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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音乐、紫罗兰与字母“S”

且说露西发现日常生活是着实乱糟糟的,但一打开钢琴,就进入了一个比较扎实的世界。这时她不再百依百顺,也不屈尊俯就;不再是个叛逆者,也不是个奴隶。音乐王国不是这人世间的王国;它愿意接受那些被教养、智能与文化所同样摒弃的人。凡人开始弹钢琴,一下子便毫不费力地升上太空,而我们则抬头望着,对他竟能这样从我们身边逃脱惊讶不止,心想只消他把他脑中的幻象用人的语言表达出来,并且把他的种种经验转化为人的行动,我们将如何崇拜他并爱戴他啊。也许他做不到;他当然没有这样做,或者极难得这样做。露西就从没这样做过。

她不是一位光彩夺目的演奏家;她弹的速奏段子根本不像一串串珠子般圆润,而她弹出的正确音符也不比像她那种年龄和地位的人所应弹出的更多。她也不是一位热情奔放的小姐,在一个夏日的傍晚打开了窗子,演奏悲悲切切的曲调。演奏中有的是热情,不过这份热情很难加以归类;它介于爱与恨与嫉妒之间,溶化在形象化的演奏风格的所有内涵之中。而且只是凭她是伟大的这一点来看她才是带有悲剧性的,因为她喜欢表现胜利这一方面。至于这是什么胜利、对什么取得胜利——那是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不足以告诉我们的了。不过贝多芬有几支奏鸣曲是写得很悲怆的,这是没人能否认的,然而它们可以由演奏者来决定表现胜利还是绝望,而露西决定它们该表现胜利。

在贝尔托利尼公寓,一天下午大雨滂沱,这使她能干她衷心喜欢的事,于是午餐后就打开了那架罩着套子的小钢琴。有几个人逗留在侧,赞她演奏得出色,不过,见她并不作答,便分头回自己的房间去把当天的日记写完或上床睡觉。她没有注意到艾默森先生正在寻找他的儿子,巴特利特小姐正在寻找拉维希小姐,也没有注意到拉维希小姐正在寻找她的烟盒。跟每一位真正的演奏家一样,一接触那些音键,她就给陶醉了:这些音键像手指般爱抚着她自己的手指;因而不仅仅通过乐音本身,也通过触觉,她被激起了情欲。

毕比先生坐在窗前,并不引人注目,正在思考霍尼彻奇小姐身上这种不合乎逻辑的素质,并回想起在顿桥井的那一次际遇,当时他就发现这一情况。那是一次上层人士款待下等人的联欢活动。座位上坐满了毕恭毕敬的听众,而本教区的太太小姐和绅士们在他们那教区牧师的主持下,演唱、朗诵或者模仿拔出香槟酒瓶瓶塞的动作。预定的演出节目中有一项是“霍尼彻奇小姐。钢琴独奏。贝多芬”,于是毕比先生思量着不知道会是《阿黛莱德》还是《雅典的废墟》中的那支进行曲 ,这时他平静的心境被《作品第111号》 开头的那几小节所打乱了。在弹奏引子的全过程中,他感到捉摸不透,因为要直到节奏加快才能领会演奏者的意图。听到咆哮般的开头的主题,他明白这次演奏进行得非同寻常;在预告即将曲终的那些和弦声中,他听出了宣告胜利的锤击般的声响。他庆幸她只弹了第一乐章,因为他实在无法全神贯注地倾听那十六分之九拍的蜿蜒起伏、错综复杂的段子。听众鼓起掌来,同样是毕恭毕敬的。正是毕比先生带头跺脚的;人们也至多做到这地步了。

“她是谁呀?”他后来问那教区牧师。

“是我教区一位教友的表亲。我认为她这乐曲挑选得不大恰当。一般说来,贝多芬的感染力是那样地简朴单纯而直截了当,以致选择这样的乐曲完全是一种任性的表现,这支乐曲如果有什么作用的话,那就是使人心绪不宁。”

“把我介绍给她。”

“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她跟巴特利特小姐对你的布道赞不绝口。”

“我的布道?”毕比先生叫道。“为什么她竟会去听我布道?”

等他被介绍给她时,他明白了,原来霍尼彻奇小姐一旦从琴凳上站起来了,只不过是个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和一张非常秀气、苍白而尚未成熟的脸的年轻闺秀。她喜欢去听音乐会,她喜欢在她表姐家小住,她喜欢冰咖啡和蛋白酥皮饼。他并不怀疑她也喜欢他的布道。但是在离开顿桥井之前,他曾对教区牧师讲过一句话,现在当露西阖上小钢琴的琴盖、向他飘飘然地走来时,他对她本人说这同样的话。

“要是霍尼彻奇小姐竟能对生活和弹琴采取同样的态度,那会是非常激动人心的——对我们和对她都一样。”

露西顿时回到了日常生活。

“哦,说得多有意思啊!有人对妈妈说过完全同样的话,她就说她相信我将永远不会在生活中弹二重奏。”

“难道霍尼彻奇太太不喜欢音乐?”

“她对音乐无所谓。不过她不赞成有人对任何事情感到激动;她认为我对音乐的态度很荒谬。她认为——我也说不上来。有一次,你知道,我说我喜欢自己的演奏胜过任何别人的演奏。她就此没法原谅这句话。当然,我并不是说自己弹得多么好;我只是说——”

“当然,”他说,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要费心解释。

“音乐——”露西说,似乎在努力探索某种概括性的说法。她没法说完这句话,只顾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意大利雨景。在南方,整个生活都乱了套,这个欧洲最最优雅的国家变成了一个个不像样子的衣服堆。街道和河流都是脏兮兮的黄色的,那桥是脏兮兮的灰色的,而群山是脏兮兮的紫色的。拉维希小姐和巴特利特小姐正隐身在这重重叠叠的小山之间的某处地方,她们选择这一下午去观光加卢塔

“音乐怎么样?”毕比先生说。

“可怜的夏绿蒂要成为落汤鸡了,”露西这样回答。

这次出游完全符合巴特利特小姐的性格,她将又冷又累又饿地回来,但仍不失为一位天使,裙子给糟蹋得不成样子,一本旅游指南淋湿得软乎乎的,喉咙痒痒地不时要咳嗽。但是在另一天上,当整个世界在欢唱、进入口腔的空气像美酒时,她却会不愿离开会客室,说什么她是个老家伙了,不适合和一个活泼的姑娘做伴。

“拉维希小姐把你的表亲带错了路。我相信,她希望看到雨中的真正的意大利。”

“拉维希小姐真是别出心裁,”露西喃喃地说。这是一句套话,是贝尔托利尼膳宿公寓在下定义方面的杰作。拉维希小姐真是别出心裁。这一点毕比先生不敢尽信,不过人们会认为这是由于牧师思想褊狭所致。正因为如此,加上其他的原因,他保持了沉默。

露西用一种敬畏的语调说,“拉维希小姐在写一本书,这是真的吗?”

“人家是这么说的。”

“这本书写什么?”

“是一部长篇小说,”毕比先生回答道,“写现代意大利。我看你还是去请教凯瑟琳·艾伦小姐,让她给你讲讲,她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善于辞令。”

“我倒希望由拉维希小姐本人来告诉我。我们刚相识就是好朋友。不过我认为那天在圣克罗彻她不应该拿着我的旅游指南不告而别。夏绿蒂看到我实际上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非常生气,所以我忍不住对拉维希小姐也有点生气。”

“不管怎么样,这两位女士已经言归于好了。”

他对巴特利特小姐与拉维希小姐这样两个显然大相径庭的女性突然建立起友谊很感兴趣。她们两位总是在一起,而露西却成为受到怠慢的第三者了。他自以为很了解拉维希小姐,至于巴特利特小姐则可能会流露出以前鲜为人知的古怪脾气,虽然这不一定具有丰富的内涵。难道意大利使她偏离了充当一本正经的保护人的道路?而这身份正是他在顿桥井分派给她的。他一生中一直喜欢研究独身女士;她们是他的研究专题,而他的职业又为这项工作提供了充分的机会。尽管像露西这样的姑娘秀色可餐,可是由于一些相当深奥的理由,毕比先生对待女性的态度显得有几分冷淡,他宁愿对她们表示兴趣,而不愿为之神魂颠倒。

露西第三次重复说可怜的夏绿蒂将成为落汤鸡了。阿诺河河水上涨泛滥,把河滩上马车的轮印冲洗得一干二净。但在西南方向出现了一片暗淡的黄色迷雾,如果不是预示天气将变得更糟的话,那么很有可能转晴。她打开窗户看去,一阵冷风吹进房来,刚巧凯瑟琳·艾伦小姐同一时刻进入房门,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叫。

“哎呀,亲爱的霍尼彻奇小姐,你要着凉的!这里还有毕比先生呢。谁会想到意大利是这个样子的?我姐姐竟然抱着热水罐呢;毫无使人舒适的设施可言,伙食也不合格。”

她侧身向他们走去,就了座,有点忸怩,每逢她进入房间,里面只有一位男士或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时,她总感到不自然。

“霍尼彻奇小姐,我听到了你那优美的钢琴演奏,虽然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门是关着的。房门紧闭;确实很有必要。在这个国家里,人人都毫无隐私观念。这种现象一个传染一个。”

露西很得体地做了回答。毕比先生却无法告诉女士们他在摩德纳的那一番奇遇。当时他正在洗澡,收拾房间的侍女闯了进来,乐呵呵地嚷道,“这没什么,我反正年纪大了。”他只能满足于这样说,“艾伦小姐,我很同意你的意见。意大利这个民族实在使人讨厌。他们到处探听,什么都不放过,我们自己还不知道想要什么,他们倒先知道了。我们完全听凭他们摆布。他们知道我们心里在想什么,能预先说出我们的愿望。从赶马车的一直到——到乔托,他们把我们心里所想的都暴露无遗,我就讨厌这一点。然而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他们又是——多么肤浅啊!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精神生活。那天,贝尔托利尼太太向我诉说,‘唉,毕比先生,你不知道我为了孩子们的教育所受的那份罪呀!他可不答应让一个什么都讲不清楚的意大利佬来教我的小维多利亚!’她说得多么正确啊。”

艾伦小姐没有听懂,不过她猜想毕比先生是在善意地揶揄她。她的姐姐对毕比先生感到有点儿失望,因为原以为这样一位两鬓有赤褐色连腮胡子的秃顶牧师该具备更加值得称道的品质。的确,谁能想象这个有军人风度的身躯里蕴藏着宽容、同情心和幽默感呢?

她怀着满意的心情,仍然侧着身子,终于真相大白了。只见她从坐着的椅子下面抽出一只炮铜制的烟盒来,上面的姓名首字母E.L.搽成蓝绿色。

“那是拉维希的,”牧师说。“拉维希是个好人,不过我倒希望她今后改抽烟斗。”

“哎呀,毕比先生,”艾伦小姐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地说。“说实话,她吸烟是很糟糕,但是并不像你想象得那样糟糕。那是她的一生心血在一次塌方中被毁了以后,她简直绝望了,就抽起烟来。这当然使之看来比较情有可原。”

“什么一生心血?”露西问。

毕比先生得意地往后靠,坐得舒服些,艾伦小姐就开始讲下面的故事:

“那是一部长篇小说——据我了解,我怕这不是一部十分好的小说。有才华的人滥用他们的才华,真是可悲呀!而我必须说人们几乎总是重蹈覆辙。不管怎么样,她几乎完成了,出去买一些墨水,就把这作品放在阿马尔菲的卡普契尼饭店的耶稣受难神龛里。她说:‘请卖给我一些墨水,好吗?’可你是知道意大利人是惯于磨蹭的,就在那当儿,只听见轰的一声,神龛倒塌在海滩上,而最伤脑筋的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写了些什么啦。这件事以后,这可怜人生了一场大病,于是就忍不住抽起烟来了。这可是个大秘密,不过我很乐意告诉你们,她正在写另外一部小说。前几天她对特莉莎和波尔小姐说,她已经收集了本地所有乡土色彩的资料——这部小说写的是现代意大利;那一部写的是历史上的意大利——不过她一定要先有构思才能动笔。最初她到佩鲁吉亚 去,希望能得到灵感,后来就到这里来了——这些你们可不能对外人讲呀!她经历了这一切,情绪甭说有多高涨!这使我不能不这样想,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值得赞美的东西,即使你并不欣赏那些东西。”

艾伦小姐总是这样宽厚,尽管这样做是违心的。一种微妙的怜悯心使得她那些前言不接后语的谈话变得动听起来,使人感到出乎意外的美妙,就像萧条的秋天树林里,有时候会升腾起种种香味,使人想起春天。她觉察到自己讲的话已经几乎太体谅了,便匆匆忙忙地为自己的这种宽容态度表示歉意。

“话是这么说,可是她还是有点儿太——我可不大情愿说太不像妇道人家了,不过当艾默森父子来到时,她的举止就显得很特别。”

艾伦小姐毅然谈起一件轶事,毕比先生知道只要有男士在场,她是不可能把它讲到底的,不禁嘴角挂起了微笑。

“霍尼彻奇小姐,我不清楚你是否注意到波尔小姐,那位长着许多黄头发的女士,喜欢喝柠檬水。那位老艾默森先生讲起话来非常奇怪——”

她的嘴巴张开了。但是保持了沉默。毕比先生在社交方面是足智多谋的,便走出去吩咐准备一些茶,艾伦小姐则继续同露西匆忙地低声密谈:

“胃。他提醒过波尔小姐,要她当心她的胃——他管它叫酸性——而他的用心很可能是好的。我必须说我有点忘乎所以,竟然笑了出来;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特莉莎说得对,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好笑。不过问题是拉维希小姐完全被他提起的那个S 吸引住了,她说她喜欢说话直截了当并接触不同层次的思想。她认定他们是旅行推销员——她用了‘drummer’ 这个词儿——而整个晚餐时间里,她企图证明我们这伟大可爱的祖国,英国,依靠的不是别的,而是经商。特莉莎非常恼火,干酪还没有上桌,她就离席走开,一面说‘拉维希小姐,这一位能驳倒你,胜过我多了’,说着,用手指指那幅优美的丁尼生勋爵的画像。这下子拉维希小姐发话了:‘嘿!这些早期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士。’你想想,这口气!‘嘿!这些早期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士。’我姐姐已经走了,我感到非得说几句不可。我说:‘拉维希小姐,我就是个早期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士;至少,也就是说,我不愿意听到指责我们敬爱的女王的话。’这样讲话实在太可怕了。我提醒她女王当年不想去爱尔兰,可是还是去了,我必须告诉你她吃惊得哑口无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可是不巧的是艾默森先生听到了这些话,就用深沉的嗓音说:‘不错,不错!正是她的爱尔兰之行使我很尊敬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我叙述往事太不行了;不过你该明白到这个时候我们给卷入了多么糟的纠葛,都只怪一开始提到了S。可是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晚饭后,拉维希小姐居然走到我面前说:‘艾伦小姐,我要到吸烟室去和那两位和气的先生谈谈。你也来吧。’不消说得,对这样不合时宜的邀请我当然拒绝了,而她竟然无礼之极,对我说去谈谈会开阔我的思想,还说她有四个兄弟,除了一个在军队里服役外,都在大学里工作,他们都很重视和旅行推销员交谈。”

毕比先生已回到房间里来,他说,“我来把这个故事讲完吧!拉维希小姐劝波尔小姐、我本人以及房间里每一个人都去,最后她说:‘我就一个人去好了。’她去了。五分钟后,她悄悄地回来了,拿着一块绿色绒面板,一个人玩起通五关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露西大声说。

“没人知道。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拉维希小姐永远不敢讲出来,而艾默森先生却认为不值得一谈。”

“毕比先生——老艾默森先生,他是好人,还是不是好人?我真想知道。”

毕比先生大笑起来,表示她应该自己为自己解答这个问题。

“不;这太难了。有时候他很傻,可我也不在乎。艾伦小姐,你觉得怎么样?他人好吗?”

身材矮小的老太太摇摇头,不满地叹了口气。毕比先生觉得谈话内容很有趣,就用话来激她:

“艾伦小姐,我认为发生了那次紫罗兰事件,你一定会把他列为好人的。”

“紫罗兰事件?天哪!谁告诉你有关紫罗兰的事情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膳宿公寓可真是个传布流言的地方。不,我忘不了伊格先生在圣克罗彻教堂讲解时他们的表现。唉,可怜的霍尼彻奇小姐!那次实在太糟糕了!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不喜欢艾默森父子俩。他们不好。”

毕比先生冷漠地笑笑。他曾客气地将艾默森父子引进贝尔托利尼的社交圈子,但是这努力失败了。他几乎是唯一仍然对他们保持友好态度的人。拉维希小姐这位智力的代表,公开流露出她的敌对情绪,而现在又加上了两位艾伦小姐,她们代表着良好的家庭教养。巴特利特小姐由于欠了他们的情而感到懊恼,她的态度也几乎绝对不会是友好的。露西的情况却不同。她曾含含糊糊地对他讲了她在圣克罗彻教堂的经历,他估计很可能这父子俩曾出奇地联合起来争取她,用他们的独特的观点,向她展示这世界,使她对他们个人的悲哀与喜悦发生兴趣。这实在太无礼了;他不希望让一个年轻姑娘来卫护他们的事业;他宁可它失败。说到底,他对他们一点也不了解,而膳宿公寓内的种种喜怒哀乐,不过是瞬息云烟;然而露西将是他教区里的教友啊!

露西用一部分心思观察着天气,最后说她认为艾默森父子俩是好人;这可不是说她现在对他们有了什么新发现。须知他们在晚餐时的座位也变动过了。

“他们并不老是拦住你,要你陪他们一起出去,是吗,亲爱的?”身材矮小的女士打听道。

“只有过一次。夏绿蒂很不高兴,说了一些话——当然是很客气的啰!”

“她做得对极了。他们不懂得我们的规矩。他们应该找他们那一个层次的人。”

毕比先生却认为他们找过了比他们层次低的人。他们不再作出努力——如果这是一次努力的话——去征服社交界了,因此现在那位做父亲的几乎也像他儿子那样沉默了。毕比先生琢磨着是否要在他们离开以前,让他们欢度一天——也许出游一次,让露西在女伴的充分保护下,对他们表示友好。毕比先生的主要乐趣之一是为人们提供快乐的记忆。

他们聊着天,暮色渐渐降临;空气变得较为清新了,树木和群山的颜色变得纯净了,阿诺河也不再是一片浑浊的泥泞,开始闪烁了。云间出现几道蓝绿色,有几摊带着水汽的微光射在大地上,圣米尼亚托教堂正面墙上淌着水珠,在夕阳中亮得耀眼。

“现在出去可太晚了,”艾伦小姐松了一口气说。“所有的画廊都关门了。”

“我想我还是要出去,”露西说。“我想乘环城电车——站在驾驶员旁边的平台上——到城里去兜一圈。”

她的两位同伴脸色变得庄重起来。毕比先生觉得巴特利特小姐不在,他有责任保护露西,便试探着说:

“但愿我能陪你去。不过很不巧,我有好几封信要写。如果你一定要一个人出去,步行不更好吗?”

“意大利人,亲爱的,你知道是怎么样的,”艾伦小姐说。

“也许我会碰到一个人,他能十十足足看透我的心思!”

可是他们仍然带着不赞成的表情,她便向毕比先生作了一些让步,说她只打算稍为散一会儿步,只去游客常去的那几条街。

他们从窗口望着她走出去,毕比先生说,“说实在的,她根本不应该出去,她也明知道这—点。我把这归结为贝多芬弹得太多了。” TQ5f8LH/4Nafh5SIWovdvy8DwkCoD9jIxOhaD/RbGNsxIwx+wCSM4YBl05R7JR5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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