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把灰琢磨透还不够,优秀的柴烧师都渴望拥有自己的窑。
建造一座柴窑首先要有一块地,台北地价太贵,位于台南苗栗的南庄是田承泰的故乡,他决定把自己的窑安放在那里。他卖掉了台北的房子,到南庄买了这块地,盖了工作室。然而窑厂并不那么容易。柴烧窑需要盖窑,需要学弟叠窑等,窑的热胀冷缩考验着每一个师傅的手艺。
田承泰跟太太说,我们继续学吧。他们去找台湾柴烧的老前辈简铭照老师,简铭照刚刚从日本学习柴烧回来,在台湾自己盖窑。田承泰诚恳地对简铭照说,简老师我想来你这边学柴烧。简老师一口答应:“来。”田承泰就跟太太两个人在简老师那边整整学了一年。为什么要学一年呢?简铭照说,一口窑的是有生命的,他有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中,它的温湿度、压力、气温的变化,还有风力压力,你都要懂。
一年以后,田承泰和太太回到南庄,开始盖窑。柴窑在烧制过程中会热胀冷缩,它是有寿命的,差不多经过五十窑,就要被淘汰了。为了掌控自己的柴窑的寿命,田承泰决定自己盖窑。起初,他连叠砖都不会,但他肯学,奇迹般地,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他就把窑盖好了。此时,太太早已关掉了服装店,他们夫妻二人守着这口窑,这是属于他们夫妻的“夫妻窑”。
盖好的窑,总算要烧了。但是首先,他们需要准备木料。
他们这口窑烧一窑大约需要五千公斤的木材,大大小小的木柴都需要。木头准备好了,开始叠窑。田承泰说:“叠窑是有技术的,不是说随便把作品摆上去就好,要让火怎么走、怎么窜,好比说作品要摆这里,火可能会从这边过来,那你这是要什么作品来挡,什么作品来遮,这都是有学问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田承泰就是用火焰作画笔的工艺师。
一切准备好了,开始烧窑了。烧窑是非常辛苦的活,窑口的温度高达1250℃,站在那个窑门口投送柴火,不一会儿,浑身就汗淋淋了。一窑烧下来,几件衣服都不够换。
高温仅仅是生理的灼热,更可怕的是窑倒了。有一天,田承泰正在休息,田太太在烧,她跑过来跟田承泰说窑怪怪的好像倒了。听到这个消息,田承泰一股脑儿从床上爬了起来,叠的窑真的倒了。他们夫妻二人目瞪口呆,坐在窑前面懵了,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最后,田承泰说把它封起来,等它降温再来收拾吧。
2005年,他们的窑再一次不幸地倒了,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太太马上去拿相机,田承泰则用铁钩子把作品勾出来,因为它只倒前面的,后面还有一排。那是快封窑的时间了,他们赶快把它拨到旁边,木头照样再丢再投柴,他们要救后面的这一半的作品,结果后面这一半被救起来了,烧得非常漂亮,它凉了以后是相当罕见的红色。
看似一成不变得丢柴动作,其实也都是在思考。他知道,有时就只差两度上不去,木柴怎么丢都没用,没想法的丢更是一种浪费,因此需要转换木材的粗细、种类、湿度或丢的位置,以认真的态度,和窑对话。
在一次分享会上,田承泰对观众说起他自认为最精彩的作品,那不是一个茶杯,不是一个达摩像,而是他的窑壁,没错,只是窑里面的窑壁。那块窑壁出自他烧了四十多次的一口窑,窑烧了四十次以后已经不堪使用。田承泰把它拆掉,因为其中一片墙仿佛飞湍而下的琉璃瀑布,那是火焰和时间在窑壁上的神奇杰作。四十窑每一窑的落灰都附着在这上面。
田承泰自豪地说,他最精彩的作品是这个窑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