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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政治是国家兴衰的关键

政治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每个人都无法逃避政治,无论你喜欢或不喜欢;每个人过得快乐或不快乐,通常都跟政治有关。古希腊思想家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说,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他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还认为:

政治似乎就是这门最权威的科学(the master science)。因为正是这门科学规定了在城邦中应当研究哪门科学,哪部分公民应当学习哪部分知识,以及学到何种程度。我们也看到,那些最受尊敬的能力,如战术、理财术和修辞术,都隶属于政治学。

政治的重要性还体现在政治与经济的关系中。过去的教科书认为,经济决定政治;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政治也决定着经济。实际上,政治与经济本身就是一种互动或互相影响的关系,参见图1。

图1  政治与经济的互动关系

由于门户之见,或许大部分学者都认为自己学科较其他学科更为重要。所以,这里不必讨论政治学者认为政治重要的观点,大家不妨来听听经济学家的看法。这里介绍的第一位经济学家是曼瑟·奥尔森,他尽管没有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但他的著述——特别是《集体行动的逻辑》——在学界引用率非常之高,他的另一部书《权力与繁荣》在中国大陆也非常流行。 实际上,《权力与繁荣》的书名就隐含着一种逻辑:政治权力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是否能实现经济繁荣。

1993年,奥尔森发表了一篇题为《独裁、民主与发展》的论文,讨论的是政治与经济的关系。 有趣的是,他引用了20世纪20年代中国军阀割据的历史。在当时的中国,大小军阀的割据与混战非常厉害。一个地方今天被你占了,明天又被他占了。如果这种状况得以持续,这些地方实际上就会沦为大小军阀的流寇统治。本来老百姓在搞生产,包括种植庄稼和饲养家畜等。突然,流寇来了。流寇们不仅互相交战,而且打完之后还把附近的村庄洗劫一番。

这种流寇统治对经济的影响几乎是毁灭性的。流寇统治的最大问题是破坏了一个社会的正常激励机制。简单地说,农民之所以春天播种,是因为预期秋天能够收获。流寇统治带来了什么问题呢?种地的是一个人,收获的是另一个人。因此,流寇统治会导致整个社会生产的迅速下滑。为什么长期内战通常会死很多人?并不是说内战中被打死的人有那么多,而是内战破坏了整个社会的激励机制,其生产系统被迅速摧毁了,所以会导致大量人口的死亡。

就在这种政治混乱的情形里头,有个别地方的治理开始出现好转。原因很可能是流寇中的某个强有力者把其他流寇都赶走了,他自己摇身变为坐寇。坐寇为什么可能强于流寇?因为坐寇发现,倘若自己依靠武力以抢劫为生,就没有人从事生产了,老百姓都逃亡了,经济也就完蛋了。经过理性思考,坐寇发现这样是没有出路的,统治无法长期维持。所以,他下令任何军人不得再抢劫任何财物,但同时规定辖区内的每一住户须按一定税率给他缴税,比如大致按每亩地平均收成的10%缴税。

与流寇统治相比,坐寇统治怎样呢?无疑,其社会激励机制要好得多。所以,大家就有了从事生产活动的动力,大约只需要把10%的收成作为税收交给统治者。这个统治者由于有税收需要,所以他希望经济能够发展。当经济发展时,他的税收收入也能相应增加。因此,坐寇统治要强于流寇统治。

但是,坐寇统治仍然有它的问题。从逻辑上说,第一个问题是有些坐寇会变得极其贪婪,甚至会极不理性。比如,他可能会制定非常高的税率,甚至还采取变相的掠夺手段。对辖区内富有的阶层或较大的企业,统治者可能想征收他们的财产。这样,当统治者变得贪婪时,“统治之手”就变成了“掠夺之手”。

坐寇统治的第二个问题是每个统治者都会死,这就面临坐寇代际更替的问题。假如统治者有生之年考虑要把位置传给自己的下一代——假定他能顺利传给下一代的话,仍然存在一个问题:统治者是代际关系中的利他主义者吗?简单地说,这个统治者只考虑自己的现世享受呢,还是考虑“子孙后代江山永固”的问题?或许有统治者像关心自己的福利一样关心自己子女的福利,这样的统治者会更加深谋远虑和审慎节制。但是,大家都听过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名言——“在我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结果,在路易十六的时代,法国大革命就爆发了。所以,统治者并非总能做到深谋远虑和审慎节制。

因此,尽管坐寇统治要比流寇统治好,但并非是一种理想的统治形式。只有把统治者的权力放到宪政民主的框架中,统治者才不会胡作非为,长期持续的繁荣才有保证。换句话说,坐寇或统治者的权力必须受到制约,统治者不是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这是宪政的基本原则,宪政的简单理解就是“限政”,即限制政治权力。当然,与宪政密切相关是民主的办法,即辖区内的居民对由谁来统治拥有投票和选择权,就是由被统治者来决定谁可以统治大家。因此,通过宪法和民主的方法来决定统治规则,才更有可能实现持久的繁荣。当然,从经验来看,民主政体是否更有利于经济增长和长期繁荣,目前学术界还有争议。但是,奥尔森的言说逻辑无疑是可信的。作为经济学家的奥尔森认为政治非常重要:如果统治和统治者的问题不能很好解决,持久的繁荣是不可能的。

另一位美国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道格拉斯·诺思在中国的影响很大。他在《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革》中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在近代欧洲,为什么是英国与荷兰,而不是法国与西班牙,较早地开始工业革命?他认为,英国的制度倾向于保护财产权利,法国的制度中君主力量过大,缺少应有的制约,所以法国君主有可能侵犯臣民的财产权。比如,诺思提到,法国南部原来有一个比较有名的市场,但由于法国国王征收与掠夺,这个市场就逐渐衰落了。这不过是当时法国政治经济模式的冰山一角。英国就与此不同,英国从1215年《大宪章》开始,就确立了制约国王政治权力的传统。后来,尽管国王和贵族就这个问题不断发生冲突,但到了1688年,英国就基本确立了宪政体制。宪政体制使得英国的财产权利得到了有效保护。这样,更有效率的产权制度最终成就了英国的工业革命。所以,诺思认为,英国工业革命的前提是从13世纪到17世纪英国政治体系的变革及宪政体制的确立。

诺思及其合作者后来的研究同样证明了政治的重要性,他们在2008年出版的《暴力与社会秩序》(Violence and Social Order)一书中有如下表格(见表1.1)。该表是对1960年到2000年穷国与富国的经济增长率和经济增长年份比率的比较。该表的三个发现是:(1)在经济增长的年份,穷国的平均经济增长率要高于富国;(2)穷国经济增长年份的比率却远远低于富国;(3)在经济衰退的年份,穷国的经济衰退率也高于富国。

表1  穷国与富国的好年头和坏年头的增长率(国家按2000年人均收入分类)

资料来源:道格拉斯·C.诺思、约翰·约瑟夫·瓦利斯、巴里·R.温格斯特:《暴力与社会秩序:诠释有文字记载的人类历史的一个概念性框架》,杭行、王亮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7页,表1.2。中译表格数据存在少许错误,此处参考英文原著作了调整。

表1中,国家是根据2000年人均收入来区分的。我们这里只关注三个数据:一是增长年份的比率;二是增长年份的平均增长率;三是衰退年份的平均衰退率。为了简化处理,此处只考察两类国家。一类是人均收入超过20 000美元的非石油国家,该表中有27个。在所有统计年份中,这些国家84%的年份是增长的,增长年份的平均增长率是3.88%;16%的年份是衰退的,衰退年份的平均负增长率是-2.33%。如果按100年计算,富国84年实现了增长,平均增长率是3.88%;16年出现了衰退,平均负增长率是-2.33%。两者相比,富国的长期经济绩效应该是不错的。

一类是人均收入300至2000美元的最穷国家组,该表中有44个国家。这些国家只有56%的年份是增长的,增长年份的平均增长率达到了5.37%(高于富国的3.88%),但是它们有44%的年份是衰退的,衰退年份的平均负增长率是-5.38%。如果按100年计算,穷国56年实现了增长,平均增长率是5.37%;但有44年出现了衰退,平均负增长率达-5.38%。两者比较,就会发现,即便在一个世纪的漫长时间里,这些国家能够实现的长期经济绩效是非常有限的。

从表1看出,穷国贫穷的核心是其经济增长不是连续的,有大量年份处在经济衰退中。诺思及其合作者追问:为什么穷国增长年份的比率如此之低?总的来说,他们认为,构建有效社会秩序的困难,是穷国经济增长困境的根源——而这看上去更多是一个政治问题。

所以,诺思的两项研究都证明了政治对于经济增长的重要性。诺思认为:“国家既是经济增长的关键,也是人为的经济衰退的根源。”这句话后来被称为国家问题的“诺思悖论”。如果说国家是决定经济增长或衰退的关键因素,当然就证明了政治对经济的重要性。 YpV0zZd1FcgQy/JK2k13UmtcTjSzekxidSy/CtZO/6ny4YScvpQBje3jzrdRjv5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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