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事易分花易落
出岫从慕王府归来的第三日,恰好是七月初一。南熙皇城传来消息,道是聂帝已下旨为慕王赐婚,命他娶左相庄钦之女为正妻,也就是名正言顺的慕王妃。
消息传出,立时在南北两国引起轩然大波!众所周知,慕王乃是戎马之人,在武将中颇具威望,但在文臣中无甚支持者。而左相庄钦不仅是文臣之首,门生更是遍布天下!慕王与左相联姻,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聂帝已经开始扶持慕王的地位了。换言之,聂帝想让慕王文武兼修。再深一步分析,慕王大约是聂帝心中的储君人选……
这对于刚刚取得后族明氏支持的福王聂四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须知皇后的兄长是右相明程,而慕王的岳丈是左相庄钦……
一个右相,一个左相,在南熙朝内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右相处世圆滑,左相正直孤高,无论是为人还是政见都相去甚远。这两人也互相牵制对方,微妙地制衡着朝内局势。
虽然就目前看来,右相略胜一筹,因为其妹是当朝皇后。可左相胜在门生众多,在南熙民间也德高望重。此次慕王与左相结亲,显然是聂帝有意立其为储君。
出岫得到消息之后,更是心焦不已:
其一,聂帝赐婚慕王,福王必不会坐以待毙,两王夺嫡一触即发,慕王第一步便会就近钳制沈予,用以要挟文昌侯;
其二,慕王即将去皇城京州迎娶慕王妃,倘若让他先走一步,就算沈予尾随离开房州,也大有可能在路上遭他埋伏;
其三,聂帝已算变相表态支持慕王,云氏又在暗中资助,慕王的赢面显然更大。若福王当真夺嫡失败,整个文昌侯府必会遭殃,想要保住沈予,必须让他尽快娶云想容!
三重危机,箭在弦上,沈予不得不走!
出岫只得再去一趟慕王府,明里是恭喜慕王大婚之喜。她知道,南熙皇子娶正妻都要在皇城完婚,由聂帝亲自主持,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打听:“殿下准备何时启程去京州完婚?”
“不日启程。”慕王答得十分隐晦,“此次本王赴京,一来一回至少四个月,若是筹谋得当,一切便可尘埃落定。”
不日启程?到底是哪一日?可会与自己的计划相冲突?出岫在心中盘算着,面上却是粲然一笑:“云氏的钱庄遍布各地,既然您举事在即,不若趁此机会,让暗卫分赴各地押送现银回来,以备您不时之需。”
也不知是即将得势的缘故,还是因为情场失意,慕王并未多做斟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并给了出岫离开房州所用的通关文牒。
出岫唯恐慕王矢口反悔,连忙趁热打铁召集暗卫,吩咐他们前往各地押送云氏钱庄的现银。这件事她自知瞒不过太夫人,便如实禀告,得到了后者的首肯。
可有一件事她没对太夫人坦诚——她准备将沈予混在这些暗卫里送出城去。
这个法子出岫酝酿了很久,即便没有云想容半途杀出,她也准备按此方法送沈予出城。只是如今,有了云想容的逼婚,事情会方便很多。至少慕王看在云氏巨资支持的分上,不会怀疑她帮助沈予逃跑。毕竟如今沈予算是慕王的敌人,而云氏是慕王的盟友。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却注定了无法人月两团圆。云氏新任当家主母出岫夫人,亲自送两百暗卫出城,分赴各地押送现银回来。
夏风本是徐徐,出岫却觉得风声猎猎,她望着旷野里漆黑一片的夜色,以及夜色下待命的两百暗卫,心中是五味杂陈。这一次,她以公谋私了——用押解现银当幌子,用两百暗卫当幌子,送沈予出城。
这是当世最为神秘的组织之一,云府豢养了数百年的死士,不仅忠心耿耿,且武艺高强,比之南北两国纪律最严明的军队也不遑多让。由于他们大多在夜中行动,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久而久之便得到一个称号——“云氏暗卫”。
今次暗卫们皆身穿夜行黑衣,脸覆银色假面,左肩之上统一绣着云氏的祥云徽标,俯首跪地恭敬待命。虽然他们是跪着,但那身姿却无比挺拔,也无比……视死如归。
在前往曲州、慧州等地的暗卫相继离开之后,最后一批人也准备就绪。这是暗卫中最精良的五十人,他们明里的任务是远赴京州押解银钱,但暗里其实是护送沈予。
这是出岫能想到最稳妥的法子,也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明明知道沈予就掩藏在这一批人当中,但出岫认不出来。
为了将戏做真,也为了引开慕王的视线,出岫已很久没有见过沈予,彼此往来全靠竹扬秘密传话。她其实很想再看他一眼,再嘱咐他一句,只因她知道,再见已是遥遥无期。
想着想着,出岫竟有些鼻尖酸涩。可在这些暗卫面前,她不能落泪,她要维持当家主母的威严。出岫强忍泪意,目光从每个人身上一一划过,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她最终还是失望了。
也罢!这该是好事,证明沈予隐藏得够深!连她都认不出来,想必即便慕王在场,也认不出来了吧?
出岫唯有凝着嗓子,冷声道:“你们是优中选优的暗卫,从无败绩,这一次也只许成功,务必将人安全送到京州!”
“必不辱命!”五十人齐声回道,语气铿锵。
出岫朝暗卫头领略微点头示意,头领便对众人命道:“启程!”言罢一众黑影立刻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干脆利落。
夜半的夏风吹起,伴随着旷野里诸多马匹的嘶鸣声。出岫重新坐回马车之上,微合双目,想要忽略那突如其来的离别悲伤。
车辇又开始辘辘而行,耳边风驰电掣的声音不断响起,是暗卫们出发了。他们都持着慕王特批的文牒,夜中出城也无人阻拦。只要能出了烟岚城……沈予便算是成功一半了。
出岫死死攥着手心,任由马车驶回云府。不知为何,她只觉心跳得极快,除却与沈予分别的悲伤之外,还有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
就在马车快要驶回云府之时,出岫终于被这巨大的惶恐所惊,倏然对驾车的竹影命道:“快!去南城门!”
云府坐落在烟岚城北,去京州却要从南城门走,这几乎是要穿越整座烟岚城了!竹影感到有些诧异,可到底不敢违逆出岫之意,只得掉转车头又往反方向驶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天意,恰在此时,一个黑色身影骑马飞驰而来,远远便能瞧见那银光面具闪耀非常。出岫撩开车帘望去,本以为是沈予,待到近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暗卫头领。
“夫人!慕王在南城门将兄弟们截住了!说要一个个取下面具看过长相之后,才让离开。”头领一边翻身下马,一边亟亟禀道。
出岫闻言大惊:“荒唐!慕王当我云氏是什么?”她此刻又恼又怕,只好自己给自己壮胆子,对头领命道:“你先回去告诉他们,我随后就到!先不要轻举妄动!”
暗卫头领得命而去。竹影也不禁加快赶车速度,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赶到南城门下。
天上的圆月已悄悄隐匿在密布的乌云之后,仿佛昭示着今夜会有一场不同寻常的干戈。出岫提着精神不敢有半分懈怠,迫不及待撩开车帘望去。
只见南城门下插着数支火把,火光中两拨人马正在紧张对峙。一拨人军服在身,足有百余人,一看便是慕王麾下的亲卫;另一拨人银光覆面,身着黑衣,不多不少恰好五十人,正是最后一拨出城的云氏暗卫。
出岫未到跟前已远远感到血腥杀气,心思也随之沉到深渊。慕王他,还是怀疑了!心思转了几瞬,马车已停了下来。出岫走下马车,故作沉稳地对慕王亲卫们道:“妾身云氏出岫,欲请见慕王殿下。”
此时她已难以抑制声音中的颤抖,幸而场面气氛凝滞紧张,两拨人马都高度集中着注意力,便也无人察觉她的异样。
慕王果然是治军严明。若换作其他军队兵士,听到“云氏出岫”这四个字,想必都难掩好奇之心,早就回头看了。可慕王的亲卫却纹丝不动,个个面色紧绷与暗卫对峙着,如同蜡像一般。只有那领头人循声望来,客气地道:“见过夫人。”
出岫哪有闲工夫与他客套,不禁又道:“劳烦大人通传一声,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我云氏暗卫出城,是得了慕王手令的!”
“本王在此。”出岫话音刚落,一个挺拔的黑衣男子已从一众亲卫中走出,双手背负、面带魅笑、风采绝世、心思莫辨,不是慕王聂沛涵是谁?
看来,沈予是难逃此劫了!
出岫下意识地往那五十暗卫看去,确信看不出哪一个是沈予,才略微安了神。她几乎是咬着牙质问慕王:“殿下这是何意?这些暗卫出城,难道不是您允准的?”
“自然是本王允准的。”慕王魅笑不变,绝世容颜看向出岫,“不过本王又改变主意了。你这些暗卫若要出城,必当取下假面,待本王亲自验人之后,才能放行。”
出岫心中猛然一沉,面上表情更是凝重:“殿下可知,云氏暗卫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若要他们揭下面具,唯有一死。”
“凡事都有特例不是吗?”慕王打定主意不为所动,看向出岫道,“正因为这些暗卫身负重任,本王才必须万分小心。”
万分小心?出岫冷笑:“那殿下为何不查前几批出城的暗卫,偏偏为难这一批?”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底气十足,面沉如水再次质问,“殿下这是不相信妾身,还是不相信云氏?”
“夫人言重了。本王自然相信云氏,怕只怕有人浑水摸鱼,不仅耍弄了本王,也坏了离信侯府的威名。”慕王笑意未减,语调无甚起伏很是冷凝。
慕王只说相信云氏,却未说相信她……出岫听出来了,又哪里肯让步?“殿下可要想清楚了,暗卫是我云氏的死士,取下他们的面具,便犹如打我云氏的脸面!”
听闻此言,慕王凤眼微眯,一双长眸在出岫面上打量半晌,似是极力忍耐着怒意,又似在斟酌什么,片刻再道:“本王冒犯在前,先给夫人赔个不是。但今日这些暗卫的假面,必须要取下来!”
对方执意如此,出岫惊怒不堪。这已不仅是关乎沈予安危的问题,而是关乎云氏威望的问题!她抬起清眸决然地与慕王对视,冷声道:“数百年来,还没有谁敢要求云氏暗卫取下面具。虽说云氏已今非昔比,又支持殿下举事,但这旧例决不能破,您也不该提这过分要求!”
即便放弃北熙产业,即便出资支持慕王,但云氏并非南熙仕族,也与他聂七没有隶属关系。这等要求,她怎能答应?
“看来云氏是没有福气为慕王效劳了。”出岫右手一抬,打算示意暗卫们撤退。
谁知这一个指令还没落下,前方空荡荡的街道上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众人一致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马匆匆行来,那骑马之人是个年轻男子,手中还持着一具火把。
来者是慕王的贴身侍卫。火光映照之下,他一脸焦急之色,翻身下马跪地禀道:“属下岑江,有要事禀告。”
慕王见他这副模样,霎时脸色一变,问道:“她怎么了?”
她?想必是指鸾夙吧?出岫侧耳倾听,但见岑江已行至慕王身边,欲言又止。
慕王顺势看了出岫一眼,又对岑江道:“出岫夫人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岑江这才开口回禀:“鸾妃娘娘落胎之后身子未愈,今晚突然腹痛难当,府里的大夫束手无策,属下便私自做主,请了沈小侯爷前去诊治。这会子让管家陪他抓药去了,您看……”
岑江话还没说完,出岫又是心中一惊。沈予在为鸾夙诊治?今晚他没来?
想到此处,出岫长松一口气,再抬眸去看慕王,果见他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是担心鸾夙还是怎的,蹙眉不语。
出岫只觉得底气又足了几分,冷冷问道:“慕王殿下,您是要回府探望鸾妃娘娘呢,还是要继续验查我云氏暗卫?”
慕王看向出岫,却也只是看着,没有任何表态。
出岫作势叹了口气,话语不卑不亢,又略带遗憾,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此时是不是在做戏:“想我云氏真心支持殿下,您却反生怀疑。既然如此,妾身也无话可说了。此事只好作罢。”
出岫记得太夫人曾说过的话,自己年纪轻,又是个寡妇,即便说错什么话,慕王也不会多做计较。因此,她也就放开胆子了。这般一想,出岫已再次抬手,一个“撤退”的手势便要落下。
就在此时,慕王终于开了口:“夫人息怒,是本王冒犯了。兹事体大,本王难免过于慎重。再者常言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听到最后这句话时,出岫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能想象到沈予留在烟岚城的下场了!行事狠戾阴鸷的慕王,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出岫眸光转了几转,一个失神便没有立刻回话。可看在慕王眼中,还以为她仍在生气,便只得再退一步,攀上交情:“鸾妃染恙,本王不便在此久留。云氏是她的母族,算来本王与云氏也是姻亲……今日冒犯之处,改日自当登门向太夫人和夫人当面谢罪。”
出岫是识趣之人,眼见慕王已赔了罪,也知晓自己不能太过分,便佯作软下声音,道:“如今云氏与慕王府同气连枝,妾身又怎会拆您的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吧。”
慕王听此一言,便知出岫解了气,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再道:“如此,这里就有劳夫人照看了,本王回府看看鸾妃。”
“请代妾身向鸾妃娘娘问好。”出岫再道。
这句话说得很合时宜,慕王的面色又缓和几分,对出岫颔首致意:“多谢夫人,本王一定转达。”言罢他已示意亲卫们撤退,又命人牵过坐骑,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慕王的亲卫头领一直站在不远处,方才也将慕王和出岫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便带着百余名慕王亲卫匆匆离开。为方便云氏的暗卫出城,临行前他还特意吩咐守城将士先行回避。
南城门下终于又恢复了诡异的寂静,方才还冷凝对峙的气氛也松懈下来。五十名暗卫从始至终都没有做过声,如今亦是做待命状。
出岫望着空空荡荡的城下街道,情知沈予今夜无法出城了。可这些暗卫们却不得不走……
错过这次机会,出岫不知沈予还能不能逃出去。但今夜他没来,其实算侥幸逃过一劫,也变相保下了云氏与慕王的关系。想到此处,出岫略感安慰,已没有精神再去指挥暗卫,便吩咐竹影道:“你让他们出城去吧。”
竹影深深蹙眉:“小侯爷还没到。”
“他今晚来不了了……只好再寻其他机会了。”出岫低眉叹气,打算返回马车上。
岂料,此时街上忽又响起一阵马蹄之声,来者一身黑衣,脸戴银光假面,那身形……万分似沈予!
出岫又惊又喜,未等沈予走近,已连忙示意竹影:“快!将他带到车上来!”说着已率先上了马车。
片刻后,打扮成暗卫模样的沈予也坐上马车,顺手取下面具,对出岫笑叹:“今夜好险,我都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个多月里出岫一直避见沈予,演着两家决裂的戏份。此时瞧见他,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也难免眼眶一热,有些激动又有些斥责地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要吓死人吗?”
沈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坏笑一声解释道:“我也不想啊!我刚准备更衣出门与你会合,慕王府的人就找上门来了,说是慕王的侧妃身子不适,请我去诊治一番。我还以为是‘请君入瓮’的戏码,斟酌半晌才壮着胆子过去。”
沈予当时唯恐生变,便将暗卫的衣裳穿在里头,外头再套上自己的衣服,随慕王府的管家走了一趟。好在当时天色已晚,也无人发现他多穿了衣服。
来到慕王府后,沈予便为鸾夙诊治了一番。其实鸾夙的身子并无大碍,不过是落胎失调的后遗症。沈予担心赶不上出城,便借口说鸾妃娘娘病情严重,慕王府没有合适的药材,他要回自己府中取药。
鸾夙在慕王心中的地位如何,整座慕王府上下皆知。侍卫岑江把沈予的话当了真,也不敢怠慢,连忙出门向慕王禀报,让管家带着几个侍卫陪沈予回府取药。
沈予毕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一出慕王府便两三下打昏了管家和侍卫,又解开马车上套着的马,一路飞奔赶来南城门。
沈予三言两语将今夜发生之事说完,出岫却听得胆战心惊,亟亟道:“慕王府就在城南,离此处不远,他若回府发现你逃跑,怎会轻饶于你!事不宜迟,你赶紧出城去吧!”
眼下慕王关心则乱,牵挂心上人的病情才会如此大意。若他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必然会发现其中的破绽!出岫不敢赌,也不敢让沈予去赌……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催促他道,“这五十暗卫路上任你差遣。你回京州之后,我会立即向文昌侯府施压,让你在最短时间内迎娶想容。你……多保重。”
沈予点了点头,但身形未动,一双潋潋深眸回望出岫,目中写满了不舍与牵挂。就在出岫以为他要下车之际,他却忽然伸手握住她一双柔荑,郑重其事地问道:“晗初,你舍不得我是不是?你不想让我娶云想容是不是?”
出岫尚未反应过来,已感到沈予紧了紧手中力道,语气灼灼地表白:“只要你开口让我留下,我便不走了,云想容我也不娶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出岫低眉望着沈予宽厚的手掌,自己的一双手正被他紧紧握着,那温热的触感令她无比安心。可,她何德何能要他以性命来守护?留在房州,他唯有死路一条。
出岫只好强忍鼻尖酸涩,直直抬眸斥责沈予:“你胡闹什么?!”说着已从他掌心里抽回双手,掩于袖中。
果然,沈予失落了,但对他而言,出岫拒绝是在意料之中。他只好缓缓抬手戴上银光假面,将表情隐藏在面具之后,没有再说一句话。
出岫见他还不下车,急得狠下心再道:“你死心吧!从前、如今、往后,我都不会喜欢你!开弓没有回头箭!云想容你不得不娶!”言罢她已探手为沈予掀开车帘,干脆利落地与他道别,“保重。”
假面后的那双俊目终于没了任何神采,没有失望,亦无不舍。沈予探出身去打算下车,只一瞬却又忽然转身,握住出岫的手放下车帘,同时飞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继而,身形一闪,人已离开马车。
出岫觉得自己手上一热,腰身一紧,唇上已被擦了一下。滚烫、柔软,盈满沈予独有的气息。她下意识地再次掀开车帘望去,见沈予正背对着她牵过马匹,缓缓走入暗卫之中。
虽然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但那身姿很是挺拔,也足够,孤独决绝……出岫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对竹影一摆手,示意他下令让暗卫出城。
数十匹骏马同时嘶鸣而起,朝着烟岚城外疾驰而去。不消片刻,城门下已空空如也。出岫愣怔地坐在车上,手中还死死攥着车帘一角,稍不小心,已用力过度将车帘拽了下来。
没有了帘子的阻挡,夜风阵阵灌入马车之中,吹起出岫一缕发丝,恰好拂过她的唇角。那微痒的触感,一如片刻之前的匆匆浅吻。
出岫深深嗅着空气中残留的药香,朝马车外再次望去。眼前唯有竹影独立于夜风之中,哪里还有那闪烁的银光与杀气?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的萧瑟而已。
人事易分,残花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