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龙大概不知道,男孩之间的追追打打常常是因为无聊,不同于大人之间的仇恨。瘸龙总是低估鼠辈和谷哥的交情。
两年前,鼠辈来到这个城市跟谷哥成为兄弟,瘸龙那时还在老家混日子。鼠辈来到这里,全是误打误撞,是一个不体面的传奇。鼠辈最忌讳别人说起他的来历。丢人。
鼠辈不怪蛐蛐。蛐蛐肯定无的。有罪的是网友辽河小狐仙。她就是一个垃圾。要是抓到她就毁她的容,让她这辈子和下辈子都嫁不出去,嫁也嫁给一个缺心眼儿的。跑出来就是吓人,谁见都恶心,一个朋友没有,不到三十岁便孤独而死。
最初,辽河小狐仙是一个唠唠叨叨的仙女,神神鬼鬼,却不烦人。
鼠辈有一回大大咧咧地说:“给个照片。”
嚓!跳出一个小美女。
鼠辈说:“还行。不吓人。”
鼠辈很少夸人。这已经是对美女的最高评价。
小狐仙却也不挑刺儿,“爱怎么说怎么说。本姑娘有自信的资本,不靠别人赞美活着。”
那几天,鼠辈正经受出生以来最悲惨的打击。他被两个外校的一个大个子盯死,放学路上被连续抢三回。害得鼠辈连续三天挨饿。大个子还威胁鼠辈,假如鼠辈跟老师告状,他们就会送他姥姥下地狱。这个点中鼠辈的软肋。鼠辈的爸爸领着新媳妇在小县城过日子。妈妈也跟别人结婚,很快怀上弟弟。他只好投奔姥姥,姥姥每天要拿糊纸盒的钱给他买午饭吃,他成为姥姥的累赘。姥姥每天唉声叹气,说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鼠辈什么都不能改变,只是让自己变成魔法迷。他跟所有的同学讲,世界上有魔法存在,魔法能解决所有问题。魔法当然也能把抢钱的大个子打得满地找牙。同学们便反问他魔法在哪里,给表演一个嘛。鼠辈只好走开,去别的班级宣传魔法。鼠宣传的下场是鼠辈被更多人嘲笑。最惨的是,当天的放学路上,他再次被抢。大个子连他衣兜里的三枚游戏币没放过。
鼠辈蹲在墙根大骂大个子是傻瓜,只知道翻兜。鼠辈的鞋底还藏着一张纸票,他居然没搜去。那是鼠辈最后一笔财富。
鼠辈空虚,跟小狐仙聊个没完。
“我把它搞到手,你能替我保密不?”
“你怎么得到的?你怎么得到的?快说!”
“怎么说呢……你知道不,有一种蛐蛐……”
“说魔法的事,别拐弯。你怎么得到的?”小狐仙打出一串锤子。
“一个黑衣人告诉我有一种红脑袋的蛐蛐,它的叫声变换成曲谱,那一串数字就是咒语。他站在我面前说的,一个字一个字说,怪吓人的。”
“是黑衣主教吗?他好像不在中国,特意来中国给你送咒语,感动!”
“黑衣人是我梦见的,没来中国。”
“这叫托梦。”
“我先害怕,后高兴。我姥姥糊涂,摸我脑袋热不热。”
“去找红头蜘蛛啊。抓紧啊!”
“连续找好几天,找到的蛐蛐都是黑脑袋。黑衣人是不是骗我?”
“红头蛐蛐,我见过。我这里有。你来不?”
“我去!”
鼠辈下火车的时候,在检票口遇见点麻烦。他没钱买票,是逃票上车的。检票员询问他半天,鼠辈只好实话实说,说来这地方找蛐蛐,没钱买票。鼠辈把所有的衣兜都打开,还把书包打开,里面只是装几本书。鼠辈一边翻一边朝检票口外面张望,他在寻找小狐仙。小狐仙手里应该拿着一本语文书。小狐仙说一定要拿语文书,拿语文书才像好孩子,因为他俩都是好孩子。鼠辈哀求检票口说放掉我吧,小狐仙在外面等我呢。检票口的人也没办法,放过鼠辈。
鼠辈过检票口时,接站的人几乎走光。没有小孩,更没有手里拿着语文书的小女孩。小狐仙当然是一个小女孩。
鼠辈自言自语,“别闹,出来吧。玩七岁以下的游戏有劲吗?咱们不是小孩。”说到第五遍的时候,鼠辈心虚。广场上只剩下鼠辈一个旅客,小狐仙还没出现。
广场上一个卖瓜子的摊子,也开始收摊。刚才进站的火车是今天最后一列车,摊子要挪到车站外面的十字路口去。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蹲在摊子旁边,脚下满地瓜子皮。鼠辈没考虑那个家伙,他不能是小狐仙。
“尝尝。秋天刚收的瓜子,香。”那个家伙朝鼠辈举起一把瓜子。
“没欲望。”鼠辈四处张望,希望小狐仙像奇迹一样现身。
“看啥呢?”那个家伙也四处张望一下,还是个爱管闲事的家伙。
“等人。”鼠辈说。
那家伙嘿嘿笑,牙齿雪白雪白,镶嵌在脏兮兮的脸的下部。
“说好在广场上等。你不用笑。等一个网友,你笑啥。”鼠辈说。
“这地方每天都有被网友骗来的,苦笑一阵再偷偷坐车再回去。”那家伙显得很资深,看破红尘的样子。
“小狐仙不能……”鼠辈无语。
“你叫啥?网络上红不红啊?”
“无名鼠辈……”
“无名鼠辈?哈哈,做个网名挺好的。”
“我网名就是鼠辈。”
“你网友叫小狐仙?”
“辽河小狐仙。”
“一听就不是好人。你也信?”
“网名哪有好听的。我们老师还叫胡闹小公主呢,其实人比校长还严肃。”
“我叫阎王光临。哈哈,我一光临就有人倒霉。”那家伙把一颗瓜子扔进嘴里,笑嘻嘻瞧着卖瓜子的老头儿。老头伸出手扒拉他的脑袋一下,收摊。
“玩呗。不来接我拉倒。反正也不愿意上学,也不愿意再去害我姥姥。我再去找姥姥,姥姥要大难临头啦。”鼠辈前半句话口不对心,后半句却是实话。不爱上学,不想陷害姥姥,这是真的。
“她怎么把你勾来的?网恋?”
“正经点。她约我来抓蛐蛐。一种很特殊的蛐蛐。”鼠辈一脸正气。
“真不靠谱!弄的像幼儿园同学似的,一起抓蛐蛐?我也能帮你抓蛐蛐。”
“红脑袋的蛐蛐你能抓到吗?”
“这地方什么样的蛐蛐都有。跟我走吧,我的公司也缺个人手。”那家伙说。
那家伙就是谷哥。他的“公司”确实缺人手,算上鼠辈才两个人。公司的业务倒也自在,主要是守着几个小区收废品,收来的废品卖给东郊的废品收购站,能换来一叠小额人民币。发财遥遥无期,倒也过得快活。
谷哥带鼠辈吃一顿麻辣烫,帮鼠辈赶走冬寒。又给鼠辈讲几个亲身经历的搞笑故事,帮鼠辈赶走寂寞和尴尬。谷哥用衣袖抹一下嘴巴,看着鼠辈。鼠辈也学他的样子用袖子抹一下嘴巴,看着谷哥。谷哥站起来,伸出双掌,掌心朝着鼠辈。鼠辈很默契,也伸出双掌,掌心朝着谷哥。麻辣烫老板听见一声响亮的击掌。小店嘈杂,这一声击掌还是引起旁边吃客的侧目。
鼠辈同意加入。
“管我叫哥。我比你大。”谷哥说。
“哥!”鼠辈很快活地叫道。
“不对。不够尊重。”谷哥纠正鼠辈的说法。
“大哥……”鼠辈真诚地看着谷哥的眼睛。
“叫谷哥。场面上都这么叫。”谷哥不兜圈子。
“谷哥。谷哥!‘场面’是谁?”鼠辈突然觉得自己很无知。
“‘场面’就是江湖。谷歌我是江湖中人。”谷哥故意放低声音,显得很神秘。鼠辈明白,江湖是一个秘密的社会,不算卖瓜子的,也没有老师和校长。
“谷哥你是江湖中人啊。”鼠辈肃然起敬,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期待。
鼠辈很快喜欢上追随谷哥的生活方式。他给姥姥打电话说他改投奔爸爸,然后在这个城市留下来,从此杳无音讯。
跟谷哥一起混很自在。每天除去收废品,鼠辈就去墙根下面挖蛐蛐。这地方到处是时间,到处是墙根。谷哥也不拦鼠辈。反正无事可做,心里有个奔头不是坏事。谷哥唯一的忠告是别挖太狠,要是把墙挖坏他的好日子就算到头。
谷哥的理想比鼠辈实在,他要成为一个富翁。在成为富翁以前谷哥的日子过得还凑合。瘸龙出现,谷哥的富翁梦惨遭打击。现在,未来的富翁连温饱都成问题。
鼠辈在墙根底下找一会儿蛐蛐,肚子又叫起来。鼠辈扔掉木棍,回到街上找吃的。用两元钱给三个人买吃的,鼠辈得动动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