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权力意志与永恒轮回》是从尼采身后留下的笔记中选编而成的。尼采身后留下大量遗稿(Nachlaβ)。这些遗稿严格包括:(1) 他准备出版,但他未能看到其出版的文稿,即《尼采反对瓦格纳》、《狄俄尼索斯颂歌》和《瞧,这个人》;(2) 他早期未发表的论文和演讲,许多可以认为是完整的著作,虽然从未发表;(3) 尼采的笔记,以及已经出版的著作的草稿及其改动。但在各种尼采著作集中,遗稿一般只包括上述第3部分内容。尼采一生除了正式出版的著作外,还写了大量的笔记。这些笔记即便在量上(字数)都超过了他正式出版的著作,仅1870—1888年所写的笔记就有106本之多,学者一般把这些笔记特指为尼采的遗稿。 由乔治·科利和马齐诺·蒙蒂纳里编的15卷的考证研究版的尼采著作集(KSA)中, 正式出版的著作占6卷,而笔记(始于1869年)占了7卷(该著作集的最后两卷,即第14、15卷,主要是编者的说明、注解、尼采的生平编年、参考书目、诗歌索引、语词索引等材料),这些笔记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尼采生前正式出版的著作。而由德国学者君特·沃尔法特编的这部《权力意志与永恒轮回》,便是从这7卷笔记中选编而成。
讲到尼采的遗稿,不能不提由他的朋友彼得·加斯特和他妹妹伊丽莎白·弗尔斯特-尼采编的《权力意志》一书,因为这部书据称是根据尼采的笔记编成。虽然编撰工作并非出自尼采本人之手,但它袖珍版编者鲍姆勒却断言它是“尼采哲学的主要著作”。 随着尼采著作考证研究版的出版和编者与其他学者的努力,现在可以肯定,所谓的《权力意志》是一部伪书,说“它是尼采哲学的主要著作”更是子虚乌有。
坦白说,《权力意志》里面包括的材料,尽管少部分被加斯特和伊丽莎白·弗尔斯特-尼采做了手脚,但都出于尼采之手并无问题,所以这部书现在还有人用。但把它说成是尼采一心要完成的主要著作,是尼采的“主要著作”(magnum opus),那就完全是另一个问题了,那可以说是尼采之妹与其他人虚构的一个神话。鲍姆勒在他给《权力意志》写的后记中说:“《权力意志》是尼采的哲学主要著作。他思想的所有基本结果都聚集在这本书中。” 海德格尔虽然并不认为已有的《权力意志》就是尼采的“主要著作”,但他相信尼采的确是想出版一部主要著作,虽然它并未完成,只是作为遗稿存在:“尼采真正的哲学,他在……他自己出版的所有著作立论的那个基本立场,没有最终定型,本身没有在任何著作中发表,无论是在1879年到1889年这10年间,还是在这之前。尼采在他创作生涯中发表的东西始终只是前厅。……真正的哲学是作为‘遗稿’留下的。”
尼采的确向世人宣布过,他要写一部叫《权力意志》的书。在《善恶的彼岸》的封底,他声称那部书“在准备中”。在《论道德的谱系》最后,他告诉他的读者:“我在准备一部著作:《权力意志:尝试重估一切价值》。” 而在《瓦格纳事件》和《论道德的谱系》一个较早的草稿中,他把《权力意志》称为他“在准备的主要著作”。 事实上,尼采从1885年夏到1888年初秋的确是想创作一部以《权力意志》为题的著作。这在他的遗稿中不难找到证据,人们可以在他的遗稿中发现他关于这部著作的许多计划和草稿。 尼采从1887年秋天到1888年夏天一直在为这部著作的基本结构而努力,读者从他的遗稿中能看到他自己编了号的374条笔记或片段,尼采心目中的那部著作将有四个部分。记录这些笔记的笔记本证明了后来加斯特和伊丽莎白编的《权力意志》在多大程度上无视尼采原来的结构组织。首先,在尼采编了号的374条笔记中,有104条没有包括在他们编的《权力意志》中。第二,在剩下的270个片段中,有137个是不完整的或被有意改动了文本(略去标题,略去整句句子,肢解本属一体的文本等)。第三,尼采自己把1—300的片段分为他计划中那部书的4部分。但加斯特和伊丽莎白在64处没有保留尼采的划分。这使得蒙蒂纳里不能不得出这样的结论:“为了在‘权力意志’中建构一个尼采的体系而挑选文本,这在几十年里对尼采研究的影响,必须完完全全归咎于两个哲学(和语文学上)的废物,海因里希·科塞利兹(又名彼得·加斯特)和伊丽莎白·弗尔斯特-尼采。”
就《权力意志》包含的各个个别的具体文本、片段、格言警句来说,它们的确都出于尼采之手,不能说是加斯特和伊丽莎白·弗尔斯特-尼采的伪造,但就他们编的这本书的整个组织结构整体来说,的确我们可以说,这个文本不是尼采写的,他写的东西没有被完整发表,没有按照他设想的次序来发表。 并且,根据蒙蒂纳里的研究,尼采创作生涯的最后一年思想的重心有丰富而重要的转移,以至于他最后完全放弃了写一本叫《权力意志》的书的计划。 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说,尼采从未完成过一部叫《权力意志》的书。
译文出版社出版的这部《权力意志与永恒轮回》是由德国学者君特·沃尔法特选编,此人一直在德国和北美、东亚各大学教书,研究德国古典哲学出身。沃尔法特在教学过程中,发现许多学生还是在用比较便宜但却靠不住的克罗纳版的《权力意志》,他认为既然科利和蒙蒂纳里已经将尼采的遗稿搜罗详尽,按照编年顺序作为尼采全集的一部分予以出版,那么他觉得应该遵循他们两人的编辑原则,从KSA7卷(第7—13卷)尼采遗稿中,按照编年顺序新编一部便于学生用的尼采读本。这种编辑方法的好处是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尼采思想发展的脉络,以及尼采在各个时期关注的问题的线索。
当然,由于篇幅所限,这个选本不可能面面俱到,但却绝对可靠,因为它是从KSA的7卷尼采遗稿中选出;它使一般读者无须一头扎进卷帙浩瀚的尼采遗稿,而先有一个概览式的简选本。并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选本几乎涉及了尼采所有重要思想,是一个很好的尼采遗稿简写本。无论谁要研究尼采的著作,都应该结合该著作产生前他所写的有关笔记,才能弄清他思想的真实内涵。这部以时间顺序编排的著作,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简明扼要的尼采笔记选本。
尼采进入中国,已逾一个世纪,虽然尼采的主要著作几乎都已译成中文,他的全集也已在迻译之中,然而,检览今人对他的理解,似乎并未超过前辈太多。 其实几乎所有西方哲学家和思想家在中国都受到这样的对待——浅尝辄止,没有深入,更谈不上把他们转化为自己精神重建的宝贵资源。尼采更是如此,因为爱尼采这样的哲学家是要有胆量的,懂尼采的哲学是需要有智慧的,像他那样思考是要有激情的。只有在自己身上发现尼采的人,才能是尼采的真正赞美者和否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