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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门风雅

左宗棠兄弟,并有时名。伯兄宗棫,不幸早亡,而仲兄宗植,尤以诗古文自豪,有湖南四杰之称,谓邵阳魏源,郴县陈起诗,益阳汤鹏,并宗植也。 宗棠作宗植《慎庵诗文钞》序,颇叙兄弟少壮时论文谈艺之胜概:

……道光十二年(1832),余与仲兄同举于乡,出与诸老先生游,尝以文学窃时誉,中间课徒自给,去家辄千百里,不常聚处。岁晚归,辄出所著录相眠,或夜谈国故,指列时事,不欲使外人知也。然学求心得,不尚苟同,尝各持所见相辩难,得失未析,辄龂龂然。余所学,不逮兄远甚,兄于余所业,亦少所许可。每剧谈竟夕,争驳不已,家人乃温酒解之。酒后,或仍辩难,或遂释然,虽谐语,常露憨态,回思多可笑者。时事方棘,兄处弟出,踪迹不可合并。同治六年(1867),余由闽浙移督秦陇,兄携子浑,视余汉上,相持而泣。时兄病嗽久,肌肤锐减,饮馔量腹而后进,余则诵兄所作诗文侑酌娱之。兄喜,每尽一觞,帐下健儿环听,相睨而笑,盖非复曩者送疑推难喧竞之态矣……

而宗棠女兄三人,亦均能诗,其季适周氏者尤工,著有《幽香阁吟草》。 筠心夫人夙娴翰墨,故宗棠作夫人墓志铭,颇及伉俪读书之乐事:

……常时敛衽危坐,读书史,香炉茗碗,意态翛然。每与谈史,遇有未审,夫人随取架上某函某卷视余,十得八九……

而筠心夫人妹茹馨夫人诒繁者,婿于张声玠,同僦居外家。宗棠作声玠子起毅墓碣,更叙两家往还之嘉话:

……余与玉夫时皆贫甚,同居桂在堂西,两宅中隔一院。两人旅食于外,每腊归,辄设茗酒相温,出箧中文字共评之,或道时务所宜为者。谐谑间作,嬉酣跌宕,兴甚豪,渐顾玉夫所生三儿,已参差绕坐矣。……

筠心夫人与茹馨夫人均承母教,娴吟咏,已又传之诸女。宗棠长子孝威尝辑成《慈云阁诗钞》,宗棠为之序,而追记其传授之韵事:

……外姑幼工诗,归先外舅周衡在先生,倡随相得,吟事益兴。外舅殁后,孤就外傅,以诗课两女。长诒端,字筠心,次诒繁,字茹馨,适张君声玠。道光末,余移家湘上,外姑念女及诸外孙甚,时携孙女翼杶来柳庄,暇以诗课诸孙。每夜列坐,诵声彻户外。时茹馨夫人随张君官元氏,亦常以诗宁母,外姑每顾而乐之……

《慈云阁诗钞》所涵,即母、若女、女孙,及外女孙三代之作也。筠心夫人与诸女诗如下:

夫人《饰性斋遗稿》,古体八首,近体一百三十一首,录其《秋夜偶书寄外》云:“远听飞鸟绕树吟,银河耿耿夜三更。半窗明月吟虫急,一夜西风落叶清。身世苍茫秋欲尽,烟尘 洞岁多惊。书生报国心长在,未应渔樵了此生。”时宗棠当犹在安化陶氏小淹书馆,故夫人于描写离别之情绪中,寓以慰勉之意。稿中有咏史七律四十九首,自秦始皇讫张居正,以一女子而上下议论数千年,实为特色。

长女孝瑜《小石屋诗草》,近体十四首,录其《送别德媗妹》云:“柳外惊啼鸟,花前倒玉缸。春风浓欲醉,别思远难降。细草城边路,轻帆水上艭。送君从此去,掩泪各成双。”德媗,翼杶字也。

次女孝琪《猗兰室诗草》,古近体共七十九首,录其《除夕独坐偶成》云:“寂寞深闺泪暗流,思亲今夜更添愁。庭梅细破东风暖,伴我低徊独倚楼。”时宗棠犹在西征,而筠心夫人谢世且三年,于是诗成不二月,而孝琪亦奄忽以去矣。

三女孝琳《琼华阁诗草》,近体五首,录其《寄静斋姊》云:“垂柳丝丝拂碧苔,梨花飞尽牡丹开。怀君正惜春将去,恼杀啼鹃不住催。”静斋,孝琪字,《猗兰室诗草》中对此诗有步原韵之作,想见当日姊妹酬唱之乐。

四女孝瑸《淡如斋遗诗》,近体十三首,录其《孤雁》云:“哀音遥度暮云宽,孤弱谁怜饮啄难。燕塞月明频夜梦,衡阳峰色几回看。情伤比翼飞偏后,意怯同群影自寒。念尔茕茕栖托苦,何如远翥学青鸾。”言为心声,殆为殉夫先兆欤!

其后宗棠女孙又宜,字鹿孙者,亦擅吟咏,尤工倚声,归新建词人夏敬观为继妻。著有《缀芬阁词》一卷,且工刺绣,尝绣三村桃花图,缀敬观《蓦山溪词》其上,见者惊叹。按筠心夫人亦尝绣渔村夕照枕,寄宗棠,题诗云:“小网轻舠系绿烟,潇湘暮景个中传。君如乡梦依稀候,应喜家山在眼前。”又宜之作,可谓家学渊源,而又宜更精畴人术,一多才多艺女子也。

于是宗棠之姊、若妻女、若女孙,尽属女诗人,洵为一时佳话。惜诸人身世,或多病,或早逝,或婿家贫乏,类颇可悲,岂诚《幽香阁吟草》中所谓“福慧双修自古难”耶! GvijMfUyqWa3dxQdNjaZAprPRnIo6p5sEZhNh4cxDk/lTU9CVDSJvl4FLmXTYqGa




别号与自谥

国人对于子女命名称号,殆不外纪念、颂祷、诫勉与期望四义。及其长而自题别号,则自一二乃至十数不等。而国人所居之室,又好赋以名,如某某斋,某某庐,或本无此室,仅同引如别号。其意义亦不出乎上列四端,斯本殊无谓。然吾人于此,颇可发见其人思想、愿望,与夫境遇等等。人生历程之迁化,故亦可谓别号或室名者,即其人意志之表示也。

左宗棠一生所用自号与室名凡四。曰慎余阁,时则第三次会试报罢南旋,方分类抄辑经史,而亦以名其钞本者也。曰湘上农人,时则方移家柳庄,颇从事畎亩,无复功名意念,自期常为农夫以没世矣。以暇复为农家言,分类撰著,曰《朴存阁农书》,朴存其又一室名也,而亦尝以朴存为别号。 及入湖南巡抚幕府,参赞军机,常自比于孔明,故喜自号葛亮,郭嵩焘尝叙其事:

……曾文正善诙谈,胡文忠公益之以谐谑,恪靖左侯独喜自负,尝自署葛亮。洎意城治军事,相与谓之老亮、新亮。周寿山侍郎丁巳(1857)病武昌,自顾身为僧,而嵩焘为南岳老僧,相见痛哭。既愈,言其状于胡文忠公,又谓嵩焘为南岳长老……

文中所谓意城,即郭崑焘,嵩焘之弟,与宗棠同在湖南巡抚幕府者也。

宗棠之自拟于诸葛亮,一般人或以为指其能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如世俗所谓军师者然。然若以宗棠一生与诸葛亮比较,即在其他出处与德性等方面,亦多相似,试列举之:

(一)史称诸葛亮未遇时,家于南阳隆中,逍遥而耕陇亩,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逮刘玄德三顾草庐,始为出岫之云。宗棠初亦躬耕柳庄故里,无心问世,当太平军既起,且深入白水洞避乱,经湖南巡抚张亮基与骆秉章 先后礼聘,复以友好劝勉,方为入幕之宾,终于出山而戡定大难。

(二)史称诸葛亮发教军事,文采不艳,过于丁宁,而经事综物,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省览,又常自校簿书不辍。宗棠初在幕府,固已劳神案牍,无片刻之暇,当其出而典兵,仍复事必躬亲,即营帐中据白木案,手披图籍,口授方略,自晨至于日昃,矻矻不少休。纵军事旁午,官书山积,亦必一一省治,最下裨校寸禀尺牍,皆手自批答,示以要领。

(三)史称刘备托孤于诸葛亮,诸葛亮涕泣言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及出师北伐,又表于刘禅曰:“成事在天,谋事在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卒至大星殒五丈原头,恰如所言。宗亦尝言:“凡事只能尽我心力图之,利钝固未可逆睹也。”又云:“利害死生之际,庸人畏避而不敢前,且或托为明哲保身,以文其懦,独慷慨仗节之士,义愤所激,其事之克济与否,举非所知,而必不肯淟涊韬晦,以求免其难,夫亦尽我心之所安而已。”曰尽我心力图之,曰尽我心之所安,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精神也。夫然,故其西征也,不惮黄沙万里,身处绝域者十载,及其督师福州,与法抗战,虽未有所成,而临终梦呓,固犹不忘杀敌也(另详七十四节)。

(四)史称诸葛亮用兵谨慎,司马懿畏之如虎,故有死诸葛走生仲达之妙事。宗棠一生行军,亦处处力求质实,尝有“慎之一字战之本也”之语。推之一切,则谓“凡事慎之于始,庶可善其后”(另详四十七节)。

(五)史称诸葛亮表于刘禅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千亩,子弟衣食,自有余饶,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宗棠亦常教诸子以力田自给,虽仕官二十余年,出将入相,极一世之荣,而身后遗产寥寥。当其在陕甘总督任之晚年,拟处分所积廉余,仅有二万五千两,盖亦尝誓不欲以余帛余财自污素节也(另详七十五节)。

综上所述,曰淡泊,曰勤劳,曰忠贞,曰谨慎,曰廉洁,两人固有相同者,夫诸葛亮允为我国第一流之政治家。故宗棠之自号葛亮,殆不必为夸大,亦不必为诙谐,倘正所以隐示其钦仰诸葛亮,而欲模仿诸葛亮乎。然两人性情,亦有其不同处,诸葛亮善用度外人,即不问其人是否与己同臭味,只问其是否有才。而宗棠用人,则每限于与己气谊相投者,范围较窄,此则宗棠之所以终不逮诸葛亮欤!

当宗棠之督师长征,驰驱王事也,又尝欲自谥曰忠介先生,见于致崑焘书:

……自巨寇狓猖以来,办贼诸公,除涤、咏两帅外,绝少实心之人。兄以一书生,受特达之知,与众人异,当尽其心力所可到者为之。涤公谓我勤劳异常,谓我有谋,形之奏牍,其实亦皮相之论。相处最久,相契最深,如老弟与咏公,尚未能知我,何况其他。此不足怪,所患异时形诸记载,毁我者不足以掩我之真,誉我者转失其实耳。千秋万世名,寂寞身后事,吾亦不理,但于身前自谥曰忠介先生可乎?一笑……

曰忠,曰介,确足状其一生,实则忠即可以包括上述之勤劳、忠贞与谨慎,介即可以包括上述之淡泊与廉洁,其意仍是一贯。宗棠之殁也,清廷赐以美谥曰文襄,宗棠如有知,当不愿以彼易此也。

宗棠与人书,又尝自署柳庄居士及退宜轩主人,则为故不欲留真姓名,盖偶一为之者。 GvijMfUyqWa3dxQdNjaZAprPRnIo6p5sEZhNh4cxDk/lTU9CVDSJvl4FLmXTYq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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