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风情,香茗独品望尽古今烟月。
芳华倩影,诗书作伴遍写浩瀚人间。
绿满窗前草不除,波琴一弄来熏风,开卷总会让人解愁忘忧心似明月,宛若在浩荡人间看尽数点寒梅天地心。书韵关情,能渗入本心,还回一片清朗意境,更能予人智慧,换得翩然才情。
林家的宅院始终是那般气派、华贵,粉墙黛瓦隔出了别样洞天,远远望去总会因太过庄严而显得不近人情。小小的林徽因便在那高墙之内生活,院里的枇杷、海棠是那般安静伫立,却也好似跟她一样孤独,所以它们顺理成章地变为了林徽因心事的倾诉者,却也是唯一的聆听者。
在6岁那年,林徽因生了一场水痘,在福建老家,人们唤其为“水珠”。因“水珠”会传染,所以林徽因便被隔离开来,她只被允许在母亲的卧房内活动,大姑母也严禁表姐们去后院探望。林徽因在养病期间总是喜欢推开屋内的所有窗柩,让外面的声音全部涌入耳蜗,听弟妹们的嬉闹声,听表姐们的读书声,听树枝扰人的刮蹭声、听没完没了的蝉叫声……细细感受那些嘈杂底音之下自己微微的呼吸声,没由来地竟渐渐生出诗意的感动。
病中大多时候都太过孤独,时间漫长得足以将所有繁杂理出头绪,足以让想象尽情翱翔,亦足以让所有细枝末节都变成举足轻重的存在。林徽因开始审视起“水珠”这个名字,它是那般简洁、贴切、纯净甚至生动,林徽因发现自己近乎病态般地对“水珠”心生了喜欢。“当时我很喜欢那美丽的名字,忘却它是一种病,因而也觉到一种神秘的骄傲。只要人过我的窗口问问出‘水珠’么?我就感到一种荣耀。”或许那般难以言明的欢喜便是她与生俱来艺术气质的锋芒初露。
林徽因年幼时便展现出的艺术气息不只出自家庭的熏染,多半是缘于书籍对她潜在的开发。因出身书香世家,接受严格教育便是林徽因的必修课,大姑母林泽民也在此时担负起了对林徽因启蒙教育的责任。大姑母对林徽因很是疼爱,因为在林徽因眼中始终有着几分不与世同的灵秀。她聪颖、一触即通,在课上她总是最贪玩、最天马行空的一个,也永远是背书背得最好、最能予人惊喜的一个。
但大姑母所不知晓的是,林徽因的优秀与成熟早有缘由。林徽因永远记得那场大病,病榻上的她听见了母亲和管家的争吵声,母亲向管家讨钱,希望能多支出一些费用作为林徽因的药费,可管家不由分说地拒绝了,而后便是母亲无尽的抱怨与咒骂,仍旧无济于事。那一刻现实之冷酷告诉林徽因她依靠不了母亲,想要被重视、被疼爱,她便要足够努力,足够优秀,而要达成这一切,她只能是靠自己。
林徽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盘算着如何才能在这个大家族里受宠而非任人摆布,她在冰冷的现实间为自己寻觅着出路。旧式家族里的母亲成了林徽因的反面教材,那么她无论如何也要扮好一个讨喜的角色。好在林徽因虽然年幼,却已然能将个中分寸拿捏得当,她不谄媚、趋奉,亦不刻意逢迎,她只是尽力将自己能做的做到极致,甚至将尚不可担的承担起来。
终于,林徽因完成了所谓的自我救赎,她将家务料理得有条不紊,学习成绩也成了所有兄弟姐妹当中首屈一指的那个。当母亲可以依靠于她时、当程桂林也不由得感叹她是最得宠的孩子时、当亲情的眷顾让她悉数收入囊中时,她却也被负累碾压得体无完肤。
遗憾的是,世间事总不及所料那般简单,林徽因得到了父亲满满的爱,可母亲却仍是那个怨侣的角色,冰与火之间的交替情愫常将林徽因折磨得食不知味。父母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几重世界,她方知这人世间还会有如此凉薄的情感,而她这一生再不想经历。
林徽因在情感的纠葛与亲情的拉锯间迅速成长,揣度取舍更令这个庶出的大小姐快速成熟。她过早地洞悉人性,也过早地有了理性,有数不清的时刻她是在微妙间周旋度日,或许正是在某个心累身倦的瞬间,她下定决心往后的日子要过得简单清净,爱便是爱,不爱更不消责怪;关心则乱,还不如离开。
12岁那年,林徽因和表姐们一同被送入了英国教会创办的培华女子中学读书。这里都是外籍教师,全英授课,学生们平时都要住校,只有周末才可回家,终于耳边母亲的抱怨声逐渐变少,林徽因的笑颜也多了起来。培华中学的校服是改良版的五四时代学生装,中式的立领上衣、西式的百褶裙搭配黑色皮鞋,厚重的中式古朴被洋派的轻快所中和。林徽因对这套校服有着发自内心的喜爱,穿在身上便拥有了另一种气质,她可以是那般鲜活的、生动的,别样靓丽。
培华中学是所贵族学校,校风优良、教学严谨,林徽因的英文便是在此习得。不同于旧时深宅里的封建、陈腐,女校里则尽是蓬勃向上、新鲜文明的气息。林徽因在女中不但开阔了眼界,对国外的世界也逐渐产生了憧憬。积累愈多便愈自觉浅薄,以致林徽因的文化意识以及对新知识的渴求敦促着她开始阅览更多的书籍。
在父亲林长民赴日期间,林徽因还翻出了家中所收藏的字画,她一件件欣赏、考据并了解字画的年代、作者及背景种种,并将它们分门别类后编好收藏目录进行珍藏。在这一过程中,林徽因对字画又有了一定的了解,历史文化层面也便颇得长进。在林长民的家书上林徽因标注道:“徽自信能担编字画目录,及爹爹归取阅,以为不适用,颇暗惭。”此般处事周全而细致,怎能不教人喜欢。
曾经她的美过于浮浅空洞,因太过稚嫩而稍乏内容,直到书卷的养分将她灌溉,她终于渐趋卓姝而吸引。林徽因爱读书,书中有万千风景可供她赏玩,书中有风月故事可供她消遣,书中有万紫千红开遍,书中有盛世清明一片。书中还有她不曾到过的远方,却没有无力排遣的寂寞,书中有她无限憧憬的山河,却不曾有哀怨独守的落寞。
曾置身《牡丹亭》间,如花美眷引人流连,看一出缱绻心事被演绎得活色生香。约翰·济慈带她饮一杯南国的温暖,让杯沿充满鲜红的灵感之泉。苏格拉底的哲思总是关乎苦难,却也在为善至乐间给人关乎美好的鼓舞……林徽因在书中找到了灵魂的共鸣,也走出了狭隘心路,让思想渐趋活泛了起来。
书籍是浓厚的底墨,它将林徽因变得脱俗而深刻。作家陈衡哲的妹妹陈衡粹曾这样形容林徽因:“有一天同一位朋友上山游览,半山上一顶山轿下来,我看见轿子里坐着一位年轻女士。她的容貌之美,是生平没有见过的。想再看一眼,轿子很快下去了。我心中出现‘惊艳’两字。身旁的人告诉我,她是林徽因。用什么现成话赞美她?‘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等都套不上,她不但天生丽质,而且从容貌和眼神里透出她内心深处骨头缝里的文采和书香气息。我今生今世,认定了她是我所见到的第一美人。没有一个人使我一瞬难忘,一生倾倒。”
萧乾飞夫人文洁若也曾如此形容:“林徽因是我生平见过最令人神往的东方美人。她的美在于神韵——天生丽质和超人的才智与后天良好高深的教育相得益彰。”还有林洙也曾写道:“她给人的是一种完整的美感:是她的神,而不全是貌……”
纤眉细眼,善睐明眸,唇边缀着酒窝,高高的鼻梁衬托出清绝的气质,微瘦的脸颊边常挂着绯红。她诙谐而机智,连珠妙语常能让人回味良久;一瞥惊鸿而后便是久久而绵远的惊艳。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就是林徽因的华贵气韵。
林徽因是游离的,她没有那个时代的陈旧,相反的皆是自由。那被哀艳炙烤过的童年,教她开始追求生命中绝对的完满;她的温顺是带有侵略性的,她的美好亦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冽。过尽千帆她已学会不惊波澜,世扰人喧她早学会自修藩篱。
诗书画卷带着林徽因走向了心灵的远方,让她的生命也更多了几重广阔的维度。骨子里的娇柔变作骄傲,年少的稚气幻化为志气,她能轻易领略那字里行间的人间冷暖,她将那些婉转文字变为了充盈周身的力量。这个看似柔弱的江南女子,踏碎残忍光阴、罗袜生尘,宅院深深锁不住渴望,书韵关情弥散了怅惘。
委婉风情,尤爱香茗独自品;芳华倩影,更有诗书总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