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鹿君:
你说你近来陷入抑郁,甚至冒出了自残的念头。最后因为怕疼怕丑,没有勇气执行下去。我们都在同一座城市,让我当面开导开导你吧。
木心说过,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你也有同样的困惑,安静读书看报、安静谈风月的年代始终还是过去了,你宅在家中,网络社交圈子看似广阔,其实真正走心的,并不多,孤独时还是找不到人秉烛夜谈,吃饭时还是一个人寂寞地把玩手机等菜端上桌。更雪上加霜的,是你编织的恋爱梦想看似夭折,生活也仿佛玩完。你说,这一切都源于你爱慕的男网友刚刚宣布,他恋爱了。
抱歉,我从来不以人生导师身份自居,但事实上,自从我公布了微信公众账号,每天有两个小时电脑会被各种情感问题刷屏,包括爱情、学业、花销、日常、梦想,也包括朋友、家人、身体……
我慢慢地有些厌倦,厌倦每个人都那么一叶障目,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头,不肯丢下手机去找方法,宁愿对着一个陌生人发出SOS急救讯号。让人沮丧的不是遭遇打击,而是遭遇打击后趴地不起的狼狈,和走投无路空喊一嗓门的姿态。
最后,我决定退出那个账号,回归到最初的平静里,哪怕顶着被遗忘的风险。虽然同你一样,我也在网上用文字记录生活,但事实上,我在现实中也有一份满意的工作,与以上种种都没有关联。我不希望走出房间那一刻,自己还是个活在梦幻里的男孩子。
玻璃花房里的女孩顶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起码还有那么点收视率,但作为一个男生,我身上有着分量更重的担子,沉溺于幻想就更容易沦为笑柄。特别是,生活在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上。
那么说回你吧。亲爱的鹿君,我喜欢你的ID,所以依然这样称呼你。也因此,这是我回复的最后一封信,因为我们的一面之缘。
是啊,大数据时代,每个人仿佛都是数码岛上的原住民,脑袋的另一头连接着电脑、手机、网友,各种劲爆新闻和八卦让他们以为自己融入了整片世界,最后合上电脑,掐灭电源,浑浊的脑袋里其实空空如也。我们这一代,像渐渐被掏空的拾荒者。
和你见面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你长了一张过分苍白的脸。因为长期离群索居,头发蓬松,连指甲油的颜色,都是与服饰唱反调的深黄。
“嗨……第一次见面,要吃点什么,我请。”我们在路边的奶茶店面对面坐下,你与网络中的妙语连珠状态完全不同。我可以理解为见陌生人的疏离,你讲冷笑话,你抖腿,努力把自己贴上女汉子的标签,而我了解中的你,感情细腻,嗅觉敏感,绝不属于心无旁骛的范畴。终于你的小动作还是出卖了你的紧张,微小的手抖让一大勺的糖全跳进了杯子里,将清淡的柠檬茶搅出一个漩涡。最后还是我适时打破沉默,一步步引领着话题的走向,你的表情如释重负。
因为一个人生活了太久,你已经习惯了一扇门里面的天地:拉上厚重的窗帘,墙壁成为坚固的保护壳,打开发着幽蓝色光亮的笔记本,那十几平方米的独立小套房便成为你的寄托,成为你通往安全又快捷的新世界的大门。
你厌倦现实中繁琐的交际,厌倦尔虞我诈的名利场,这些都源于你毕业后并不顺心的一次群居生活。你和闺蜜合租,却发现日久见人心,她成了新室友的知己,她们每天形影不离,你感觉被抛弃,被孤立,从此痛恨所有背叛过往的善变生物。
你以为这样就能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无须变得圆滑,无须照顾别人的情绪,以至于你忘了伸出触角,去感受这个世界的柔软与友善。霍金说世界是十一维的,而你的世界,只有这个你的心所接触的两点一线。
我必须承认,我根本没看过理查德•耶茨的著作《十一种孤独》,但却对那段流传甚广的经典语句倒背如流:“人们觉得你只能在以下二者中居其一:要么你是条鲨鱼,要么你只得躺在那里,任鲨鱼活生生地把你吃掉——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而我,是那种会走出去,与鲨鱼搏斗的人。”
很多网虫,需要观看网络视频、泡论坛、聊天和听节奏强劲的音乐才能疏散心理压力,有的因为亢奋作息混乱,有的更因为掉进网站的陷阱,走上了无法回头的歧路。
其实,这世上本来不应该有这么多心灵上的疑难杂症的。现在,动不动有人遇到点小挫败就跳出来以“我要得抑郁症了”自居,以为这是一件很潮很酷的事情。你和一部分人一样,孤芳自赏,也顾影自怜。大概因为这个占据了全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口的国家让人生存起来更感到艰辛,所以,每个人都要让自己看上去更像铜墙铁壁,每个人都在虚拟的二次元里哗众取宠:我进入了新的圈子,结识了XX界的大神,我发一张PS得爹妈都不认识的自拍,好多陌生网友转发点赞……但抱歉,每个“我在网上很受欢迎很了不起”的宣誓背后,都有一股虚张声势的脆弱。
亲爱的鹿君,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把日子过成周星驰式电影,或甜心可人的泡沫剧,到头来还是要接受柴米油盐的挑战。那次见面,我并没有立马给你对症下药,是因为想说的太多,而你并不在最好的状态:急于倾诉,怠于倾听——街上随手一抓——大把都是你这样的年轻人。当然,我不是批评你自视甚高,恃才傲物,鄙视揣测别人;只是速食时代,惯坏了每个人。包括我自己。
曾经,我大学时很尊重的学长联系我,他说自己和一群驴友骑着山地车翻越了一条难度系数相当大的盘山公路,在山顶打给我时,他语气激动,信号却稀薄。当时我下意识地问他,这样的壮举意义何在呢?万一死掉怎么办?他沉默了一会,笑笑道,看来你的心开始苍老了。
我承认,是的,我因为发微博被意见不合的陌生网友人身攻击,也在扎堆的社会新闻里接收到满满的恶意,开始有点怀疑人生。当时以为自己韶华正好,所以用各种问题来挑衅青春。不会去想,虚拟世界就算血肉横飞,都抵不过现实的一片落叶。每一遍的胡搅蛮缠,都是对自己和他人生命的谋杀。
学长后来给我分享了一段周国平的话: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要有相爱的伴侣、和睦的家庭、知心的朋友,多么忙也一定要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吃晚饭,餐桌上一定要有欢声笑语,没有这些,就只是一个悲惨的孤魂野鬼。最后他打上我的全名,郑重告诫我,这些高科技都是好发明。但它们的另一头,也通往地狱。
于是,我试着戒掉网瘾,回归现实,脚踏实地的感觉特别让人踏实。和久未联络的朋友重新见面,和至亲说心里话。所有黯淡的时光和沉重的郁结,在告别顾影自怜后烟消云散了。重新映入我眼里的是邻居可爱的萨摩耶,巷子里热气腾腾的小吃店,同学和陌生人足够友善的笑脸。
这样做了,你也会像我一样发现,身边还是美好的模样。最后对那个曾经被网络渣男玩得团团转的自己说一句,姑娘,可不可以,别闹了。
不领情的人,会觉得我有点毒舌。曾经有个人对我开玩笑说,如果你的嘴是一把机关枪,方圆百里内都尸横遍野了。我不这样想。有时候,面对那种连打狗棒都抽不清醒的人,真的需要一颗暴君的心去治理。用更重的刑罚,或者,直接打入冷宫让其闭门思过。在一个人懂事以后,必须有义务学会识相:既然没有一台时光机可以回到高枕无忧的孩童时代,也没有旋转门可以穿越到和平号世外桃源的邮轮上。我们只有在现实社会中摸爬滚打,练就一身好武功。
欲戴上荆棘王冠前,请把你粘附在屏幕上的目光移开,去仰望星空,去凝视万物。特别手痒、难以坚持下去的时候,可以把电子设备交给你信赖的人帮忙保管。我们总要浑身是胆地面对这个风起云涌的世界。学会收拾自己,多几个实用性的技能加持;和一个触手可及的人,谈一段接地气的恋爱。我们是为爱而生没错。但前提是,你有足够丰富的阅历和胆识,和好好爱一个人的能力。这能力不是逼出来的。假如你在爱这回事上,智商和情商都发育不良,还止步于蹒跚学步的阶段,那请好好地,先为活而生。
看过一部日剧,女主角樱和棉都以为自己遭遇到的打击是天大的事情。但幸运的是她们足够看开,并结伴到欧洲去旅行。豪言壮语在他们踏上欧洲土地的那一刻便被击碎。由于忘记将泰国时间转换成英国时间,她们一心投奔的师姐并未出现在机场。她们在失望了一秒钟以后,下一秒钟就投入到新鲜的欢乐中。房间被收拾得明亮整洁,找到了打工的餐馆,结识了热心的老乡,同时利用休息日畅游英国。一部片子看下来,她们难过时依然记得笑,让看电影的人也不自觉地被感染。她们拖着那具鲜嫩的肉躯去抵挡成人世界的沙砾,生活是一面镜子,她们性格中不成熟的一面一一显现。恋家、自负、娇气、耍小聪明……然而她们依然保有最纯真的心。敢爱敢恨是年轻时带着赏味期限的特权。她们完成这些看似难以企及的梦想,第一步便是,离开网络,走出去,在阳光底下开始执行计划。
现在,希望你无须再在网络世界编织着段子哗众取宠博眼球,也不会再为一个虚无缥缈的QQ头像伤筋动骨。我们都将以成长的名义,变得足够清醒,独立,像日光下成熟饱满的稻穗一样低着头,不必张扬。
希望有机会再见时,你已迅速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