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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

那天早晨,在南波士顿的“天堂之门”教堂举行过葬礼之后,托马斯·考克林在多彻斯特的雪松林墓园下葬。乔没能去参加葬礼,不过当天晚上马索收买的一个警卫帮他带了份《波士顿夜游报》,他在上面看到了相关报道。

前任市长霍尼·费兹和安德鲁·彼得斯、现任市长詹姆斯·麦克·柯利都去了。两位前任州长、五位前任检察官和两位检察长,也都出席了。

警察则来自各地——有市警局和州警局的,退休和现任的,最远的南到特拉华州,北到缅因州班戈市。有各种官阶、各种专长的。在报道附上的那张照片中,墓园另一端是蜿蜒流过的尼庞赛河,但乔几乎看不到河,因为警察们的蓝色帽子和蓝色制服占据了画面。

这就是权力,他心想。这就是一种遗产。

紧接着他想到——那又怎样?

所以他父亲的葬礼将一千人引到了尼庞赛河河畔的一处墓园。有一天,或许波士顿警察学院会有一栋托马斯·考克林大楼,或者波士顿市会出现一座考克林桥。

好极了。

但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任何以你命名的大楼、遗物、桥梁,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你只能活一次,所以要好好过这一辈子。

他把报纸放在自己旁边的床上。是新床垫,昨天他从狱中的链条工场回来后,这张床垫就在囚室里等着他,还有一张小桌子、一张椅子,以及一盏煤油灯。小桌子的抽屉里放着火柴和一把新梳子。

这会儿他吹熄灯,坐在黑暗中抽烟。他倾听着外头工厂传来的噪音,还有驳船在狭窄河道上彼此示警的船笛声。他打开父亲那块怀表的盖子,又关上,然后又打开。打开、关上,打开、关上,打开、关上,此时,外边工厂排放出来的化学气味爬进他的高窗。

他父亲死了。他再也不是谁的儿子了。

他是个没有过往也没有预期的人。一张白纸,对谁都没有义务。

他觉得自己像最初的移民,永远离开家乡的海岸,在黑暗的天空下驶过一片黑色大海,来到新世界。这片土地尚未成形,仿佛一直在等待。

等待着他。

等待他为这个国家命名,等待他按照自己的想象予以改造,好让这片土地拥护他的价值观,并发扬到世界各地。

他关上怀表,紧握在手中,闭上眼睛,直到他看见自己那个新国家的海岸,看见黑色天空缀满了白色的星星。星光照着他,他就快要靠岸了。

我会想念你,我会哀悼你,但现在我重获新生,真正自由了。

葬礼两天后,丹尼最后一次来探望他。

他凑向金属网,问道:“你过得怎么样,老弟?”

“正在摸索自己的路,”乔说,“你呢?”

“你知道的。”丹尼说。

“不,”乔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八年前你跟诺拉和路瑟去了塔尔萨,从此我就没听到过你的消息,除了一堆传言。”

丹尼听了点点头,掏出香烟来,点了一根,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和路瑟一起在那里创业。建设工程,在黑人区盖房子。我们做得还不错。没发财,但是过得去。我还兼任警长底下的郡警,你相信吗?”

乔露出微笑:“戴着牛仔帽吗?”

“小子,”丹尼故意学着南方的鼻音腔说,“我带着转轮手枪,左右臀各有一把。”

乔大笑:“脖子上系领巾?”

丹尼也笑了:“那当然,还穿靴子呢。”

“上头有马刺吗?”

丹尼眯起眼睛摇摇头:“那就太夸张了。”

乔边笑边问:“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有一场暴动?”

丹尼眼中的亮光消失了:“他们把那地方完全烧毁了。”

“塔尔萨?”

“只有黑人区。路瑟住的那一带叫绿坞。有天晚上在看守所里,白人想用私刑处死一名黑人,因为那黑人在电梯里摸了一个女孩的屁股。不过真相是,女孩跟那个黑人小子偷偷约会好几个月了。那小子要分手,她不高兴,就报案扯出那些谎话,于是我们不得不逮捕他。我们正打算因为缺乏证据而放了他的时候,全塔尔萨善良的白人市民带着绳索跑过来。随后一群黑人也跑了过来,包括路瑟。那些黑人,好吧,没想到他们带了枪,于是把那些想动用私刑的白人吓退了,不过也只有一个晚上。”丹尼用脚踩熄香烟,“第二天早晨,白人穿过铁路,让那些黑人小子见识了一下拿枪指着他们的后果。”

“于是就发生暴动了。”

丹尼摇摇头:“那不是暴动,而是大屠杀。他们看到黑人就开枪或放火——儿童、妇女、老人,都不放过。提醒你一下,开枪的都是社区的中坚人物,会上教堂做礼拜的教徒和扶轮社员。到最后,那些浑蛋还开着撒农药的飞机,朝黑人区的建筑物丢手榴弹和自制汽油弹。黑人一跑出燃烧的屋子,外边的白人就准备好一排机关枪等着。就在他妈的大街上残杀他们。几百个人被杀害。几百个,就躺在街上。看起来就像一堆堆在水里被染红的布。”丹尼双手交扣在脑后,吐了口气,“事后我去黑人区,你知道,把尸体搬上平板拖车。我忍不住一直想,我的国家在哪里?我的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两个人沉默良久,然后乔说:“路瑟呢?”

丹尼举起一只手:“他没死。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跟老婆孩子正要去芝加哥。”他说,“乔,发生了这类……事件之后,你活下来,心里会怀着一种羞愧。我甚至无法解释。就是整个人羞愧得不得了。其他活下来的人呢?他们也有这种羞愧。你们会不敢看彼此的眼睛。大家身上都有这种羞愧的臭气,努力摸索要怎么带着这种臭气活下去。所以你铁定不想接近任何跟你一样臭的人,免得被搞得更臭。”

乔说:“诺拉呢?”

丹尼点点头:“我们还在一起。”

“有孩子吗?”

丹尼摇头:“你以为如果你当了叔叔,我会拖这么久都不告诉你?”

“丹尼,八年来我只见过你一次。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

丹尼点点头,乔看到了他之前一直怀疑的事实——他大哥的内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丹尼脸上掠过一抹狡猾的微笑,以前的他又回来了。“这几年,我和诺拉一直待在纽约。”

“做什么?”

“做表演。”

“表演?”

“电影。纽约都说是做表演。我的意思是,其实会有点混淆,因为很多人都会说自己在表演。但总之,没错,做电影。拍片,表演。”

“你在电影圈工作?”

丹尼点点头,精神来了。“是诺拉开始的。她在一家公司找到了工作,叫西佛影业。老板是几个犹太人兄弟,不过人很好。她帮他们做所有的记账事务,之后他们要她帮忙做些宣传工作,甚至管服装。那家公司是小公司,每个人都得当好几个人用,导演煮咖啡,摄影师帮主角明星遛狗。”

“拍电影?”

丹尼大笑:“所以,还没完,好戏在后头。她那些老板常碰到我,其中一个叫贺姆·西佛的,人很棒,很能干,他问我——听好了——他问我有没有当过替身。”

“妈的,什么叫替身?”

“你看过电影里的演员摔下马来吧?其实不是他,是替身演员。专业的。演员踩到香蕉皮,在人行道上绊了一下,跌了一跤?下回仔细看,因为那不是他。是我或其他像我一样的人。”

“慢着,”乔说,“你演过几部电影?”

丹尼想了一会儿:“我猜有七十五部吧。”

“七十五部?”乔拿出嘴里的香烟。

“大部分是短片。那就是——”

“拜托,我知道什么是短片。”

“不过你不知道替身是什么,对吧?”

乔竖起中指。

“所以,没错,我演了不少电影。还写了几个短片剧本。”

乔的嘴巴张大了:“你写了……”

丹尼点头:“小东西。几个下东城的小孩想帮一个贵妇的小狗洗澡,结果狗不见了,贵妇打电话给警察,接下来就是一堆胡闹,这一类的。”

乔的香烟差点烧到手指,他赶紧把烟扔在地上。“你写了几部?”

“到目前为止是五部,不过贺姆认为我抓到诀窍了,他要我赶紧试试写长片剧本,变成真正的剧作家。”

“什么是剧作家?”

“就是电影编剧,天才小子。”丹尼说,竖起自己的中指回敬乔。

“那么,等一下,那诺拉人在哪里?”

“加州。”

“你刚刚不是说在纽约吗?”

“原来是。但是西佛影业最近拍了两部成本很低的电影,结果很卖座。同时,爱迪生为了他的摄影机专利,他妈的控告了纽约电影圈的每个人,但是那些专利在加州根本不值钱。何况那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六十天是晴天,所以大家都陆续跑到那儿去了。至于西佛兄弟呢?他们觉得现在去正是时候。诺拉一个星期前先出发了,因为她现在是制片总管——她升官升得很快——另外,他们安排我三个星期后要在一部叫《佩可城保安官》的电影里当替身。我本来只是要回来告诉老爸,我又要去西岸了,他退休后或许可以来看我。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见到他,或是见到你。”

“我很替你高兴。”乔说,还在摇头,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得无法置信。丹尼的一生——拳击手、警察、工会干部、生意人、郡警、替身演员、新晋编剧——就像美国梦的写照。

“来吧。”丹尼说。

“什么?”

“等你出狱了,来加入我们。我是说真的。从马上跌下来,或者假装中弹,跌出糖做的假玻璃窗,就能赚钱。其他时间就躺在游泳池旁晒太阳,还能钓个刚入行的女明星。”

一时之间,乔可以想象——另一种人生,一个蓝色水面的梦境,蜂蜜色皮肤的女人,棕榈树。

“老弟,很快的,搭火车只要两星期就到了。”

乔又大笑,想象着那个画面。

“那是好工作,”丹尼说,“如果你愿意过去加入,我可以训练你。”

乔依然保持笑容,摇了摇头。

“那是正经工作。”丹尼说。

“我知道。”

“你可以不用再待在这里,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那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丹尼似乎真的很好奇。

“夜晚,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

“白天也有规则。”

“啊,我知道,”乔说,“但我不喜欢那些规则。”

他们隔着金属网凝视彼此许久。

“我不懂。”丹尼轻声说。

“我知道你不懂。”乔说,“你,你相信那些好人和坏人的说法。一个人欠债还不出来,放高利贷的人就把他的一条腿打断,银行家则为了同样的原因把他赶出家门。你认为两者不一样,说银行家只是做他的工作,那个放高利贷的违法。但我喜欢那个放高利贷的,因为他不会假装自己是什么高贵的人,而且我认为那个银行家应该去坐牢。我不想过那种乖乖缴税、在公司野餐时帮老板端柠檬水、买人寿保险的生活。等到老一点儿、胖一点儿,我就可以加入后湾区的男性社交俱乐部,跟一群浑蛋在会所的贵宾室里抽雪茄,谈我的壁球赛和小孩的成绩。最后死在办公桌上,棺材还没入土,办公室门上的名字就被刮掉了。”

“但人生就是这样啊。”丹尼说。

“那只是一种人生。你想照他们的规则玩?请便。但我说他们的规则是狗屎。我说这世上没有别的规则,只有自己创造的规则。”

他们再度隔着金属网默默望着彼此。整个童年时期,丹尼都是乔心目中的大英雄。要命,根本就是他的神。现在神也只是个凡人,靠着从马上摔下来、假装被枪击中谋生。

“哇,”丹尼轻声说,“你真的长大了。”

“是啊。”乔说。

丹尼把香烟塞回口袋,戴上帽子。“可惜啊。”

在监狱里,那一夜三个怀特的手下因为“企图逃狱”而在屋顶被射杀后,佩斯卡托算是取得了优势。

然而,小冲突仍持续发生,而且双方的恨意更加恶化了。接下来六个月,乔得知这场大战并没有真正结束。即使他和马索以及监狱里其他佩斯卡托的手下已经巩固了权力,还是无法判断这个警卫或那个警卫是不是收了钱要转而对他们不利,或者这个囚犯或那个囚犯能不能相信。

米基·贝尔在院子里被一个家伙用小刀刺中,后来才知道,那家伙是唐姆·波卡斯基的妹夫。米基没死,不过余生小便都会有问题。监狱外传来的消息说,科尔文警卫一直在怀特的一个同伙悉德·梅奥那边下注。科尔文最近老是输。

怀特底下的一个小喽啰霍利·柏雷托因过失致死罪被判入狱五年,他一进来就老在食堂嚷嚷着改朝换代。他们只好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有几个星期,乔都会有两夜或三夜睡不着,因为恐惧,或因为他想把所有问题想清楚,或因为他的心脏一直在胸腔里狂跳,好像想冲出来。

你告诉自己说你不会发疯。

你告诉自己说这个地方不会吞掉你的灵魂。

但你告诉自己最重要的话是,我会活下去。

我会走出这里。

无论代价是什么。

1928年春天的一个早晨,马索出狱了。

“下回你见到我,”他对乔说,“就是会客日了。我会在网子的另一头。”

乔握了他的手:“保重。”

“我找了律师在研究你的案子。你很快就会出去了。机灵点儿,小子,可别丢了小命。”

乔试图从那些话中得到抚慰,但他知道如果那些都只是空话,那么他的刑期感觉上就会有两倍长,因为他会怀抱着希望。等马索离开这个地方,他很可能轻易把乔抛在脑后的。

或者他可以给他足够的诱因,好让乔在狱中帮他办事,但根本不打算在他出狱后雇用他。

无论是哪种情形,乔都无能为力,只能等着看事情怎么发展。

马索一出狱,立刻惊动各方。原来在狱中闷烧的火,到了外头更是有如浇上了汽油。小报所谓的“谋杀的五月”,让波士顿头一次看起来像是底特律或芝加哥。马索的手下仿佛碰到了狩猎季开放,大肆攻击阿尔伯特·怀特的赌场、制酒厂、卡车,以及他们的人马。而这的确也是狩猎季节。一个月之内,马索就把阿尔伯特·怀特逼得逃离波士顿,少数没死的手下也赶紧跟着溜掉了。

在狱中,他们的饮用水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和谐的力量。砍砍杀杀停止了。1928年接下来的时间里,再也没有人被从楼上丢下去,或在食堂排队时被自制小刀刺中。乔知道和平真的降临查尔斯城监狱的那一刻,是他和阿尔伯特·怀特手下两个坐牢的制酒好手达成协议,要继续在狱中做他们的老本行。很快地,警卫们开始把琴酒偷渡运出查尔斯城监狱,那玩意儿质量太好了,外头甚至给它取了个浑名“刑法典”。

自从1927年夏天走进监狱大门以来,乔第一次可以睡得安稳。这段和平也让他终于有了时间,可以悼念他父亲和艾玛。之前他忍着没有进行这个哀悼的过程,是因为有其他人在计划对付他,他得全力应付,怕哀悼会害自己分心。

1928年下半年,上帝对他最残忍的戏弄,就是在他睡觉时派艾玛来找他。他感觉到她一腿缠绕在他胯下,闻到她耳后擦的香水味,睁开眼睛看到她离自己只有一英寸,唇上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他双手从床垫上举起,手掌抚摩着她赤裸的背部。然后他的眼睛真的睁开了。

没有人。

只有一片黑暗。

于是他祈祷。他恳求上帝让她活着,就算他再也见不到她也没关系。请让她活着。

但是,上帝啊,无论是死是活,能不能求求你,别再派她来到我梦中?我不能一再失去她。那太难受了。太残酷了。天主啊,乔恳求,请你慈悲一些吧。

但上帝并不照办。

乔监禁在查尔斯城监狱期间,艾玛持续来探访他——而且往后还会持续。

他父亲从没来梦中探访。但乔感觉得到他,那是他在世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有时乔坐在自己的双层床上,把怀表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想象着若不是被那些陈年的罪孽和干涸的期望阻挠,两人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对话。

跟我谈谈我妈吧。

你想知道些什么?

她是什么样的人?

容易害怕的女孩,非常容易害怕的女孩,乔瑟夫。

她怕什么?

怕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是什么?

她不了解的一切。

她爱我吗?

以她自己的方式。

那不是爱。

对她来说,那就是爱。别把她的死看成是丢下你不管。

那我该怎么看这件事?

看成她是为了你而撑下去,否则,她很多年前就会丢下我们不管了。

我不想念她。

说来好笑,我倒是想念她。

乔看着黑暗。我想念你。

你很快就会看见我了。

乔把监狱里的制酒、运送作业,以及付各种保护费的流程制度化之后,就有很多时间用来阅读。他几乎看完了监狱里的所有藏书,这可不容易,因为兰斯洛·哈德森三世捐了很多书。

兰斯洛·哈德森三世是大家记忆中唯一曾在查尔斯城监狱服刑的有钱人。但兰斯洛所犯的罪太过分又太公然了——他把出轨的妻子凯瑟琳从他们位于贝肯山四层楼连栋房屋的屋顶,丢进底下刚好路过的1919年国庆节游行行列中——就连波士顿的名门贵族都放下他们的骨瓷餐具思量许久,决定如果要把他们的一分子扔给土著生吞活剥,那么这就是一个时机。兰斯洛·哈德森三世因为过失杀人罪在查尔斯城坐了七年牢。如果这不算苦役,那么漫长的七年时间也够难熬了,只有送进监狱的书可以让他减轻这种痛苦,不过条件是他出狱时得把书留下来。乔读了至少一百本哈德森的藏书。你会知道那些书原来是他的,因为在书名页的右上角,他会用小而潦草的字迹写着:“原属兰斯洛·哈德森财产。操你的。”乔阅读了大仲马、狄更斯、马克·吐温的小说,还看了马尔萨斯、亚当·斯密、马克思与恩格斯、马基雅维利、《联邦党人文集》,以及巴斯夏的《经济学谬论》。他阅读哈德森的藏书之余,也阅读各种找得到的书——大部分是廉价小说和西部小说——还有任何监狱看得到的杂志和报纸。他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专家,擅长猜出字里行间躲避审查制度的弦外之音。

有回浏览一份《波士顿夜游报》,他看到一篇有关圣雅各布大道东海岸巴士总站火灾的报道。一根老旧的电线走火,火花落进巴士站。没多久,整栋建筑就陷入火海。他看着那些火灾后废墟的照片,觉得喘不过气来。他放着毕生储蓄的那个置物柜,包括在皮茨菲尔德的银行抢劫案分到的六万两千元,都在一张照片的角落。置物柜歪倒下来,上头压着一根横梁,那些金属被烧得一片乌黑。

乔无法判定哪个更糟糕——是觉得无法再呼吸,还是觉得要从气管吐出火来。

那篇报道说,车站完全烧毁了。什么都没救出来。乔很怀疑。有一天,等他出狱后有时间,他要去追查东海岸巴士公司的哪个员工提早退休,而且谣传在国外过得很阔气。

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份工作。

那个冬天的尾声,有天马索来探访乔时,说他的上诉进度很快,同时也提出要雇用他。

“你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马索隔着金属网告诉他。

“我无意不敬,”乔说,“有多快?”

“夏天之前。”

乔露出微笑:“真的?”

马索点点头:“但是收买法官不便宜。得打通一堆关节。”

“那当初我没杀你,现在就算扯平了吧?”

马索眯起眼睛。他现在可体面了,穿着羊绒大衣和羊毛西装,翻领上还插了一朵白色康乃馨,搭配他的丝质白帽。“听起来是笔不错的交易。顺带讲一声,我们的朋友怀特先生,在坦帕市搞得鸡飞狗跳。”

“坦帕?”

马索点点头:“他在这里还有几个据点,我没办法完全消灭,因为纽约帮也有股份,他们表明我眼下不能给他们难看。他在我们的路线上运朗姆酒,我也没办法。但因为他在坦帕那边侵入我的领土,纽约那票人就允许我动他了。”

“什么程度的允许?”乔问。

“不要杀掉他就行。”

“好吧。那你打算怎么做?”

“不是我打算怎么做,而是你打算怎么做,乔。我要你去接管那边。”

“可是坦帕是归卢·奥米诺管的啊。”

“他很快就会决定不要再费这个心了。”

“什么时候会决定?”

“大约你到那里的十分钟前吧。”

乔想了一下:“坦帕,嗯?”

“那里很热。”马索说。

“我不怕热。”

“你绝对没感受过那种热。”

乔耸耸肩。老头向来习惯夸张。“去了那里,我得有个信得过的人。”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是吗?”

马索点点头:“我都搞定了。六个月后,这个人就会在那边等着你。”

“你从哪里找来的?”

“蒙特利尔。”

“六个月?”乔说,“这事情你计划了多久?”

“自从卢·奥米诺把我的一部分利润装进他的口袋,而阿尔伯特·怀特跑去挖走剩下的利润的时候。”他身子往前凑,“乔,你南下到坦帕,把状况整顿好了,这辈子都可以过得像国王。”

“所以如果我去接手,我们就是对等的合伙人了?”

“不是。”马索说。

“可是卢·奥米诺是跟你对等的合伙人。”

“看看他现在的下场。”马索毫无掩饰,隔着金属网望着乔。

“那我能分到几成?”

“两成。”

“两成五。”乔说。

“好吧。”马索亮着眼睛说,显然如果是三成他也会答应的,“不过你最好值这个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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