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的《两贵亲》与约翰·弗莱彻 合作写成,其来源是乔叟(Chaucer)《坎特伯雷故事集》( Canterbury Tales )中第一个也是最具贵族精神的故事,即悲剧性的《骑士的故事》。两个近亲兄弟因追求同一位姑娘而反目,这在莎士比亚早期的许多作品中是人们熟知的主题。文体研究表明,莎士比亚主要写了第一幕与最后一幕,而弗莱彻则写了此剧的中间部分。剧中最感人的部分是乔叟的故事所没有的,那几场戏讲述了狱吏女儿因未能获得浮华的帕拉蒙的爱情而发疯的故事。这几场戏是弗莱彻按莎士比亚的剧本风格撰写的,这位年纪较轻的剧本合作撰写人显然深受其搭档最著名的创造之一 ——因爱而疯的奥菲利娅(Ophelia)——的影响。
最后一幕用无韵体白话诗写成,独具莎士比亚晚期风格的柔韧灵巧,其间,两位表兄弟通过骑士式的单挑独斗来争夺爱米丽娅。阿赛特宣誓忠于战神玛尔斯(Mars),理由是在比武竞技场上最应该求助战神,而帕拉蒙则向爱情女神维纳斯(Venus)效忠,认为争斗的目的本来就是夺取爱情。爱米丽娅对两人同样钦慕,便向贞节女神狄安娜(Diana)求助,希望最爱她的那一个能赢得比武,若赢不了,不如两人都死去,留下她成为永世的处女。这里似乎存在着一个悲剧困境:阿赛特向战神祈祷,他将赢得比武,但帕拉蒙向维纳斯祈祷,他应该得到爱的奖励。结果,命运玩了一个微妙的游戏,用主持比武的忒修斯的话来说,就是:“失败者得胜,/胜利者却失掉一切。” 阿赛特赢得比武,但胜利只持续了片刻,他在随后的庆祝骑行中意外跌下马去,受伤毙命。浪漫英雄帕拉蒙理所当然地赢得浪漫的果实爱米丽娅,但这一“喜剧性”补偿却以其他人的痛苦为前提。帕拉蒙感叹道:“兄弟啊,/我们欲求之物竟要使我们失去/追求的欲念!难道珍贵的爱情/非失去珍爱不能购得?” 这一悖论恰好表达了莎士比亚和弗莱彻对世界本质既喜且悲的观点。
《两贵亲》有婚丧排场,有乡民扮狒狒的莫里斯舞会,也有骑士在各自崇拜的古代神祇庙前跪拜行礼,这一切正好迎合了詹姆斯朝后期剧院观众对炫目场面的口味。这种特效之所以占有相当篇幅,可能与本剧的创作时期有关:当时,环球剧场1613年大火之后正在重建,本剧似乎是国王剧团为黑衣修士剧场这类小型室内剧院创作的少数剧本之一。在较小的戏台上,各种人工特效能得到更为准确的控制,而在环球剧场那种观众拥挤的露天舞台上,控制效果就不那么容易了。引人注意的是,剧末收场白致辞以“晚安,各位先生”结尾,它告诉我们,在离出庭律师公会不远的黑衣修士剧场中,男性观众居多,所占比例远远高于环球剧场。
本剧展现了当时各种时髦内容,但同时也保留了莎士比亚写于伊丽莎白时代的那些喜剧的元素。本剧的剧名让人想起《维洛那二绅士》( The Two Gentlemen of Verona ),剧情核心部分那一长段展现纠结恋情的情节,以雅典城外的森林为背景,从结构上就不由人不想起《仲夏夜之梦》( 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无论是语言还是处理友谊——性爱关系的方式,表明莎士比亚在学习弗莱彻的一些新技巧的同时,依然没有放弃过去的东西。
有一个段落特别明显地体现了《仲夏夜之梦》及那首最受欢迎的爱情诗《维纳斯与阿多尼》( Venus and Adonis )的特点。奥维德(Ovid)的《变形记》( Metamorphoses )再次成为思考欲望与身份的模板。爱米丽娅回忆起弗莱维娜,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她,说起两人将鲜花放在对方隆起的乳房间,乳房就像一只“无邪的摇床,让花如凤凰/在纯香中死去”。 在《维纳斯与阿多尼》中,枯萎的鲜花象征着未成正果的爱情,而凤凰与玳瑁则出现在莎士比亚那首关于婚姻的诗中,该诗收录于罗伯特·切斯特的《殉情恋人》( Loves Martyr )中, 两个意象象征着男女之间相互倾心的爱情。在爱米丽娅的意象中,两把鲜花成为两只凤凰,与宣称同性之爱完美无瑕的那只独特的飞鸟形成奇妙对照。那段台词结尾时说:“少女与少女间的那种纯真友爱/比异性之爱更加深沉。” 《两贵亲》有悲剧因素:同性之爱为异性之恋瓦解,也受到不同神祇相互矛盾的要求的干扰,后者体现在最后一幕剧中人物向各自的神坛供奉祭祀之时。爱米丽娅记忆中两位思春少女的暂时结合,无法在帕拉蒙和阿赛特之间得到复制。莎士比亚最终展示的性欲关系是非此即彼无可调和的。《仲夏夜之梦》以忒修斯与希波吕忒的婚礼庆典结尾,而《两贵亲》一开始就出现三位搅局的寡后,从此剧情便迅速朝婚礼相反的方向发展。失去的弗莱维娜正是提泰妮娅(Titania)所爱过的那位已死去的女信徒, 但后者死时尚未堕入情欲,没有给莎士比亚的喜剧制造那么多的混乱。她代表着莎士比亚对前情欲爱情 的向往,那种爱情完全没有控制欲望。
参考资料
作者: 莎士比亚与约翰·弗莱彻合著。通常认为,此剧由两人分工合作完成,但也无法排除这样的可能,即弗莱彻根据莎士比亚尚不完整的作品修订而成。大多数学者对下面的分工意见一致,即莎士比亚写了开头和结尾,弗莱彻写了中间部分(包括关于狱吏女儿的情节副线):
剧情: 雅典公爵忒修斯与希波吕忒婚礼当天,三位王后前来求助,请忒修斯为她们在与底比斯 王克瑞翁的战争中阵亡的丈夫提供合乎身份礼仪的安葬。在底比斯,“两贵亲”帕拉蒙与阿赛特意识到,祖国城池有险,须暂时搁置对克瑞翁暴政的痛恨。但尽管他们在战场上英勇拼杀,获胜的还是忒修斯。囚禁于雅典的两兄弟无意中瞥见希波吕忒的妹妹爱米丽娅,一见钟情。阿赛特获得自由,但却乔装打扮潜回底比斯,而帕拉蒙则在爱上他的狱吏女儿的帮助下从监狱脱逃。表兄弟两人碰巧相遇,约定用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来确定爱的权利归属。决斗恰好被忒修斯撞见,他被说服改变对两人的死刑判决,提出用比武来决定谁能娶左右为难的爱米丽娅,谁会掉脑袋。狱吏女儿因爱情得不到回报而心智恍惚,但接受了假扮帕拉蒙的前情人的求婚。比武前,阿赛特向战神玛尔斯求助,帕拉蒙向维纳斯献祭,而爱米丽娅则向狄安娜祈祷,希望最爱她的那一位能取胜。阿赛特虽然获胜,却在帕拉蒙被处死前从马上摔下身亡,临终之际,他将爱米丽娅托付给了他的兄弟。
主要角色: (列有台词行数百分比/台词段数/上场次数)帕拉蒙(18%/139/8),阿赛特(16%/132/10),爱米丽娅(11%/64/10),忒修斯(10%/70/9),狱吏女儿(10%/54/9),狱吏(4%/64/5),庇里托俄斯(4%/37/9),求婚者(3%/38/3),希波吕忒(3%/25/9),乡校先生(3%/19/1),医生(2%/30/2),王后甲(2%/12/3)
语体风格: 诗体约占95%,散体约占5%。
创作年代: 1613—1614年。莫里斯舞的情节取自弗朗西斯·博蒙特 编剧、1613年2月上演的《内殿公会与格雷公会的假面舞会》( Masque of the Inner Temple and Gray's Inn );本·琼森的《巴托罗缪市集》( Bartholomew Fair ,首演于1614年10月)亦提及本剧内容;开场诗中“我们的损失”可能暗指1613年6月环球剧场的火灾;本剧很可能于1613至1614年的冬天在黑衣修士剧场首演。
取材来源: 据乔叟的《骑士的故事》改编(这一点在开场诗里说得相当明确,正如《佩力克里斯》( Pericles ) 改编自高尔 的作品)。狱吏女儿的副线尚未发现直接来源,但《哈姆莱特》( Hamlet )的影响相当明显。开场时,盛大的王室婚礼被通报王室死讯的三王后所打断,其根据可能是当时刚刚发生的几个事件:詹姆斯国王的女儿伊丽莎白公主的婚礼原定于1613年1月举行,但王储亨利王子(Prince Henry)于1612年11月去世,公主的婚礼遂推迟。
文本: 第一对开本中未收入,或许是因为考虑到此剧既属已逝的莎士比亚的作品,也属当时尚在世的弗莱彻的著作。该剧于1634年出版四开本,出版说明为:“由国王陛下供奉剧团献演于黑衣修士剧场,大获成功。由名盛其时之约翰·弗莱彻先生及威廉·莎士比亚先生撰著。”该四开本面世的次年,新的四开本《佩力克里斯》亦由印刷商托马斯·科茨(Thomas Cotes)印制面世——印制这两个剧作的目的可能是作为同样由科茨印制的1632年莎士比亚第二对开本的补编。四开本印制精良,可能是根据作者原稿的誊抄本印刷的,誊抄时还加有演出注释。剧本中的一些舞台指示是为簿记员准备的,簿记员担任舞台经理,负责在后台准备道具。这些内容都证明,该剧原始文本供舞台演出使用,对展示舞台实践具有较大的价值。该文本重印于博蒙特和弗莱彻的《喜剧与悲剧》( Comedies and Tragedies )第二对开本(1679)中。
乔纳森·贝特(Jonathan B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