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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王宁

本书原名为《后殖民主义:十分简单的介绍》(Postcolonial-ism: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2003年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主要面对具有一般人文知识的读者。但是和收入这套系列丛书的不少短小精悍的著作一样,本书作者罗伯特·扬(Robert J.C.Young,1950——)却是当今国际后殖民主义研究的一位大家。他自幼在英国受教育,早年毕业于牛津大学爱克斯特学院,曾在南汉普顿大学任教,后被母校牛津大学聘为英文和批评理论教授,同时兼任沃德姆学院研究员。2005年,他应聘到美国纽约大学任教,担任朱利叶斯·西尔弗英文和比较文学讲座教授。他的主要著作包括:《白色的神话:书写历史和西方》(White Mythologies:Writing History and the West,1990),《殖民的欲望:文化、理论和种族的混杂》(Colonial Desire:Hybridity in Cul-ture,Theory and Race,1995)和《后殖民主义:历史的导引》(Postcolonialism:An Historical Introduction,2001),本书的写作就是沿着最后这部鸿篇巨制的思路进一步普及和阐发的结果。他最近出版的著作是《英国族裔的概念》(The Idea of English Ethnicity,2008)。

本书的写法和大多数高深的理论学术专著的写法大不相同,具有浅显和通俗易懂的特色。众所周知,在西方后现代主义之后的主要文化理论思潮中,后殖民主义是时间持续较长、涉及学科范围广泛且内涵十分复杂的一种全球性的理论思潮,因此要对它作介绍自然也很难。我们今天所说的后殖民主义实际上包括了这样两个概念:后殖民理论思潮和后殖民地文化。对于前者本书并没有太多的涉及,而对于后者作者则描述了很多。它主要指处于后殖民状况的(原先的)殖民地反抗殖民主义文化的历史,它与前殖民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在摆脱了殖民主义统治后仍带有(新)殖民主义的残余,同时又明显地带有对宗主国的殖民文化的抵制和抗争色彩。作者避开了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术语,改用一种讲故事的散文笔法讲述了一部非西方的第三世界后殖民历史,涉及的人物有甘地、格瓦拉、法农以及毛泽东等;从有关属下阶层的知识到来自下层和上层的历史和权利,从非洲的空间和土地到种族和文化的混杂,从后殖民女权主义到从后殖民视角来解读全球化,最后还专有一章阐述了霍米·巴巴的文化翻译(或转化)理论的含义。要在这样短的篇幅中对一系列后殖民主义理论思潮的概念作出详细的介绍,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对于非专业读者来说也是没有必要的。但是考虑到本书有可能会吸引一些文化理论专业的学者和学生,因此我觉得有必要在这篇短序中对后殖民主义理论思潮及这一思潮在理论上的创始者和主要代表人物作一简略的介绍。

后殖民主义理论思潮曾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初取代后现代主义理论思潮,一度雄踞西方文化理论界,它的主要理论基石是福柯和德里达的后结构主义的解构和“非中心化”思维模式,曾在文化研究崛起时有所式微,但进入全球化时代以来,由于萨义德和斯皮瓦克的著述被重新认识以及霍米·巴巴的异军突起,后殖民理论和批评又得到了新的发展。早先的一些相关理论课题,如种族、族裔、历史、权力、殖民、霸权、边缘、中心、帝国等,被从事全球化研究的学者发掘出新的价值进而得到进一步的深化。可以说,后殖民主义理论思潮的再度兴起与全球化/本土化、民族/文化身份以及流散写作/批评等问题的讨论密切相关。

在三位主要的后殖民理论家中,萨义德(Edward Said,1935——2003)的知名度最高,这与他的多产和在美国学术界的较早崛起不无关系。他生前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校级教授,并被选为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如果说,斯皮瓦克的后殖民主义理论带有明显的女权主义和解构色彩,霍米·巴巴的理论具有较强的“第三世界”文化批判和“少数族群”研究之特色的话,那么萨义德早期的理论则有着强烈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批判色彩,其批判的锋芒直指西方的文化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其批判的理论基石就是“东方主义”。出版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的专著《东方主义》(Orientalism,1978)为我们的跨学科文化学术研究开辟了一个崭新的理论视野,即将研究的触角直接指向历来被西方主流学术界所忽视并且故意边缘化了的一个领地:东方或第三世界,它在地理环境上与西方世界分别处于地球的两个部分,但这个“东方”并非仅指涉其地理位置,同时它本身还有着深刻的政治和文化内涵。他于1993年出版的鸿篇巨制《文化和帝国主义》(Culture and Imperialism)全面审视了西方文化,从18世纪的作家简·奥斯汀一直论到当今仍有争议的萨尔曼·拉什迪,从现代主义诗人叶芝一直论到具有后现代特征的海湾战争中新闻媒体的作用,其间还透过后殖民主义的理论视角分析了显然具有后殖民性的英国作家吉卜林和康拉德的小说,以一个比较文学学者的身份对这一学科的局限进行反拨,直到在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背景下全面描述帝国主义的文化侵略和殖民地的反抗的历史,大大地突破了传统的学科界限。当然,这一时期的学术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关于后现代主义的讨论越来越趋向全球化,并与第三世界的反殖民和反霸权斗争相关联;而比较文学的兴趣东移则更是导致了一种以东西方文学的对话与交流为特色的新的国际比较文学研究格局的出现;后现代主义之后的后殖民主义大潮不断向中心运动,文化研究在一个全球范围内的转型方兴未艾……这一切都使得文学研究者必须正视文化和文化本质问题。可以说,萨义德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的深入思考在很大程度上是接着上述两本著作中涉及的问题而深入研究的。而对这些问题的反思和深入探讨则集中体现在他逝世前出版的论文集《流亡的反思及其他论文》(Reflections on Exile and Other Essays,2000)中所收的各篇论文中。今天,研究全球化时代的流散写作的学者已将其当作研究流散现象的重要理论资源。

佳亚特里·C.斯皮瓦克(Gayatri C.Spivak,1942——)通常被当作名声仅次于萨义德的当代最有影响同时也最有争议的一位后殖民地或第三世界知识分子,或后殖民批评家,现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阿维龙基金会人文科学讲座教授。作为一位个人经历异常复杂而且理论方向也十分驳杂的后殖民理论批评家,斯皮瓦克走过的是一条发展轨迹清晰可寻的学术道路:她早年曾作为德里达的解构主义理论在北美最重要的翻译阐释者而一举成名,其后又以一个颇有挑战性的女权主义批评家的身份而活跃在女性文学界和批评界。之后当这一切均为她的异军突起铺平道路后,她才独辟蹊径,逐步发展成为有着自己独特批评个性和理论风格的后殖民理论批评家之一。斯皮瓦克的著作包括三部论文集以及出版于上世纪末的一部专著:《在他者的世界里:文化政治论集》(In Other Worlds:Essays in Cultural Politics,1987)、《外在于教学机器之内》(Outside in the Teaching Machine,1993)和《斯皮瓦克读本》(The Spivak Reader,1996[ed.Donna Landry and Gerald MacLean]),以及《后殖民理性批判:走向行将消失的当下的历史》(A Critique of Postcolonial Reason:Toward a History of the Vanishing Present,1999)。此外她还出版访谈录,编译多部理论著作和文集,并在欧美各主要刊物发表了大量的批评论文。斯皮瓦克对中国文学很感兴趣,并坚持学习中文长达六年。

霍米·巴巴(Homi K.Bhabha,1949——)和斯皮瓦克一样,也出生在印度,后到西方著名学府求学,然后在英国任教,后转入美国哈佛大学。巴巴的主要著作就是《文化的定位》(The Loca-tion of Culture,1994),并编有《民族与叙述》(Nation and Narra-tion,1990)。作为当代西方文化学术界最具有批判锋芒的后殖民理论家之一,霍米·巴巴在理论上的建树主要体现在这几个方面:(1)他创造性地将马克思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理论揉为一体,并且颇为有效地将其运用于自己的批评实践,从而发展了一种颇具挑战性和解构性的后殖民文化研究和文化批判风格;(2)他的混杂理论影响了当今全球性后殖民语境下的民族和文化身份研究,提出了第三世界批评家进入学术主流并发出自己声音的具体策略;(3)他的模拟概念以及对一些殖民地题材的作品的细读则对第三世界批评家的反对西方文化霸权的努力有着巨大的启迪作用,对文学经典的重构也有着推进作用;(4)他所发展出的一种文化翻译理论强有力地冲击了翻译研究领域内长期占统治地位的以语言转换为主的文字翻译,从文化的层面消解了以语言为中心的逻各斯中心主义,为翻译研究领域内出现的文化转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总之,原先的那种对殖民地的大规模武装侵略早已成为历史,但一些帝国主义霸权集团仍不忘对这些前殖民地进行文化渗透。如果说老殖民主义对第三世界的压迫主要表现在对之的压迫和掠夺的话,新殖民主义对第三世界则施行的是一种文化上的渗透和侵略,对此我们应该有着清醒的认识。通过阅读本书,我们进一步认识到,反对殖民主义的斗争将在文化的各个领域内长期地持续下去。

2008年4月于北京清华园 +oGJACxhaJ6D7qkeysHftuQl3VYE7R0hiNapSiJcIolYjcl40j+/V90IIBVqflJ4



导言
蒙太奇式的简述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大群人或大型的集会中唯有你的肤色或种族是与众不同的?据说世界上存在两种白人:一种人周围的大部分人仍然是白人,另一种人是其所在某一地点的唯一一个白种人。或许只有在那时,他们才第一次发现在他们所处的社会中其他人——西方之外的人的真实情况究竟是怎样的:他们是少数人,他们是永远生活在边缘的人,他们是不符合正常标准的人,他们是失去了话语权的人。

这种情况对于个人和对于民族来说都是一样的。你是否有时会感到你的民族和国家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排斥在主流之外?你是否曾经感觉到当你说出“我”这个词时,“我”指的是别人,而不是你?你是否隐约觉得你并不是你说出的句子的主语?你是否曾经感到每当你发言时,你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充当了别人的代言人?或者当你听到别人讲话时,你总是他们谈论的对象?你是否意识到这些发言者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如何?你来自何方?你是否意识到你生活在别人的世界中,一个 别人而存在的世界中?

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一种谈论这种现象的方式呢?这就是后殖民主义试图要回答的首要问题。自20世纪80年代早期以来,一批关于后殖民主义的著作出版问世了,这些著作试图转变我们看待某些关系的主要方式,这些关系存在于西方民族和非西方民族之间以及二者所在的世界之间。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将世界颠倒过来观察,意味着从照片的反面对其进行观察,体验事物之不同,而且要领悟其中的原因(当你生活在巴格达或贝宁而非柏林或波士顿时)。这还意味着,你要认识到,当西方人观察非西方世界时,他们所观测到的与其说是那里的现实情况或非西方民族的真实感受或真实看法,倒不如说是他们自身的镜像,是他们自己的假设。如果你不把自己认同为西方人或由于某种原因,你并不完全是个西方人——即使你生活在一个西方国家,或者你虽然从属于西方文化,但你会被来自内外的占统治地位的言论所排斥,那么在这里后殖民主义可以给你提供一种不同的观察方法,一种以你的兴趣为主的话语和政治活动。

后殖民主义主张世界上所有的民族都同样享有良好的物质和文化权利。然而现实情况却是,当今世界是一个不平等的世界,众多的差异使西方和非西方民族之间产生了一条巨大的鸿沟。在19世纪,随着欧洲帝国的扩张,这条鸿沟就已经完全形成。扩张的结果是,世界十分之九的陆地都被欧洲或源于欧洲的势力所控制。人类学理论不断地把殖民地的民族描绘成低等的、幼稚的和软弱的民族,没有能力进行自我管理(尽管数千年以来他们在此方面已经做得很好),需要西方父亲般的为维护其利益对其加以管理(现在认为他们需要的是“发展”)。这些人类学理论使得殖民和帝国统治变得合法化。这些人类学理论的基础就是种族观念。简而言之,西方与非西方的关系被认为是白种人对抗非白种人的关系。白种人的文化过去被认为是(并且现在仍然被认为是)合法政府、法律、经济、科学、语言、音乐、艺术、文学这些观念的基础。总之,白种人的文化就意味着文明。

在整个殖民统治期间,殖民地人民通过种种形式的积极和消极抵抗来与这种统治进行抗争。然而直到19世纪末,这样的抵抗才发展成为整体性的政治运动。对于世界上大多数地区的民族而言,20世纪的大多数时间里他们经历了长期的反殖民统治的斗争,并最终获得了胜利,可这种胜利常常是以生命和资源的大量付出为代价的。在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人们与欧洲帝国主义列强中那些当权的政客和行政官员或者定居在这些地区的殖民主义者进行了斗争。

当国家最终获得了主权,它就摆脱了殖民统治进入了自治和后殖民时期。独立!然而,独立在很多方面代表的仅仅是一个开端,仅仅是从直接统治到间接统治的相对微小的一步,是一种从殖民统治和管辖到非完全独立的转变。尽管进入了非殖民地化时期,但是在20世纪,世界上主要强国的地位却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这是显而易见的。(前)帝国主义国家在很大程度上仍然统治着原来的殖民地国家。哪个国家胆敢挑战以前的殖民统治者,就会处于危险之中,阿富汗、古巴、伊朗和伊拉克的例子都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所有这些想要在政治上反抗西方控制的政府都受到了西方国家的军事干涉。

但是情形并不是完全消极的。从殖民统治下赢得独立仍是一个巨大的成功。虽然得到的权力有限,但权力的平衡正在缓慢地实现。首先,随着从正式帝国到非正式帝国的转变,西方国家需要更多的国内劳动力,这需要通过移民来实现。因为移民,西方和其他地区之间明显的种族界线至少不再像过去那样绝对了。但这绝不是说美国总统是位非裔美籍妇女,或英国选了一位亚裔的伊斯兰教徒当首相。西方的国家权力仍被谨慎地控制着。你能想到有多少位当权者——那些出现在报道世界政要日常政治活动的报纸头版上的当权者是有色人种?然而,文化也在发生变化:由白种清教徒塑造的美国正在被拉美化,拉丁裔和非裔的美国人已经成为许多富有活力的西方文化的推动力量,这些文化超越了传统的工业文化。今天,对许多欧洲青年来说,古巴文化居主导地位,在桑舞和萨尔萨舞 富有节奏的舞动中,古巴文化充满生机和活力。就广泛的共识而言,在殖民时期,西方和非西方民族之间的鸿沟主要表现在西方文化的统治上,而这种统治今天已经被溶解到一个更为宏大的文化体系之中,这种体系对差异采取尊重和宽容的态度。这一方面的局限性将在本书后面的章节中加以探讨。

现在,重要的是,后殖民主义首先涉及的是这样一个观点:西方之外的三个大洲(非洲、亚洲、拉丁美洲)在很大程度上处于从属于欧洲和北美洲的地位,并在经济上处于不平等的地位。后殖民主义涉及反对不平等的激进主义的政治和哲学,并且以一种新的方式继续进行过去的那种反殖民斗争。后殖民主义不仅断言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的民族应该享有资源和物质福祉,而且断言它们的文化——正在介入和改变西方社会的文化有巨大的活力。

后殖民文化分析涉及对理论建构的详尽阐述,这种理论建构挑战了先前占主导地位的西方思维方式。可以用女权主义进行一个简单的类比,女权主义也涉及一种类似的情况:曾经有一段时期你读到的任何书、听到的任何言论、看到的任何电影,都是从男性的视角出发的。可女性就撂在那里没人管,她总是一个客体,而不是一个主体。从你所读的书或所看的电影中你会发现,女性常常是那种被观赏的角色。她从来不是观察者。几个世纪以来,人们认为女性不如男性聪慧,她们不应受到男性所受到的教育。她们不能参加政治性的竞选。出于同样的原因,由女性创建的各类知识都被认为是不严肃的、琐碎的、道听途说的,或者不科学的,比如盲目的崇拜或传统的分娩方式或康复练习。所有这些态度只是女性被统治、被剥削和身体上被男性虐待的多种方式中的一部分。从18世纪末开始,女权主义者慢慢地、逐步地开始反抗。她们反抗得越激烈,就越清楚地表明,这些态度已经渗透到了整个文化之中,包括社会关系、政治、法律、医疗、艺术、时尚乃至学术知识。

作为一种政治运动和实践,女权主义并没有一个单一的思想体系,没有一个单一的创造者,不像马克思主义或心理分析那样,它汇集了不同领域的女性的共同努力。它的目标是要铲除所有的不平等现象,包括从家庭暴力到法律和语言再到哲学等诸多方面。女权主义者也必须同女性间的不平等作斗争。在某种程度上,这种不平等就像男女之间的不平等一样。然而与此同时,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讲,女权主义已经发展成为一种集体运动:来自社会各个层面的女性向着共同的目标而努力。这些共同目标包括:解放女性和争取女性权力,获得自主选择权,在改变多种制度的进程中获得法律、教育、医疗、就业方面的平等权利,这样她们将不再继续只代表男性的利益和视角。

与女权主义类似,“后殖民理论”涉及西方之外的一些知识和需求,需要对这些知识和需求进行概念性的重新定位。它涉及一些有可能发展成为一种政治实践的推动思想,这种政治实践在道德上的要求是要改变当今很多地方的人仍然在过着的受人剥削的和贫困不堪的生活。一些这样的理论工作已经因其晦涩难懂和涉及常人无法理解的复杂观点而出名。当面对学术理论权威时,人们常会认定自己理解上的困难是由自身的缺陷所造成的。这是很不幸的,因为许多这样的思想最初并不是由学术界提出来的,一旦理解了它们所描述的实际情况,理解就变得相对容易得多。因此,本书致力于以一种从未尝试过的方式来介绍后殖民主义:不是从头到尾的解释,不是先提出抽象的术语然后举一些例子来详细阐述这种理论,而是致力于追寻后殖民主义(本质上提倡民主原则)广泛的政治踪迹,肯定普通人和他们的文化的价值。本书将详细阐述后殖民主义,但不是按照从上到下,而是按照从下到上的顺序,也就是从具体的环境开始,然后从特定的视角提炼出一些观点。全书没有晦涩难懂的理论,以一种从下到上的方式解释后殖民主义,这种方式是最恰当的,因为它有助于详细阐述“属下阶层”的政治,即从属阶级和民众的政治。

所谓的后殖民理论,实际上并非科学意义上的理论,而是依条理详细阐述的一系列原则,这些原则可以预测一些现象的结果。它包括一整套相互关联的、并置的且偶尔存在冲突或矛盾的视角。从最广的意义上讲,它涉及其他学科和活动所专注的问题,特别是关于女性地位、发展、生态、社会公正性、社会主义等方面的问题。总之,后殖民主义把自己选择研究的问题和知识融入到了西方和非西方对于权力结构的研究之中。它致力于改变人们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方式,以在不同种族之间创造出一种更加公正和公平的关系。

出于这种考虑,这里将不再以单一的一套观点或一种实践来阐述后殖民主义。在某一层次上,没有一个叫作“后殖民理论”的单一的实体存在。作为一个术语,后殖民主义描述的是各种各样的思想和实践,就像女权主义或社会主义包含各种思想和实践一样。本书没有遵循学术著作的标准模式,没有以一系列的章节来展开主题或论点,而是运用了蒙太奇的剪辑技巧,采用并置角度和时代的方式,创造性地探究它们之间生成的一系列关系,因为许多后殖民理论对思想和实践的处理都是动态的。这里所说的思想和实践之间的关系包括和谐关系、冲突关系、不同民族及其文化之间的生成关系。后殖民主义研究的是一个变化的世界——一个已经被斗争所改变的世界和一个实践者想要进一步改变的世界。

很多人不喜欢“后殖民”这个词,现在你可能开始意识到了这是为什么。它扰乱了世界的秩序。它使特权和权势受到了威胁。它拒绝承认西方文化的优越性。它那激进的日程表在为全球的人们呼唤着平等和幸福。

你将会在后殖民主义的土地上跋涉。下面的章节将会带你去旅行,带你穿过它的城市和荒芜的郊区,看到它乡村野郊的贫困。虽然人们承认这些景象是存在的,但其中的许多景象人们是视而不见的,对当地居民的生活和日常经历人们更是不屑一顾。本书的章节由不同的“场景”(在世界各地拍摄的快像)组成,且各张快像并排放在一起。因此本书就是一本影集,其中的照片并非那种静止和虚幻的图像,而是一种活生生的存在,喃喃低语讲述着照片背后的故事。当你阅读本书时,你会听到那正注视着你的人陈述的证词。蒙太奇刻意把不相容的胶片并置起来,这种粗糙的切换手法已被人们所遗忘。在这里,这一系列的短片镜头在迅速抓拍瞬间飞逝的图像,把当今社会出现的矛盾场景搬上了舞台。这些断续的瞬间镜头见证了历史的更迭,也见证了从权力被夺走到通过抗争重新把权力夺取回来的历史过程。

当我们开始讲授“边缘”这个词时,我们会从原始素材入手,这些原始素材是当代对后殖民主义及其影响的文化政治方面的研究,某中包括那些“阿拉伯世界”的伟大著作,这些著作大多都出自马提尼克信奉基督教的精神病医生弗朗兹·法农之笔……在大的背景中,我们也可以在自己所从事的学科中找到一些原始素材,比如爱德华·萨义德的《东方主义》……萨义德的著作并不是对边缘的研究,甚至不是对边缘化的研究。《东方主义》是对于目标构建的研究,其目的是为了调查和调控。萨义德等人的著作已经直接涉及了对殖民话语的研究,而且这种研究就像一个大花园,已经开满了似锦的繁花。在这个“花园”里处于边缘的群体可以发言、可以被别人谈论,甚至可以让别人代表自己发言。

佳亚特里·查克拉瓦蒂·斯皮瓦克,

《外在于教学机器之内》(1993) +oGJACxhaJ6D7qkeysHftuQl3VYE7R0hiNapSiJcIolYjcl40j+/V90IIBVqflJ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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