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丰楼的大堂里,学生们已经蜂拥而至,拦都拦不住。
“让章宗祥出来!”
“卖国贼滚出来!卖国贼滚出来!”
章宗祥在包厢里脸色陡变,坐在旁边的胡济祥赶紧起身,到外面看了看,又跑了回来,趴在章宗祥耳边悄悄说道:“章先生,不好了,学生往上冲呢,伙计们顶不住,快走。”
旁边的厉秋辰也坐不住了,赶紧拉起章宗祥:“章先生,安全起见还是走后门吧。”
章宗祥努力保持着沉稳,起身跟胡济祥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楼下大堂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学生们叫喊着,四处搜寻着章宗祥。
混乱中有人喊了一声:“章宗祥从后门跑了。”
学生们又呼啦啦从后门追了出去。
姚泽圣端着一杯茶脸色铁青,姚珍珍则兴高采烈地看着那些学生们,摇着姚泽圣的胳膊:“爸爸,将来我读大学,也要跟他们一样,做一个爱国学生。”
“胡说!”姚泽圣刚要发火,汪德甫苦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姚老板,让您见笑了,我这五周年庆典算是砸了场子了,我对不住您。”
姚泽圣重重地放下茶杯,有些愠怒地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这样的人你也能请?要不是看在店庆的份儿上,今日我怎么可能跟他坐一桌!”
“是我考虑不周。”汪德甫赔着笑,心里却特别不是滋味,他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一个局面。
姚泽圣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语重心长地说:“商人经商赚钱天经地义,可是到什么时候也得想着点,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什么人能交,什么人不能交。我是济丰楼的股东,济丰楼名誉要是弄糟了,我脸上也没光是不是?”
“是,是。姚先生您消消气,我让后厨再给您备一桌……”没等汪德甫说完,姚泽圣就站了起来:“都这样了,我还吃得下吗?”说完,拉着姚珍珍走了。
送走姚泽圣父女,汪德甫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家饭店门口贴了“卖国饭店”的条子。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汪德甫大发雷霆。
“那帮学生啊。”徐永海在旁边解释。
汪德甫这个气啊,回头看对面,只见钱广润站在门口正扶正“学生半价”的牌子,大门上写着“爱国饭店”四个大字。见汪德甫看过来,钱广润得意地拱了拱手。汪德甫的脸变成了猪肝色,狠狠将纸条撕下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汪德甫相当清楚,今天学生会来闹事,都是钱广润搞的鬼,先带着曾念安砸了他的排场,接着让学生大闹济丰楼,这一手玩得可够漂亮的。他汪德甫辛辛苦苦搞这个店庆,算是全砸了,他这老脸算丢到家了。
他气呼呼地走进店里,厉秋辰正在算账呢,看见汪德甫,赶紧过来安慰:“姐夫你放心,这仇我记下了,他望德楼往后就别想开踏实了!”
“你能有啥办法?”汪德甫没好气。要不是这小子两年前出的那个馊主意,今儿个钱广润也不至于如此。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放心,总有一天我能给你出了这口气,到时候,我让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厉秋辰正说着,一个小伙计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二爷,您快回去瞧瞧吧,二奶奶只怕是不行了……”
姚泽圣父女从济丰楼出来,刚走不远,就看见前面很多人围在一起,好像是在打架。姚泽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今儿个怎么哪儿都是乱糟糟的?”
姚珍珍好奇地凑了过去,发现是一群小乞丐在打架,挨揍的那个人正是之前帮她抢回钱包的狗剩儿。
原来,关贝勒的夫人带着女儿关雅丽在这儿摆了个粥摊施粥,大家本来好好地排着队,狗剩儿或许是饿急了,绕过排队的众人拿了两个馒头就跑。这些排队的人可都不干了,追上来按倒就打。关夫人母女和旁边一位二十多岁却一副寡妇打扮的卖鱼头泡饼的鱼头孙费了好半天劲儿才劝开。挨了揍的狗剩儿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还往嘴里塞那早已经沾满了土的馒头,关雅丽一把打掉,然后又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馒头递给他。狗剩儿转身走时,发现姚珍珍挡在面前,刚想绕开,被她一把拉住:“你不记得我了?”接着她回头对姚泽圣说:“爸爸,他就是中午帮我抢回钱包的小英雄。”
姚泽圣看着狗剩儿,赞许地点点头。
狗剩儿这时候才想起来,指着姚珍珍:“啊,是你啊!”
姚泽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刚才那些人打你,你怎么不还手?”
狗剩儿一拍胸脯:“是我抢了馒头,错在我,大丈夫不亏天不亏地不亏理,刚才是我不对,该打。”
正说着,关雅丽拿着毛巾走了过来让他擦擦伤口。
狗剩儿连忙摇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脏。”
关雅丽抿了抿嘴笑了:“你还知道脏啊!满脸青一块紫一块很好看是不是?”说着把毛巾递给他,回头看见了旁边的姚泽圣,忙道了个万福。
姚泽圣一时没认出来,旁边的姚珍珍倒是想起来了:“啊,我记得你,关贝勒家的小姐。”
关雅丽笑了笑:“难得姚小姐记性这么好。”
姚泽圣这时候才想起来,也笑着说:“我说呢,原来是关贝勒的千金,不愧是旗人家的格格,心地也好。”说着,回头对自己的女儿说:“珍珍,以后要多跟关小姐学学。”
姚珍珍有些不服气地看着关雅丽。关雅丽连忙又施礼:“姚叔叔谬赞了,这年月我还哪敢当什么格格,让人笑话。”回过头看见狗剩儿拿着毛巾胡乱抹擦,赶紧抢过毛巾,帮他擦了起来。
关雅丽一边忙活,一边说:“明儿我跟额娘还在这里施粥,要是饿了,赶早来。”又回头对姚泽圣父女说:“姚叔叔,我先回了。姚小姐,有时间到家里玩,咱们姑娘家也好说说话。”说完施了一礼走开了。狗剩儿也学着关雅丽的口吻跟姚泽圣父母道别。
“你要是不想一辈子要饭被人打,就给我待着!”姚珍珍有些命令式的口气把狗剩儿吓了一跳。
“爸爸,”姚珍珍笑嘻嘻地说,“给他找个营生吧,别让他做小叫花子了。”
姚泽圣没说话。
“爸爸!”姚珍珍摇着父亲的胳膊撒娇,“他可是帮我抢回钱包的小英雄!”
“好,好。”姚泽圣始终拗不过自己的闺女,只好依从。从怀里掏出纸笔问:“你叫什么名字?”
“狗剩儿!”
没等姚泽圣开口,姚珍珍在旁边说:“哪有人叫这种名字的,太难听了!”
“我……从小娘就这么叫我。”
“你姓什么?哪里人?你娘还健在吗?”姚泽圣耐心地问。
狗剩儿摸了摸脑袋:“我是山东的,我娘在老家呢,我姓栾。”
“认字吗?”姚泽圣问道。
狗剩儿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俺做梦都想上学堂,可……可学堂嫌俺穷,不要俺。”
“那你就叫栾学堂吧。一辈子上学堂!”姚珍珍在旁边大声说道。姚泽圣嘴里念叨着:“栾学堂,不错,我再给你起个字,叫鲤庭,将来希望你有鲤鱼跃龙门那一天。”
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栾学堂(狗剩儿)心里美滋滋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憨憨地乐着。
姚泽圣将写好的纸条交给栾学堂,然后又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你拿着我的条子和这张名片到济丰楼去找他们的掌柜汪德甫,他会收下你做学徒,那里山东人多,他们会照顾你的。记住,在店里要虚心求教,本分做人。”
栾学堂简直不敢相信,他拿着那张纸看了半天,对姚泽圣父女鞠了好几个躬才走。
厉秋辰的夫人难产去世了,但终归是保住了孩子,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厉秋辰痛苦地捂着脑袋,汪德甫在旁边安慰着,他们把这一切都“归功于”钱广润。如果不是钱广润横插这么一杠子,他济丰楼今天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儿。一群人正闹心呢,栾学堂拿着姚泽圣的名片和写的条子来了,厉秋辰拍着桌子:“济丰楼都快关门了,还收留人?”但碍于姚泽圣的面子,也不能把栾学堂拒之门外,只好勉强让他先在这儿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