，说他们已经跟监考老师打好招呼了，这个对我是一个非常大的震惊。因为我们从小受的教育是，我们是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培养的。在我小时候那个教育是非常纯正的，我们学校里接受的所有的教育都是非常崇高的道德教育，所有的楷模是冲进火场牺牲自己救火的少年，在战场被烧死也不吭一声的烈士，我对此是坚信不移的。当我的父母对我说了那句话之后，我就觉得崩溃了，我觉得先开始是校长，然后是父母，完美的世界撕裂出一个长长的口子。
然后我开始想，人们为什么说的跟他们做的不是一样的事情呢？考试完我就在家里坐了一个月，除了吃饭之外没有动，就一直坐在那儿，也不说话。我没有上高中，初三毕业后我上的是技校，三年也差不多就是什么都没有学到。我没有上高中，技校的课本是直接拿大专院校的理科教材，而且是专业性很强的电力技校，所以那三年我基本上什么也没有学到。
但那是我求知欲最强的时候，我经常朦朦胧胧想难道我的人生就要这样白费了吗？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阅读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就找一切我能找到的书去看。技校毕业后我回到县城电力系统，成为一名电力工人。当时我的工作特别清闲，上一天班休息两天，我有非常多的时间可以看书。上班的时候也是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值班室有一长列那种黑色的绝缘皮垫，我的工作就是把它拖干净，如果有领导来我们就要一遍一遍去拖。那段时间我主要想的是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领导来的时候看到一块干净的绝缘皮垫吗？如果是这样，人生不值得一活。如果不是这样，那我的意义是什么？
那时候我终于在县城遇到了唯一一个能跟我谈文学的人。当时我已经看到了王小波，他对我的意义就是，第一，他让我知道活着不只眼前生活，还有一个诗意的世界。这个特别重要，它等于从现实世界给你一个支点，让你从这个地方跳开，用另外一个角度看你的生活。还有另外一个特别重要的就是“知行合一”。我之前的困惑就是为什么我们从小受的是一个特别崇高的教育，而现实中很多人却不公正、粗暴，是另一套。我觉得“知行合一”这四个字对我帮助很大，它对我以往许多的困惑作出了回答。
跟这个男同事，我们俩可以聊王小波、萨特，特别高兴。当时在县城如果年轻异性之间公开地很亲密，不管你聊什么都是不方便的，别人会觉得你们在谈恋爱。那我们就像地下党一样，比如说我看完一本书，我就把那本书夹上纸条，夹在我喜欢的那一页，留在值班室的某一个地方，他也把他看完的书留在那个地方。后来我发现这个更不方便，因为更像谈恋爱了。就是这个男同事说我应该去读大学，他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在此之前我没有想过，第一是我读书的时候，九十年代的县城是不流行读高中的，很多家长，可能也是阶层决定了他们的意识，他们觉得如果读三年高中考不上大学，这三年就白费了；第二是我当时的工作非常好，我很多前同事现在都是标准的有车有房的中产阶级，他们很多人的收入可能比许多北漂要高，而且工作轻松，体力活有临时工干。
所以我很苦闷，每天的生活就是在拖绝缘皮垫，但是我没有想到我可以放弃这种生活。后来我考了大学，成人高考。大学三年其实我觉得也没有学到什么，第三年的时候开始上网，认识了很多朋友，在网上写文章，也看别人写的文章。因为这个我在北京有了一些朋友，毕业后我就来到了北京。来到北京之后，当时老六开始组织饭局，我就惴惴不安的带着一个外省青年的惶恐去参加，到那里就觉得太幸福了，你跟谁都可以聊文学。我就觉得你如果没有在县城待过，你是没有办法理解那种幸福感的。你在长久的闭塞和苦闷之后，突然到了一个全都是同类的世界里。我的学习和成长是在来北京以后完成的。
我今天跟大家说这些是想跟大家分享，即使是像我一样从一个很低的起点出发，接受过很多虚假的教育，生命中有很多年是浪费掉的，即使是这样，一个人仍然可以通过阅读进行自我启蒙，通过跟同类进行多元化交流，完成自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