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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和威尔科克斯太太的友谊——它不久将会异常迅速地发展下去,还产生了出人意料的奇怪结果——也许在春天的施佩耶尔就开始了。当初,那位年长的女士一边凝视着那所粗陋、讨厌的大教堂,一边听着海伦和她丈夫的谈话,也许在姊妹两个中魅力差一点的这位身上,找到了一种更深沉的共鸣,一种更牢靠的判断力。她有能力察觉这样的东西。也许,当初正是她要求邀请施莱格尔姊妹到霍华德庄园做客,而且玛格丽特的到来才特别合她的心意。所有这一切只是推测:威尔科克斯太太身后极少留下明显的暗示。可以肯定的是,两星期后,就是海伦和她的表姐准备去什切青的当天,她去拜访了威克姆街。

“海伦!”莫泽巴赫小姐叫道,语言语调里满含惊惧(她现在与她表妹到了无话不说的分儿上了)——“他母亲已经原谅你了!”随后,她记起来,按英格兰的规矩,新来者是在接受来访之后才去回访的,于是把口气由惊惧转变成了非难,指责说威尔科克斯太太不像“有教养的女士”。

“这家人真讨厌!”玛格丽特厉声说。“海伦,别咯咯笑开没完,踮起脚尖疯跑,去把你的行李打点好了。那个女人为什么不能让我们清静一点呢!”

“我都不知道我以后怎么对付梅格了,”海伦反击说,斜依在楼梯上。“她脑子里就装着威尔科克斯和博克斯 。梅格,梅格,我不爱那个年轻人。我不爱那个年轻人,梅格,梅格。还有人能比这话说得更明白的吗?”

“几乎可以肯定,她的爱情是熄灭了,”莫泽巴赫小姐推断说。

“几乎可以肯定是这样的,弗丽达,不过要是我去回访,我还是会忍不住对威尔科克斯一家产生厌烦呀。”

随后,海伦做出一副泪汪汪的样子,莫泽巴赫小姐觉得海伦非常逗人,也做出一副断肠的样子。“哦,呜呜——呜呜!呸呸——呜呜——呜呜!梅格要去回访,我不能去。因为什么?因为我要去德国嘛。”

“你要是去德国,那快去打点行装;要是不去,就代替我去拜访威尔科克斯家去。”

“可是,梅格,梅格,我不爱那个年轻人;我不爱那个年轻——哦,啊呀,谁从楼梯上走下来了?我敢肯定是我弟弟。哦,真可恶!”

一个男性——即使像蒂比这样的男性——足以让这场疯疯癫癫的小闹剧停止下来。性别的障碍,尽管在文明社会里逐渐削弱,仍是很高的,在女人那方面它就更高了。海伦能把有关保罗的话跟她姐姐全部讲出来,对她表姐也能说出绝大部分,但对她弟弟却守口如瓶。这不是假正经的做派,因为她现在可以嘻嘻哈哈地谈论“威尔科克斯理想”,甚至带出一种越来越厉害的刻薄劲儿。这也不是谨慎的行为,因为蒂比对与自己无关的消息极少说给人听。说白了,这是她觉得不能把一桩秘闻透露到男人的阵营去,觉得这个秘闻不管在障碍这边多么微不足道,但在障碍那边却会变得举足轻重。因此,她没有接着往下说,而且索性拿别的话题开始东拉西扯,她的姐姐和表姐实在受不了,只得把她轰上楼去。莫泽巴赫小姐跟在她身后,不过放慢步子,隔着楼梯栏杆郑重地对玛格丽特说:“没事了,放心吧——她不爱那个年轻人——他配不上她。”

“是的,我知道;太感谢你了。”

“我早想过,我还是告诉你才心安。”

“谢谢啦,谢谢啦。”

“在谈论什么呢?”蒂比问道。没有人搭理他,于是他转身走进餐厅,去吃埃尔瓦什 洋李蜜饯了。

那天夜里,玛格丽特采取了果断的行动。宅子里很安静,夜雾——时值十一月份——紧紧地挤压在窗户边,好像被赶到外面的幽灵。弗丽达和海伦以及她们的一切行李全都离去了。蒂比感觉不舒服,便在炉边的一张沙发上展身躺下。玛格丽特坐在他旁边想心事。她的脑海在一阵接一阵地涌动,到后来又把涌动的思绪梳理归位。那种讲究实效的人,转念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会责怪她优柔寡断。但是,这正是她心理活动的方式。一旦她行动起来,谁都不会责怪她前瞻后顾了。她那种一往无前的作风,仿佛她干事从来不加思考似的。她给威尔科克斯太太写的那封信,闪烁着果敢决断的本色的光彩。那种思想的优柔外相,只是她身上的一种喘息,而不是锈斑,一等喘息缓过劲儿来,留下的色彩就更加艳丽夺目了。

亲爱的威尔科克斯太太,

我不得已冒昧给你写几句话。如果我们不见面,或许反倒更好些。我妹妹和我姨母给你家带去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而且,鉴于我妹妹的情况,那些令人扫兴的原因也许还会再现。就我所知道的,她不再回想和你儿子在一起的事情了。不过,一旦他们不期而遇,那么对她对你都是不公平的,因此,我们的相识,开始得那么令人愉快,应该到此为止。

恐怕你不会同意这点;的确,既然你不计前嫌来看我们,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意的。这只是我这方面的直觉,毫无疑问这直觉是错误的。我妹妹,毫无疑问,会说它是错误的。我写信,她并不知道,我希望你不会把我的冒昧跟她联系起来。

相信我
你忠实的,
M·F·施莱格尔

玛格丽特通过邮局把这封信寄出去了。第二天早上,她收到专人送来的如下答复:

亲爱的施莱格尔小姐,

你不应该给我写这样一封信。我去拜访时已告诉你,保罗早出国了。

鲁丝·威尔科克斯

玛格丽特觉得脸颊热辣辣的。她连早饭也吃不下去了。她羞惭得坐立不安。海伦早已告诉她,那个年轻人就要离开英格兰,但一些别的事情似乎更为重要,她早把这个碴儿忘了。所有她那些荒谬可笑的焦虑都石头落地了,取而代之的必然是想到她对威尔科克斯太太失礼了。失礼行为折磨着玛格丽特,像嘴里留有一股苦味儿。 它把生活毒化了。有时它是必要的,但对那些随便使用它的人,它则是灾难。她马马虎虎地戴上帽子,披上披巾,一如一个贫穷的女人,钻进了仍在不断变浓的大雾之中。 她紧紧抿着嘴唇,拿着那封信,就这副神态跨过街道,走进那所公寓的门厅,避开门房耳目,跑上楼梯,直至到达二楼。

她把名字通报进去,出乎她的意料,被直接领进了威尔科克斯太太的卧室。

“哦,威尔科克斯太太,我真是糟透了,铸成如此大错。我感到无地自容,非常抱歉,不知该说什么好。”

威尔科克斯太太郑重地点了点头。她受了伤害,没有装出无所谓的表情。她坐在床上,一张病人用的桌子横在膝盖上;她正在写信。她身旁另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早餐盘子。火炉的光亮、窗户进来的光线,以及在她的双手周围映出一个闪动的晕圈的烛光——这一切搅和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奇怪的融化的气氛。

“我本知道他十一月份就要去印度,可我忘了。”

“他十七号坐船到非洲的尼日利亚去了。”

“我早知道——我知道。我简直荒唐透了。我感到非常羞愧。”

威尔科克斯太太没有答话。

“我很抱歉,真不知说什么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这没什么,施莱格尔小姐。难得你这么快地跑来了。”

“这当然有什么,”玛格丽特大声叫道。“我对你失礼了;我妹妹根本不在家,因此连这个借口都不成其为借口呀。”

“真的吗?”

“她刚刚去了德国。”

“她也走了,”威尔科克斯太太呢喃道。“是呀,毫无疑问,这下总算安全了——安全,绝对的,眼下。”

“你也一直在操心呀!”玛格丽特嚷嚷着,变得越来越激动,不等邀请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多么奇怪呀!我能看出来你在操心。你和我操一样的心:海伦一定不能跟他重新见面了。”

“我原想也只有这样最好了。”

“为什么现在不这样想呢?”

“这问题很难回答。”威尔科克斯太太说,微微一笑,恼怒的表情有所改变。“我想你在信中说得好——那是一种直觉,也许是错误的。”

“莫不是你儿子仍——”

“哦,不;他经常——我家保罗还很年轻,你知道。”

“那么问题是什么呢?”

她重复道:“一种也许是错误的直觉。”

“换句话说,他们属于能够想爱但不能一起生活的类型。这是很可能的。恐怕自然属性十有八九和人类属性是背道而驰的。”

“你这些话的确是‘换句话’说了,”威尔科克斯太太说。“我脑子里没有什么十分连贯的想法。当时知道我儿子对你妹妹有意后,我马上警觉起来了。”

“啊,我一直想问一问你呢。你当时是怎么知道的?我姨母赶去时把海伦吓了一跳,你却站出来平息事情。是保罗告诉你的吗?”

“再说那件事儿不会有什么好处了,”威尔科克斯太太稍加停顿后说。

“威尔科克斯太太,六月你是不是很生我们的气?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可你没有回复。”

“我当时正反对租下马西森太太的公寓。我已知道它正对着你们的住宅。”

“现在不反对了?”

“我想是的。”

“你只是想一想吗?你还没有肯定吗?我真喜欢这些小小不言的糊涂账一笔勾销。”

“哦,是的,我相信,”威尔科克斯太太说,身子在衣服下不安地扭动着。“我说话总让人听着不够决断。这是我说话的方式。”

“全都过去了,我也相信这点。”

话说到这里,女佣进来撤走了那个早餐盘子。她们中断了谈话;当她们接着交谈时,话题也转而正常了些。

“我现在该说再见了——你一会儿就要起床。”

“不——请再坐一会儿——我要在床上待一天呢。我经常这样。”

“我原以为你是一个爱起早的。”

“在霍华德庄园——我是爱起早的;可在伦敦早早起来没事可干。”

“早早起来没事干?”玛格丽特感到惊讶,嚷了出来。“到处在举办秋季展览,下午更有伊萨耶 的演奏!还别说那么多的人了。”

“事实上,我觉得有点累。首先是操办婚事,然后是保罗走了,昨天该休息没休息,我去拜访了几家了。”

“婚事?”

“是的;查尔斯,我的大儿子,结婚了。”

“是这样!”

“我们租下这套房子主要因为这个,也为了保罗能置办去非洲的一整套东西。这套住房属于我丈夫的一个表姐,她非把它让给我们不可。这样,那个喜庆日到来之前,我们还能跟多莉家的人熟悉熟悉,因为我们还不怎么熟悉呢。”

玛格丽特问多莉家的人是谁。

“姓富塞尔。父亲在印度军队——退休了;哥哥在军队里。母亲去世了。”

这么说,这些人就是海伦一天下午从窗户偶然看见的“没下巴颏儿的晒黑的人”吧。玛格丽特对威尔科克斯家的财产发生了一点兴趣。她当初是因为海伦才开始关注这件事的,这个习惯至今犹存。她又打听了一些有关多莉·富塞尔小姐的情况,威尔科克斯太太回答得不温不火,没有流露什么感情。威尔科克斯太太的声音尽管甜润又迷人,其表现力的尺度却很有限。她的声音似乎是在暗示,绘画、音乐会和各色人等都同等地无足轻重。只有一次她的声音加快了节奏——就是说到霍华德庄园时。

“查尔斯和艾伯特·富塞尔相识已有一段时间了。他们是同一俱乐部的,都迷上了高尔夫球。多莉也打高尔夫球,不过我相信她打得不太好;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一次混合双打中。我们都喜欢她,感到非常开心。他们六月十一日结了婚,比保罗乘船远行提前了几天。查尔斯很想让他弟弟当男傧相,于是就专门定在了十一日。富塞尔家原想过了圣诞节举行婚礼,但他们没有坚持。多莉的照片在——就在那个双人相框里。”

“你真觉得我不妨碍你吗,威尔科克斯太太?”

“是的,真的。”

“那我就待下去了。我喜欢这样。”

她们仔细端详多莉的照片。照片上签有:“亲爱的妈咪留念”;威尔科克斯太太解释说,“妈咪”是多莉跟查尔斯商量过才这样叫的。多莉看上去傻乎乎的,长了一个三角形脸蛋儿,对一个健壮男子往往极有吸引力。她生得很标致。玛格丽特看了她又看查尔斯,觉得他的长相截然不同。她揣度那些把他们俩捏合在一起、直到上帝把他们分开的力量。她心下祝愿他们美满幸福。

“他们到那不勒斯度蜜月去了。”

“幸福的一对儿!”

“我很难想象查尔斯在意大利怎么样了。”

“他不喜欢旅游?”

“他喜欢,不过他真的把外国人都看穿了。他最喜欢的就是在英格兰进行一次开车旅游,而且我想要不是天气太糟糕,结婚那天也许就会这样办的。他父亲把自己的汽车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他了,这时存放在霍华德庄园呢。”

“我想你们在那里有车库吧?”

“是的。上个月我丈夫才在那儿修建了一个,就在那所房子旁边,离那棵山榆树不远,过去那儿是养马的地方。”

她讲到这些时最后几个词儿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韵味儿。

“那些马儿怎么办了?”玛格丽特停了一会儿问道。

“马?哦,死了,早死了。”

“我还记得那棵山榆树呢。海伦说它是一棵非常壮观的树。”

“赫特福德郡最漂亮的山榆树。你妹妹告诉你有关牙齿的事吗?”

“没有。”

“哦,这事也许会使你感兴趣的。离地面大约四英尺的地方,树干上有几颗嵌在里面的猪牙。乡下人多年前钉进去的,他们认为如果他们嚼一块树皮,它会把牙痛病治好。那些猪牙现在几乎被树皮长没了,却没人到树上取过树皮。”

“我倒应该弄块树皮去。我喜欢民俗学,喜欢各种越传越神的迷信。”

“你认为,要是一个人相信的话,那棵树真能治好他的牙痛?”

“当然我信。它也许能治愈各种疾病——在过去。”

“当然我记着一些病例——你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早在威尔科克斯先生知道它之前,我就住在霍华德庄园了。”

她们的谈话又转移了。有那么一会儿,她们的谈话似乎成了随随便便的聊天。女主人解释说霍华德庄园是她自己的财产,玛格丽特听了很感兴趣。女主人说到富塞尔一家,说到查尔斯对那不勒斯之行充满焦虑,说到威尔科克斯先生和埃维正在约克郡开车的行程。玛格丽特听烦了,有点受不了。她变得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摆弄着那个相框,不慎掉在地上,摔碎了多莉的玻璃,连忙道歉,得到威尔科克斯太太的原谅,却接着又把手划破了,接受了女主人的同情,最后说她一定得走了——家里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还不得不和蒂比的骑术教练见个面。

然后,那种奇怪的调子又一次被奏响了。

“再见,施莱格尔小姐,再见。谢谢你来访。你使我心情爽快起来了。”

“那我就太高兴了!”

“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到过你自己。”

“我没想别的什么呀,”玛格丽特说着脸红了,但仍让自己的手留在病人的手里。

“我有些怀疑。我在海德堡就怀疑过。”

“我可不怀疑!”

“我几乎认为——”

“认为什么?”玛格丽特问道,因为女主人的话停顿得长了点——停顿得像火苗闪动一下,像她们手边的台灯颤动了一下,也像窗户出现了那种白色的雾气;一种闪动而永恒的阴影的停顿。

“我几乎认为,你忘记了你还是个姑娘。”

玛格丽特吓了一跳,有几分恼怒。“我二十九岁了,”她加重语气说。“到了这岁数,总不能还是疯疯癫癫的丫头样儿呀。”

威尔科克斯太太微笑起来。

“你这话从何说起呢?你的意思是说,我一直表现得又愚笨又粗鲁吗?”

女主人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我五十一了,在我看来你们姊妹俩——是在什么书里见过的类型;我没法把话说得十分清楚。”

“哦,我听明白了——没有阅历。你的意思是说我一点不比海伦强,却摆出指点她的样子。”

“是的。你说对了。没有阅历,正是这几个字。”

“没有阅历,”玛格丽特重复道,口气严肃却不乏轻巧。“当然,我事事都要学——每件事都要学——和海伦没什么差别。生活是非常难对付的,意外的事应接不暇。不管怎么样我活到这一步了。为人谦卑,心地善良,坦率正直,热爱人而不是可怜人,记住那些生活潦倒的人——唔,你不能同时把所有这些一下子都学了,真倒霉,因为它们是自相矛盾的。那么就有个平衡问题——根据平衡生活。不过一开始不能生活得四平八稳啊。只有假道学的人才这样生活。平衡只能当成最后的招数,在更好的东西都不灵了,而且陷入了死胡同之时——我的天哪,我开始说教了!”

“的确,你把生活的种种困难说得很精彩,”威尔科克斯太太说,一边把手抽进了更暗的阴影里。“这正是我本人对生活的困难要说而未说的话。” rFHOmgNEI/0kcRT20DmzR3+8GAqTZKp9w/wwrrqfhB8ElzDTGBkhzC9YxLKrDdv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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