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朋友喵小姐

文/程沙柳

1

毕业答辩的前一天，我问喵小姐：“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留在北京吃苦？你妈妈都给你安排好了一切，我要是你，早就回老家发展了。”

喵小姐说：“你再说，再说我可生气了哇！”然后把一块回锅肉夹起喂到我的嘴巴里。

喵小姐是北方人，对于川菜的辛辣有点接受不了，但每次出去约会的时候，她都愿意和我一起吃回锅肉。吃一口，嘴巴就呼哧呼哧直喘气，然后一张一合地喝水：“真辣啊，但是很好吃！”我说：“你这是何必呢，不能吃辣就别勉强啊。”喵小姐说：“我就要和你吃一样的！”在一起两年后，喵小姐逐渐习惯了川菜的辛辣，每次出去吃饭的时候她都会点一份回锅肉。

有一次我和喵小姐拉着手在马路上散步，我问喵小姐：“你说毕业以后我们干什么呢？好迷茫啊，真想一辈子当学生，无忧无虑的。”喵小姐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就知道玩儿，一点儿也不成熟。不如我们开饭店吧，我朝我妈妈要一笔钱，咱们自己干。你不是很会做饭吗？你当主厨好了，我呢，我就当老板娘吧！”说完自己嘿嘿直傻笑。我则苦笑道：“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要你妈妈的钱。”

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虽然迷茫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当真正来临的那一刻，还是动了起来。我决定在北京先待几年再说，并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当喵小姐和我说她妈妈在老家给她安排了一份薪水五位数一周还休息三天的工作的时候，我是很欣慰的，心想她要是回去了就不用跟着我吃苦了。结果喵小姐给她妈打电话说：“我不回去了，我要待在北京，和我男朋友在一起。”

我当时心情是很复杂的，有感动，有开心，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你应该明白那种带着心爱的女人一起吃苦的屈辱感。但一个人就不一样，一个馒头就能凑合一顿，没有地方睡花十来块钱在网吧上个通宵一晚上就过去了，如果带着心爱的女人就不行了啊！

我非常不可思议地看着喵小姐：“我以后可是要住一段时间地下室的，里面潮湿阴暗，不见阳光，憋得慌，还有很多怪叔叔和社会小青年，你不怕啊？”喵小姐说：“有你在，天塌了我都不怕。”

吃完回锅肉后，我和喵小姐拉着手往学校里走，我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冲上来吻了我一下。我心里想着明天答辩的事儿，恍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此时她已经跑出了几米远，冲我比了比剪刀手和拳头，以示努力、加油。

2

答辩结束的第二天，我就收拾东西搬到了地下室，我没有和喵小姐说，心里还是在期望她能回去的。我希望她也不和我告别，只要她能生活得好，一切都不重要。结果，我刚收拾完狭窄的地下室的床，转身就看到了她，我没有关门，她倚在门边叉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手足无措起来，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喵小姐没有说什么，她把她的行李往床上一放，开始收拾起屋子来。我知道，我们将要在地下室住一段日子了。

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运营，每天晚上要加班到八九点钟。喵小姐没有去上班，她每晚在我公司楼下等我，和我一起去路边摊吃晚饭，然后一边聊天一边向地铁站走。

开始我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中，但渐渐地我开始拒绝她等我，最后变成了反感。有一天晚上她又来等我，我们吃完东西往地铁站走的时候，她一边说话一边拉我的手，我突然气上心头，一下子甩开她的手。她一脸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冲她吼叫：“我们能一直这样吗？我们能这样一辈子吗？”

喵小姐怔怔地看着我，眼眶里有泪水在闪烁，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一哭我就心软，我抓了抓头发，向她道歉：“对不起，最近压力有点大。”然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第二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喵小姐没有来接我，下午的时候她给我发微信说她去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金融公司当总经理助理，我因为太忙，还没来得及回复。我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电话接通后，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好像是有人在唱歌。正常的声音她听不清楚，我就吼着问她：“你那边怎么回事啊？”她也用吼的声音和我说：“经理说我今天就开始上班了，晚上正好有个饭局，就把我也带上了。”我说：“你看现在都几点了！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喵小姐说了地址后，我就匆匆向她那边赶去。

在KTV的门口，我见到了喵小姐，她满身酒气，还有些微醉，我扶住她：“走，跟我回家。”她说：“我不回去。”还想挣脱我的手，我厉声道：“快和我回去！”她说：“那你要答应和我一起开饭店。”我没吭声。她又说：“那你别拦着我，他们还等着我呢。”我说：“好好好，我答应你。”

喵小姐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后没有发现我，就直接给我打了电话过来，惊慌失措地问我去了哪里。我说：“我在上班啊，还能去哪里？”她说：“不是说好和我一起开饭店的吗？”昨晚我当她喝醉了神志不清才说一起开饭店的，结果她一直记着。我耍赖说：“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什么时候说啦。”她呵呵一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可录音了，你要不要听？”我很无奈：“那你总得让我把今天忙完吧，我还没辞职呢。”

我工作了三个月，这三个月过得昏天黑地的，每天除了有做不完的工作，还时常被办公室的各个人叫去跑腿，好像谁都能欺负我一般。我每天晚上加班的时候都想把桌子给掀了，然后一走了之。但我忍住了。我给自己灌鸡汤，生活不都是这样吗？每个成功人士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当喵小姐再次和我说起一起开饭店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发现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我居然动摇了。我可耻地想，日子每天都得照常过，我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呢？既然有机会，就要好好抓住啊，不珍惜机会的人都是傻子！

我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平复自己的内心。这三个晚上，我告别了那个曾经自以为坚持自我、能独自一人闯出一片天的自己，开始变得世故和圆滑。为了不那么辛苦，我开始接受喵小姐以及她们家的帮助，尽管我曾一度鄙视过会这样做的自己。虽然喵小姐的出发点和我想的截然不同，她只是希望我们的爱情不要那么辛苦而已。

3

我虽然会做几个菜，但离厨师这个职业还差一大截，我也没有学过管理。除了年轻有动力我爱喵小姐喵小姐也爱我之外，我没有其他条件能征求到喵小姐妈妈的支持。虽然喵小姐对她妈妈拿钱给我们开店这件事情一直信心满满。

经过商议，我不做厨师，而是负责管理这家饭店上上下下的工作，还得在喵小姐妈妈的带领下。她说我们刚毕业，没有任何经验，怕搞砸了。但我清楚地感觉到，她不相信我。

喵小姐她妈不让我叫她伯母，也不让我叫她阿姨，而是称呼其为老板。老板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在他面前我不能表现得太差，我把她当成了我和喵小姐过一辈子的考验，我必须得迈过去。白天我绷紧了神经很努力地工作，晚上拼命看书学习，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成熟和强大起来。

喵小姐倒是特别高兴，她没啥正经事儿干，每天就在店里转来转去，活脱脱一个富家千金的姿态。有天晚上她对我说：“我想给我们饭店弄点特色。”我问她是什么，她说：“我打算叫你来做我们店里的回锅肉，限量版，每天只卖20份。”我说：“有专业的厨师不让他们做，让我做，搞错没有？”喵小姐说：“特色嘛，老板亲自做菜的店有几家啊。”我说：“你妈才是老板，我不是。”喵小姐拉住我的手开始撒娇：“再等等吧，我妈想的也对，如果没有她，我们两个是玩不转这么大一个饭店的，等你变得更厉害了她就可以放心交给你打理了。”我说：“那你让我先好好学习吧，做回锅肉什么的，等以后再说。”

喵小姐说：“我还从来没有吃过你给我做的回锅肉呢——不对，我从来没有吃过你做的饭！你真的会做饭吗？”我想了想，发现也是，和喵小姐在一起三年多了，我还没有给她做过饭。我开玩笑说：“你都没见过我做饭，怎么我说我会做饭你就信了呢？”喵小姐嘴巴一翘：“我看得出来你会做饭，我也知道你不会骗我。”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给喵小姐做饭，炒了一份回锅肉，一份青菜，还有一份番茄鸡蛋，都是下饭的家常菜。喵小姐吃得很开心，一边吃一边朝我竖大拇指，平常只吃一碗饭的她，今天却吃了三碗饭。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有流泪的冲动。我在心里想，拥有这么好的姑娘，我应该更加努力才对。

4

半年之后，老板还是没有让我独立管理饭店的打算，虽然我自认为我已经足够有能力了。喵小姐说要去找她妈理论理论，我说等等吧。喵小姐不干，拉着我跑到她妈妈面前非得问个为什么。

喵小姐用质问的口气问老板：“妈，不是说好了时机一成熟就把饭店交给我们打理吗？”老板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喵小姐，用蔑视的口吻说：“现在饭店的员工上上下下加起来有30多个人，食客也每天越来越多，你觉得他管得过来吗？”喵小姐说：“当然管得过来！”老板厉声道：“你让他自己说！”然后她们两人都把眼睛看向我，等着我回答。

我如站在火山口一样难受和煎熬，不知道为什么，我内心有很屈辱的感觉，像在跪求着别人肯定自己一样难受，还是从来没有看起过自己的人。我立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回答老板的问题，我很想一走了之，但那明显太不礼貌了。我就那么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一个鬼使神差的举动。我弯下腰，朝老板和喵小姐鞠了一躬就淡定地走了出去，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我一直走到饭店门口的花坛边才停下来，我坐在花坛边的椅子上，点燃一支烟默默地抽了起来。过了几分钟，我听到了高跟鞋走路的声音。喵小姐默默地走到我身边，坐下，不说话，我的头一直埋着，我不知道她的表情。

喵小姐打破了沉默：“你到底想怎样？”我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喵小姐也不再说话。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喵小姐来拉我的手：“回家吧，外面好冷。”我坐在那儿，没动，我问她：“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喵小姐说：“我爱你，我们有很深的感情不是吗？”我说：“我想离开。”喵小姐问：“你想去哪里？”我说：“一个没有你的地方。”说完这句话我立马就后悔了，我赶紧起身去追喵小姐，不能让她跑了。

和喵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相互向对方约定，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说分手，哪怕是玩笑也不行。

我追上喵小姐的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了。我发现我是如此在乎她。我一把抱住她，她努力想要挣脱，我就是不放手。她呜呜呜地哭了出来，用手打我的背，我说：“别哭了，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喵小姐边擦眼泪边说：“我只想和你好好的，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我就想我们一起开个饭店，一起经营，你没事给我做回锅肉吃，不用出去上班，不用受别人的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不情愿……”

我帮喵小姐擦去眼泪：“你哪里都没有做错，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5

但我和喵小姐最后还是分手了。不是我离开她，是她离开了我。

那天晚上之后，我决定不管多难都要坚持下来，于是我又坚持了大半年。老板也不再从门缝里看我，并允许我叫她阿姨了，还把饭店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打理。我内心也得以转变，之前那种“上门女婿”的感觉也渐渐消失殆尽，我给自己换了另一套说辞：“喵小姐家里给我提供了平台，我靠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一切。”

就在我意气风发兴致勃勃的时候，喵小姐却向我提出了分手。我震惊地问她原因，我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的。她说：“其实我妈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不管你做得再好她也不可能接受你。虽然我一直在努力，我知道你也一直在努力。”我突然不知道如何接她的话了，好像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和无力。虽然她很爱我，但她并不是言情剧里的女生，不是我装着暖男的样子求她不要离开我她就会回头的。说来也有些奇怪和可耻，她和我提分手，我心里居然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是还是很难过。

我和喵小姐分手的事儿她妈不知道，我和喵小姐也没有和她提过，我还是每天按时去饭店工作和上下班，喵小姐却出国了，没说是去留学还是去旅游。我和喵小姐的妈妈则一直保持着上下级的关系，除了工作上的事儿之外，我们从来没有聊过任何关于喵小姐的话题。这样的状态一直保持了四个月，四个月后的一天，喵小姐她妈突然问我：“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恍惚了几秒，微笑起来：“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没啥太大的变故的话，我想我应该会继续干下去吧。”她倒是干脆，直击我命门，一点也不拖沓：“你和我女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她现在去了国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以前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没说什么，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管怎样，我是无法接受你的，我想，你也应该很清楚了不是吗？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继续在现在的岗位上干下去，我很认可你的能力，我还有其他的公司和产业，你会有很好的前途，但前提是不能和我女儿有丝毫接触。要么我给你一笔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这座城市里。”

我无法理解她的思维，为何会提出两个这么极端的要求。不过不重要，我第二天就直接辞了职，并离开了这座城市。

在回成都的火车上，我打开手机，看着电话通讯录里喵小姐的号码，犹豫良久，最后还是点了删除。有些故事还没有讲完就算了吧，结果什么的也并不重要了。那个可爱的人儿，就埋在回忆里吧。

6

我喜欢吃川菜，因为我在四川出生和长大，吃川菜对于我这样的游子来说在精神上会带来归属感，让浮躁的心变得安静。只是，和喵小姐分手以后，我再未吃过回锅肉，虽然那是我最喜欢的川菜之一。

这三年来，我换过好几份工作，从事的行业也有好几个，但一直心神不宁。也就是说，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最后，我还是选择开了一家饭店，只是规模很小。只做川菜，我是主厨，但没有回锅肉这道菜。

当喵小姐出现在饭店的时候，我居然没有感到太惊讶。我们坐在饭桌上，相互看着对方，沉默了大概有两分钟，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笑了。

喵小姐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对你念念不忘。”

我微笑：“或许是回忆太美，只是物是人非。”我眼睛看向了她无名指上戴着的钻戒。

喵小姐说：“其实，当时我妈挺喜欢你的，只是她觉得你还太固执太清高，需要一些改变和突破——说得直白点，就是你的思维太执拗和传统，如果想做一件大事，你得具有多面性。我很不喜欢我妈用商人的角度来看你，但她和我说，她只有我这一个孩子，她不可能轻易把自己一辈子努力的事业和最心爱的宝贝交给一个不懂得变通的人。我离开以后，你并没有坚持下来，无论是对我们的爱情，还是那家我帮你从我妈妈那里争取到的饭店。”

我静静地看着喵小姐，她的眼里流出了眼泪。

我把纸巾给她递过去，她抹了抹眼睛：“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她就打断了我：“其实我跑这么远，只是想再吃一次你做的回锅肉。自从那年你给我做了一份回锅肉后，我吃遍了上百家川菜店，都没有吃出你的味道。所以，今天，你能再为我做一次吗？”

我点点头，进了后厨，开始准备做这道菜谱上没有的菜，也渐渐回忆起了当年回锅肉的味道。

热锅，倒油，煸香辣椒，我的眼泪缓缓流出。

一定是辣椒辣到了眼里，我想着。用手去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