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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君主制与世袭制

▲壮年时期的托马斯·潘恩肖像

宇宙万物的秩序中,人类起初是平等的,只是由于后来的某些情况,这一平等才被摧毁了。贫富之分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对此作出解释,用不着诉诸压迫和贪婪这些刺耳、难听的字眼。压迫常常是财富不均的结果,很少是,甚至根本不是致富的手段。而且,尽管贪婪会保护一个人免于贫困,但通常也使他变得太过胆小,不可能大富大贵。

不过,还有一个更大的差别,这种差别没有任何真正的自然理由或宗教理由可以解释,即把人分为国王和臣民。男女之别得之自然,善恶之分归诸天道;但值得探究的是,某个世系的人降生人世,为何就比其余的人更加高贵,就像是某个卓绝超群的新物种,他们究竟是人类幸福的手段,还是人间苦难的根源。

根据《圣经》编年史,创世之初并没有国王,其结果是没有战争。正是国王们的傲慢,让人类陷入了混乱。荷兰没有国王,最近一个世纪来却享受了比欧洲任何君主制国家都要多的太平岁月。古代的历史支持同样的说法,最早的族长制社会过着平静祥和的田园生活,快乐自在其中,当我们翻到犹太王权的历史时,这样的田园生活便消失不见了。

国王的统治最早由异教徒引入这个世界,以色列的子孙们从他们那里照搬了这一习俗。它是魔鬼为促进偶像崇拜而着手创立的最成功的发明。异教徒把神圣的荣耀赋予他们死去的国王,基督教世界通过对他们活着的国王做同样的事,从而对这一计划进行了改进。把陛下这个头衔用在一个其光彩正在碎裂为尘埃的爬虫身上,是多么亵渎神明。

正如把一个人抬高到超出其余人之上,并不能根据天赋平权来证明他的正确,也不能根据《圣经》的权威为之辩护。因为,正如犹太勇士基甸和先知撒母耳 所宣布的那样,全能上帝的意志明确不赞成由国王来统治。在君主的治下,《圣经》中所有反君主制的内容都被巧妙地掩盖起来了,但无疑值得那些尚未组建政府的国家注意。“恺撒的归恺撒” 是《圣经》中关于王权的教义,但它并没有支持君主制政府,因为那个时期犹太人没有国王,其身份是罗马人的臣属。

从摩西记述创世,到犹太人在全民妄想的影响下要求拥立一位国王,中间过去了差不多三千年。在此期间,他们的政体有点像共和制(除了万能上帝亲自插手的特殊情况之外),由一位士师和各部落的长老管理。他们没有国王,除了万民之主耶和华,承认任何人拥有这个头衔都被认为是有罪的。一个人只要严肃思考对国王其人的那种盲目崇拜,他就不必感到奇怪,一直要求绝对忠诚的全能上帝当然不赞成这样一种政体,它如此不虔敬地侵犯了天国的特权。

君主制在《圣经》中被列为犹太人的一宗罪,为此,有一个诅咒就是专门针对他们的。这段历史值得关注。

以色列的子孙受到米甸人的压迫,基甸领着一小支部队向他们进军,胜利(尽管有上帝的介入)决定了他深得民心。犹太人兴高采烈,把胜利归功于基甸的雄才大略,提出拥立他为国王,对他说:愿你和你的儿孙管理我们 。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诱惑了,不仅仅是一个王国,而且还是一个世袭的王国,但基甸满心虔诚地答道:我不管理你们,我的儿子也不管理你们, 惟有耶和华管理你们 。这些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基甸并非拒绝荣耀,而是拒绝赐予荣耀的权利,他也没有编造出一套感谢之词来恭维他们,而是以一个先知的坚定语气,指控他们背叛了自己真正的君主:天国的王。

此事过去大约一百三十年后,他们又犯了同样的错误。犹太人对异教偶像崇拜习俗的热切渴望极其莫名其妙,但事情就是这样,他们抓住了撒母耳两个儿子的行为不端(一些世俗事务被委托给了他们),唐突无礼、吵吵闹闹地去找撒母耳,说:你年纪老迈了,你儿子不行你的道。现在求你为我们立一个王治理我们,像列国一样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指出,他们的动机居心不良,亦即,他们想要像其他异教国家一样,而他们真正的光荣,就在于尽可能与其他国家不一样。撒母耳不喜悦他们说立一个王治理我们,他就祷告耶和华。耶和华对撒母耳说,百姓向你说的一切话,你只管依从。因为他们不是厌弃你,乃是厌弃我, 不要我作他们的王 。自从我领他们出埃及到如今,他们常常离弃我,事奉别神。现在他们向你所行的,是照他们素来所行的。故此你要依从他们的话,只是当警戒他们,告诉他们将来那王怎样管辖他们。 也就是说,以色列人急于仿效的,不是任何特定的国王,而是世间所有国王一般的行事方式。尽管年代相隔久远,具体方式不尽相同,但特征至今依旧流行。撒母耳将耶和华的话都传给求他立王的百姓,说:管辖你们的王必这样行,他必派你们的儿子为他赶车、跟马、奔走在车前。(这段描述与当前强征入伍的模式相同。)又派他们作千夫长,五十夫长,为他耕种田地,收割庄稼,打造军器和车上的器械。必取你们的女儿为他制造香膏,作饭烤饼。(这段描述了国王的开支、奢侈和压迫。)也必取你们最好的田地,葡萄园,橄榄园赐给他的臣仆。你们的粮食和葡萄园所出的,他必取十分之一给他的太监和臣仆。(由此我们看到,贿赂、腐败和偏袒是国王们长期存在的恶行。)又必取你们的仆人婢女,健壮的少年人和你们的驴,供他的差役。你们的羊群,他必取十分之一,你们也必作他的仆人。那时你们必因所选的王哀求耶和华, 耶和华却不应允你们 这段话解释了君主制政体存在的原因。自古以来,少数贤明国王的品格,既没有让这个头衔变得神圣,也没有洗脱它的原罪。《圣经》对大卫高度赞扬,但并没有把他看作是一位职务上的国王,而是视为一个遵从上帝之心的人。百姓竟不肯听撒母耳的话,说:不然。我们定要一个王治理我们,使我们像列国一样,有王治理我们,统领我们,为我们争战。 撒母耳继续跟他们讲道理,但白费力气。他向他们揭示他们的忘恩负义,但无济于事。眼见他们铁了心要干蠢事,他大声喊道:我求告耶和华,他必打雷降雨(时值麦收,这自然是一种惩罚),使你们又知道又看出,你们求立王的事是在耶和华面前犯大罪了。于是撒母耳求告耶和华,耶和华就在这日打雷降雨,众民便甚惧怕耶和华和撒母耳。众民对撒母耳说,求你为仆人们祷告耶和华你的神,免得我们死亡,因为 我们求立王的事正是罪上加罪了 。《圣经》的这些部分直接而肯定。它们不允许有模棱两可的解释。要么,全能上帝在这里对君主政府提出的反对是真的;要么,经文是假的。一个人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由国王和教会统治的国家里,国王和教士同样都千方百计不让公众了解这些经文。因为无论在哪种情况下,君主都是政府的教皇。

▲图中的树上挂着“自由之帽”(liberty cap)而被称为“自由之树”(Tree of Liberty).“自由之帽”即“弗里吉亚帽”(Phrygian cap),起源于古代小亚细亚、巴尔干地区,至罗马共和国后期转变为有投票权的自由民(non-slaves)的象征。公元前44年,刺杀恺撒的布鲁图斯及同谋者以此为反抗独裁和回归共和的象征。

类似上图的图案符号在世界近代史的多次革命中都曾出现,在名画《自由引导人民》中也曾出现。

除了君主制之恶以外,我们还要加上世袭制之恶。正如前者是对我们自己的降格和贬低,后者——被声称为一项权利——则是对子孙后代的侮辱和强加。因为太初之始,人人平等,任何一个人不可能生来就有权利给自己的家族确立永久性的优先权,永远高于其他所有人之上,尽管他本人可能值得同时代人给予一定的恰当程度的崇敬,然而他的子孙后代可能远为逊色,不配继承这样的荣耀。说到国王们拥有世袭特权的愚蠢,有一个自然的证据是:大自然不赞成世袭,否则的话,它就不会经常让人类上演“驴披狮皮” 的闹剧,让世袭制沦为笑柄。

其次,最初,除了公众给予他的崇敬,任何人都不可能拥有其他的公共荣誉;同样,那些给予他崇敬的人,无权让渡子孙后代的权利,尽管他们可以说“我们选你做我们的首领”,但他们不能说“你的子子孙孙将永远统治我们的子子孙孙”,这对他们的孩子明显不公平。因为,这一不明智、不公正、不自然的契约可能(多半)在下一代把他们置于一个恶棍或一个傻瓜的统治之下。就其个人感情而言,贤明之士总是对世袭权心怀鄙夷;然而,它是那种一旦确立便很难消除的邪恶之一;很多人由于恐惧而屈服,还有人出于迷信而顺从,而一些势力更强大的人则和国王一起掠夺其余的人。

这是在假设,世界上当前的王族都有着值得尊敬的起源;然而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假如我们能够揭开古老的黑暗遮蔽,追踪他们最早的崛起,我们就会发现,他们的先祖不过是一伙狂躁不安的暴徒当中的首恶,他野蛮残忍的行事方式或出类拔萃的阴险狡诈,让他在劫掠者当中获得了首领的头衔;他不断壮大势力,扩张地盘,威胁那些平和安宁、无力自卫的人,通过频繁缴纳捐赋,花钱买平安。然而,那些推选他的人可能并未想到把世袭权赋予他的子孙后代,因为这样一来就永久性地把他们自己排除在外了,这和他们声称赖以为生的自由和不受约束的原则水火不容。因此,君主制早期世袭继承的发生,不可能是作为一项理所当然的权利,而是作为一项临时性的或表示敬意的安排。但是,由于这些时期留下的记录很少,甚或没有,世袭制的历史充斥着神话传说,因此随着几代人时间的流逝,很容易编造出一个迷信故事,选择合适的时机,像穆罕默德那样,把世袭权塞进普通民众的喉咙。在一位首领去世和推选新的首领时,面临着引发混乱的危险,或者看上去好像有这样的危险(因为在暴徒当中推选首领不可能井然有序),起初,这样的威胁或许诱使很多人支持世袭权;这样一来,正如此后所发生的那样,起初作为一项权宜之计而同意接受的东西,后来却被当做是一项权利。

英格兰自诺曼人征服 以来就少有明君,而是在数量甚多的暴君治下痛苦呻吟,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可能说,他们拥戴征服者威廉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一个法国私生子,领着一帮武装匪徒,不经当地人同意,自立为英格兰的国王,坦白地说,这就是一个卑微流氓的原型,其中肯定没有任何神圣性可言。然而,我们大可不必花太多的时间来揭露世袭权的荒唐,如果还有人软弱到竟至于相信它,就让他们一视同仁地崇拜蠢驴和雄狮好了,不胜欢迎之至。我既不会效法他们的奴颜婢膝,也不会打扰他们的忠诚奉献。

然而,我还是乐意打听一下,他们认为国王最初是如何出现的呢?这个问题只能有三个答案,即:抽签、选举或篡夺。如果第一位国王是通过抽签产生的,那么就为下一位国王的产生确立了一个先例,也就把世袭继承排除在外了。扫罗王是抽签产生的,继承亦非世袭,从这件事情中也看不出有任何世袭的意图。如果有任何国家的第一位国王是选举产生,那同样为下一位国王确立了一个先例。如果说,第一代选民通过他们的行为,剥夺了未来世世代代的权利,因为他们选择的不仅仅是一位国王,而是一个永世统治的王室家族,那么,经文内外与之对应的只有原罪的教义,这一教义认为,所有人的自由意志都在亚当身上丧失了;而且,就算根据这样的类比,不承认其他任何类比,也推导不出世袭继承是什么光荣。由于亚当而人人有罪,由于第一代选民的选择而所有人都必须服从;由于前者,全人类都沦为撒旦的奴仆,由于后者,所有人都沦为君权的臣民;我们由于前者而失去了清白,由于后者而丧失了权力;由于这二者,我们再也不能恢复到从前的状态,重获从前的权力,于是便无可辩驳地得出结论:原罪和世袭继承是同类的。多么丢脸的归类!多么可耻的关联!就连最狡猾的诡辩家,也想不出比这更恰当的比喻。

▲彼得·罗瑟梅尔(Peter Rothermel)所作《帕特里克·亨利在弗吉尼亚自治委员会前的演讲》(Patrick Henry before the Virginia House of Burgesses)。此次演讲和演讲人因一句演讲词而被铭刻在美国历史上:“不自由,毋宁死!”(Give me freedom,or give me death!)

至于篡夺,没有人会鲁莽到为它辩护。征服者威廉便是一个篡夺者,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一个明摆着的真相是:英国君主制的古代时期经不起审视。

但是,就攸关人类的利益而言,最荒谬的莫过于世袭制之恶。假如它能确保王族都是善良的贤明之人,倒也不妨打上神授权力的印记,但是,由于它向蠢人、恶人和非分之人敞开了大门,因此也就有了压迫的性质。那些自视为生来就要统治万民、别人只能服从的人,很快就会变得傲慢专横;他们被挑选出来,跟其余的人完全脱离,他们的头脑很早就被狂妄自大所毒化;他们行动的那个世界,跟整个世界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因此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机会了解现实世界的真正关切,所以当他们上台执政的时候,经常对整个领土上的所有事务都一无所知,不能胜任。

世袭继承的另一个坏处是:王座很容易被一个任何年龄的未成年人所占据;每当这个时候,摄政者总是打着国王的招牌行事,会有各种机会诱惑他们出卖所受到的信任。当国王年迈体衰、昏聩无能、进入生命的最后阶段时,也会发生同样的全国性灾难。在这两种情况下,公众都会成为这些恶棍歹徒的受害者,当然公众也能够成功利用年幼或年迈国王的愚蠢。

人们为支持世袭继承而提出的貌似最有道理的借口是:它保护一个国家免于内战;假如这是真的,那这个理由就很有分量了。然而,这是强加给人类的最厚颜无耻的谎言。英格兰的全部历史否定了这一论点。自诺曼人征服以来,有三十位国王和两个未成年人先后统治过这个动荡不宁的王国,在此期间,至少爆发了八场内战(包括那场革命 )和十九次叛乱。因此,世袭制非但没有带来和平,反而不利于和平,并摧毁了和平赖以建立的基础。

为争夺君主权和继承权,约克家族和兰开斯特家族之间的战争 多年来把英格兰置于血腥之中。除了小规模冲突和围城战之外,亨利和爱德华之间打了十二场大规模战役 。亨利两次成为爱德华的阶下之囚,后者反过来也曾是亨利的阶下之囚。当争执的理由仅仅关乎个人的时候,战争的命运和国民的心情是如此捉摸不定,以至于亨利在胜利中从监狱里回到了王宫,而爱德华被迫逃出王宫,流亡他乡;然而,由于国民情绪无法揣测,亨利又反过来被赶下了国王的宝座,爱德华被召回继承他的王位。议会总是追随更强大的一方。

这场争斗开始于亨利六世统治时期,直至亨利七世 时期才彻底被扑灭,历时67年,亦即从1422年至1489年。

简言之,君主制和继承权让这个世界(不仅仅是这个或那个王国)陷于血泊和灰烬之中。这是一种上帝明言反对的政体,必然招致流血。

如果我们仔细调查国王的份内之事,我们就会发现,在某些国家,他们毫无作为。他们闲混度日,消磨平生,既没给自己带来快乐,也没给国家带来好处,随后鞠躬谢幕,退出舞台,留下他们继任者们同样无所事事地打发时光。在绝对的君主制中,军政大事系于国王一身。以色列的子孙们在要求立一位国王时提出的借口是:“有王治理我们,统领我们,为我们争战。”但在某些国家,国王既不是法官,也不是将军,就像在英国那样,人们不免迷惑不解,想知道国王究竟是干什么的。

任何形式的政府离共和制越近,留给国王的事务就越少。给英国政府找一个恰当的名号有点困难。威廉·梅雷迪思爵士 称之为共和制;但就其目前的状况而言,它配不上这个名号,因为国王掌握着一切职位,吞噬了所有权力,侵蚀了下议院(宪政体制中的共和成分)的优点,从而带来了腐败堕落,以至于英国政府就像法国或西班牙的政府一样接近于君主制。人们为名称而争吵不休,却并不理解它们的真正意义。英国引以为荣的,正是英国宪政中的君主制部分,而不是它的共和制部分,亦即从他们自己当中推选下议院的自由——不难看出,当共和制的优点不起作用的时候,奴隶制便随之而来。英国宪政为何沉疴不起,还不就是因为君主制毒害了共和制,王权垄断了下议院吗?

在英国,国王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发动战争和封官晋爵;说白了,不过是让国家陷入贫困和纷争。一个人每年坐收八十万英镑,还能接受大家对他顶礼膜拜,真是一笔划算的好买卖。在上帝的眼里,一个诚实的人对社会的价值,比有史以来所有头戴王冠的恶棍要高得多。 KMcFNGjpOI2hsnfWxUMhMYXCdNCKH9ccASZuIaitRjzy8PQ9QCuRfEk3uGcg+Wn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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