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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梦的材料——梦中记忆

任何构成梦内容的材料,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都源自于生活体验。也就是说,它们仅仅是在梦中的再现或被记起——我认为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然而,如果认为梦内容与现实之间的这种联系,经比较后就能非常容易被认识,那就错了。相反,这种联系需要仔细寻找,并且大量的梦例可能长期得不到认识。其原因在于梦的记忆功能所表现出的若干特性,尽管这些特性常常被谈论,至今还难于解释。我们很有必要深入研究一下这些特性。

偶尔有这样的情形,梦中的片段材料在我们清醒状态时并不当作我们知识或经历的一部分。当然,我们记得梦见的某件事情,但记不起它是否或何时在现实生活中经历过。因此,我们对所梦事物的来源感到疑惑不解,于是容易相信梦有一种独立产生的能力。最后,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后,一些新的经历使我们回忆起另一事件,此时也就揭示出了梦的来源。所以,我们不可否认,在梦中我们可以记得在清醒状态时不记得的事情。

德尔贝夫(1885)曾用自己的经历作为例证,这个梦例特别具有代表性。在梦中, 他看到自家院子被白雪覆盖,有两条小蜥蜴被埋在雪中,处于半僵状态。作为一个动物爱好者,他捡起它们,给它们温暖,并将它们放回穴居的石墙小洞之中。他给它们喂一些长在墙上的小蕨类植物叶子,这些叶子是蜥蜴非常喜欢吃的东西。在梦中,他得知这种植物的学名叫Asplenium rutamuralis(卵叶铁角蕨)。梦继续做着,被其他事情岔开一段时间后,又回到了蜥蜴情节上。令德尔贝夫吃惊的是其他两条蜥蜴正专心致志地吃着剩余的蕨叶。他环视四周,发现第5条、第6条蜥蜴正向墙上的洞穴爬去,它们全都向着同一方向移动,直到这条路上挤满了蜥蜴……

可以肯定的是,德尔贝夫在清醒状态对植物的拉丁文名称知之甚少,对Asplenium(铁角蕨属)更是一无所知。让他感到诧异的是他证实了确实存在这种名称的蕨类植物,它的确切名称为Asplenium rutamuraria——与梦中稍有出入。这不可能是个巧合。他是如何在梦中得知Asplenium蕨类植物知识的,这对德尔贝夫来说一直是个谜。

这个梦做于1862年。16年后,这位哲学家去拜访他的一位朋友,他看到了一小本干花标本集,这是瑞士一些地方向游客出售的纪念品。他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记忆,他打开植物标本集,发现了梦中见到的Asplenium,在它的下面是他自己手写的拉丁文名字。现在答案终于找到了。在1860年(在梦见蜥蜴的两年前),这位朋友的妹妹在蜜月期间拜访了德尔贝夫,她带了这本标本集,作为送给她哥哥的礼物。在植物学家的口授下,德尔贝夫在每一种干枯的植物下面费力地写下了它们的拉丁文名称。

这个梦例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它使得德尔贝夫非常幸运地回忆起了梦中已经被遗忘的一部分内容来源。1877年的某一天,他偶然拿起一本有插图的旧期刊,在其中他发现了一幅有一长列蜥蜴的图片,这正是他在1862年所梦见的。这本杂志的出版日期是1861年,德尔贝夫记得这是那份自创刊起自己就一直订阅的杂志。

梦具有在清醒状态下所不具备的记忆力,这是显而易见的,也有着很重要的理论意义。

我想继续列举一些“记忆增强”的梦例,并以此来进一步引起人们的关注。莫里叙述了在一段时间里“米西当”(Mussidan)这个词白天总是出现在他的头脑中的过程。他只知道这是法国的一个村镇名称,其他一无所知。一天夜里,他梦见他与一个自称来自米西当(Mussidan)的人交谈,当问及它在何处时,这个人回答说它是多尔多涅行政区的一个小镇。莫里醒后,不相信从梦中获得的信息。然而在查阅了地名词典后,梦被确证为对的。在这个梦例中,梦中出现的罕有知识得到了证实,但是这一知识被遗忘的原因却不得而知。

耶森报道了一些相似的梦例。它们发生在较久远的时代,在这一类梦中老斯卡利格尔的一则梦较为典型。他为维罗纳的一位名人写了一首赞美诗。一个自称叫布鲁罗勒斯的人出现在他的梦里,抱怨他被人忽视了。尽管斯卡利格尔记得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他还是为他写了一些诗。他的儿子后来在维罗纳了解到,确实有个名叫布鲁罗勒斯的人作为评论家,他受到纪念。

瓦歇德援引了赫维·德·圣丹尼斯描述的一个记忆增强的梦例。它极为特殊,后一个梦能补充完成前一个梦所不能确认的事物: “我曾梦见了一位年轻的金发女人,她正在和我妹妹谈话,她展示了自己的一些刺绣制品。在梦中我觉得她很面熟,我想我以前一定经常见到她。梦醒后,她的面容仍十分生动地出现在我面前,但我无法确认她究竟是谁。后来,我再次入睡,又出现了同一梦境……在第二次梦中,我和这位金发女人交谈起来。我问她我是否有幸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她回答说:‘当然,难道你不记得波尼克海滨浴场了?’这时,我立即醒来,于是清楚地回忆起了与梦中这位美人有关的全部细节。”

同一作者谈到了他熟悉的一位音乐家。这位音乐家在梦中听到了一支对他来说几乎完全陌生的曲子。直到几年后,他在一本旧的乐曲收藏集中发现了这支曲子,尽管他不记得以前看到过它。

我知道迈尔斯在《心灵研究会记录汇编》上发表了他所收集到的这一类记忆增强的梦,但非常可惜我没能得到这份材料。

我相信,凡是致力于研究梦的人,均能发现梦的一种非常常见的情况,即梦能给梦者他所拥有的知识和记忆的证据,而这在清醒状态时,梦者却是不知道的。在我对神经质病人的精神分析中(这一方面我以后再详谈),我在一周内有好多次要使病人相信他们对梦中的引语、猥亵语等非常熟悉,并且在梦中使用了它们,尽管他们在清醒状态下已经记不清了。我在此还要再引证一个单纯的记忆增强的梦例,因为在这个梦例中,能很容易看出只能在梦中得知知识的来源。

我的一位病人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经常在梦中梦见他在一家咖啡馆点一道Kon tu s zó w ka。他向我陈述了这些后,便问我Kon tu s zó w ka是一道什么菜,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我回答他说,这是一种波兰酒,并对他说他不可能创造这个名字,因为我早已从街旁广告牌上知道了这种酒。开始他并不相信我所说的。但是,在他梦后的几天,这个情况在一家咖啡馆里得到了证实:他在一条街拐弯处的广告牌上看到了这种酒的酒名,而他在这几个月内,每天至少有两次要走过这条街。

我从我自己的梦中注意到,是否能发现梦中一些特定成分的来源主要是取决于机会。例如,在我完成本书的前几年,我的脑海中萦绕着一幅朴素的教堂尖塔的景象,我记不得是否看到过它。后来我突然想起来了,非常能肯定,它在萨尔茨堡与赖兴哈尔铁路线上的一个小站里。梦发生在90年代的后期,1886年我首次在这条路上旅行。在后来的几年里,我已潜心于梦的研究。在我的梦中经常浮现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地方,这令我感到厌烦。在与我有关的空间中——在我的左侧,我看到了一片黑暗的空间,隐约可见一些怪石的轮廓。一个我不愿相信的隐约回忆告诉我,它是一个通往啤酒窖的入口。但是我既不能发现这梦的含义,又不能找出它的来源。

1907年我恰巧在帕多亚,自1895年后,我从没有再来此访问,这使我感到很遗憾。我首次访问这个可爱的大学城镇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因为我未能看到麦多拉·德尔·阿伦娜教堂中乔托的壁画。在去教堂的半路上有人告诉我教堂当天关门,我只好返回。12年后的第二次访问,我决定弥补这一缺憾。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阿伦娜教堂。在去教堂的路上,在我的左手边,大概恰好是1895年我折返的地方,我突然想起了我经常在梦中见到这个由奇形怪状石头建成的地方。实际上,它是一家餐厅花园的入口。

梦中的内容所需的材料来源之一是儿时的经历,这材料在某种程度上既没有被记住,又没有出现在清醒生活中。我将引用一些已经注意到并强调这一事实的几位作者的资料。

希尔德布兰特说:“我已经非常明确地表示,梦具有一种神奇的再现力量,有时把我们儿时的那些遥远的甚至已忘却了的事件带回脑中。”

斯特姆培尔说道:“我们观察到,梦有时好像能使废墟底层的东西重见阳光一样,把一些深藏的儿时经历挖掘出来,那些特定的地点、事物和人物景象完全原封不动,栩栩如生。这种情况真是太奇妙了,它并不受经历所限制,这种经历当它们出现或具有高度精神价值,及后来作为清醒意识感到愉快的记忆而进入梦境时能产生一种鲜明的形象。相反,梦中的记忆深处也包含了可以追溯到儿时的那些人物、事物、地点和事件的景象。这些形象可以不具有任何重要的精神价值,也可以一点没有生动性,或者这两种情况原来均具备,但已消失了很久。直到这些早期的来源被发现之前,它们在梦中和清醒时看来显得完全陌生和未知。”

福尔克特说:“这一点特别有意义,童年和青少年的记忆是多么容易进入梦中。梦不断使我们想起那些我们已经不再思考或者对我们早已失去价值的事情。”因为儿时的材料在梦中主动出现,又因为,众所周知,我们记忆力中意识能力的空隙,使大部分儿时材料变得相当模糊。这种情况引起对梦的记忆增强产生兴趣。有关这一点我将再举一些例子。

莫里举了这样一个例子:当他还是一个小孩时,他经常从他的出生地米尔克斯到邻村特里波特去,他父亲当时正在那里监督建造一座桥梁。一天晚上他梦见 自己在特里波特,又一次在那个村的街上游玩。一个穿着一身制服的男子向他走来。莫里询问了他的姓名,他回答说他叫C,是大桥的看护人。 莫里醒后怀疑梦记忆的真实性,他问一位老女仆,从他还是小孩时她就是他家的仆人。他问她是否能记起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男人,她回答说:“怎么没有呢!是的,他是在你父亲造桥时的一位看桥人。”

莫里又列举了另一个相似的梦例,进一步证实了梦中出现儿时记忆的正确性。这是F先生做的梦,他儿时住在蒙特布里森。在他离开25年后,他决定重访故里,并拜访几个自分别后还未曾见过面的家庭旧友。在动身前的那晚,他梦见 他已经回到了蒙特布里森。在城郊,他遇见了一位似乎不曾相识的绅士,他自称叫T先生,是他父亲的朋友。 梦者记得他儿时曾听到过有这么一个姓名的人,但在醒后再也记不清楚他长得什么模样。几天后他回到了蒙特布里森,他发现了梦中出现的地方,这地方他似乎不知道,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绅士,他立刻认出了就是他梦中的T先生。然而这个真人要比梦中的那位看起来老得多。

在这里我可以举我自己的一个梦,但这个梦中追忆的不是某种印象而是一种联系。我曾梦见一个人, 在梦中我知道他是我老家的一位医生。他的脸形不是太清楚,与我中学的一位男教员的脸形混淆了,这位教员有时我还能偶尔碰见。 醒后我想不出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之处。然而在我询问了我母亲之后,得知他曾经是我童年时的医生,他只有一只眼睛。那位在梦中掩盖了这位医生形象的男教员,也是一个独眼者。我已有38年没有见到这位医生了,据我所知,我在清醒状态下也从来没有想起过他,尽管我下颏的一块伤疤可能引起我对他的注意。

另一方面,许多作者断言在大多数梦中发现的一些元素来自梦前的几天,这个观点看上去好像抵消了那些过分强调儿时经历在梦生活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因此,罗伯特声称正常情况下的梦基本上只涉及最近几天的印象。的确,我们可以发现罗伯特创建的梦的理论基础在于把最近的印象推到前台,而让最久远的印象从视野中消失。尽管如此,他提出的事实仍不失正确,因为我在自己的研究中也能得到证实。一位美国作者纳尔逊的观点认为,梦中最频繁出现的印象来自做梦前的2天或3天——好像做梦前一天的印象还不够模糊和久远。

一些作者不大愿意探讨梦内容与清醒生活之间的密切关系,他们常为这样的事实困惑不解,即充斥清醒时思维的强烈印象,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从白天思想活动中消除以后才出现在梦中。因此,在亲人刚死亡后,人们内心还处于极度悲伤之时,一般人们还不会梦见死者。相反,最近有一位观察者哈勒姆女士搜集了一些与此相反的例子,主张在这方面我们每个人都有其心理个性的权利。

梦中记忆的第三个特征最引人注目和最难理解,它出现于再现材料的精华部分。像在清醒时生活一样,我们发现值得回忆的不单是最主要的部分,相反还有那些最无关紧要和最无意义的部分。在此,我将介绍那些对此表示出最惊奇的作者。

希尔德布兰特说道:“最有意义的事实是,梦的元素不是来源于重大的和激动人心的事件,也不是前一天强烈和迫切的兴趣,而是偶然的细节和最近经历的或琐碎片段,等等。家庭中亲人死亡的消息使人们悲痛欲绝,深夜都不能入眠,这时的记忆反而模糊不清,直至清晨醒来,才又因此而哀痛不已。另一方面,我们在街上碰见一个陌生人额上生了一个疣子,二人交臂而过,并未特别注意,这疣子却在我们的梦中发挥起作用来……”

斯特姆培尔说道:“分析梦时常常发现,梦中有些成分确实来自一两天的体验,但在清醒的时候看起来,这些体验琐碎而不重要,或在事后就立即被遗忘。这一类经验包括:偶然听见的谈话,无意中看到的别人的行为,或瞬间瞥见的人或物以及读物中零星的片段等。”

哈夫洛克·埃利斯说:“我们清醒生活中最深的情感,花费我们大量精力的问题和困难,通常它们并不立即出现在梦的意识中。就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而言,在梦中再次出现的主要是白天生活中的琐碎事件、偶发事件和‘已经遗忘’了的印象。那些最强烈被意识到的精神活动就是那些沉睡的活动。”

宾兹实际上正是利用梦中记忆的这个独特性,表示了他对自己曾经支持过的解释梦有所不满:“正常的梦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我们总不梦见我们前一天的记忆印象?为什么通常没有明显的动力,我们能梦见那些久远而几乎忘却的过去?

“为什么梦中意识总是接收那些记忆影像中无关紧要的印象,而那些带有对经历事件最为敏感标记的大脑细胞,却处于最大的沉寂和静止状态,除非在清醒状态时,先前的刺激才能迅速将大脑细胞激活?”

显而易见,梦中记忆明显偏爱清醒生活经历中的那些无关紧要和从不为人注意的元素。这必定使人们普遍忽视梦对清醒生活的依赖性,总之,使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难以证明其依赖性。因此,惠顿·卡尔金斯小姐在对她自己和同事们的梦进行的统计研究中,发现有11%的梦与清醒生活没有明显的联系。希尔德布兰特的看法无疑是正确的,他认为如果我们花足够的时间和不厌其烦地去追寻梦的来源,就应该能解释每一个梦景象的发生。他称这是一件“极其麻烦又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因为一般的结局总是这样:我们从某人记忆库中最遥远的角落中搜寻出各种毫无价值的心理事件,或者又一次将过去各种完全不相关的事件从忘却了的记忆中挖掘出来,这些事件可能一发生就被埋藏在遗忘的记忆中。这位目光敏锐的作者因为这个前景无望的开端而没有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如果他继续向前的话,可能已掌握了解释梦的关键问题。对此我深表遗憾。

记忆在梦中的表现方式对每一个记忆理论而言,自然具有非常关键的意义。它告诉我们“我们头脑中曾拥有的任何印象决不会完全消失”,或者如德尔贝夫所说的,“即使是最不重要的印象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它随时能复活”。精神生活的许多病理现象也迫使我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们后面将谈到的一些有关梦的理论试图用我们知道的一部分白天的遗忘去解释梦的荒谬性和不连贯性。当我们记住了我们刚才看到的梦中记忆的非凡能力,我们就会强烈地感到这些理论中所包含的矛盾了。

我们也许会把做梦现象完全简化为记忆现象,我们可以这样假设:梦表现为一种再现活动,这种再现活动即使在夜间还在工作,它以自身为目的。这似乎与皮尔茨的说法很相似,他认为,做梦的时间与梦的内容之间有一种可观察到的固定关系,沉睡时再现遥远的过去,而最近的印象出现在早晨。由于梦对所记忆材料处理方式的原因,这种观点与生俱来就不确定。斯特姆培尔明确指出,梦并不复制经历。这种理论只前进了一小步,却在全部环节的第二步上遗漏了,或者变革了形式出现,或者被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所替代。梦只能重复一些不完整的内容,即片段。——这是一个普遍的规律,所有的理论结论全部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当然,也却有例外的梦例。此时梦完全再现我们过去的经历,就像我们清醒时所能获得的记忆一样。德尔贝夫提及他的一位大学同事,在梦中,这位同事再次体验了一次死里逃生的车祸现场,包括那些细节也毫无遗漏。卡尔金斯女士也说到自己的两个梦,梦内容完全就是前一天情况的再现。在本书后面我也会报告一个我幼儿期的梦例,梦中毫无修饰地再现了我的童年经历。 cg3wq4XmMPvevJm7npO1XkhtkCyAa83ROKAPSYR6qE+8lRKosDj2bQzbI0WaOHX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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