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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真正的穷人并不关心。他们是不必加以考虑的,只有统计学家或诗人才接近他们。本篇故事只涉及上流人士,或者只涉及那些不得已假装自己是上流人士的人。

那个青年,伦纳德·巴斯特,站在上流阶层的最边缘。他没有落入深渊,但他看得见深渊,有时他认识的人掉下深渊就销声匿迹了。他知道他很贫穷,也许会承认这点;但他宁愿一死了之也不会向富人承认什么低人一等。这也许是他的可贵之处。但是在多数富人面前他低人一等,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不像一般的富人那样有礼貌,那样富有理智,那样身体健康,那样讨人喜欢。他的脑子和他的身体都营养不良,因为他是穷人,还因为他是现代人,他的脑子和身体总在渴望更好的食物。如果他生活在几个世纪以前,生活在那色彩斑斓的昔日文明中,那他会有一个明确的身份,他的地位和收入会一致起来。但是在他的时代里,民主这个天使已经展翅高飞,用皮革般的翅膀把各个阶级遮挡起来,高声宣布道:“人人平等——人人呀,这就是说,只要撑一把雨伞就包括在内。”所以他不得不自诩为上流人士,否则他就会滑进深渊,在那里一切都没有任何价值,也听不见民主的种种呼声。

在他离开威克姆街时,他首先关心的是让人知道他像施莱格尔小姐一样优秀。他的自尊心受到隐隐地伤害后,他试图对她们一报还一报。她们也许不是淑女。真正的淑女会请他喝茶吗?她们肯定用心不良,另有图谋。他每走一步,优越感就增加一点。一个真正的淑女会谈论偷伞的事吗?也许她们就是贼,如果他走进那所住宅,她们便会立即往他的脸上系一条涂过氯仿的手绢儿。他自鸣得意,一直步行到议会大厦。这时,空空的肚子开始捣乱,提醒他自己充当了一个傻瓜。

“晚上好,巴斯特先生。”

“晚上好,迪尔特里先生。”

“晚安。”

“晚安。”

一起工作的职员迪尔特里先生继续向前走了,伦纳德却原地站着,定不下他是乘坐一便士车费的电车呢还是走路回去。他决定走回去——一再退让是没有好处的,他已经在女王厅花了不少钱——他从威斯敏斯特桥上走过,从圣托马斯医院前面走过,并穿过了沃克斯哈尔桥上西南干线下的那条大隧洞。在隧洞里,他停下来聆听火车的呼啸。一阵急剧的疼痛穿过他的头颅,他感觉到了他的两只眼窝的精确形状。他又坚持了一英里路,一路紧赶,来到一条名叫卡梅利亚路的路口,这里现在就是他的家。

在这里,他再一次停下来,多疑地左右窥视一眼,一如一只正要往洞里钻的兔子。一片公寓,用极其便宜的材料修建而成,矗立在左右两边。顺路再往下,还有两片公寓正在修建。这两片公寓过去,一所旧住宅正在拆迁,为另外两片公寓腾地盘。在全伦敦城,不管是什么地段,这样的场景到处可见——由于这座城市接受越来越多的人在它的土地上居住,砖和灰浆在升起也在落下,一如喷泉的水流那样躁动不安。卡梅利亚路不久会像一座城堡一样拔地而起,暂时居高临下地俯瞰四周一大片街区。只是暂时。在马格诺利里路修建公寓的计划也拟定出来了。再过几年,这两条路上的所有公寓也许会统统拆掉,在它们倒下的地盘上,目前还无法想象的崭新的建筑物会应运而起。

“晚安,巴斯特先生。”

“晚安,坎宁安先生。”

“曼彻斯特出生率下降是件严重的事。”

“对不起,请再说一遍好吗?”

“曼彻斯特的出生率下降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啊。”坎宁安先生重复说,一边拍打着星期日报纸,他刚刚从上面看到了他所说的那个灾难。

“是啊,是啊,”伦纳德说,很不愿意让人看出来他竟连一张星期天的报纸都买不起。

“这种事发展下去,英格兰的人口到了一九六○年就会停滞增长。”

“我说不准。”

“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嗯?”

“晚安,坎宁安先生。”

“晚安,巴斯特先生。”

然后,伦纳德走进B栋公寓,没有上楼,却往下走,房地产经纪人称这里为半地下室,大家都认为是地下室。他打开门,喊了一声“喂!”伦敦腔听来虚情假意的。没有人回答。他又喊了一声“喂!”。起居室没有人,只是电灯一直亮着。他脸上掠过欣慰的表情,而后一仰身坐进了那把扶手椅里。

除了这把扶手椅,起居室还有两把椅子、一架钢琴、一张三条腿桌子和一个舒适的角落。墙壁呢,一面墙被窗户占去了,另一面墙上是一个壁炉架,上面装饰了一个个丘比特。窗户对面是门,门旁边摆着一个书架,钢琴上面则摆着莫德·古德曼 的一幅杰作。拉上窗帘,打开电灯,煤气炉无须点上,这起居室便俨然一个温馨可爱的小窝儿了。不过,它总会给人那种过渡住处的感受,这在现代居住区常听人说起。这种住处,得到很容易,放弃它也很容易。

伦纳德费劲地踢腾掉脚上靴子,把那张三条腿的桌子摇晃得咯吱作响,相框本来好好地摆在桌子上,这时却迅速滑向一边,掉进壁炉,摔得粉碎。他无关疼痒得骂了一句,把那张相片捡起来。这是一个名叫杰基的女士的照片,那年头照相,叫杰基的年轻女士们都爱嘴唇半张。杰基满口白牙,白得耀眼,她的头夸张地向一边歪去,头和嘴显得奇大,一点也不协调。听我说没错,那微笑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也只有你我才横挑鼻子竖挑眼,抱怨什么真正的笑容是从眼睛开始的,可杰基的眼睛和她的微笑一点不协调,恰恰流露出了焦急和饥饿的神色。

伦纳德试图把玻璃碎片拽出来,把指头划破了,又骂了一句。一滴血滴在框架上,接着又滴下一滴,把那张暴露在外的照片弄得血迹斑斑。他气冲冲地骂起来,跑进厨房,冲洗他的手。厨房和起居室一样大小;穿过起居室是卧室。他的家就这些。他租用了这套备有家具的单元房:房子里所有家什中,只有那个像框架、丘比特画和书是他自己的。

“该死,该死,真他妈的该死!”他小声嘟哝着,骂骂咧咧的,夹杂一些从老一辈人那里学会的脏词儿。随后,他把手举到脑门儿,说:“哦,该死透顶——”这话是想表达不同的怨气。他镇定下来了。他喝了点架子上留下的色重的剩茶。他饥不择食地吃了些落了灰尘的碎点心。然后他返回起居室,重新坐下,开始阅读拉斯金 的一本书。

“威尼斯北去七英里——”

这著名的篇章把头开得多么精彩!它把告诫和诗意表达得多么恰到好处呀!这个阔佬儿正在平底船 上对我们讲话呢。

“威尼斯北去七英里,那些沙岸,在离城较近的地方高出低水位标志一点,渐渐地到达更高的水平线,最后汇合在一起,伸进盐泽地,这里那里隆起没有形状的小丘,狭窄的海水穿行其间。”

伦纳德试图摹仿拉斯金形成他的风格:他知道拉斯金是英格兰的散文大师。他一丝不苟地读下去,偶尔记一记笔记。

“我们不妨按顺序想一想每一种景色的特征;首先(因为有关塔尖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这座教堂特别就特别在,它的灿烂。”

从这个漂亮的句子里可以学到什么东西吗?他能把它用在日常生活之中吗?他下次给他弟弟——这个外行读者——写信时,稍加修饰后可以用一用它吗?例如——

“我们不妨按顺序想一想每一种景色的特征;首先(因为关于缺少通风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这套房间的特别就特别在,它的晦暗。”

一些东西告诉他,对这样的句子进行修饰是行不通的;而这个“一些东西”——只可惜他不知道——就是英格兰散文的灵魂。“我的这套房间又昏暗又闷热。”这些词儿才是他需要的。

大平底船里的那个声音还在往下说,“努力”和“自我牺牲”两个词儿演奏出动听的乐曲,充满了美,甚至充满了同情和人的爱,然而就是避而不谈伦纳德生活中真实的、常有的东西。因为那是一个从来没有受过穷、挨过饿的人的声音,对受穷和挨饿是什么滋味,显然没有揣摩准确。

伦纳德怀着敬意聆听这个声音。他觉得他是可造之才,觉得如果他孜孜不倦地研究拉金斯,经常到女王厅听音乐会,悉心琢磨瓦茨 的一些画作,那么总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让人另眼相看。他相信时来运转,这一信仰也许有其道理,但对一个肤浅的头脑来说却是特别具有吸引力的。这是许多流行宗教的基础;在生意领域,它统治着股票交易所,成为那“一点运气”,使所有成功和失败得以解释清楚。“如果我来一点运气,那整个事情就会一帆风顺……他在斯特里斯哈姆弄到一处华丽的住房,置办一辆二十马力的菲亚特,不过,唉,没有什么,只不过他有点运气罢了……我很抱歉,妻子来得太晚了,她赶火车从来没有运气,总赶不上点儿。”伦纳德比这些人有优越感;他相信勤奋,只要坚持不懈地干下去,他所渴望的那种变化终会到来。但是他对可以一步步壮大的遗产没有一点概念:他希望一下子把文化继承过来,犹如信仰复兴者希望继承耶稣。那些施莱格尔小姐们已经继承了文化;她们已经达到了目的;她们的手已经拉住了登山的绳子,一劳永逸了。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房间昏暗而闷热。

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了响声。他把玛格丽特的名片压在拉金斯的散文集里,打开了门。一个女人走进来,关于她,只用交代一句最简单的话:她不是一个体面人。她的外表令人生畏。她好像全身都挂满了绳子和铃带——布条、链条和连在一起叮叮当当响的镶珠项圈——脖子上有一条天蓝色羽饰围巾,围巾头参差不齐。她的喉部裸露在外,两圈儿珍珠挂在那儿;她的臂膊裸至肘部,透过廉价的透孔织物还可以看到肩膀。她的帽子花里胡哨的,像那些细木条做的小篓,覆盖了法兰绒,我们小时候会把芥菜和水芹种在里边,这里发出芽来,那里没有。她把帽子戴在脑后面。她的头发呢,确切地讲是头发们,繁复得难以描述,不过倒是按照一个系统顺着她的背部垂下,像一块厚厚的衬垫垂在那里,而另一个系统则为一个比较轻松的命运所创造,在前额飘来拂去。那张脸呢——那张脸没有文章可做。那张脸就是照片上的那张脸,只是略见衰老,那嘴牙齿远不像那位摄影师凸显的那么多,当然也不是那么白净。没错,杰基的全盛时期已经过去了,且不论那是什么样的全盛时期。她正在向那些没有色彩的岁月褪去,速度要比多数女人快得多,她眼中的神色证明了这点。

“阿哈!”伦纳德说,精神十足地迎候这个幽灵,帮她取下那条围巾。

杰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说:“啊哈!”

“出去了?”他问道。这问话听起来多余,但并不真的多余,因为这位女士回答了一句“没有”,又找补一句说:“哦,我累坏了。”

“你累了吗?”

“嗯?”

“我累了。”他说着,把那条围巾挂了起来。

“哦,伦 ,我真累坏了。”

“我跟你说过了,我听那场古典音乐去了。”伦纳德说。

“那又怎么样?”

“音乐会一散我就赶回来了。”

“有人来过咱家?”杰基问道。

“我没见到过。我在外面碰见坎宁安先生了。我们说了几句话。”

“什么,不是坎宁安先生吗?”

“是坎宁安先生。”

“哦,你是说坎宁安先生吧。”

“是啊。坎宁安先生。”

“我到一个女朋友家喝茶去了。”

她的秘密最后还是全说出来了,甚至那个女朋友的名字也没藏住,杰基在谈话这类困难而累人的艺术中,没有进行更多的尝试。她历来算不上一个健谈的人。即使在她拍照片的岁月里,她也是靠微笑和身段吸引人的,现在她已是:

明日黄花,

明日黄花,

伙计们,伙计们,我是明日黄花。

她很少有打开话匣子的时候。虽然她偶尔仍能唱出几支歌来(上面提到的就是一例),但用口说出来的词儿的确很少。

她坐在伦纳德的膝盖上,开始抚弄他。她眼下三十三岁,块头很足,其重量使伦纳德难以承受,但伦纳德却又不好说什么。然后她说:“这就是你在读的一本书吗?”他说:“是一本书,”并从她手里把书接过来。玛格丽特的名片从书里掉出来。它落地时正面朝下,伦纳德小声嘟哝道:“书签。”

“伦——”

“要说什么吗?”他问道,语气有点倦意,因为她坐在他的膝盖上时只有一个话题。

“你真的爱我吗?”

“杰基,你知道我爱你。你怎么总问我这样的问题?”

“可是,你真的爱我,伦,是吗?”

“我当然真的爱你。”

停顿无语。不过那另一句话迟早要说出来的。

“伦——”

“嗯?什么事?”

“伦,你会把事情理顺吗?”

“我不允许你再问我这话了,”小伙子说着一下子冲动起来。“我答应下来等我到了法定年龄就和你结婚,这就足够了。我说话是算数的。我够了二十一岁马上娶你,我已答应了,我不愿意别人总在耳边提醒我。我的烦恼事够多的了。我不可能把你抛弃了,我说话是算数的,何况我已花出去那么多钱了。再说,我是个英格兰人,我是从来不食言的。杰基,活人要理智点。当然,我会娶你为妻的。只是别再纠缠我了。”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来着,伦?”

“我告诉你一遍又一遍,十一月十一。快从我的膝盖上起来吧;我想总得有人弄晚饭吧。”

杰基走进卧室,开始料理她的帽子——也就是用短促的气流吹那顶帽子。伦纳德把起居室归置一下,开始准备晚餐。他把一便士钱塞进煤气表的孔里,不一会儿这套住宅里就到处充满刺鼻的烟气味儿。他不知怎么平息不了情绪,于是一边做饭一边狠狠地抱怨。

“一个人得不到信任,真是倒霉透了。这简直让人发狂啊;我在这里演戏,让人以为你就是我的妻子——好啦,好啦,你会成为我的妻子的——我给你买了戒指戴,我把这套房间布置好,这开支远远超出了我的支付能力,可你还是不满意。我往家里写信也不敢说出真相。”他把声音放低了;“他会阻止的。”然后他用一种恐慌的口吻——这是在享受小小的奢侈——重复道:“我哥哥会阻止这事的。我是在跟整个世界作对呀,杰基。

“这就是我的处境,杰基。别人说什么我全都不当回事儿。我只管走自己的路,我要走下去。我前面的道路总是这样的。我不是那种得了软骨病的家伙。女人遇上了麻烦,我是不会把她丢下不管的。那不是我的行为。不是,谢谢你。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下定决心通过文学和艺术来提高自己,借此来扩大视野。比如说,你进家门时我就在读拉斯金的《威尼斯的石头》。我举这个例子可不是吹牛,只是让你明白我是哪种男人。我告诉你吧,我很喜欢今天下午的古典音乐会。”

杰基对他的这些情绪始终表现得一样淡漠。晚餐准备好时——不是在此之前——杰基从卧室走出来,说:“你是真心爱我的,不是吗?”

他们先喝伦纳德用开水冲开的汤料。接着开始吃饭——一听有斑点的罐头肉,顶上有点肉冻,底部是一大块黄色的肥肉——最后又是一块在热水里化开的吃食(果子冻:菠萝苹果),这是伦纳德白天早些时候准备好的。杰基心满意足地用餐,偶尔用焦虑的目光看一看她的男人,她的面部表情虽没做出任何反应,但这好像照出了她的灵魂。伦纳德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让他的肚子相信,这是用了一顿富有营养的晚餐。

晚餐用过,他们吸烟,交谈了几句。她发现她的“肖像”已经摔碎了。伦纳德却不得不再次声明,他在女王厅听完音乐会就直接回家来了。过了一会儿,她坐在他的膝盖上。卡梅利亚路的居民们在窗外走来走去,脚步声很重,正好和他们的头在同一水平;住在一楼的这个单元的住户开始唱歌:“哈克,我的心肝,那就是主啊。”

“这曲子真让我扫兴,”伦纳德说。

杰基跟着曲子哼起来,说:在她看来,却认为它是一支可爱的曲子。

“不;我来给你弹些可爱的乐曲吧。站起来,亲爱的,就一会儿。”

他走到钢琴边,叮叮当当地弹了一点格雷哥 。他弹得不伦不类,俗不可耐,不过这种演奏倒也有效果,因为杰基说她想上床睡觉了。她回屋睡觉了,那个年轻人心头升起了新的兴趣;他一下子想起来那个怪怪的施莱格尔小姐关于音乐说过些什么话——那个小姐,谈论起音乐,面部跟着变了形状。接着,他的思绪变得暗淡起来,羡慕之情油然而生。那个姑娘名叫海伦,顺手把他的雨伞拿走了,那个冲他甜甜地微笑的德国姑娘,还有个叫赫尔的,一个姨娘,以及那个弟弟——他们都,都用手拉住了登山的绳子了。他们都走上了威克姆街那个窄窄的富有的楼梯,走向某间宽敞的屋子,就算他每天读十个小时的书,那也是永远赶不上他们的。哦,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没有什么好处。一些人生来有教养;另一些人就最好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吧。这生活啊,横竖看去,整个儿都不是为了像他这样的人享受的。

从厨房那边的暗处传来一声喊叫:“伦!”

“你上床了吗?”他问道,眉头皱得紧紧的。

“嗯哪。”

“我就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喊他了。

“我得为明天把靴子擦干净呀。”他回答说。

过了一会儿,她又喊他。

“我要把这章看完才去。”

“什么?”

他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

“你说什么?”

“没什么,杰基,没什么;我在读一本书。”

“什么?”

“什么?”他回答,知道她的听力是退化了。

不一会儿她又喊他过去。

拉斯金这时已经参观过托赛罗,在吩咐平底船船夫送他到穆拉诺去。在穿行于那些窃窃私语的环礁湖时,他突然想到,大自然的力量不会由于愚蠢行为而变小,它的美也不会由于人间苦难而悲哀,比如像伦纳德这种人的愚蠢和苦难。 c0iToaA4VTJpJ/QV5CukNdtd+/90UtQJuRr1inPc8AkKKuZsOcS4jj9nE37TbPx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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