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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小侯爷,你可知道,既然答应了想容的计策,你离开之后,必定要娶她!”出岫仍旧顾虑着,唯恐沈予着了道,没有想到这个后果。

“我自然知道,倘若我不娶她,不仅云府的面子过不去,慕王那里也会识破此计。”沈予慎重地点头,目光灼灼看向出岫,“我会娶她。”

“你又何必……”出岫嗓子越发干涩,心里也堵得慌。

沈予故作沉稳地一笑:“其实是一举数得。我有了逃跑的理由,你也能让二房真心归附……”

他顿了顿,很坦然地继续解释:“更何况,如今姐姐嫁给了福王,我总得为我们沈家留条后路。倘若我娶了云想容,文昌侯府与离信侯府就成了姻亲……即便最后福王落败,看在我是云氏女婿的面子上,慕王也不会太为难我们。”

“这也是云想容分析的?”出岫疑惑再问。

“是我和她一起商量的。”沈予如实回道。他不能否认,云想容很精明,也懂得利用形势来达到目的。既然她那么喜欢自己,又那么想嫁,他就娶她好了。云想容都不怕搭进去终身幸福,他一个男人还怕什么?

更何况,沈予也有私心。他始终觉得云想容是个后患,倘若让她留在云府,也许将来会给出岫使绊子。但如果她嫁给自己,便理所应当要去京州……如此一来,云府中就没有出岫的敌手了。

“小侯爷。”出岫在这时忽然开口,打断了沈予的思路,他回过神来:“什么?”

出岫斟酌半晌,最终还是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我帮你逃跑之后,慕王会治我的罪,才想出这个计策?”

她问得小心翼翼。果然,沈予很是欣慰地笑了:“你能考虑到这一点,我真的很欢喜。晗初,你终于正视我的心意了。”

可是,正视他的心意又有什么用?他们总归越走越远了……想到此处,出岫的眼泪终于簌簌而落,也不知是心疼沈予要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还是感动于他的付出。虽然,这份感情她真的无以为报……

出岫的心情五味杂陈,几乎是带着几分责怪地哭道:“你为何不与我商量?我已经想好送你出城的法子了,慕王是绝对不会怪罪我的!如今,你竟要糟蹋自己的名声,还要违心娶想容……”

她的泪水潸然而下,汩汩如同一眼泉水,不断地清澈流淌。沈予听出她话中的责怪,心里又是动容又是心疼。他岂会不知,倘若娶了云想容,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似沾亲带故,却也是……越来越远了。

但他总觉得,他和她不会到此结束,也许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她已经嫁给云辞了,如若他也另娶,他们是不是就扯平了?

“你哭什么。”沈予走近两步,低头去看出岫。他在男子之中身形已算高大,出岫的额头与他的下颌持平,在女子里也算身材高挑。他多么想揽她入怀,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肩头。但,这是霓裳阁……关键时刻,他不想惹恼云想容。

“别哭了。”沈予只能望着出岫,故作轻松地道,“云想容都肯嫁,我难道还嫌委屈吗?”他深深看着她的水眸,几乎就要陷溺其中,“她嫁过来,我不会碰她,但会给她作为妻子应得的尊重。日后我们和离,她仍旧是完璧之身,想来以云氏的名望,再嫁不难。”

他不打算碰云想容?还想要与她和离?出岫连忙拭净泪水,道:“不行!你若当真如此,她定然心有怨愤!”

“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沈予顿了顿,又道,“今日过后,这事必然要闹开,还是尽早让慕王知道为妙。就让他以为,我为了逃婚和云府决裂了。”

出岫点头:“我自会刻意压制下来,再派人将话悄悄传到慕王耳朵里……只是,太夫人那里,你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就让她这么误会着你?”

“让她误会着吧。”沈予道,“她老人家若知道实情,这计策就行不通了。她岂会让云想容破坏名节来帮我?”言罢又坏笑一下,“不过……木已成舟,能瞧见她老人家气歪鼻子,我也很乐意。”

出岫被这句话逗得哭笑不得,正待开口再说什么,只见花舞英和云想容母女已从屋子里相继走了出来。想必花舞英已知道了事情真相,面上也没了方才的哭闹。她先看看出岫,才对沈予道:“小侯爷,想容这么帮你,你可不能负了她。”

“这是自然,请二姨太放心。”沈予看也不看花舞英一眼。这话音刚落,她母女两人已并排走下台阶。

出岫和沈予齐齐看向云想容,但见她垂着头,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若不是知道这个“逃婚”的计策是她想出来的,出岫当真会被云想容的外表所骗,以为她是个薄脸皮的单纯小姐。

但显然,今日这一出令人太过震惊,尽管出岫不希望沈予娶云想容,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逃婚”的法子实在太妙:

其一,沈予有了理由逃出房州;其二,云想容能如愿嫁给心上人;其三,二房真心归附,换来云氏阖府安宁;其四,文昌侯府多了一条后路;其五,自己帮沈予逃跑的风险也减少很多。

云想容一箭五雕。

出岫觉得又惊又悔,纵使太夫人提醒过她,二房里云想容是个厉害角色,可她还是识人不清!比起太夫人的手段,她自认还差得太远了!

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

三日后,一条小道消息不胫而走。长留房州的南熙文昌侯嫡幼子沈予,因故与云府决裂。至于因为何故,外人不得而知。

消息传出去的第二日,出岫下令彻查知言轩的所有厨子。查来查去最终才知,原来在她和沈予的晚膳里下药的人,恰好是她从外头请回来煲汤的厨子!也就是去年在荣锦堂做出不同汤品的厨子!

一年前,她无意中将这个厨子带回知言轩,在太夫人和各房面前,用一碗汤令自己“落胎”再嫁祸给灼颜,顺势逼出了二房的真面目,也令云起被阉割。

一年后,二房也利用这个厨子给她下了药,顺利让沈予上钩,也让云想容达成嫁人的目的。

同一个厨子,在知言轩和二房之间来来去去。出岫原本一腔愤怒地想要找出下药之人,可当真找到了,她却又不想发落了。她只觉得世事讽刺可笑。

只能说,云想容这次掐脉掐得太准,就连找个厨子也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她忆起灼颜和云起的下场。

出岫终于决定将计划提前实施,当即便前往荣锦堂与太夫人密谈……

“你让云氏支持慕王夺嫡?”饶是太夫人平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此刻听了出岫的想法,她还是有些意外。

出岫却显得很平静:“既然咱们弃了北宣,就一定要依附南熙。如今两王之争显露端倪,不是福王胜出就是慕王胜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相信,若是云氏支持哪一位皇子,这位皇子的赢面会更大一些。日后若皇子登基,云氏便是功臣之一,至少能保下阖府无虞。”

出岫很坦诚地看向太夫人,后者也在认真打量前者。半晌,太夫人那睿智精明的目光才从出岫面上移开,只淡淡道:“我以为,你会选沈予的姐夫,福王聂四。”

只这一句话,出岫已明白,什么都没瞒过太夫人。可一码归一码,帮沈予是帮沈予,出岫不会置云氏家业于不顾:“我选择支持慕王,是有缘由的。其一,离信侯府身在房州,这是慕王的封地,若要跳过他去支持福王,只怕瞒不住。”

出岫停顿片刻,又道:“其二,福王素有仁善之名,文治出众;慕王是戎马之人,军功显赫。若要是个太平盛世,福王的赢面自然大一些。可如今乃是南北乱世……乱世之中逐鹿江山,必以武力取胜。慕王在军中威望颇高,这是很大的优势。”

听到此处,太夫人才出口提点道:“你说得是没错。但慕王的母妃出身低微,他也不受聂帝重视,早早被打发到军中,估摸聂帝也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功勋。相反,福王的母族较为显赫,因而他俩究竟谁能胜出,尚不可知。”

太夫人眯起双眼,仿佛很了解这位南熙的统治者:“聂帝是个自恃过高的庸人,眼光从没准过。”

“话虽如此,可臣氏是在战场上打来的北宣天下,如若南熙让福王继位,军中后继无人,岂不是要败给北宣?”出岫看向太夫人,切切道,“纵然聂帝再不喜欢慕王,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以慕王的性格,又岂会甘居人下,为了福王的江山去打拼?”

“你只考虑到一方面。”太夫人补充道,“文昌侯必定支持福王,届时万一福王赢了,沈予的姐姐就是皇后,沈氏就是后族。沈予若娶了想容,云、沈两家便是姻亲,即使咱们支持慕王,看在这层关系上,福王也不会太为难云氏……但慕王不一样,无论输赢,他睚眦必报。”

太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总结道:“这场争储无论结果如何,支持慕王还有退路,若支持福王,慕王不会放过咱们。”

闻此一言,出岫知道太夫人被自己说动了,她大喜过望连忙附和:“我也是这个意思。”

太夫人颇具深意地笑了:“你还有另一个意思吧?倘若最后慕王登基,沈予是云氏的女婿,慕王看在咱们的面子上,也许会饶他一命。”

出岫深深垂眸,不敢接话。

“你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沈予待你不错。”太夫人仍旧噙笑,话音却是一转,“我再问你,倘若有朝一日,文昌侯府与我云府敌对,你当如何自处?”

文昌侯府与云府敌对……出岫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表明心迹:“若当真有那一日……我是云氏的媳妇,自然以云氏为重。”

太夫人得到这句承诺,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只是随口一说。倘若沈予真喜欢你,又看在辞儿的面子上,他不会让两家走到这一步的。你也不会。”

是的,她和沈予,都不会让两家有正面敌对的那一天。

“既然你决定支持慕王,这事便由你来与他接洽吧。你年纪轻,又是新寡,即便哪句话说得不当,他也不会和你较真。若你谈不拢,我再亲自出马也不迟。”太夫人俨然一副放心的模样,将大权交给出岫。

出岫正有此意,想借这机会偷偷送沈予出城,便痛快应下:“媳妇遵命。”

“很好,这才是当家主母的风范。”太夫人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我的手令已经传下,不出一月,南北两国都会知晓,你是云氏新任的当家主母。”

对于这件事,出岫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前方是平途大道还是荆棘密布,为了云辞,她都会一往无前守护云氏。若云辞在天有灵……也定会保佑她吧。

“你准备何时去找慕王商谈此事?”但听太夫人又问。

出岫沉吟片刻,回道:“越快越好,如今已是六月初……我最迟六月底去。”

太夫人表示赞同,又问:“你要如何与慕王谈条件?”

这一问,出岫已胸有成竹:“云氏最令人觊觎的,除了名望便是家业。慕王举事是暗中进行,咱们的名望对他暂无用处,我想,他如今最需要银钱支持。”

“你说得不错。”太夫人再次点头赞同,“慕王想夺嫡,必然需要大笔花费,尤其是养兵和养幕僚的费用。你可以给他钱,换他一个承诺,若他夺嫡成功,便要保我云氏长盛不衰。”

“我明白了。”出岫领命。

太夫人半晌没再说话,她微微合目,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道:“倘若谈妥了,我会把藏在静园下的银钱拿出来,那里头是云氏近四成家财,足够他用了。”

“四成!这么多!”出岫小声惊呼。

“静园有多大,掘地七尺就能挖出多少金条。你说多不多?”太夫人的语气无比自豪。

出岫已想象不出静园究竟藏了多少金银,此刻她唯有赞叹。

话到此处,太夫人又想起一事,遂提醒出岫:“你要和慕王谈,不妨从他新娶的侧妃身上下手。”

新娶的侧妃?“您是说北熙名妓鸾夙?”出岫反问。

“是她。”太夫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那慕王也是个痴情种,对鸾夙喜欢得不得了。据我所知,鸾夙从前是北熙官宦之女,抄家时死里逃生沦落风尘,才做了青楼女子。”

出岫曾听说过鸾夙的身世,但她不明白这事与鸾夙有什么干系,自己又为何要与鸾夙攀交情。

正感到不解,岂知太夫人还有后话:“鸾夙原名‘凌芸’,取父母之姓为名。她父亲姓凌,母亲叫云非烟,是老侯爷叔父家中最小的庶女。若抬举几分,辞儿该叫她一声姑姑……如此一算,咱们与鸾夙是近亲。”

听了这话,出岫才明白过来太夫人的意思。慕王既然喜欢鸾夙,必然会顾念她的母族——也就是云氏。自己与鸾夙年纪相仿,又都曾沦落风尘,倘若与慕王相商无果,大可与鸾夙攀攀交情!

至此,出岫恍然大悟——其实太夫人早就有心支持慕王!故而才会对他的侧妃如此上心!这一次,她们婆媳想到一块儿去了!

六月中旬,出岫过了十八岁生辰。在她自己的执意要求下,云府并未大操大办,只是阖府一齐吃了顿饭。

过完生辰的第七日,出岫派人给慕王送去拜帖,表达了登门拜访之意。帖子是早上送去的,下午便有了回话,慕王很慎重,也对这次会面表示出了极大的热忱与礼待,当即推掉部分公务,定在翌日下午见面。这个时辰原本不宜登门,但两人都不是拘泥礼数之人,便也无甚异议。

第二日用过午膳,出岫特意换了件不失体面的衣裳,虽说还是白色,但也白得得体、白得华贵。一件绣着牡丹的雪岭绸缎,裙边逶迤着一层粉色烟纱。这是云锦庄十个绣娘日夜赶工,耗时半年才做出的一件衣裳,赶在今年出岫生辰之前,由云锦庄的当家人——管家云忠的侄儿云逢亲自送来。

出岫向来不爱金银饰物,这次去见慕王也没有刻意妆扮,只在发髻上斜斜插了支玉簪,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

在前往慕王府的路上,出岫不禁猜测起慕王的模样,又斟酌在他面前该如何用词。传说中慕王长相阴柔、军功赫赫、性情阴鸷、手段狠戾,出岫不敢对他小觑。

这般想了一路,车辇已缓缓停下,慕王在府门前亲自相迎。出岫目不斜视下了车,对着那袭黑色锦袍盈盈拜道:“妾身云氏出岫,见过慕王。”

“夫人客气。”慕王的声音干脆有礼,却藏不住冷凝与疏离。只听这几个字,出岫已能大致猜到,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慕王该是如何一副模样了。然,当她抬起头来与之对视时,还是震惊了。不只是她,对方显然也震惊不已。

四目相对之间,出岫与慕王异口同声:“是你?!”语罢又一同轻笑出来。

最终是慕王先伸手相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夫人请。”

出岫亦不客气,迈步进入慕王府,去了他的机要书房。

下人们刚将茶盏端上,慕王已挥退左右,笑道:“晗初姑娘,许久不见。”

“南七公子,别来无恙。”出岫望着这位风姿绝世的男子,软语笑回。

凤眼上挑、姿容魅惑、一张俊颜雌雄莫辨……外人大约都不晓得,传闻中杀伐决断、行事狠戾的慕亲王,竟有如此惑人的风采。

也是出岫的一位故人。此事说来话长……

十四岁那年,出岫已是一曲动天下的晗初,风妈妈安排她去北熙为青楼女子传艺,这也是她唯一一次离开南熙京州。其实说是去“传艺”,也不过是个噱头而已——帮她打响名声的噱头。因为她已到了挂牌的年龄,即将竞拍初夜。

由于风妈妈的提前造势,晗初人还未到北熙皇城,便已引来一片热议。而她亮相怡红阁的当日,更引来全城半数以上的男人围观。按照竞价高低,最终时为北熙镇国王世子的臣暄——也就是如今的北宣晟瑞帝胜出,夺得了一睹她芳容的机会。

出岫犹记那日晚间,她正欲更衣与臣暄相见,却发现屋里藏了个黑衣男子。她大感惊恐,偏生臣暄在此时进了门,出岫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门外又忽然闯进几个杀手寻他晦气,险些将出岫也杀了。

她当时以为杀手是黑衣男子安排的,岂料臣暄受袭之后,黑衣男子竟然跳出来救人。瞧见她身有危险,还果断地先救她一命,又撂下一句“在下南七,得罪了”,然后便从窗户一跃而出,去援救臣暄了。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且初见的场景如此无稽,但他们都给对方留下了深刻印象。毕竟,如两人这般风采绝世的男女,世上能有几个?自然是对彼此见之不忘了。

当时出岫只是个十四岁少女,曾心心念念要答谢这位南七公子的救命之恩。可她打听来打听去,整个北熙都没有一个姓“南”的世家,她只好渐渐放弃报恩的念头。

后来,出岫回到南熙,机缘巧合认识了赫连齐,恰好又到了挂牌的年纪,便在风妈妈的安排之下正式接客了。

再以后,她遭遇了赫连齐的负心,还有明璎的多番侮辱,甚至险些葬身火海……

一转眼将近四年过去了,出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年她遍寻不到的救命恩人,竟然不是北熙人,而是堂堂南熙慕王!更加可笑的是,她在烟岚城住了两年多,今日是头一次与他相见!

世事不可谓不玄妙。出岫忽然觉得,这桩出乎意料的重逢之喜,会让今日的密谈事半功倍……

两人并未在往事上多做纠缠。慕王没有问她为何从晗初变成了出岫夫人,她也没问慕王为何从臣暄的救命恩人变成了情敌……

都是干脆利落之人,一番商谈也很快结束。出岫直白道明来意,云氏愿以半数资产襄助慕王举事。作为回报,慕王荣登大宝之后,要保云氏满门昌盛繁荣。

慕王为人也很大方,直言他只是“借用”云氏的资产,事成之后他会将银钱全数归还。

对方话虽如此,但出岫只当成一句客套话听听。眼见密谈如此顺利,大事已定,她便萌生去意。毕竟她一介寡妇,在慕王府逗留的时候太长,只怕会遭受非议。

岂料慕王出言挽留:“本王有个不情之请……本王侧妃鸾夙近日小产,心内郁结,想请夫人为她开解一番。”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鸾夙母族姓云,与离信侯府也算近亲。”

出岫一口应承下来。她与鸾夙都出身风尘,又都经历过落胎之伤,算是同病相怜,尤其都与云氏沾亲带故,实在是不小的缘分。“南晗初、北鸾夙”,出岫也想见一见这位在风月场上与自己齐名的女子。

于是,两人便不多话,一起往鸾夙居住的小院走去。慕王虽是堂堂亲王,封邑又在富饶的房州,可他这座府邸并不奢华,至少不比离信侯府。慕王府的风格是简洁利落,阖府不见一花一草,全是参天古木,还有不少修竹。

慕王早早命人知会鸾夙有贵客到访,因而两人来到小院时,她已立在廊下相候。出岫远远瞧着,暗道鸾夙身段婀娜过了头,实在太瘦了。

她边走近边打量着鸾夙,觉得对方身上有一股难以掩饰的孤清高傲,并非明璎的骄纵跋扈,也不是云想容的矫揉造作——这是唯有书香门第才能培育出的气质。鸾夙不愧是北熙第一贤相的遗孤,自幼熏陶在良好家世之中,虽然沦落风尘多年,但仍旧不卑不亢。

要说眉眼长相,鸾夙并非人间绝色,然而能让两位人中之龙——北宣晟瑞帝、南熙慕王相继倾心,足见她绝不是俗世女子。

出岫顿时对鸾夙生出亲近之感,她足下脚步不停,口中轻轻对慕王赞道:“殿下好眼光。”

慕王只勾唇一笑,没有接话。

两人并步来到廊檐之下,出岫继续看向鸾夙。此时已近夕阳西下,淡金色的光影洒在后者身上,令她苍白的脸色有了些红润光泽。许是刚刚落胎的缘故,鸾夙的精神有些不济,略施粉黛也遮不住憔悴之意。

慕王显然是心疼了,未等鸾夙对他行礼,已蔼声道:“你身子未愈,不急着出来吹风。”若不是出岫亲耳听闻,她绝对想不到,这温润关切的声音是出自杀伐狠绝的慕王之口。

出岫看到鸾夙将目光从自己身上收回,施施然对慕王俯身行礼,道:“无妨,养了二十余日,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慕王闻言,目中闪过一丝安慰,顺势指了指身边的出岫,对鸾夙介绍道:“离信侯府当家主母,出岫夫人。”

出岫礼节性地俯了俯身:“妾身云氏,见过鸾妃娘娘。”

鸾夙仿佛是受宠若惊了,她睁大双眸,连忙回礼:“夫人莫要折煞我了。”这一欠身,竟比方才她拜见慕王时的礼节还要郑重几分。

于是轮到出岫受宠若惊了。

两位女子互相客套着,慕王已对她们笑道:“你们进屋再说吧。鸾妃不能吹风。”

出岫点头,又见鸾夙对慕王问道:“殿下不进来坐坐?”

“不了。”慕王摆手,“今日有些紧急事务,况且女儿家的话题,本王也不便参与。”言罢转对出岫客气道:“鸾妃身子未愈,劳烦夫人费心照看。”

出岫微笑颔首,表示应承。

慕王又深深看了鸾夙一眼,见她比往日精神了几分,才安下心转身离去。

鸾夙见慕王走远,便请了出岫进入她寝闺之中:“内室简陋,教夫人见笑了。”

世人都以为富甲天下的离信侯府该是富丽堂皇,显然鸾夙也做此想。出岫明白她话中之意,只淡淡一笑:“娘娘无须与妾身客套。慕王殿下已向妾身言明了您的身份,若论起资辈,您与先夫还算是表兄妹。”

这话一出口,鸾夙颇不自在地道:“夫人也说了,咱们是近亲,那夫人也别称呼我什么‘娘娘’了,我曾沦落何处为生,想必夫人一清二楚。”

听了这番话,出岫亦有些黯然,为鸾夙的自伤自怜,也为自己曾与之同病相怜。但她与鸾夙还是幸运的,至少都找到了真心相待的人,摆脱了以色事人的宿命。

为免对方再自怜自伤,出岫连忙转移话题,浅笑道:“当年非烟姑姑逃婚离家之事,先夫也曾对妾身提及。谁能想到她竟是嫁给了名满天下的凌相,倒也是一桩良缘。”

鸾夙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母亲福薄,过世得早。”

“如此才显得有情人之难能可贵。”说到此处,出岫也难以掩饰伤感之色,“这世间变故太多,若要寻到一双白首到老的鸳侣,何其难得。不说旁人,妾身与先夫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鸾夙果然表情一凝,不再说话。出岫见她这般模样,已确定她喜欢的人不是慕王,否则良人就在身边,她绝不会如此神伤。看来传言是真,鸾夙喜欢的是北宣晟瑞帝臣暄……

想到慕王方才对自己的嘱咐,出岫只得隐晦地劝慰她:“既有赏花人在侧,合该好生把握。若是自己都不珍惜容颜和身子,未等折花便已凋零,才是可惜之事。”

鸾夙闻言一怔,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夫人,你不懂……”

出岫见状,更加确信心中所想。臣暄在北宣做皇帝,鸾夙却嫁到了南熙……这对有情人大约也相守无望了!道理虽在这里摆着,出岫还是违心地安慰她:“鸾妃娘娘要好生爱惜自己,终有一日,相思之人,必得相见。”

鸾夙只默默地垂首拭泪,哽咽一瞬才换上笑容:“听了夫人的劝解,我心里舒坦很多。不知为何,我只觉与夫人十分亲近。”

“娘娘不知为何,妾身却知晓。”她们自然是亲近的,都曾沦落风尘,都曾艳绝天下,也都在芳华正茂时觅得良人,历经传奇。而如今,都与相爱之人相隔天涯……

出岫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看着鸾夙略显迷惑的憔悴容颜,只柔声道:“娘娘未出小月子,不宜操劳多虑,若想知道什么,大可去问慕王殿下。”

她并未对鸾夙道破曾经的身份,如果鸾夙想知道,慕王自会如实相告。

眼见劝慰得差不多了,出岫才望了望窗外天色,起身道:“云府琐事繁多,妾身先行告辞,得空再来与娘娘说话。”

鸾夙没有多做挽留,执意将出岫送到了院落外。

两人作别之后,出岫凭借来时的记忆,熟门熟路折回慕王的书房向他复命。

“世人都道出岫夫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夫人方才只走了一次,便能记得这来回之路。”慕王负手客套道。

出岫向来记性甚好,初到云府时,她也是走一遍就能记得府内曲曲折折的路了。然而此刻听闻慕王这话,仿佛有些怪罪的意思,出岫拿不准,索性淡笑道:“冒犯殿下了。”

慕王摆了摆手:“她如何了?”

“该说的都说了,娘娘冰雪聪明,大概思索一两日便会想通。”

闻言,慕王紧绷的情绪霎时放松下来:“于公于私,夫人都是本王的恩人。”

恩人?若要说恩,最初是慕王先救了她一命呢!出岫客套回道:“云氏传承数百年,看似繁华如旧,实则早已人心涣散,处处皆是铜臭味。殿下成大事在即,能看得上云氏,是云氏的福分。”

慕王沉默一瞬,郑重以回:“夫人不惜以半数家产支持本王,此等恩情,本王没齿难忘。夫人放心,待本王事成之后,云府巨资必定奉还,再助夫人断了后顾之忧。”

两人又回到了方才密谈的话题上。出岫笑道:“家财是小,人心是大。殿下事成之后,只需助我云氏扫清内患、保住昌盛即可。”

“夫人之胆色,果非寻常女子可比。你放心,若是事败,本王绝不会拖累云氏。”

出岫自然也不甘示弱,很是自信地回道:“云氏经营数百年,这点自保之法还是有的,殿下放心。”

慕王点了点头,忽然不再说话,良久,长声叹道:“一别三载余,再见夫人,当真教人慨叹世事无常……”回想从前与晗初在北熙的相识,再到如今云氏与慕王府的牵绊,都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彼此初见的往事。出岫亦是无限感慨:“妾身也不曾想过,云氏与鸾妃娘娘还有这层关联,更没料到,我俩会以这般身份相见。”出岫是故意提起鸾夙的,如今她已捏准了慕王的软肋。

而慕王却犹自未觉,只以为出岫是随口感叹,便噙笑附和:“‘南晗初,北鸾夙’,谁能想到夫人会嫁入云氏,鸾夙也成了本王侧妃。”

这一句话,令两人都沉浸在了对无常世事的怅然之中,谁也没有再开口。

半晌,还是慕王打破沉默:“犹记本王初见夫人,是在北熙黎都怡红阁。实不相瞒,当时本王听闻镇国王世子臣暄乃是爱花之人,猜测他必定会去观赏南熙第一美人,才设法进入夫人的香闺之中,欲与臣暄见上一面,共商大计。”

原来慕王那日躲在屋子里,是为了结识臣暄,商议合作事宜……出岫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当日殿下藏在妾身寝闺之中,着实吓人得紧。只是镇国王世子前脚进门,妾身尚未看清他是何模样,便有一群杀手闯进来行凶,说来还应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再想起当年的惊心动魄,出岫忽然有些怀念起来。

这一次,云氏暗地里支持慕王举事,也算是她偿还三年多前慕王的救命之恩吧。

而此刻慕王更是感慨万千,不禁想起救下晗初之后所发生的故事:

当日臣暄在黎都怡红阁被人刺杀,连累晗初也受到危险。他一念而起先救下晗初,再赶去欲救臣暄时,便瞧见鸾夙将人救走了。

若是当初他忽略晗初而先救臣暄,便不会遇到鸾夙,如此也没了三人那些爱恨纠葛。可若是当时他任由晗初被杀,则如今自己夺嫡谋事,又哪里能轻易得到云氏的巨资支持?

可见苍天那只翻云覆雨之手,早已将世事安排得诡异绝妙。

慕王越想越觉滋味莫辨,时悲时喜。出岫看在眼中,情知不便叨扰,遂识趣地道:“今日出来久了,府中必定积攒许多事务,且容妾身先行告辞。”

只这一句话,便将彼此从往事拉回到现实之中。慕王没有多做挽留,又亲自将出岫秘密送回云府,唯恐她在路上有了闪失。

回到云府之后,出岫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荣锦堂找太夫人。而是唤来竹扬,很是慎重地交代她:“你悄悄去一趟小侯爷的私邸,告诉他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 aR5i2r8rK5luKw7w3R7YbeZTQh68bINFCWpJ04d6XC9aVjfCTY+/b4rdRyhLcB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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