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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光芒纪2:斑斓
作者:侧侧轻寒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09-01
ISBN:9787541143922
本书由天津星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掌阅科技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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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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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成殊将一张设计图摆在沈暨的面前。
浅绿色的真丝裙,古希腊爱奥尼亚式的优雅细密褶皱,立体的白色花朵疏密有致地点缀在腰间和胸部,简单随意的同质地腰带活结自然地系在小腹前,柔软下垂。
这是他们无比熟悉的笔触。即使没有如其他设计图一样签上自己那片一笔画成的叶子,顾成殊和沈暨也可以一眼看出设计师是谁。流畅而从容,再多的细节也鲜明清晰——是叶深深的设计图。
顾成殊的目光审视着图上那些柔顺而有力的线条,仿佛被牵引一样无法移开。
她喜欢在设计中用浅浅的笔触、淡淡的颜色绘图,可她的名字,叫深深。
她沉默而安静,将所有一切深藏在心底,连他都无法衡量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沈暨抬头看向顾成殊,挑眉表示疑问。
“有空的话,你去接触一下季铃工作室的人。”顾成殊将手按在这张设计图上,不动声色地说,“为了这个设计。”
沈暨将设计图拿过来,再次端详着上面的裙子:“这张修改后的设计图我上次看到了。你发现其中的问题了吗?”
顾成殊摇头:“还没有。但如今不仅我们,连叶深深也觉得这桩设计有问题了。”
“经历了那么多,深深终于敏锐起来了。”沈暨把设计图翻来覆去地看,有点苦恼地说,“要是帮深深的话,我得想想怎么才能不伤害到那个助理茉莉,她还挺可爱的……”
顾成殊根本没有他这样的烦恼:“她再可爱,也是企图对深深不利。”
“好吧,毕竟亲疏有别嘛……”沈暨叹了一口气,收好设计图,“我会把茉莉约出来谈一谈的。”
顾成殊又问:“对了,你上次说自己最近要回欧洲,行程订好了吗?”
沈暨转头朝他笑一笑,说:“订了,不过就待几天,看完巴斯蒂安老师的新秀就回来。”
顾成殊微微诧异,看他一眼:“你上次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是啊,上次是上次嘛,我虚惊一场,不过现在警报解除了,已经安全了。”他说着,面露苦笑,“小猫咪并不想跟我回家,是我自作多情,真惭愧。”
顾成殊呼吸一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端详着他的面容,似乎要在上面挖掘出最深的奥秘。
不久前还烦恼着小猫咪的沈暨,偷偷将沈暨的笑容作为桌面的叶深深,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虚惊的误会,这可真让人意想不到。
然而没等顾成殊研究出任何线索,沈暨已经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向外走去。他走得那么匆忙,只背对着顾成殊挥一挥手:“好啦,总之挺丢脸的,我去季铃工作室了!”
顾成殊无奈,只在他身后提起最重要的事情:“你还没有指出设计的问题所在。”
“眼见为实,一时解释不清。我建议你有时间可以逛一逛巴黎时装博物馆,或者托人帮你去看一看,一定会有惊喜的。”
忙碌了一整天之后,叶深深终于将手头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她疲惫地趴在桌上,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水。
熊萌蹦蹦跳跳兴奋地跑来:“深深,你看到这一期《one》上面的大片了吗?就是老师那一组!”
叶深深当然记得,就是自己顶替熊萌前往监督的那一组印花裙。她翻开来看了看,调暗的灯光与PS出的明亮使得整件色彩浓烈的衣服透出了一种清新的气质,与设计图有微妙的偏差,但平衡掌握得很好,既照顾了设计师的初衷,又协调融入杂志的风格,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我记得当时去现场看调度的人就是深深你吧?真是了不起,第一次就能做得这么好。”陈连依靠在叶深深的椅背上看着这组图,带着神秘的笑容指指楼上,说,“方老师可是很挑剔的人,但这回看了图片,居然破天荒没有像往常那样埋怨杂志不理解他的设计哦,太难得了。”
其实这不是自己的功劳,当时是沈暨帮自己与现场的人交流的。
叶深深转头对陈连依笑一笑,目光落在案头的那盆花上。蓝色的角堇在暖气充足的屋内灿烂地开着,一朵一朵努力绽放出最美丽的模样。叶深深给它浇了两勺水,魏华爱不释手地捧起花来端详着,问:“深深,哪儿买的花啊?太可爱了。”
“前几天在路边买的。”她随口敷衍。
“是吗?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魏华看看花又看看叶深深,忽然笑起来,说,“深深,这花和你很配哦!不知道哪里很像。”
叶深深心口微微一悸,想起沈暨将花送给她时所说的话,又看着这盆名叫“深深”的花,连笑容也黯淡了:“是吗?”
“的确有点像啊,因为深深今天穿的是蓝色衣服吗?”熊萌也八卦地过来开玩笑。
一群人正在笑闹,从后面走过的一个人却瞥了叶深深案头的花一眼,语带嘲讽地说:“路边地摊上的东西和摆地摊的小妹,当然像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路微。叶深深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熊萌翻路微一个白眼,说:“多稀奇啊,某人家里当年要是没成暴发户,现在不也是厂妹?”
路微狠狠瞪他一眼,目光落在叶深深手边的杂志上,又冷笑了出来,说:“叶深深,倒数第四页有惊喜哦,别忘了看。”
她施施然地昂首从他们身边走过,叶深深皱起眉,将那本杂志倒过来翻到第四页,正是青鸟在上面的软广。本期主推的新人设计师,是青鸟的设计副总监——孔雀。
叶深深的目光落在她的代表作上。除了三只兔子和几件她在青鸟的新作品,还有几件宋叶孔雀时期的衣服。旁边的介绍是,如今在网络大火的原创设计网店“宋叶孔雀”的创始人之一,因为出色的设计理念,很快就被青鸟网罗到旗下,成为艺术副总监。
叶深深除了无奈,心里也生起一股无名火。孔雀在网店之中并不负责设计,那里面罗列的当时网店的服装,全都是自己的作品。
可青鸟这个擦边球并没有打错,孔雀确实是她们网店的创始人之一,软文上又没有写她负责的是什么,只是大家一看见当时网店的衣服,再一看她如今在青鸟是负责设计的,自然而然就代入认为她应该是设计这几件衣服的人了。
就连熊萌也钻过来看了看,说:“哇,这家店的风格我很喜欢的,可惜里面没有男装。不过幸好这个叫孔雀的设计师走了之后,她家的衣服还是这么棒,所以我还是可以去偷窥一下设计理念的。”
叶深深回头朝他笑了笑,觉得心头那种郁闷顿时消失了。
是啊,大家认为衣服是孔雀设计的有什么关系,反正对她来说并没有损失。属于自己的,终究没人夺得走。
下班的时候,大家一到门口,都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北京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细小如尘埃的雪飘飘扬扬地从天而降。“哇,真希望雪下大一点,这样明天就可以在院子里堆雪人了!”熊萌天真地欢呼着。
叶深深在自己的包里翻着折伞,正准备回家时,方圣杰在楼上推开窗子,叫她:“叶深深,上来一下。”
她赶紧跑上楼:“方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他把三四份设计图交给她,说:“你替我整理一下最近新出的这几份设计,最好后天之前就能把面料、辅料和工艺的最终核算数据交给我,我要做成本评估。”
“好的。”叶深深将设计图接过来,小心地放入自己的包。
“辛苦了,主要是年后就要开评审会,关系着我们是否能得到安诺特集团的合作意向——顾成殊帮了我一个大忙。”方圣杰说着,对她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当然,你也帮了我很多忙。”
虽然如此,可你提到顾成殊时,脸上这种诡异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啊……
叶深深有点脸红地说:“好的,我一定尽快弄好。”
“对了,现在我们还有几个实习生?”
“连我在内有五个人,熊萌、魏华、路微、方遥远。”叶深深回答。
“嗯……其实这几个月,你们的能力和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基本能留下来的人我心里也有数了。我准备在年后的评审会结束时,邀请评委们顺便给你们进行最后一次评审,相信他们一定会乐意的。”方圣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语调也很平静,“到时候评委会非常专业,甚至有可能是顶尖的业内人士过来。要是你拿出来的东西不好看的话,可是很丢脸的哦。”
叶深深当然明白,赶紧点头说:“是,我打算到时候将给季铃设计的衣服作为自己的终审作品。”
“可以啊。这回审查我不会干涉你们,也不会加以指点,一切全靠你们自己,但我相信你自己能做好的。”
叶深深走出工作室时,外面的雪已经下大了。
她手中的伞挡不住风雪,冷风从对面吹来,她赶忙将敞开的大衣裹紧,又将自己的脸缩到领口中,挡住横飞到脸颊上的雪。
从伞沿之下,她看见站在对面的一个纤细身影。高跟的靴子与黑色超短裙拉长了她的腿,使得她娇小的身材变得修长,孔雀蓝色的围巾在雪中显出一种明亮的色调,却一点都不温暖。
叶深深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细雪染到她的眼睫毛之上,冰得她眯起眼睛,无法反应。
孔雀。
在炽热的阳光下她们分别,又在如今的风雪中再次相遇。
叶深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她,许久,才抬脚继续向前走去,隔着半米远的细雪望着她,微笑着说:“好久不见,孔雀。”
孔雀睁大眼睛看着她,过了许久,才颤声说:“深深,对不起……”
叶深深没想到她和自己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她心中百感交集,拉住她的手,说:“别提这个了,过去了就算了吧。”
孔雀沉重地点点头,低声说:“我哥过来考研,他报了北京的学校,我没来过北京,又知道你在这边,所以……想来看看你。”
“啊,是哦!考研是年底嘛,这么说快过年了!”她疲于奔命,此时看着街上的圣诞树恍然大悟。
她将自己的伞撑在她们头顶上,和她一起往前走。
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她们穿越了半个中国,经过了冬夏更迭,如今又在一把小伞下相互依偎,就像当初从没有过那场背叛一般。
开车经过的沈暨透过积了薄雪的车窗看着她们,觉得这一幕恍如隔世。
他下车看着她们微笑,抬手与她们打招呼:“深深、孔雀。”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驼色大衣,驼色是低调的颜色,但因为肩膀上拼贴着的黑、白、驼三色鹰翼,使得他好像被天使的翅膀拢在怀中一般,弥漫着上帝宠儿的气息,修长的身形在此时的雪中显得格外挺拔。
撑着同一把伞的两个女生,回头看着站在街边的他。越过雪花看清他面容的时候,两个人都恍惚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零散的雪从她们之间穿过,一两点冰凉打在她们的肌肤上。她们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深藏的秘密在相同的人面前,彻底显露,无法隐藏。
仿佛忽然清醒过来,叶深深与孔雀将自己的脸默默地转开。那种如昨日重现般围绕在她们之间的温甜气息,也在片刻间消失殆尽了——那本来就只是场幻梦,早就已经被她们抛弃在时光中。若她们现在还妄想着要抓住它,只会遭到它的嘲笑和唾弃。
沈暨穿过薄薄的雪向她们走来,他脸上的笑意让此时的雪似乎温暖起来。
“好久不见了,孔雀。”他随意地与她打着招呼,然后看看叶深深,皱起眉,低声问,“都下雪了你怎么还穿得这么少,忘记自己前几天还在生病吗?”
叶深深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说:“肠胃炎和穿得少有什么关系……”
“肠胃炎不是也引起发烧了吗?”他想了想,又说,“等我一下。”
他转身回到车上,从后座拿出一个盒子拆开,取出一条象牙色格子开司米围巾,快步走回来,递给她说:“今天刚拿到的样品,给你吧。”
叶深深看着面前的围巾,有点迟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孔雀,无措地问:“不好吧,他们给你是干什么用的?”
“是新品,你记得帮我写一篇三百字评估就行,肤感、搭配之类的,我知道你最擅长写这个了。”他说着,见她还在犹豫,便直接抬手绕到她脖子后,帮她将围巾系好,打一个优雅又利落的结,顺手帮她将头发拨出理好。
叶深深感觉到他的手擦过自己耳边的轻微触感,顿时身体一僵,不由自主地偷眼看看孔雀。
孔雀只是低头看着路边绿化带上薄薄的积雪,仿佛没看到身边这一幕。
柔软温暖的羊绒触感与沈暨贴近她时那轻柔微温的呼吸,让叶深深一瞬间因为过分舒适而全身起了一层薄毛栗,她的睫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脚步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这种象牙色格子围巾男女通用,很适合你。”沈暨端详着她的围巾,转头对孔雀笑道,“深深上次被我害得生病了,我得照顾好她。”
孔雀不自然地笑笑,目光在围巾上掠过,说:“这么冷,你们出去玩要注意保暖啊。”
叶深深有点尴尬地解释:“不是玩生病的,其实是沈暨请我吃饭,然后我吃多了撑得引起肠胃炎了,是不是很好笑?哈哈……”
孔雀附和着笑了笑,可三个人还是有点冷场。沈暨抬头看看天空的雪和空荡荡的大街,说:“孔雀来了,我当然也要请你们吃饭啊,就近找一家吧。”
沈暨记性很好,对于她们的一切更是不会有半点疏忽。他先点了孔雀最喜欢的西芹百合,又点了叶深深喜欢的糖醋里脊,甚至还笑着和她们商量了一下要不要点个剁椒鱼头遥敬宋宋。
窗外是纷飞的细雪,他们等待着上菜,一时都在沉默。叶深深托腮望着对面的孔雀,忽然想起半年之前,她们还在夜市摆摊,晚上生意好的时候,就去烧烤摊吃两串烤鱿鱼作为庆祝。
宋宋总是乐呵呵地说:“好歹也是海鲜呢,咱们的小日子过得真不错!”
孔雀就鄙视地说:“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是啊,想要飞得更高更远的,不只是叶深深,还有孔雀。每一个人都期望着能向最高的地方攀爬,只是用的方法不一样。
沈暨打破此时的沉默,对叶深深说:“刚才忘了跟你说,今天我替你去过季铃工作室了,和茉莉也谈了一下,交流得还比较愉快。”
季铃,这个名字引起了孔雀的注意,她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问:“是那个明星季铃吗?”
“是啊,她邀请深深替她设计一款礼服,深深已经出了最后成稿了,是一件浅绿色装饰白花的礼服,绝对美得超乎你的想象。”沈暨笑着给她们倒茶,见孔雀若有所思地垂眼看着杯中的茶叶不说话,便问,“怎么啦,有什么问题?”
孔雀呆了呆,立即掩饰地摇头,说:“没有,我觉得挺好的,季铃现在很有名啊。”
沈暨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减淡了:“对了,孔雀,你是怎么知道深深工作室地点的?”
孔雀捧着茶暖手,说:“阿姨告诉我的。”
叶深深诧异又急切地问:“你最近见到我妈了?”
“是啊,前几天遇到过,她很开心地告诉我说,和叔叔要复合了。她居然一点都不在意叔叔以前对她做过的事情,真是有着优良美德的人。”孔雀叹了口气,说,“听说你那个弟弟瘫痪了,将来是不是也要靠阿姨照顾了?这么一对比,我哥实在好多了。”
叶深深的眼圈顿时红了,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默默低头喝水。
沈暨岔开话题,对孔雀说:“我今天在杂志上看到你了,恭喜你啊,已经是青鸟的设计副总监了。”
孔雀尴尬又忐忑地抿住唇,低声说:“我……我也没办法,是公司的人一定要拿去宣传的,他们直接就发过去了,我也没办法……”
沈暨转头看叶深深,问:“深深看到那篇软文了吗?”
“看到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啦,那上面写的都是事实……而且我也在青鸟做过,我知道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的。”叶深深握着手中的杯子转了一圈,对孔雀笑了笑。
孔雀轻轻咬住下唇,默然无语。
沈暨又问孔雀:“在青鸟那边做得还开心吗?最新有什么新作品?我还挺想看看你的设计的。”
孔雀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嗯,有一组春装已经确定下来了,还算顺利。”
“是吗?那挺好的,恭喜你。”沈暨目光移到叶深深身上,笑着说,“深深最近也在设计网店的衣服呢,春装的样式也基本定下来了。我看过了主打的几款设计,真的很不错。”
“你们的春装是什么风格?面料和工艺方面呢?”孔雀眼睛中闪出一点无法抑制的亮光,立即问。
叶深深回答:“春天嘛,所以我们准备走鲜艳糖果风……用半透视欧根纱。”
沈暨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叶深深顿了顿,便继续喝水了。
沈暨对孔雀笑道:“青鸟这么大的牌子,肯定会引领明年的一股潮流吧?而小网店的风格就随意了,所以要说正式的设计理念,倒也没有,但糖果风和欧根纱确实挺可爱的。”
孔雀望着他的笑容,咬了咬下唇,慢慢地说:“哦……不过我们也准备走糖果风,好巧啊。”
“我最近还设计了三四款呢。”叶深深在旁边插上一句,随手把自己背的那个大包包打开,看了看里面那几张设计图,然后皱眉说,“哎呀,我好像落了一张在工作室,我得回去拿,说好了今晚要交给小峰的。”
说完,她赶紧摸出钥匙,把自己的大包包拉链拉上就站起身。
沈暨跟着她站起,说道:“我开车送你去吧,雪好像下大了。”
叶深深点点头,回头对孔雀说:“我回去拿一下,马上回来,你等我哦!”
孔雀点了一下头,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吧。
沈暨将车子从车库开出来,看见叶深深正站在餐厅窗外,隔着窗口装饰的花环和槲寄生往内看。
他有点诧异地按下车窗朝她挥挥手,她却示意他等一下。
沈暨下车走到她的身后,两个人站在窗外,朝着窗户里面看去。
孔雀正把叶深深包里的设计图抽出来,用手机迅速地逐一拍照,然后又立即塞回去。
沈暨那双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侧头看着身旁的叶深深。
叶深深却默不作声,仿佛在她把那个包放在孔雀身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果。
她转过身,一声不吭地往街边他的车走去。
风很大,她在细碎的雪中一步步向前走。她仰起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肌肤上刺骨的冰冷。她的呼吸那么用力,白色的雾气在她的脸颊旁边淡淡弥漫,又转眼消散。
沈暨帮她打开车门,在坐上车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其实你早就已经猜到了孔雀的来意?”
“是啊……我知道。”叶深深默然拉着安全带,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外面的飞雪,说,“她并没有设计才华,在青鸟突然被提拔,自然承受着巨大的设计压力,她需要寻找到一个方向,突破目前的困境。而刚巧,路微也正面临着下个月决定性的终审,依靠她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她们的难题,最终都要落到我的身上。”
沈暨轻叹,说:“不过我想,情况应该并没有这么严重。孔雀应该是想借鉴你的设计,但不一定会全盘照抄的,她只是要一些灵感来指引自己,希望看到下一季的设计方向而已。其实,她应该直接和你探讨的。”
“只是她已经不可能信任我了——而我,也是一样。”叶深深睁大眼睛,带着疲倦与伤感,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盯着前面的路。
沈暨转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问:“如果,孔雀把自己拍到的设计给路微了,而路微在你之前抢先用了这些设计元素呢?”
“不是我让她们去抄袭的,是她们自己偷去的。”叶深深转头看着他,轻声说,“她们想要就让她们拿去吧,如果她们小心一点、隐晦一点,可能还好,但如果她们大肆宣扬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拿偷来的设计沾沾自喜的话,我想,她们现在越嚣张,以后一定越后悔。”
沈暨默然将车子拐进工作室的院子,叶深深下车,踏着浅浅积雪向着大门走去,步履坚定,毫不迟疑。天色很冷,她抬手在那条象牙色的围巾之前呵了呵气,让手指灵活一点,开门进去。
沈暨站在她身后,心中生出一股不知是喜悦还是难过的情绪。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因为失去孔雀的友情而在大雨中失声痛哭的女孩子了,也不是那个固执地赌上自己的未来、一意孤行地保护自己朋友的叶深深。
时光改变了一切,所有人都在艰难地脱胎换骨。
究竟是好是坏,如今谁也不知道。
沈暨跟她进了房间,开亮里面的灯,走进来看了看她案头的小花,笑着碰了碰它,和它打招呼:“你好啊,深深。”
这温柔的声音,让叶深深只觉得心口轻微一震,使她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她回头看他,沈暨朝她微微一笑:“以后你叫叶深深,它叫花深深,这样就不会搞混了。”
叶深深一时无语,在这么沮丧压抑的时刻,也不由得笑了出来。她从自己的设计图中随便抽出一张春装,拿在手里说:“走吧,孔雀还在等我们呢。”
沈暨拿过她那张设计图,仔细端详着,带着一丝感伤说:“孔雀现在和路微的关系估计不错,刚刚我提起那件裙子的时候,看她的反应,她应该也知道季铃工作室的那件礼服有问题。”
“但她还是没有说出来,甚至没有提醒我一句,对吗?”
“对,所以我想你是真的无法挽回她了。我只有一个疑问——”沈暨将设计图塞回护套中,望着她问,“到时候路微若把孔雀偷走的你的设计用在最终评审中,和你撞了设计怎么办?”
叶深深摇摇头,说:“她肯定认为不会撞的,因为很明显,我会用季铃工作室的那件礼服作为评审作品。”
“所以路微自然乐于顺手牵羊,将你的这些来不及宣布的灵感据为己有,用以通过生死攸关的最终评审。”沈暨叹息地凝视着她,问,“但我的意思是,如果路微真的凭着从你这边偷来的东西,成了方圣杰工作室的正式一员呢?你真的可以容忍孔雀偷取你的东西,帮助路微成功?”
“不,我当然不会。”叶深深将门锁好,靠在门框上轻轻出了一口气,小声地说,“其实我利用了孔雀。”
沈暨愕然看着她,不解其意。
叶深深仰头看天,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白色的气体消散在寒冷之中,再也不见。
“郁霏和路微要联手诬陷我,让我陷入偷窃者的绝境,那么,我也可以顺水推舟,让她们自食其果,不是吗?”
沈暨终于震惊了,他看看周围,在一片萧瑟的雪花之中,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孔雀偷拍下的那几份设计图,是谁的?”
叶深深抿住唇,睫毛与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才用极低的声音吐出三个字:“方老师。”
沈暨盯着她,目光中有震惊有迟疑,许久没有说话。
叶深深捂住自己的脸,蹲下身,呼吸颤抖,肩膀也忍不住抽动起来。
一只手轻轻地落在她的头上,如同以往的每一次,温柔地轻揉她的头发,就像抚慰一只无依无靠的流浪猫。
“深深,你没有错。”她听到沈暨的声音,略带低哑,却依然轻柔,“你曾经为了孔雀,豁出自己的前途,赌过一次。那一次的赌局,你把所有筹码都交到孔雀手里,结果,你赌输了。而这一次,只是你再赌一次,又一次将所有的一切交到孔雀手中而已。”
叶深深将脸埋在膝上,她没有哭,只是停下了身体的颤抖,一动不动。
“胜负只在于孔雀的一念之间,决定结果的人,是孔雀自己。无论是输是赢,得到怎样的后果,孔雀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她就应该愿赌服输。”
叶深深低低地“嗯”了一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走吧,别忘了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沈暨将她拉起,“该难过的人不是你,而是孔雀。”
因为,辜负她们美好时光的人并不是叶深深。在以后的一生中,回顾青春时,感到内疚、心虚与悲伤的,也不应该是叶深深。
所有真真假假的感情,终于在这样一场小雪中,完结了。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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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雪让今年的圣诞气息变得格外浓重。
因为方圣杰不在,工作室众人都想方设法早早溜走了。
陈连依把自己正在弄的一件衣服连带设计图丢到自己带的三个实习生面前就走了:“来,厂里工人过年变动频繁,顾不上这个了,只能交给你们。这两天你们赶紧把这件衣服弄好,交给沐小雪的造型师。所谓的弄好就是完成度百分之百,一点细节都不能遗漏,知道吗?”
叶深深拿着设计图看,再对比面前的这件衣服,瞪大了双眼。
熊萌都快哭了:“这……这件礼服的设计,是重工满铺钉珠啊!”
魏华更想哭:“可现在这件礼服还是光版啊……”
叶深深喃喃地问:“意思是我们三个人要把这件衣服给钉好吗?”
熊萌泪流满面,给她一个合十的手势:“深深,咱们明天再弄好不好?今晚平安夜,我有聚会啊!”
魏华也探头看看外面,确定陈连依走了,赶紧收拾东西:“对啊,深深,我们明天再弄也不迟嘛,我男朋友来了,我们约好一起过平安夜的!”
“好吧……那我先弄一点,你们千万记得明天过来一起钉哦!”叶深深去辅料间取珠子。房间很小,里面堆满了东西,她仔细地按照图纸寻找着奶棕色和浅血牙色的珠子,然后关上门,在门后的小册子上登记自己取走的东西和数量。
隔壁是茶水间,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安诺特的人什么时候过来呀?我们不会忙得连年都过不好吧?”
“放心啦,他们希望在新年后及早搞定,毕竟2月份时四大时装周就轮番上了。”是莉莉丝的声音,“你担心什么呀?你又不是实习生。我听说老师只打算留一两个人,所以注定大部分实习生这个年过得会很煎熬。”
“啊?只留一两个呀……你觉得谁能留下来?”
“深深呀,那还用说?她简直是万能小天使,能力出众,性格又好,才几个月就是工作室不可缺少的人了。陈姐前几天还悄悄跟我说呢,要是走后门进来的都是深深这样的,她真想再来十个八个的!”
“对啊,我觉得也是,如果她不能留下来,那肯定是有黑幕。”
“哈哈哈,她刚来的时候,也是你说有黑幕的!”
在这边写字的叶深深,不由得将额头抵在门上,在辅料间昏暗的灯光下,绽放出笑容。
她还记得,自己刚到工作室时,也是几乎同样的情况,听到同样的对话。但那时,大家口中的她,与现在的她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的心里涌起淡淡的伤感与喜悦。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么努力,才能让大家转变对她的看法,放开心怀接纳她。
隔壁的声音还在传来:“再说了,深深要是走了,沈暨还会经常跑来吗?别忘了他前天刚给我们带过点心呢。”
“天啊!你也觉得沈暨在追深深,是吧是吧?”
“废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呀!”
叶深深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苦笑出来。
对不起,你们都猜错了。
沈暨并不喜欢叶深深。
“不过,沈暨对谁都挺好的。上次我还在一场聚会上看见他替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挡酒呢,因为怕她喝醉了被大家欺负。”
“唉,世界上那些优质的男人都已经有主了。”
“还有顾成殊呀,他偶尔也来的,你可以抓住机会。”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郁霏都搞不定的男人,我们怎么可能妄想得到?当心死得和路微一样惨哦。”
“咦,路微那个事情是真的吗?快跟我八一八……”
叶深深听着她们走出茶水间,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工作室的门被关上。她靠在门后,只觉得心里涌上无法言喻的伤感。
她用力呼吸着,捂着脸,紧紧闭上双眼,将眼中那层温热抹杀掉。
等出来时,整个工作室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平安夜,几乎所有人都有约,只有她独在异乡,无处可去。
叶深深一个人坐在工作室内,在网上随便打开了今天热推的电影《真爱至上》,又开了自己头上的一盏灯,在灯下一边看电影,一边慢慢缝着裙子。
这两种珠子的颜色都是暖色调,又有沉稳的气质,点缀在银色的衣服上,有一种烟岚盖白雪的美。
叶深深按照图纸,将两种珠子一颗一颗缝在裙子之上。外面已经入夜,但积雪反射着光芒,依然明亮。屏幕上的人们在欢笑在拥抱,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椅子上,让光线笼住自己。
顾成殊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在虚幻的欢笑声中,叶深深一个人蒙在明亮的光芒之中。空荡荡的工作室大厅内,喧闹的声音,孤单的身影,隐约变化的屏幕画面在她的面容上投下一片动荡的光线,变幻不定,使她的睫毛与眼睛都似乎在微微闪烁。
他在已经打开的工作室大门上敲了两下,隔着寂静的空间问:“深深,今晚有安排吗?”
正在看图纸的叶深深吓了一跳,等抬头发现是他,胸口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欢喜与疑惑:“顾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向她走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总觉得站在暗处的顾先生,眼神中似乎有点看不出的飘忽游离,不知道在掩饰什么:“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圣诞安排的,却没想到你居然在加班。”
叶深深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衣服,笑了笑说:“也不算加班啦,反正回家也没事,下班了还懒得动,就在这里再弄一会儿。”
他走到她身边,斜身倚在桌子上,貌似无意地问:“吃过饭了吗?”
“还没……刚吃了点饼干。”她就像被父母抓住偷吃零食的孩子,吐吐舌头,把桌子上的一袋曲奇拿起来给他,“顾先生要吃点吗?”
出乎她的意料,顾成殊居然真的从中拿了一块饼干,咬了一口后目光又落在她的身上,见她还抱着那件衣服,终于微微皱眉,开口出声:“还不收拾东西?”
叶深深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赶紧站起来把手中的衣服拿去挂好。等把珠子收好时,她才回过神想一想,默默泪流满面——这没头没脑地叫别人怎么能体会到你的意思?
说一句“平安夜请你吃饭”会死啊?
叶深深将一切收拾好,锁门之时,站在她身边的他又自顾自在那里说:“其实我很忙,但我的合作伙伴觉得自己孤单寂寞,前几天还闹着要回家,我只好勉为其难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不让她哀怨落单。”
叶深深在他似有所指的解释前红着脸低下头,简直服了他了——顾先生,让您这样纡尊降贵,我真是问心有愧!
勉为其难的顾先生,早已订好了位置。
两人刚刚坐下,头盘还没上来,陈连依的电话就过来了。
“深深,你们下午把那件衣服搞定了吗?”
叶深深忙说:“我们弄了一部分了,不过还没完成。”
“听着,今天晚上你们三个人得加加班了,知道吗?沐小雪的经纪人刚刚跟我联系,她的行程变动了,明天早上十点半的飞机。你们一定要在十点左右把完成品送到机场知道吗?是百分之百完成!”
叶深深硬着头皮说:“好的,我们加快一下速度。”
放下电话,她立即给熊萌打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终于被人接起,却是一个醉醺醺的陌生声音:“喂喂!不管你是谁,是熊萌朋友的话就赶紧来把他带走!他喝大了,现在爬到桌子上在跳脱衣舞呢!”
叶深深又给魏华打电话,她接起来就是哭腔:“深深,我太倒霉了!我男朋友替我抢礼物结果腿摔骨折了!我现在正火速送他到医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你赶紧照顾男朋友吧。”叶深深胡乱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抱着自己的包站起来,说,“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回去弄了,顾先生……我没时间吃大餐了,抱歉啊!”
顾成殊抱臂看着她,微微皱眉:“我觉得,让你一个人承担三个人的工作是不公正的,所以你完全可以不回去。明天早上陈连依问起,你就说自己一个人搞不定。”
“可是我拼命一下,今晚或许能搞定的呀!”叶深深不解地看着他,“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
因为不是你的责任,是完全可以顺理成章推脱的事情。
看着叶深深执拗离去的背影,顾成殊只能无奈地站起,对侍应表示了抱歉,然后追上了她:“我送你回去。”
替没吃到的菜买了单后,两人在外面买了些吃的,顾成殊送叶深深回到工作室,将那件裙子和珠子又取出,铺在桌上。
叶深深嘴里叼着姜饼,一边打开珠盒,一边抬头看顾成殊。
顾成殊似乎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只随手拿过桌上那盆名叫深深的花看着。
叶深深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小心试探着问:“顾先生……您今晚有空吗?”
顾成殊瞥了她一眼:“饭都没得吃了,当然空。”
听起来有点火气,不过……帮帮忙应该还是可以的嘛……
“顾先生……您缝过珠子吗?”
“干吗?”顾成殊看看她脸上诡异讨好的笑,再看看她手中的珠子,顿时皱起眉,“我建议你去找个自动钉珠机之类的,你找不到我帮你找。”
“不行啊,目前的钉珠机都是高速钉泡珠机,用高速气缸冲压将珠子与铆钉固定,所以只能定点钉珠,像我们这样图案精细、全幅满铺而且还追求颜色自然过渡的,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手工的。”
顾成殊看看墙上挂钟,反问:“那么,你又为什么自讨苦吃呢?”
“因为我算了算时间,觉得……只要顾先生帮帮忙的话……”她仰望着他,就像仰望一个救星一样,“当然我不敢让顾先生弄太多啦,只要您稍微帮我弄一两个小时,我应该就能在明天九点左右完成这条裙子,十点送到机场就没问题了。”
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事情的顾成殊,不由得嘴角抽搐:“叶深深,你真是异想天开。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闲着没事,去给一条裙子缝珠子?”
“因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顾先生在帮我,我觉得您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其实您的内心,一直都对别人抱着温柔的关怀。”叶深深仰望着他,轻声说,“您帮过我许多次,这次肯定也会帮我的,对不对?”
“什么时候帮过你?”他嫌弃地问,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
叶深深的眼睛,在此时的灯光映照下一片明灿。她凝望着他,轻声说:“您在机场外给我包扎伤口的时候,您陪我去找那件‘奇迹之花’的时候,您帮我解决羽毛燕尾裙纠纷的时候,您为我连夜准备文件的时候……”
在这样的深夜,在寂静的空间内,她的声音轻柔得令顾成殊的心口微微震颤。他有点恍惚地望着面前的叶深深,有点诧异地想,原来他们已经共同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了。
当时可能一时兴起,或者只是无心之举,但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被她记在心上,也使他们一步步走到了现在,使得如今他们有了这样的一个夜晚,共处在这个窗外白雪皑皑的房间内。
“好吧,不就是缝珠子吗?”顾成殊终于自暴自弃地抓起了裙子下摆,“跟我说说,怎么缝?”
叶深深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赶紧从旁边拿过一支彩色铅笔,按照图纸在银白色的裙子上画下一条条细细的痕迹:“顾先生就缝奶棕色的好了,按照我给您画下的线路,一路钉上去。这边打斜线的,说明是满铺,要全部钉满,记得珠子与珠子之间不能有空隙哦。”
顾成殊默不作声,接过她穿好的针,开始钉珠子。
“在给深深打电话?”
陈连依放下电话之后,她身边的沈暨问她。
布置成以金银和红绿为主要色调的大厅内,竖立着高大的圣诞树,到处悬挂着的礼物和雪花,烘托出一片圣诞气氛。身边一群时尚杂志上的熟面孔不时走过,不时有人过来与沈暨碰一下杯。
陈连依烦恼地点点头,说:“是啊,我带的这三个,也就深深靠谱点。今晚那件裙子可是满铺钉珠,希望她能催促那两人赶紧做完吧。”
“可怜的深深,本来圣诞节加班就够可怜了,这下可能还要熬通宵。”沈暨当然知道一晚上赶一件满铺钉珠的裙子需要花的工夫,同情地举杯向着工作室方向遥遥致意。
陈连依点头,说:“希望他们三个人手脚快点吧。我这边也脱不开身,没办法去帮他们了。”
沈暨点了一下头,心想,深深这么固执认真的女孩子,现在肯定又在拼命了,说不定饭都还没顾上吃。
她根本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他的目光抬起,看着那棵高大的圣诞树,微皱蹙眉转向陈连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腕就被别人握住了,几个女孩子把他拖过去:“快点快点,马上就要午夜了,沈暨,你熄灯的时候准备躲在哪儿?”
圣诞夜保留档——熄灯后所有人在黑暗中找个地方躲好,然后会有人在黑暗中偷偷在墙上挂一个槲寄生。按照惯例,槲寄生下的两个人,无论是男是女,无论之前是情侣还是仇人,都要亲吻对方。
槲寄生下的吻。
沈暨的笑容有点僵硬,但在明亮的灯光下,他似乎依然是那个光华璀璨的发光体,并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的眸子黯淡。
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任由她们把自己拉到场内,依然淡淡笑道:“我到时候呢,准备……”
他的目光在场内扫了一圈,似乎在端详着安全的地方,余光却看向大门的方向。
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保证外面的光一点也透不进来。
“好了,亲爱的各位,请赶紧找到自己身边的人和要躲藏的地方,但是——不许拉人,不许牵手,我们追求的是在同一瞬间同一反应的心有灵犀!”
电闸被拉下,灯光骤然熄灭,所有人眼前都是暂时失明。
在一片黑暗之中,周围的人兴奋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喊声和笑声,混乱中无数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方向。
沈暨朝着自己选定的方向径直走去,他摸到了大门的把手,无声无息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快,从黑暗的室内到明亮的走廊,只用了一秒钟。只这么短短一点时间,所有的喧哗与混乱已经被他彻底摒弃在了身后。
他靠在门上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顺着旋转楼梯走下,来到门厅。
门童帮他取出大衣,又替他撑起一把伞送到车库门口。
他这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雪。
白色圣诞,街上飘荡着《铃儿响叮当》的音乐声,装饰着彩灯和星星的圣诞树在雪中更添节日气氛。
将车子停在路边,他一时竟茫然得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
靠在方向盘上,他又下意识将自己受过伤的那只手举到面前看,看起来那么干净、漂亮的手,在车窗外透进来的灯光下,莹然生辉。以前还有人挖他去做手模,拍过一季手表的宣传——虽然很快就被撤下了。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所以他也带着一点微妙的自恋,对于自己的容貌与身材的保养一丝不苟。可外表再怎么平静完美,依然无法纾解他手上曾受过的伤。
怎么会痛得那么厉害,仿佛连着那个圣诞节时槲寄生下的那个吻都痛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窒息,只能将那疼痛的手紧紧地握起来,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温暖柔软的东西。即使是一只街头的流浪猫咪,或许摸一摸那温暖的皮毛,也至少能让自己拥有一些力量,能看到她凝视自己时那深藏在眼眸之中的亮光,驱走那些围绕在他身边使他压抑窒息的东西……
他所需要的,是正常的、柔软的一个女孩子对他的关怀。
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自私了,有利用她的嫌疑,但他还是将车子开向了方圣杰工作室,在小区大门口时,远远看见那盏亮着的灯。
他停了下来,沉默地望着里面的那盏灯,坐在车上想了一会儿,想着听到她说“我们是朋友”的时候,心中那种释然的轻松和轻微的惆怅,到底是为什么。
许久,他轻叹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唇角露出一丝怅然的笑意:“管它为什么呢?反正,我现在需要一些温暖。”
他下车去旁边还未打烊的甜品店内买了热奶茶和蛋糕。当然,因为肠胃炎的阴影,他特意避开了上次给深深买的那种。
抱着一纸袋的东西往里面走去,看着那亮着的窗户越来越近。头顶的树上,雪簌簌地从枝条间隙落下。
隔着纷飞的雪花,他看见里面的两个身影。室内的暖气让窗户朦胧,人影模糊,但他很清楚地看出,一个剪影是叶深深,另一个,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在这样寂静的午夜,他们坐在一起,俯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沈暨慢慢地退了一步,目光看向工作室的院落,停在那里的车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他们待在里面已经很久,无人打扰。
看来,他分享不到温暖了。
他转过身,走到车旁边,才想起自己还抱着一堆东西。他从袋子中拿了一杯奶茶,然后将其他的食品一股脑丢进了路旁垃圾桶中。
明知是高热量的不健康饮品,但他还是纵容自己喝了半杯。因为他现在急需一点暖和的东西来抵御夜风,找不到避风港,找点东西暖暖手心也好。
“深深,你应该庆幸顾先生在你身边。如果我没有及时清醒的话,肯定会用我这双有毒的手,拖你下水了……”他叹息地低语着,最后望了那亮着灯的窗户一眼,发动车子离开。
车上的广播放着一首应景又不太合时宜的歌——《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钢琴的声音如流水般纠缠在他耳边,雪花一朵朵缓慢坠落在前方。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说一句:圣诞快乐,深深。
天色渐亮,裙子上的珠子已经初现规模,差不多铺满了。
顾成殊将最后一个空隙填满,然后打了一个死结——仅仅一个晚上的训练,他已经俨然是个熟练工了。
叶深深还在弄最后半个肩膀。顾成殊靠在椅子上,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然后问:“你不累吗?”
“你这么一说的话……好像腰都快断了。”叶深深看看剩下的已经不多,便将裙子搁在椅背上,趴在桌子上喝了两口水,感激地看着他,“多谢你哦,顾先生,其实你帮我弄完下摆就可以了,应该早点回去休息的。”
他漫不经心地说:“万一你速度太慢,我一走就弄不完了呢?”
“我计算好时间的,不过还是感谢顾先生帮我抢了两三个小时出来,你实在太好了!”叶深深感动地看着他。
顾成殊给她一个白眼:“不好能行吗?深深,你都已经列举了我那么多助人为乐的事迹了。”
叶深深讪笑着承受了他的白眼,真没想到顾先生居然还有给自己脸色的时刻。
不过再一想,顾先生是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叫自己为“深深”而不是“叶深深”了呢?
再一想,她更加心绪复杂——那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称呼“恶魔先生”为“您”了呢?
顾成殊见她满脸都是迟钝的笑,不由得又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
狼狈的叶深深转头看向窗外:“是不是快天亮了啊?”
“六点半了。”他看看时间,说,“我得走了,免得撞见上班的人,会有点尴尬。”
“嗯,顾先生再见……这件衣服真是太感谢你了!”叶深深捧着衣服仰望他,一脸感激。
顾成殊随手做了个挥别的手势,走向门口,而叶深深振作精神,继续穿针引线。
顾成殊走到门厅,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面容上。她专心致志地俯头钉珠,一夜的机械工作让她的眼圈显出淡淡的黑影,夹在耳后的头发散了一两绺在脸颊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让他的心里生起一种莫名欲望,很想抬手顺着她的面颊轻轻将那绺头发别到耳后去。
所以他又将手从门把上移开了,他靠在门上,开口问:“下周就是元旦了,工作室应该会放几天假,你要回家吗?”
叶深深抬头向他,摇摇头说:“我这边事情挺多的,要把季铃那件礼服弄出来,还要给网店上新,工作室这边也在准备迎接安诺特集团的评估,不一定有空放假了,而且……我现在回家去又能干吗呢?我妈肯定是劝我放弃自己的理想,回家安安稳稳开网店过日子,而那个人,又只要钱和他儿子……”
“真的不回家吗?”顾成殊抱臂看着她,“那么把手头事情放一放吧,我让伊文替你订票。”
叶深深迷惑地抬头看他:“订票?去哪儿?”
“法国。你的签证下来了。而且运气真不错,你喜欢的巴斯蒂安先生担任设计总监的一个牌子即将举行明年秋冬季成衣发布会。上次我给你的那条裙子,是他明年春夏季的高级定制款。”他说到这里,才征询了一下她的意见,“要去吗?”
“去!”叶深深激动得手足无措,一时连珠盒都打翻了,一颗颗珠子跳跃着散了满地,但她也顾不上捡了,跳起奔过来一把抓住顾成殊的袖子,感动得眼泪都漫上来了,“是真的吗?!我没有听错吧?顾先生,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顾成殊冷静而嫌弃地将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拨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哇!我要去巴黎了!我要去观看时装发布会了!我要……我要现场坐在那里看大师的作品了!”她捂着心口又蹦又跳,欢呼雀跃。
“瞧你这点出息!”顾成殊鄙夷地说,“我让你去巴黎,是让你积累经验的。去看秀不是你的最终目的,你的目标是在巴黎开自己的品牌店,在巴黎时装周开自己的品牌秀。”
叶深深的笑容顿时没了底气:“这个……好遥远啊……”
“有什么遥远的?巴黎是吸纳最多国际设计师、汇聚最多元文化风格的地方,香榭丽舍大街满满开的全是新锐设计师的店。而且近年来巴黎时装周每一季都有中国的设计师登场。别人能做得到,你为什么做不到?”
听他说得这么笃定,叶深深只觉得胸口剧烈地跳起来,激动的情绪几乎让她无法控制,连声音都颤抖了:“嗯,我的前途很美好……不过道路还很曲折,是不是?”
“需要时间和磨砺。”他看着她的模样,不知受什么心情驱使,又添了一句,“不过,你的优势是,其他人一般都是普通花草的种子,而你是一颗巨杉的种子,你有长成世界上最高的树的潜力。”
叶深深吐吐舌头,蹲下身捡珠子去了:“有可能长成高达百米的参天大树,但也有可能在种子时就被小动物吃掉了,可能在幼苗时被过路的黑熊一脚踩折了,更可能在长到一半的时候被伐木工人锯掉了,甚至在长成之后,被雷电劈中烧毁了……”
“是的,有无数可控及不可控的风险。”他自负地俯视她,说,“不过,你很幸运,有我在你身边。”
叶深深手中捏着一颗珠子,抬头看他。看到他脸上确切肯定的表情。她一时只能紧紧握紧手心的珠子,抑制住自己心中的热潮。
“好了,这两天收拾一下东西,我帮你请假,准备走吧。”他示意她赶快弄好裙子的肩膀。
叶深深幸福地点头:“嗯!”
“请假?”
陈连依看到叶深深递上的请假条,简直悲痛欲绝:“方老师那几天不在,魏华去照顾男友,熊萌这混蛋醉酒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你居然又请假,这日子没法过了!”
熊萌扶着宿醉后快要裂开的头,说:“深深,你放心去吧!平安夜让你独自通宵加班都是我的错,这回你安心去玩,我一定会连你的份儿一起做好的!”
“呸!你先告诉我,上次把手摇花边写成水溶花边的人是谁?幸好深深看到参数之后问我,衣领上装饰手摇花边是不是更合适些,我才发现被你给搞错了!”陈连依气恨交加,扯住他的衣领喷他,“要不是我和深深帮你擦屁股,你摊上多少大事了?!”
熊萌缩着头,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新年也没啥事啊,老师都去巴黎了,是吧?顶多我在这边留守嘛……”
莉莉丝过来给大家分棒棒糖:“陈姐消消气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熊就是这样的熊孩子——对了陈姐,昨天《one》组织的那个圣诞派对听说很热闹啊?沈暨也去了?最后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是谁跟谁啊?哈哈哈……”
“你想都想不到,是主编宋瑜和一个小明星,女的。”陈连依顿时笑出来,把熊萌直接丢开了,“两个女生视死如归地抱在一起,真是拼了!哈哈哈……”
叶深深想象了一下那个看起来高傲冷漠的主编在大家的起哄下痛苦不堪地亲吻另一个女生的画面,顿时也笑了出来,觉得她在一瞬间可爱起来了。
“原来是主编被捉弄了啊,我还以为大家的目标会是沈暨呢。”莉莉丝惋惜地说。
“因为沈暨中途逃脱了!不过后来我听说他近期也要去巴黎,估计和方老师一样,去看巴斯蒂安的最新发布会吧。毕竟这是时隔一年之后,大帝重新亲自操刀的一季高定。”
熊萌揉着脖子问:“咦,可是大牌每年基本都有8次发布会呀,他身为品牌的设计总监,居然之前都交给别人了?”
“是啊,你也知道每年8次啊!他手中有3个牌子,全都自己来弄会不会死人?灵感从哪里来?所以他过去几年只是主导每一季的风格走向和产品设计,一年也不会出几件新衣服的,像今年春夏的海洋系列,他亲自设计的就只有6件。”
莉莉丝夸张地叫起来:“说到这个,你们看到里面那件褶皱大摆的湖蓝色裙子了吗?天啊,真是太美了!”
叶深深点点头,说:“是的,那件简直是梦幻之作。”
“是吧!我现在的桌面就是它!待会儿我分享大图给你。”莉莉丝捧着心口哀叹,“不知道国内会不会有人借得到这件衣服,要是我能看一看实物,最好再摸一摸,那就太好了……”
陈连依说:“沈暨不是去巴黎了吗?他神通广大,或许能看到实物,你给他发条消息,拜托他给你拍张实物图拔草吧。”
“为什么是拔草啊?”
“因为我觉得那种效果很可能是光线或者PS的魔法,你看到实物就会失望的。”
不,实物比图片更震撼更美丽!叶深深想着挂在自己衣柜里的裙子,好想说出这样的话,但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保持了沉默——毕竟,她怕说出来历之后,大家会一致认定顾成殊是她的金主。
虽然……现在的性质已经很像了。
莉莉丝掩面流泪,陈连依心情大好,她见叶深深一脸疲惫,便说:“好啦,深深,你赶紧回去睡觉吧。请假的事我会和方老师说的,你记得准时回来上班。”
“好的,多谢陈姐!”
虽然昨晚通宵,可回去之后,叶深深还是睡不着。
要出国,并且要去看大帝的时装秀,这兴奋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简直没法平息。
偏偏沈暨还要来火上浇油,发消息问:“深深,听说你也要去法国?什么时候?”
叶深深兴奋不已,赶紧给他回复:“我30号去。”
“哦,那你还可以慢慢准备,我明天就要走了。”
叶深深看到“走”这个字,顿时迟疑了。
那天晚上的寒冷似乎又慢慢逼进她的身体,让她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体,死死地握着手机。许久,等到身体这一阵僵硬过去,她才艰难地抬起指尖,慢慢地输入问:“那,你还回来吗?”
他那边也停了好久,没有应答。
叶深深闭着眼,觉得眼睛像针扎一样地痛。她听到自己悬空的心在轰然跳动,让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要坚持不下去了。
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机终于轻微振动,他的回复过来了。
叶深深猛地睁开眼睛,看着上面的回复。
“会的,因为我还要亲眼看着你实现梦想呢。”后面是一个笑脸。
疼痛的眼睛中,泪水终于漫了出来。
她在模糊一片的视野中,仿佛看到他带着那种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随口说着亲昵而不负责任的话——我喜欢每一个女孩。
却不知道,他习以为常的那些温柔,会让别人多么痛苦。
最终,她回复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笑脸,因为她真的不知道,除此,自己还能如何反应。
他又说:“明天就要走啦,临走前不聚一聚吗?”
“不行啊,昨晚通宵在弄一件衣服,现在刚刚回来,困得要命,我得睡一会儿。”
她发出去之后,以为沈暨会顺其自然地说,那你好好休息吧。
然而他发过来的却是:“谁这么残忍,平安夜还让你加班?你一个人吗?”
叶深深的眼前,浮现出顾成殊无可奈何帮她缝珠子的情形。
估计……顾先生不会让人知道他有这么一面吧,还是不要提了。
所以她回复:“有件衣服今天九点多就要交付,办公室别人都有事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弄,没办法。”
沈暨那边一直保持着“对方输入中”的状态,然而,却迟迟没有发过来什么。
叶深深看着那行字,想着他该在写一段很长的话,所以才会这么久一直在输入。
可等了太久,他依然没有回应。
手机这边的叶深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那边不停地删掉重写。他想说什么呢?
心虚的叶深深,为了避免他追问,又发了一句:“你的平安夜过得怎么样?我怎么听陈姐说,你中途逃脱了?”
她握着手机等待他的回复,等了好久,终于沉沉睡去。
她真的很困,睡得很死。醒来时夕阳已将她整个房间染成灿黄色。
她下意识地先抓过手机看上面的内容。
沈暨最后发过来的只有一句话:嗯,不喜欢某个游戏。
完全无关紧要的一句话,隔了这么久,回复不回复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她坐在床上,慢慢地关了手机,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麻痹的大脑渐渐清醒过来。
巴黎,巴黎……
叶深深觉得自己真是个薄情又现实的人,因为一想到顾成殊昨天说过带她去巴黎的事情,她的精神又振奋起来了。
所以她又迅速打开手机,给沈暨发消息:“不好意思哦,之前睡着了。去法国要注意什么呀?带什么比较好?”
这一次他回复得很迅速:“等我一下。”
不是说说就可以了吗?还要等什么?
叶深深无奈地想着,去翻了翻冰箱,找了些东西出来打算给自己做碗面条,结果面条还没煮熟,敲门声已经响起。
沈暨居然直接过来了,他靠在门框上,低头认真地看着她,问:“你知道最重要的是带什么吗?”
叶深深摇摇头,迷惑地看着他。
他一脸严肃地说:“带上我。我特别有用,十小时的飞机很漫长很无趣,我可以陪你说话陪你玩,累的时候当靠枕,困的时候当抱枕……”
“别开玩笑啦!”叶深深忍不住笑了,“我自己都是顾成殊带着去的,哪还能携带你这样的大件行李?”
他跟着她进门,毫无节操地说:“他会同意的,顶多我咬牙让他也可以用我。”
叶深深再次笑出来:“你也就是说说而已,我听说你昨天连大家最喜闻乐见的槲寄生下那个游戏都逃掉了——这就是你不喜欢的那个游戏?”
沈暨终于收敛了笑容,皱起眉说:“是啊,之前有过不愉快的经历。”
“真的吗?”叶深深在心里思忖着,是亲到了他讨厌的人吗?他还有讨厌的女孩子?
“总之,我一开始还在想国内没有这样的习惯实在太好了,结果没想到,大家也开始搞这一套了,所以我只能落荒而逃。”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知道她肯定想探究自己亲到的人究竟是谁,所以直接就把她的头按住了,“别胡思乱想,没什么好玩的!”
叶深深看他那严肃的样子,忍不住抓住他按在自己头上的手,哈哈笑出来:“谁啊谁啊?告诉我一下嘛……”
话音未落,沈暨指指厨房,问:“你在煮什么?”
“啊!”她听到厨房的锅在当当作响,立马跑回去把火关掉,可惜已经太迟了,面条早已经烂掉了。
“呜……饿死我了。”叶深深一边捞着勉强可吃的几根面条,一边发出可惜的呜咽声。
“那就别吃啦。”沈暨上来直接把她锅里的东西往垃圾桶里一倒,“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虽然你带我吃好吃的,可是,我还是不能带你去巴黎。”
叶深深吃着沈暨点的菜,夹着沈暨剥的虾,面对着沈暨舀的汤,完全没有要知恩图报的模样。
“我知道,你要看成殊的脸色嘛,对不对?”沈暨的口气就跟哄小孩子似的,“可我就是担心啊。我把你一个人丢下先走,成殊会照顾女孩子吗?他能给你丢个颈枕就算温柔体贴了。”
叶深深哑然失笑:“干吗要他照顾啊?我自己完全可以的。你知道不,我十五岁的时候……”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到有人轻敲隔间的声音。
这家店各个小房间由镂空雕花的屏风隔开,所以他们说话的声音旁边难免会听到。叶深深转头一看,旁边居然正好是郁霏,她带着一个长得挺清秀的男生在吃饭。
“深深、沈暨,真巧啊。”她的面容隔着镂雕的花纹,半遮半掩间笑得格外迷人,“我们也是刚坐下,可以一起吗?”
“好啊,欢迎之至。”沈暨看看叶深深,笑着点头。
服务员将他们的餐具移到一起,郁霏介绍自己身边的人:“阿峰,我的助理,也是我男朋友。”
“你好你好。”叶深深赶紧朝他打招呼。
阿峰点一下头,目光全在沈暨身上。
沈暨漫不经心地说:“我见过的,邵一峰,你的青梅竹马。”
“咦,什么时候啊?”郁霏笑问。
沈暨拿湿巾擦着手指,缓缓说:“你和成殊决裂的第二天,阿峰来找成殊,我当时刚好在旁边。”
他的口气古怪,气氛十分尴尬,阿峰的脸顿时变得铁青。他有点畏惧地转头去看郁霏,郁霏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只是唇角的弧度有点僵硬:“哦,我都不知道。”
叶深深看场面冷下来了,赶紧给郁霏倒茶:“郁霏姐,喝茶。”
“谢谢哦。”她的脸上又堆起温婉笑意,轻拂耳后的头发,“对了,我刚听到了,你们要去巴黎?”
叶深深点头,雀跃地说:“是啊,准备去看某大牌的新春发布会。”
“那挺好的,顾成殊也去吗?”郁霏微笑问,“准备去哪儿玩呢?”
“顾先生当然去的,然后我们准备去……”
“深深,我给你安排行程。”沈暨自然而然地就把话题带过去了,“第一天中午到达,赶紧先去看凯旋门,晚上去看铁塔,第二天去发布会,第三天你就要回国了,好惨哦,哈哈哈……”
叶深深气恼地撞下他的手肘,然后看向郁霏:“郁霏姐去过巴黎吗?有什么景点可以推荐的?”
“没有呀,你的行程这么紧凑密集,还能去哪儿呢?”郁霏托着下巴微笑,“对了,你刚刚说自己十五岁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没什么啦,我就是想跟沈暨说,我一个人出行是没问题的。”叶深深笑,“我十五岁那年暑假,外婆生病了,我一个人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去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县城,再转乡间大巴,坐四个小时的车到镇上,找到医院,照顾了她两个月。一个人,没丢掉。”
沈暨望着她,眼中满是疼惜:“你妈妈真是心太宽了,你当时才十五岁,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
“沈暨,我们普通家庭出身的人都是这样的。”郁霏在旁边淡淡地说,“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爸在外地出了车祸,也是我一个人连夜赶去,把重伤的他接回家的。”
“啊?”叶深深听她漫不经心地提起这样的事,不由得有点愕然,“那……郁霏姐,你爸没事吧?”
“别担心,我爸前几天还打电话来,催我赶紧结婚呢。”郁霏笑着,将目光转向阿峰,“但那时候我爸的治疗和后续康复都需要很多钱,我从小就没有妈妈,当时才十五岁,在困境中几乎崩溃绝望。幸好,阿峰父母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凑出来给我爸,他才终于渡过难关,我也终免于成为孤儿……所以我当时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好好报答阿峰一家人。”
叶深深看着她沉郁而悲苦的神情,默然点头:“是啊,要是我,我也会的……”
郁霏勉强对她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沈暨,说:“我知道我欠顾成殊一个解释,但这就是我的解释。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心的,但阿峰喜欢我,我就得把我的一生给他……除非,我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报答。”
阿峰在旁边看着她倔强得几近决绝的侧面,张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叶深深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低声叫她:“郁霏姐……”
郁霏却反问她:“深深,你觉得呢?做人不能不知恩图报,不能没有良心,对不对?”
叶深深赶紧点头,说:“对啊,这一定的。”
沈暨垂眼看着杯中热气袅袅的茶水,许久,才说:“好的,我知道了。”
听到他的回答,郁霏才露出一个黯淡的笑容,她将叶深深给她倒的茶抿了一小口,然后说:“哎呀,我忽然想起来了,我的健身老师告诉我,今天中午给我做了代餐,我怎么可以来吃饭呢?”
阿峰默然站起身,将她的椅子往后挪了一点。
郁霏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笑意盈盈的模样,说:“不好意思哦,看来我没办法吃饭了。”
“郁霏姐,拜拜……”叶深深小幅度地挥手。
沈暨抬头,见郁霏还在看着自己,便说道:“我想成殊会谅解的。”
郁霏朝他点点头,说:“其实我并不奢求任何人的谅解,我只求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目送她与阿峰离开,叶深深还有点难过和震撼:“真没想到,郁霏姐的人生有这么一段,想想都让人觉得好难受……”
“你难过什么,又不是讲给你听的。”沈暨若无其事地给她换了个碟子。
“啊?”叶深深鼓着两腮,不解地抬头看他。
“你以为她莫名其妙地过来说这些话真的只是随便聊天吗?单纯的少女啊,要我帮你分析一下她话中的意思吗?”沈暨笑着竖起一个手指,“第一,她是善良无辜的郁霏,她背负着自己不能抗拒的命运;第二,她不是自愿离开成殊的,她有苦衷和道德枷锁;第三,成殊还是可以和她回到过去的,只要他愿意给阿峰足够的补偿。”
“沈暨,你上学时阅读理解题肯定满分啊!”叶深深对沈暨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从她的话中我倒是理解到了另一个意思。”沈暨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成殊和她分手后,没有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她连和他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不然怎么会准备好说辞过来找我呢?”
叶深深觉得心口泛起一股混合着酸意的抑郁感,但她假装若无其事,迎着他的目光问:“顾成殊以前和郁霏交往过,是吗?”
沈暨点头:“嗯,你有兴趣听吗?”
叶深深低头剥着虾壳,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因为郁霏对我怪怪的呀,所以我必须知己知彼,免得一不留神悲剧了呢!”
沈暨默然皱眉,考虑许久,才缓缓说:“成殊曾经和我谈过,有向郁霏求婚的打算。”
叶深深顿时愕然地睁大双眼,没想到他们不仅曾经交往过,甚至还谈婚论嫁了。
而沈暨不为所动,依然凝视着她的侧面,不动声色地讲下去:“他准备好了鲜花与钻戒,准备在一场很重要的时装发布会后向郁霏求婚。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发布会的最后,郁霏携手模特们走上T台的同时,却当众对媒体宣布,自己已经不堪忍受顾成殊数年来的控制,今天就是她彻底离开顾成殊、自立门户的第一天。”
叶深深彻底蒙了,老半天反应不过来。
她知道顾成殊与郁霏的过去肯定不一般,但却没想到,居然会纠葛得这么深,而且,分手的时候又这么难堪。
她能想象出当时震惊混乱的场景,却无法想象顾成殊拿着鲜花与钻戒站在台下,听到郁霏与他决裂的消息时,会是什么心情。
所以她只是喃喃地问沈暨:“那……顾先生呢?”
“他把一切都抹杀掉了。”沈暨靠在窗台上,托着下巴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缓缓地说,“当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变成了私底下流传的谣言,明面上报道出来的,只有顾成殊与郁霏五年合作破裂。然后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即使此后有无数关于成殊的不利非议传言在各种小杂志和网络流传,他也完全不再加以理会,仿佛已经彻底遗忘了这件事。”
叶深深茫然地捏着手中的虾,直到那上面的刺浅浅地扎入她的指尖,她才猛然缩回手,捏着疼痛的地方,低头一看,居然沁出了细细的一粒血珠。
类似于麻痒的一种疼痛,细微却深刻地从她受伤的指尖一直蔓延上去,连着心口的一些地方都疼痛起来。
她默不作声,轻轻将自己渗血的手指贴到唇边,低声问:“所以,顾先生是知道网上……关于他迫害郁霏的那些流言蜚语的?”
“当然知道了,不过,他始终不发一言,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不愿意否定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吧。”沈暨看着她贴在唇边的流血的指尖,轻轻叹了口气,又说,“他对于这些变得很抵触,不再接受任何媒体的访问,所以和路微结婚时,青鸟给媒体红包发布消息,接触不到当事人的八卦网站只能将当初郁霏的采访改头换面嫁接到路微上面,出几篇通稿敷衍了事。”
叶深深捏着自己的指尖,顿时惊呆了——顾成殊渣男的确凿行径之一,那些一模一样哄骗女生的话,就是这么来的吗?
沈暨看着她,停了停又说:“郁霏在与顾成殊决裂之后,真正的男友立刻浮出了水面。原来数年来她对成殊都是敷衍假意,她之前在家里,早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友——阿峰。”
叶深深咬住下唇,声音都不由得颤抖起来:“真没想到,顾先生也会被骗这么久。”
“恋爱中的人智商都比较低,是个真理。”沈暨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皱眉看着窗外的街道。晴朗的城市蒙着薄薄一层浮灰,明明是肮脏的东西,却显出一种迷蒙的美。
“不过郁霏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她信心满满地将自己利用完了的顾成殊一脚踢开之后,却没想到新的合伙人很快就和她闹掰了,所有曾经许下的承诺都没实现,所以她的品牌并没有发展起来。她错过了上升势头最好的时机,也就失去了所有可能达到的锦绣前程,未来发展良好的可能性基本微乎其微。”
叶深深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问:“和顾先生有关吗?”
沈暨对她笑一笑,神情平淡:“这个,谁也不知道。不过郁霏找的那个新合伙人为什么会突然和她掰了,又为什么能在撕毁合作协议的时候钻到条款空子,以至于郁霏在合作破裂之后什么也没得到……反正大家都还是很佩服那个帮他研究合同的人的。”
叶深深默然地怔愣了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
郁霏显然不是个普通女生。从她如今若无其事重新接近顾成殊和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若是能寻找到机会,那么,曾经败在她手下的顾成殊,未尝不能败第二次。
一切都还未结束,重新再来也未可知。
但这一切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叶深深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努力咬牙把这些都强行赶出自己的大脑。
叶深深,你只是顾先生的合伙人而已,而人家真正谈恋爱的对象,是像郁霏那样的女生,漂亮,聪明,有气质,有手段,在各方面都与他旗鼓相当。
想想这两人,一个可以哄骗男人付出多年捧自己上位,一个可以报复得不动声色,令局外人根本看不清手段——这才是天生相配的一对人才,哪是你这种人可以插足的呀!
沈暨见她表情怪异,便俯头看着她,问:“介意吗?”
“啊?”叶深深茫然抬头看他。
他眼中倒映着此时窗外澄澈的天空,比往日更显得明净。他凝视着她,就像整个世界在温柔注视着她一般:“或许我不应该把成殊之前的事情透露给你,毕竟你与此事并无瓜葛。”
“没事,我也只是随便听听而已……”她勉强抑制自己心头涌动杂陈的复杂情绪,竭力露出一个笑容,“他们的人生可真精彩。”
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带着温柔又令人心安的笑容:“有时候,人生还是简单一点比较好。”
“嗯。”叶深深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还有,看来你们是真的不会带我一起去巴黎了,对吗?”他噘起嘴不满地问。
见他又提起这事,叶深深只能无奈:“你自己去和顾先生说嘛!”
“算了算了,估计我要是延迟出发,皮阿诺先生肯定会哭给我看的。”他无奈地说。
“皮阿诺先生?”
“嗯,安诺特集团的一个熟人。”
叶深深激动地问:“是那个下辖很多个奢侈品牌的安诺特集团吗?这回与方老师谈合作的那个?”
“是的,全球最大。为人所熟知的大牌,有几乎一半被他家收购了。”沈暨叹了口气,喃喃地说,“资本家就是这么可恶。”
叶深深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这样的话应该是宋宋说的,沈暨怎么会说出这种愤世嫉俗的话?
“让我发泄一下吧,因为我对安诺特集团没好感。”沈暨说着,低头烦躁地将手指插入头发中,揉着太阳穴许久,才放缓嗓音说,“其他不提了吧,无论如何,一定要记得去巴黎时装博物馆看一看,那里有你绝对不能错过的东西。”
叶深深不解地看着他:“那里有什么?”
他笑了笑,朝她眨眨眼:“有一件让你绝对会庆幸自己看到了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