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那时,我最怕体育课。其他科目可以威武霸气当学霸,偏偏体育弱爆了。最家常便饭的千米跑都不及格,更别提颇具难度系数的单双杠。
可是初二期末考,却突然增加了这一项评分。因个子矮小排在队伍角落的我,看着其他男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山大。沿着对角线望过去,恰好刘彦龙回过头,我觉得他嘴角的那抹冷笑,定是因为上个月年级化学课实验竞赛输给了我,这次,给身强体壮的他带来了复仇逆袭的机会。
果然,当体育委员喊到了刘彦龙的名字,他像一只骄傲的仙鹤,昂着脖子走上去,嘀咕了一句“太小儿科了”,整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漂亮的腾空翻!
在同学惊艳的喝彩声中,他又做了一个、两个……一分钟内,打破了前面所有男生的纪录。
所有人都在为他欢欣鼓舞,除了心事重重的我。但是,该来的始终逃不掉,到我上场的时候,我特别注意到刘彦龙,他竟然在人群中默默举起了手机——扭捏作态的表情像在自拍,又像准备好记录下我的窘样。
我胳膊很细,挂在上面,如一只落水的鹌鹑,怎么扑腾双腿也使不上劲,让自己的脖子超过单杠线已经非常困难,更别提还要将整个下半身翻过去了。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憋红了脸,出尽洋相,下面同学议论纷纷的声音化作无数蜜蜂,咬噬着我。体育老师黑着脸走过来,我以为他要帮我,结果,他抬起膝盖凶残地撞了我的屁股一下:“体质这么差,明年怎么毕业啊?”
那一刻,我的身体变成了千斤重。我终于彻底被击垮,整个人自暴自弃地松手跳下来,退到旁边靠树而坐。体育老师在本子上飞快地写了个数字,不用看我也知道是0分。
如果你也曾孤立无援过,如果你也曾在众人面前出糗过,那你一定能够理解我的感受,一定也希望身边出现孙建锋这样一个“英雄”。他不是我的情人,甚至不是朋友,没有翻山越岭上天入地,只是恰巧途经,用不经意的善举拉了青春悬崖边上的我一把。
孙建锋是最早考完试的一批,获得自由活动的特权。这时候他刚好从食堂出来,手里多了一瓶冰红茶。我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代言人是孙燕姿,在瓶身上笑得张扬明媚。孙建锋把水递给我,大汗淋漓的我,像沙漠遇见了绿洲,扬起头一口喝光。然后我站起来,听见自己掷地有声地说:“老师,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重考?”
所有人都惊呆了。在他们的注目礼下,我走到单杠下,以勉强及格的成绩完成了那次测验。
重新回到地面时,我有种非常想哭的冲动。从小到大,不是没有人对我好过,但这种好,和孙建锋不太一样。
我曾经以为那是我极难过时幻想出来化解尴尬的稀薄温暖,是记忆长河里模棱两可的隐约错觉。可是,今年年底的老同学聚会,在东北念研究生的孙建锋却与我提起来那桩旧事。
“好样的,老同学。当年你那样卷土重来很有勇气啊!”许是混迹北方多时,他的口音居然变成了纯度颇高的儿话音,他的肤色也晒成了古铜色。初二分班后,原本交集就不多的我们俩,更加愈行愈远。
我笑笑朝他举起杯子。那次复试,是我给自己争取来的最后一丝希望。即使我也知道自己不能赢过所有人,但我,可以赢过前一秒的自己。
这就足够了。
体育方面我已经够弱了,爬到一个新高度还是追赶不上别人,甚至未必能达到最基本的要求,但我起码,尝试着去做了。而且我做到了。
我不是一意孤行要证明别人看走眼;我只是想努力去证明,支持我的那一个人,独具慧眼。
至今,我依然记得,擎天而立的大绿荫下,孙建锋转过身去对体育老师一字一句地说:“刚才他一定是被你吓到了。这次发挥还不算太满意,不过就这样吧。为人师表,应该多鼓励学生。”
说完他就搭着我的肩膀,离开了操场。他指尖的力道非常大,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放手。我的“谢谢”两个字卡在喉咙口出不来,而他,一个人走向了远方。
我不会忘记那个背影。它在说,微不足道,各自安好。
同学聚会下半场,转战KTV,我和孙建锋坐到了一起,没想到多项全能的他,对我自嘲五音不全,只能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我点了一首苏打绿的歌,然后对着全场说:“接下来这首歌送给老孙。歌词写得很好,让我想起他从前激励我的那个背影:我若担心我不能飞,我有,你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