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封尘
这些就是我记忆里的风景,你愿意陪我一起看吗?
“那我选这只吧。”
“小姑娘,这只乌龟有伤的,你看它的脚是跛的。”
“就因为它有伤我才选它,其他的都会被好好养,但它会被遗弃吧。”
“若涵,别任性,老板都说它有伤,你养不好的。来,你看这只多可爱。”
“我说过我就要这只,你不肯送我,那我自己买。老板,这只乌龟多少钱?”
“啊?反正卖给别人也卖不掉,你这么喜欢,就送给你吧。”
宇飞打电话来,他说下周一开同学会,反正你也放假了,回来聚一聚吧。接他的电话时我正在琴行的练习室里,突兀的铃声打断了排练,我小声地抱歉并赶紧接起来向外走。我对他说,我在这边还有事,可能回去不了。
彩薇跟了出来,站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位置看着我。宇飞又说,反正也不远,你当天来当天就可以回去,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对了,若涵也会从上海回来,我们聚一下好不好?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良久,说,好吧,我们聚一下,周一是吧,在哪儿?他说了地址,然后我将电话挂掉。彩薇走过来,她说:“你有事我不拦你,但要记住我们下周三还有比赛,一定要准时回来。”
他掏出一支女士烟点燃,深吸一口,然后对我说:“我还是希望你什么时候能告诉我一些关于你以前的事情,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这让我有点害怕。”
我进去继续排练,交杂的乐曲声在我的血液里奔流不息。
往学校的宿舍走时已是午夜,街上冷冷清清的,绿化带里不时传出一两声虫鸣。地上的影子变长了又变短,变浓了又变淡,不时和树枝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叫醒睡着的门卫,他眨了眨眼,看清是我,嘀咕了一句什么便把门打开。
放假之后学校便成了一座空城,除了必要的管理人员和少数像我这样赖着不肯走的学生。宿舍里显得十分空荡,走路的声音在过道里肆意又冷清地响着。
下起雨来,一开始是细密的沙沙声,几道闪电之后就成了暴雨,雨点砸在玻璃上急促有力。灯突然灭了,摸索着洗了个冷水澡,然后睡觉,翻来覆去,终于又坐起来,背靠墙壁。
2005年重庆的夏天是我记忆里最炎热的日子,每天的温度都无限逼近四十度,头顶上是个大火球,脚下是块大烤板。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上了高中。
这所学校傍山而建,有很多的树将地面覆盖起来。我喜欢躲在这些树下吹着风听知了鸣叫,尤其是周末不用上课的时候。周末我是不用回家的,因为我的家里空空如也,父母在沿海的城市打工。
我最喜欢待的地方是小湖泊旁的树林。学校里的湖泊是流经学校的一条河中的一段。也许是因为紧靠湖泊,这树林格外茂密,枝叶让阳光只能在地上留下一星一点的痕迹像是满天的星星一样。第一次遇见若涵就是在这里。
周六,我依旧在那个树林里倚靠香樟粗大的树干小憩。然后听到脚步声很细微地由远及近。是个穿休闲服的女生带着画板来写生,她熟练地架画板铺画纸,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看着她作画的背影,她看着那片安静的水域。
她长长的马尾柔顺地扎在脑后,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手臂不急不缓地划动。偶尔吹起一阵清风,树叶翻飞的瞬间将细碎的阳光漏在她的身上。
我不准备上前去打招呼,也不想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柔细的身体挡住了画板,只是当它调颜料时,画板的大部分得以呈现在我的眼前。那片安静的水域在她的笔下活了过来,带着表面轻微的波纹和下面汹涌的暗流闯进我的眼球,那是一种不可名说的感觉,生命的力量和灵性深深地隐藏在里面。
鸽子在我们上方飞过,鸽哨的声音那么悠远。
然后我悄悄转身离开了。
我没有走太远,在操场边看着几个同样没有回家的男生打篮球。其中一个就是宇飞,我初中的同桌,那个时候他借CD给我听我借电影杂志给他看,要不就是闲聊。他招呼我过去打球,我说不了我还有事。他看了看我继续打球。
晚上宇飞找我去学校后门的重庆鸡公煲,等上菜的时候他说:“你其实可以来我们班嘛。”我转头问他:“为什么?”他擦着餐具对我说:“我们17班是艺体班,以你对电影的理解力完全可以学影视编导的。”我摇摇头说,我是想学,但是以后读艺术类的大学学费很贵,就这样吧,既来之,则安之。
鸡公煲很香。我们大快朵颐,宇飞说:“明天有什么打算没有?”我说没有。他说:“明天咱们骑车去歌乐山玩吧,我去借两辆自行车。去不去?”我说好啊。
宇飞来宿舍叫我的时候我还在做着逃离某个地方的梦,这个梦我经常做。在梦里我拼命跑,却跑来跑去都一直回到同一个地方。洗漱完毕,带上两袋牛奶就和宇飞出门。借来的自行车停在宿舍楼下,却有三辆。那个女生背着大大的画板等在旁边。
“她是我们班的美术生,听说我们要去歌乐山,要一起去的,她去写生。对了,她叫林若涵。”宇飞介绍道。我说你好,然后递给她一袋牛奶,然后递给宇飞一袋。宇飞说不喜欢喝牛奶,我插上吸管喝起来。我们沿着旅游线出发。
十点左右开始热,汗水不停冒,衣服迅速被沾湿然后又被风吹干。路边树很多,阳光细细碎碎,迎面而来的风把头发吹得乱舞,我看着林若涵,她的头发依然整齐,随着风有节奏的飞舞着。
到达目的地,寄放好自行车,然后是徒步登山。山不高,但是比较陡,石阶稍微有些凹陷,不清楚是被踩的还是被雨水侵蚀的。爬得稍微有点吃力,不一会儿,我们找了个视角不错的地方停下来。午餐是宇飞带的,简单的零食。
我们的位置在山背光的一面,阳光不能直接晒到,温度还算适中。放眼望去,是大片的草地,小朵的野花像是被随意撒在烙饼上的芝麻,再远一些是对面的山,阳光均匀地铺散着,无孔不入。林若涵支起画板开始做着准备。
我和宇飞决定继续,把大部分食物和水留在了林若涵所在的大本营,然后出发。路上我们像曾经那样天南地北海吹胡侃,想起那段岁月,就感觉有太多话想要说,青春最躁动最反叛的阶段,不少的荒唐事,不少的遗憾和无法重现的风景。
返回的时候已经四点多,路上因为拍风景花费了不少时间。回到大本营,林若涵也开始收拾画具。
夕阳开始擦到树丛的边缘,沿着山脉的背脊缓缓移动。云朵渐渐聚集到夕阳附近,由内到外染得金黄。树丛的影子似乎长得没有终点,并且以蚂蚁一样的速度持续蔓延着。
下山的路铺上了华丽的金毯。
“哎,以前拍的那个DV还在不在啊?就是你自己写剧本我主演的那个?我记得里面我那个造型很拉风啊。”宇飞突然说道。
“还在啊,不是传到网上去了么?”我漫无经心地说。
“若涵,你想不想看一下啊?”宇飞对着若涵的背影说道。
“什么类型的呢?你们自己写剧本拍摄的?”若涵像是起了兴致,回头看我们一眼。在她转身的那个瞬间,我眼前的人影突然失去平衡向下方摔去。我伸手,却什么也没有拽住,几乎同一时间,旁边的一条人影向前稳稳地拉住了若涵,然而由于惯性,两人都沿着台阶向山下摔去。
一瞬间我的脑子空白,眼前像是被盖上了黑色的幕布,什么也看不见。
碰撞的声音传来,我才从黑暗里缓过神来。两个人侧躺在几级台阶下的地方,宇飞的手死死地抓住台阶的棱角,将林若涵护在身前,旁边不远就是台阶转弯的悬崖。我急忙将林若涵拉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宇飞往内侧拖,然后扶起他。我问宇飞没事儿吧,宇飞说:“我怎么会有事儿,若涵,你呢,没有摔伤吧?”
林若涵仔细地打量了下宇飞,然后抖抖衣服说:“没事,没什么问题。”
我捡起掉落的背包,递出两瓶水,然后打开一瓶,清凉的水往喉咙深处流淌,压抑住从那里冒出的莫名的恐惧。
第二天宇飞去医院打了石膏绑了绷带。右腿小腿骨外侧骨裂。这家伙居然一直瞒着没说。
下一个周末我再去树林时发现那个女生,若涵,已经等在那里。她坐在青石椅上,看到我,立起身向我走来。她说:“你好,上次谢谢你。”
我说,你应该谢的是宇飞,他救了你,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还好吧?
她笑了:“真是要谢谢你们,我已经请他吃饭当做回报了,你呢?什么时候方便一起吃饭呢?”
我说,吃饭就不用了,要不你给我幅画吧,好不好?
我觉得我是个挺奸诈的人,十几块钱的一顿饭就想骗别人一幅画。她再一次以清澈的眼神看着我,手缓缓放下,嘴里说:“可是我今天没有带画具。”
就给我上次你画的那幅画吧,话说我都没有看到,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想了想,说:“好,你等我一下。”然后转身离开。我坐在那里,开始认真思考宇飞的建议。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却又带来了她的画板和笔盒。她说:“你再帮个忙吧,给我做一会儿模特,素描,很快就好。”我知道推脱不了,也不想推脱,就坐在椅子上装沉思者。她说:“不是这样,你还是像上次那样,靠着那棵树睡觉。”
我暗自心惊,原来她上次早就知道我的存在。第一次被人这么仔细地观察、描摹,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但听着她沙沙的笔声,慢慢地感觉自然了。
她说好了的时候我已经快真的睡着了,揉揉眼睛,站起来。她转过画板给我看,并不只是人物素描,周围的风景都被画进去并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她将刚画完的那幅卷好,连同之前的那幅一起递给我。她说:“谢谢你了,以后如果还想要就来给我当模特吧,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
我看着她的两枚酒窝,点了点头。
那以后的每个周末我们都在树林碰面,有时候给她做模特,有时候安静地看她画那些细微却绝美的风景。我总是陶醉在她作画时认真且快乐的神情里,不可自拔。
她送给我的画慢慢多了起来,被我装进一个精心挑选的巨大的黑色绘画册里。
天慢慢亮起来,下过雨的天空一碧如洗。我慢慢地洗漱,感觉眼睛有些干涩,对着镜子,才发现眼皮有些红肿,眼眶里竟然没有出于保护作用而涌出来的液体。我想,也许那些温润的液体早就全部被我遗失在某年的某个黄昏。
我从箱包里翻出那本绘画册,质感柔软的黑色封面上有一层薄薄的尘埃。翻开,里面的画保存完好。我看到静如止水的大片树冠,看到圈圈扩散的波纹,看见倚靠着香樟睡着的自己嘴角那丝不经意的笑意,看到站在草丛里的自己,看到湖泊边的自己。突然就想起若涵画这些画时那认真的表情。有一丝感伤涌上来,被响起的铃声完美地掩护。
彩薇在那一头有些着急地说:“你没事吧?”我说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她说:“看你这么晚了还没来排练,以为你出事了。你真的没事吧?”我说真没有,睡过头了,我马上过去。
我将画册合上,合上的瞬间仿佛听见什么断裂的声音。然后我出发去琴行排练。我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吉他,就如同我不知道是如何爱上彩薇的。
彩薇是琴行的老板,之前是大我一届的学姐,大二时辍学开了这个琴行。某一天我路过这里听到她弹吉他的声音,然后走进去告诉她我想学。就是这么简单,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转个弯就会开始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彩薇等在店门口,看我到了,招呼我到一旁的小桌上。桌上是她为我买好的提拉米苏和拿铁,温热的。她说:“你昨晚上是不是没有睡好?”我说没有。她说:“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好不好?你这样我很担心。”我看着她眼睛里隐忍的光,说真没有。然后我们进去排练,日光灯将整个房间照得耀眼。
期末考试的惨败成了我去学艺术的绝佳理由,班主任欣然应允。我打电话告诉我爸妈,听到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劈头盖脸的大吼,他说你能不能给我安分点,她说就你那样子学什么艺术,他们说信不信老子回来收拾你。然后我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把东西搬到了新教室,暂时坐在最后一排。安置桌子时我看到若涵和宇飞回过来对我笑,宇飞举手对老师说:“我和新同学一起坐吧。”然后不等老师答应就把桌子连书扛了下来,抬头对一脸菜色的老师微笑。
那天下午我和宇飞做值日,其他的人都去吃饭了,只剩下我们还有若涵。他跑到若涵旁边指着她对我说:“咳咳,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林若涵。”我突然听到什么碎了一地的声音,忙掩饰道,哦,是吗?转头看窗外,可恶,冬天的夕阳依旧那么刺眼。
“我什么时候成你女朋友了?我可一直都是单身贵族。”
“别呀,定情信物都收了,英雄救美也实现了,不能不认帐啊。”宇飞一脸痛苦地说。
“什么定情信物?我怎么不知道?”若涵的两只大眼睛眨着。
“那只乌龟呀。”宇飞有气无力地说。
“你还好意思说,那是你送的吗?那是我用美貌与智慧得到的。”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宇飞,你们体育生今天下午不训练吗?我看着他石化了一秒,然后扔下扫帚边往外跑边说:“帮我弄一下,糟了,又被罚定了。”若涵捂着嘴笑了起来,然后抬头对我说:“你别当真啊,他这个人是这样的。”
她捡起扫帚扫起来,我说我一个人弄就好。她没有停下来。我说,那你呢?她望着我,用眼睛询问着。我说,那你喜欢他吗?她笑了笑,说:“你认为呢?”我不知道她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但我想她是喜欢宇飞的吧,想着想着就难过起来。
她突然说:“笨蛋,我喜欢的是你呀。”我猛地抬起头,错愕地看着她。
我搬到了新的寝室,睡宇飞的下铺。那天晚上我们在寝室外的过道上聊天,他给我讲他小时候陪着若涵去买生日礼物的事,讲她执意要那只有伤的乌龟。他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执着的女生,不过,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小时侯逼着我放掉好批不容易抓到的鸟。她好象一向对受伤的或有残缺的东西特别照顾,我想这就是我对她有好感的原因吧。”
我说,你们一起长大?他说:“是啊,邻居,算是青梅竹马,可她怎么就是不喜欢我呢?”他一脸困惑的样子让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只是说,是因为你没有残缺?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以后我们一直保持着三个人的友谊,但我清楚,如果在友情里掺杂了爱情,那友情就一定会四分五裂。我知道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只是尚未到来。
突然断掉的琴弦让我措手不及,也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他们都停下来看着我。我拉着那条弦,怅然若失。彩薇走过来,她说:“换把琴吧。”然后向外走,我跟上去。
我觉得我的状态很对不起乐队,更对不起彩薇。这家琴行的生意一直不太好,彩薇说我们去参加个比赛吧,拿了奖的话生意会好一点。然后我们组了乐队,一直从4月排练到8月,每个人都很努力。
彩薇递了把新的吉他给我,她说:“先用着吧,等有时间了再给你换琴弦。”我接过吉他,然后慢慢地调音。我说,对不起。她说:“好好调一下,会好起来的。”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回排练室的时候鼓手一个人在敲着鼓,我说我们继续吧。
排练结束后彩薇说你等一下。我转过头看着她,她说:“我今天生日,你陪我许愿吧。”我看着她,说好。我竟然连她的生日都已忘记。
许愿,吹蜡烛,然后我们两个分吃一个小小的蛋糕。我没有问她许了什么愿,她也没有说。
直到我们高三的那个冬天。
若涵过18岁生日的那天是个周末,我们去了家KTV。那天下了雪,很大的雪,把街道和房顶完全覆盖起来。全国的人都在为雪灾忧心忡忡,我们却在这个小世界里开心地唱啊跳的,殊不知寒冷已经降到了我们头顶。
十几个人在房间里显得有些拥挤,宇飞突然站起来,他拿过话筒说道:“若涵,虽然我以前一直都有告诉你我喜欢你,但你一直都没有当真过,今天,我当着大家的面,再告诉你一次,我喜欢你。”人们开始起哄,我看到若涵的脸并没有红,她说:“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哥哥的,是亲情的那种喜欢。你还是早点给我找个嫂子吧。”然后我看到宇飞痛苦的表情,他不甘心地说:“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谁吗?”
若涵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举了起来,见宇飞满脸的怀疑,吻了我。是那样的温暖,暖进血液,周游全身。宇飞愤怒地看着我们,然后摔门而去。
我和若涵来不及向他解释,就开始了漫长的艺考路。先是重庆,然后去了成都,最后去了上海。我们约定了报相同的学校,幸运的是,我们的艺术考试都过了。
回到学校,得知宇飞已经辍学。我们疯了一样找他,一个星期后他又回来上学,只是从此沉默,不再与我们说话。
地震悄无声息地到来。突如其来的摇晃让我感觉被恐惧掐住了喉咙,腿脚有些发软,但还是迅速跑出了教室。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逆着人群艰难地往回跑。人们尖叫着,疯狂地拥挤着。好不容易回到教室门口,若涵果然没有出来,她跌坐在地上,像是受了伤。我刚要进去,门上的玻璃突然被震掉,从我的眼前划过,摔得粉碎。我再一次被恐惧的浪潮湮没,它扯着我往很深的黑暗里拉,不能呼吸,无法心跳。
就在我停在那里动不了的时候宇飞冲了进去背起若涵跑了出来,看了我一眼,腾出一只手拉着我。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跑,跑到空旷的操场,他松开我,放下若涵,然后去找校医。
那一次地震让很多人丢了性命,丢了家园,丢了亲人,而我,丢了我的若涵。若涵不再理我,我也没有脸去向她解释些什么。我,若涵,宇飞,我们成了分别独立的个体,之间再没有像从前那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一我买了从成都去重庆的动车车票,彩薇来送我,她说:“我们都在等着你呢。”
两个小时的车程,回到我长大的,爱过也恨过的重庆。宇飞定的房间在十三楼,偏巧电梯坏了,只得爬楼梯。爬到时我已经累得不行,房门开着,走进去就窝在了沙发上。房间里只有宇飞一人,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帘。我怀疑我之前听错了时间。
脚步声响起,皮鞋和高跟鞋的声音默契地搭配在一起。我侧着头看过去,是若涵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他们的手牵在一起,就像我和她曾经那样。若涵显得毫不吃惊,她笑着说:“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到了?其他人呢?”
宇飞转过头来看着我们,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沧桑,对,从一个二十一岁的男青年脸上看到的。他说:“没有别人了,只有我们。他是谁?”宇飞看着那个男生。
她说:“他是我男朋友。你用同学会的名义把我们约到这里,是想说什么吧?”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宇飞说:“你们等我一下。”然后出门。
房间里没有半点声息,我很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可我看着若涵的男朋友,无话可说。死一样的寂静,直到宇飞再一次走进来才被打破。他从桌子上拿起两个信封,看了一下,一个递给我,一个递给若涵。我们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高中毕业以后你们让我转交给对方的信,原谅我的自私,一直没有转交。你们各自的联系方式我也没有给过对方,所以,不是谁不联系谁的问题,是根本联系不上。”
宇飞平静地说着,却在我的心里荡起巨大的波浪。他继续说话,这次是对我说的。
“还有,高考时那个冲进考场扔纸条给你的人是我安排的。我知道,你只要有一科考试是零分就不可能考上和若涵一样的大学。”
我看着他,手抓住沙发的边缘,抓紧,再抓紧。他却无比放松,甚至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拿起杯子在房间里转起来。
“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是你抢走了若涵,所以对你无比嫉恨。后来我才知道了那个树林的事。”
他走到窗前,左手掀起窗帘,右手将红酒缓缓倒入口中。露出来的玻璃少了一块。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发狂似地冲过去,却来不及。宇飞就那样跳了下去,就在我们眼前。与此同时,房门被四个警察撞开。
你帮我把这些交给若涵一下吧,我,不知道怎么见她。还当我是朋友,就帮个忙。
你怎么没脸见她了?是懦弱,还是考试作弊被抓?还是又想耍什么阴谋?
原来宇飞的手上已经沾上了人命,这些年里,他做了我们那个老城区的混混,打架斗殴,参与非法的买卖。那天他出房门后报警,然后回来自杀。
我们都接受不了。警察从房间里找到了针孔摄像头拍摄的带子,证明了我们的清白,作完笔录就让我们离开。我没有说再见,不管是对宇飞还是若涵。
我坐了火车回成都,路上突然想起彩薇,给她打电话。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七零八落杂乱无章地说,说到最后我就站在她旁边。我说你好吗我很想你。说完我就很没用地哭了,蹲在那里。彩薇走过来抱紧我。她说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地震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敢冲进去救她?”我喝着拿铁,手心握住温暖的杯壁说,因为我想起了我妈,她是在一场地震里死的,那时我就在她旁边。
她说:“那现在呢?你和那个女孩的现在?”我说没有现在了,有一些人只要错过就不可能回得去。我说我们不要再错过了好不好。
她将我的吉他递给我,说:“我给你换了新的琴弦,你要相信一切都会是新的。”
每一个故事都有结尾,我们的故事也快要结束了。
我们顺利地参加完比赛,虽然没有拿到第一名但还是拿到了不错的名次,顾客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络绎不绝但确实多了起来。
我把若涵送给我的画拿去装裱,然后挂到了店里,偶尔有顾客说真不错是哪个画家的作品。我和彩薇过得很好,只是有时会想起曾经一个叫若涵的女孩。
我指着墙上的画对彩薇说,这些就是我记忆里的风景,你愿意陪我一起看吗?
作者简介:
封尘,生于1992年,曾获得过第十二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在《萌芽》《青年文摘》《课堂内外》等杂志发表过大量作品,做过图书编辑和全职作者。新浪微博:@封尘-ze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