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观察一张照片。照片上三个男人并排而立,姿势呆板僵硬,严肃而若有所思地盯着镜头。每个人都衣着入时,穿着马甲,揣着怀表。中间身着白色套装、脚穿翼尖状饰纹皮鞋的男子头戴一顶帽子,其他两位则以手持帽。右侧身材矮小而略胖一些的男子撑着一张木制折叠椅的椅背。尽管他们正一起摆姿势合影,但彼此却保持着距离。这一点表明他们虽然认识,但却称不上是密友。他们衣着的华美与身后破旧的红砖房形成一种奇特的反差。看起来他们好像站在一所廉价公寓或办公楼的外面。他们身后的窗户的右扇有百叶窗,而另一边的窗户却没有。
这张照片是由哈莱姆文艺复兴运动时期著名的摄影师詹姆斯·范德尔奇拍摄的。这张1924年8月拍摄的照片上的人物分别是马库斯·加维、乔治·O.马克和克乔·托瓦罗——胡诺王子。加维来自牙买加,马克来自塞拉利昂,托瓦罗——胡诺来自达荷美共和国。那天他们都是来纽约市开会的,或许这张照片是在哈莱姆135号街西56号原“黑星”航运公司办公楼的后面照的。马克是联合黑人促进会的最高代理主席,他曾在弗里敦受过教育,并在苏格兰的阿伯丁和爱丁堡上过大学,他作为塞拉利昂的代表到纽约参加了1920年的联合黑人促进会会议。1922年,他被任命为联合黑人促进会代表团的全权代表参加了国际联盟会议。代表团请求国际联盟将德国以前在非洲的殖民地作为黑人居留地移交给联合黑人促进会管理,但此请求遭到拒绝。这些殖民地后来转交由英国和南非托管。
图6马库斯·加维和乔治·O.马克、克乔·托瓦罗-胡诺王子。
加维,这位联合黑人促进会的创始人,1924年由于被指控利用邮件欺诈而被一个联邦调查局的官员判处有罪,这位联邦调查局的官员急于寻找借口将他驱逐出境。加维早年加入了牙买加的“国家俱乐部”,这个组织致力于摆脱英国统治寻求独立。之后加维在中美地区广泛旅行,然后去了伦敦。他的妹妹阿德里安娜当时在伦敦做家庭教师。在伦敦,他了解了泛非运动,该运动于1900年在伦敦召开了首次会议。他还阅读了布克·T.华盛顿的著作《出身奴隶》。最重要的是,他遇到了了不起的苏丹裔埃及人杜斯·穆罕默德·阿里并与之成为挚友。穆罕默德·阿里是一位民族主义者,他们二人共同经营阿里的宣扬激进民族主义的报纸《非洲时代与东方评论》。1914年当加维返回牙买加创建联合黑人促进会时,他已经形成了一套政治哲学,其基础是黑人权力和尊严的简单而有力的传达。两年后,他受布克·T.华盛顿之邀来到美国,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或许可以说在美国没有一个黑人移民的政治影响力比他更大了。他把反殖民的言语转换成民权和争取黑人权力的语言,在20世纪这两者将继续发展,并互相密切联系,彼此推动。这张照片记录了这种推动力量启动的那一时刻。
克乔·托瓦罗——胡诺王子本人刚刚从法国抵达纽约,并且要在哈莱姆自由大会堂举行的1924年年度联合黑人促进会会议上发言。托瓦罗——胡诺王子是保护黑人种族全球联盟的主席,该组织由他创建于巴黎,它的创立缘于一个有名的事件。当时因为托瓦罗——胡诺王子是黑人的缘故,几个美国白人游客试图把他扔出一间咖啡厅。当你审视这个贵族,这个流亡的达荷美共和国国王的侄子的时候,你会很容易看出为什么他如此强烈地憎恨这种待遇,以至于他引起了整个法国媒体的同情。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巴黎多年来享有对黑人艺术家和知识分子最具同情心的西方城市的美誉。约瑟芬·贝克、兰斯顿·休斯、詹姆斯·鲍德温、切斯特·海姆斯、西德尼·波切特都受到了法国人的喜爱——只要他们不是阿拉伯人。
在1924年的大会上,加维宣布联合黑人促进会已约有一万四千个分支。其中一半在北美洲,其余分布在加勒比海、中美洲、南美洲和非洲,全部成员据估计已达到六百万。这种非同寻常的全球化组织在托瓦罗——胡诺的报纸《大洲》的名字中得到了反映。这是跨越大西洋的黑人革命运动,这三个来自英法在非洲和加勒比海殖民地的革命者聚集在美国,想要联系不同文化间的激进主义并确保跨国的团结合作。
加维在加勒比海、美国和英国开展的革命运动,使他成为了萨尔曼·拉什迪所描绘的“被转化的人”的一个早期的范例。所谓“被转化的人”,也就是被不同文化“转化”的人。但这不是人们被动经历的事情:加维要求恢复黑人尊严的呼吁是自我转化的一种呼声。跨越不同地域时,语言、人和文化会发生改变,可以从转化的视角来看待它们是如何改变的。它还可以被更隐讳地使用,用来描绘个人或群体是如何通过改变自己对社会地位的认识而被转化的。
在这里,在纽约,三个人站在一起,准备向聚集在自由大会堂里参加联合黑人促进会会议的听众发言,他们不仅是一路从牙买加、达荷美共和国和塞拉利昂到哈莱姆的三个人。在重新描绘美国文化及超越全球文化的过程中,他们是积极的文化上的转化者。他们的相聚标志着被压迫国家间的革命性的思想意识的转化。后来,克乔·托瓦罗——胡诺王子受到了法国殖民当局的迫害,加维被联邦调查局勒令离开美国。在此后的几十年中,美国民权激进主义者——如歌手保罗·罗伯逊与加勒比海及非洲反殖民领导人之间的联系处于美国联邦调查局、英国军事情报五处和英国军事情报六处的监控之下,但此时为时已晚——加维的干预已经成功。加勒比海的激进主义已经抵达纽约和伦敦,争取黑人权力的事业将越来越壮大。一代接一代的加勒比海的活动家(如C.L.R.詹姆斯、克劳德·麦凯和乔治·帕德莫)积极沿着他们的脚印前进。
卡斯特罗重访哈莱姆
在1960年卡斯特罗访问哈莱姆期间,当拥挤的人群迎接这位古巴领导人时,他与马尔科姆·X见了面,此时在古巴,多次大型集会纷纷谴责美国的种族主义。一份黑人报纸《纽约市民的呼声》报道说:“对哈莱姆少数民族居住区的受压迫的居民而言,卡斯特罗就是那个铲除民族败类,让美国白人下地狱的大胡子革命者。”
图7菲德尔·卡斯特罗回到哈莱姆,1995年。
现在,耐心排队等候聆听古巴领导人2000年9月演说的人们似乎也同样欣赏卡斯特罗与黑人事业的团结一致。“哈莱姆是卡斯特罗的家。我们热爱他,他是我们的兄弟。”一位哈莱姆当地的房地产经纪人杰比尔·艾莱——阿明说,“有非洲血统的人深受他的吸引。他相信所有人都应享有真正的自由,所有古巴人,尤其是所有非洲人和具有非洲血统的人都应享有真正的自由。他坚持自己的信仰,尽管他的人民遭受国际制裁和压力,他仍保持着自己和人民的尊严。”
希沙姆·艾迪,www.africana.com
1960年迎来了这段历史上最著名的时刻。菲德尔·卡斯特罗在市中心的酒店内遭到刻薄对待后,受马尔科姆·X邀请来到哈莱姆,入住在泰瑞莎酒店。卡斯特罗后来回忆说:“我立刻决定‘我要到哈莱姆去,因为那里有我的好友’。”卡斯特罗对哈莱姆的初访标志着古巴与美国黑人长期团结的开始,也标志着(正如卡斯特罗所说)产生于第三世界的两国人民——古巴人民与美国的第三世界人民之间的友情与同情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