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鑫鑫
青春,就是和几个人在一起,走到地老天荒之后再各奔东西。
“印象”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店也是我自己装的,古朴斑斓的波西米亚风,明媚的光线和交辉相映的街市,咖啡和牛奶搅拌的醇香,陈旧的橱窗透露出岁月的疤痕,映照着城市里最后的班车,安静坐落在一个不繁华的地方,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路过,生意很淡,已经维持了八年。
候鸟飞,情歌起,诗人伤心。
我也想过,拿文凭找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活下去,习惯早起挤公交上班吃早餐,固定的月工资让自己快活,找合适的时间逛街上网做头发泡吧,不用担心房租会不会涨,店面是不是旧了,昨天来过的人还会不会记得我的样子,生物钟可以精确到每天几点去洗手间,甚至说晚安。
拥挤的城市那么多,比如走过的北京上海,这些地方都不要去住,能生活也不能太久,既然生在北方活在这儿,那么这里就是根,一个人的根是不会变的,就算了折腾跑去南方水土不服。怪不得说女生就是麻烦,睡觉的地方换了都难眠,也许真的是在小地方长大的,也许就是不喜欢大城市,快得离谱会让人受不了,直接对生活说声“咔”,被固定了。
印象小镇,是个卖唱片的地方。
熟悉小镇的人,会经常来看这里的变化,多了哪些味道换了什么颜色的窗帘,窗前的花是不是开了又会谢,店里的主人和猫呢。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女人的店面,很多年前就已经盘下来,营业销售也都不怎么样,知道这里不大,屋顶也不算高,几十平米的样子也不会觉得挤,毕竟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本来就不容易。
假如我学会做咖啡,和单纯的冲泡速溶不一样,店就开在印象小镇旁边,朋友多嘛每天轮流来几个捧捧场,这样就不用熬夜写东西养活自己,还能满足自己的小资虚荣,多幸福多快乐。他们说,我这么想是因为我活得太乐观,甚至说是没有生活,没有被生活开光,要明白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为梦想买账的人,像海子一样相信只要面朝大海,就能春暖花开一样,瓜苏就一直这样。
瓜苏,是在大学他们给我起的名字,不知道是我实在喜欢吃东瓜,还是他们把我叫傻瓜苏瑞荃的简称,是谁开始叫的我也早记不清,也没再去想叫什么都无所谓,是我就好。
对,是我就好。
我还是学不会斤斤计较,从小就是这样,这样说让很多人觉得我很好面子,其实不然。姑姑最近在学心理学知识,说我从丹尼尔斯和普赖斯的九种人格分析看,我和她一样是个二号人,那不就意味着是个给予者,生来就是给予者,哪来那么多需求,我看书上也是这么写的。
家里人说,苏瑞荃,你就这样了吗?
“嗯,就这样吧。”
我想过,如果我的前三十五年是个错误,那么后面的故事就会精彩一些。
一段时间,很反感身边的人和事,觉得喝白开水会长肉,吃饭会不漂亮,话说多了会遭白眼,写不出东西答应的稿子出不来,不喜欢唱歌了不喜欢走路,印象也没时间去打理。我猜或许是更年期提前的原因,要不然就是熬夜太多,靠近电脑屏幕太近,导致身体不调惹的祸,可是我不想是因为他结婚了,没有邀请我。
这是我最近听到的,方昊结婚了。
其实,我真的不是难过,想想也没有难过的理由,身边这么多结婚的人,何况我们又不在一起,不在一个城市,那么远应该是怕我不方便,才没告诉我的吧,可是陆羽和阿坚也离得那么远,大不了就不做朋友,可是情人也没做成。
我想还是因为没等,可是我有多少个三十五岁,可以等。
以后的日子里,我已经忘记了我做过多少次别人的伴娘,穿过婚纱走过多少次红地毯,不说几个都成人妇的姑娘们,和我好的哥们结婚都会找我,可是每一次当我架起白色的婚纱,围着偌大的裙摆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整个身体就觉得会晃动,常常抱着自己流泪,有时候我会变得愧疚有些抽离甚至害怕,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对不起以后还有没有未来。
小镇里的花已经谢了,过了冬天还会活过来,就像猫有九条命一样,过一个冬天死去一次,脱胎换骨来年再生,鲜活的模样和身体,每年三月底花开满地,看着让人生疼。我写过每一次的故事里,好像都提到过狐狸和玫瑰,这一次我想看着小镇,如此生活下去也好。
陆羽每次和我打电话,我都想和她哭可以流泪,陆羽长我一岁当我姐姐,当然也只有她不怕我生气,好像只有她才会知道我的苦,读懂我心里的所想,我怕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长不大。大概这辈子也只有她明白,从十几年前我们遇见的那刻起,注定便不会分开了。总之,我是离不开她的。
最近的日子,她也经常给我介绍一些朋友认识,说再不找个婆家就要孤独终老,以后连个送终的都没有,我总是笑笑,没有再多理会什么,我只是在找一种感觉,一种可以让我冲动的感觉。她给我找的朋友,我也都会去见,我不想辜负她的一片心,不想让她替我愁,最后没在一起那也不是我的错,感觉没了就没了。
真的,我本来就不喜欢将就,她知道的。
我也不想总是一个人过所有的节日,守着空荡荡的小镇,和陌生的字说话,没有情人和家人,大概是我忘了说,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一个人搬出来在外面生活,没有回去我的城市,从此家里人变得形同虚设,温暖也觉得是被施舍的一样,那么卑微。
这一次没有流出泪,我是真的麻木了,止住眼泪不说话,她知道结婚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钻心的字眼,把心钻到心底,镂空了。她知道我不愿意听还是告诉了我,我不怨她。就像当初选择离开合子,我知道是我一手毁了合子,他们没有怨我一样。
合子乐团,是我们四个人的天堂,只是后来就散了。
瓜苏,方昊,陆羽,阿坚。
想起青春,就是和几个人在一起,走到地老天荒之后再各奔东西,丢下一串陌生的数字,丢几张早已经泛黄的老照片,没有拥抱的话我们还能再相见,就像我们真的就各奔东西了。觉得大概也是这么回事,谁没走过二八那几年,不明人情还不懂世故。当然,这只是我想的,其他人怎么想的和我关系就不大了,毕竟已经分开。
或许,没人想起也没关系,本来就很苦,回忆比榴莲还苦。
三年前,我住在昏黄老街
吃着路边的地摊饭,背着吉他唱歌
谁知道我有过青春有过梦想
梦能有多远心才有多大
亲爱的,我不想被抛弃
就和我安静过此生
……
当我第一次听到,这样撕心裂肺的声音,我想去见这个人,我觉得他很孤独,像个患者一样的难受。后来我知道他叫方昊,是学校唐朝酒吧里的驻唱,也是个刚来的新人,可是他不上学,只唱自己写的歌,应该很有个性的样子。
后来,我去找过他,只是他没有理我,不过没关系。我去就是想看看他而已,没有别的想法反正又不认识,那些天我成了店里的常客,每次点一杯柠檬冰水,坐在角落听他唱歌,我觉得他唱得很好听,去了不说话听完就离开,每天按时按点,比上课还准时。
我也拉着陆羽去,陆羽是我在大学遇见最志同道合的闺蜜,说起志同道合,无非也是和我一起上学、吃饭、逛街看电影,最合拍的就是觉得大学是个坑,自己挖的自己跳了进来,最后还得自己把自己给埋了。陆羽,她是个很棒的鼓手,喜欢音乐偏向摇滚,所以陪我来唐朝听歌,也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闺蜜就应该是这样。
好像,就是习惯而已,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三天,我信是因为老师告诉我的。我随手拿出的一定是碳素笔和稿纸,心里想的一定是怎么把故事写完,让他们看了会流泪,歌词要怎么写才能有感觉,让听到的人觉得悲伤。陆羽从来就不看我的书包,大概是觉得会被伤,一个女生怎么会懒到不化妆,书包里全是漫画。
十八点五十八分,方昊总是很守时地出现在舞台上,背着一把破木吉他,和歌词里写的一样,面对底下的观众变得兴奋,像疯子一样狂躁,和狼一样的渴望。或许真的有一种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会变得魂不守舍,疯子只是一部分人的代名词而已。哪怕是城市会变小,心会凉,一切都与其无关,把自己恨到最无可救药的地步,才会变得如此无情,在自己的身体上开刀,纹身是件有勇气的事业,方昊做到了。
我怕,他终有一天会变得软弱,不足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的时候,就飞走了。陆羽告诉我,方昊是个强大的孩子,你看他身上有一种热磁场,像地球的南北极一样会发光,足可以做我们的队长,合子就会重新站起来,相信我。
自从前队长离开以后,合子就像星辰一样坠落,连最后的光环也没有剩下,都一并带走了。陆羽也是合子的一员,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在陆羽的世界里合子一直存在,她还是那个骄傲的鼓手,陪他们一起唱歌,只不过这一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有时候我真的怕她会走不出来,不小心就逆行了。
她说得那样坚决,一定要去找方昊做新队长,我没有去阻止陆羽,她想过把合子撑起来,可是她那么瘦那么可爱,和初恋分手以后就再也不相信爱情,好像所有的男人都会出轨,她永远相信不了,身边是有好男人的,把阿坚拒绝让我也觉得可惜,多好的人。这一切,如果我想通了心里一定好难过,方昊会拒绝的,结果呢我不敢猜下去。
那天外面雨下得很大,天还是黑黑的,乌云飞过去就会天晴,我以为太阳会出来。公寓下面是没有被抹平的水泥路,坑坑洼洼,楼下卖水果的阿姨今天也没有出来,估计是因为雨太大了,出不了门,不然就是家里的孩子太闹,丈夫又出去喝酒家里没人。我说,我们也不出去了吧,陆羽说她一定今天要去找方昊摊牌。
摊牌,她说完以后,我就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扇门,进去以后就是两个世界,时区也会改变,或者前后隔了几百年,那应该就是唐朝,也许每个酒吧都是这样,只不过我只进过唐朝的门,觉得好奇而已。原来曾经的我,也这样不懂柴米油盐,只喜欢灯红酒绿的街市,喜欢和漂亮的人待在一起,以为那样自己也会变得漂亮。
“方昊,能做个朋友,就把这杯喝了,以后干合子怎么样。”
和我想的一样,方昊对陆羽笑了笑,就离开了,话都没有对我们多说一句,陆羽还没等方昊出门,随手抓起那杯酒就灌进了肚子,这次是真的受伤了,又是个男人。从来没有人这么对陆羽,我知道身边的人里面是没有的,出轨是另外一码事,为了合子,她把尊严都打了折扣,方昊还不领情觉得她不真诚,她坐在地下,哭得没有声音。
后来,我还一直去唐朝,我知道方昊能看见我,可是他从来不和我说话,我也不敢去找他,陆羽就再也没去过了,好像和唐朝隔了座山,因为方昊的缘故吧,我想是这样的,那不如不见。
过了一段时间,陆羽说她想离开了,想去看海或者就住在海边,我只是以为她开玩笑,看她那样没心没肺,哪知道过了两天以后,我打电话就成了长途加漫游,她走了,真的去了海边,我没有去送她,一定觉得我是个没义气的人。还有,上课点名考试这些她从来不在乎,虽然我也扬言说不在乎,可是我不敢做得这么绝,一走就是几个月,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突然就会难过。
合子,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的,她把自己想得太过于强大,我没把它当是个烂摊子就好了,她还使劲往自己身上揽。不然,或许是从小家里的变故,十二岁父亲去世母亲就重组了家庭,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他,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喊老爸,如果是我,我想会被逼疯的,新的环境让她变得不食人间烟火,这些都是她亲口和我说的,我也不想知道,原来她一直这么坚强,相对于同龄人来说,我不敢这么洒脱。
方昊来找过我,说我是个好人,陆羽也是。
当一个女人觉得累的时候,她的整个身心都会沦陷,包括灵魂也会出卖,赤裸裸的躯壳变得轻飘飘的,手心发麻,直到再没有力气吃饭,没有力气呼吸,我想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真的想找个依靠,即便是不喜欢。哪怕就是一堵墙,能靠着,就好。
陆羽回来的时候,她变得更瘦了,皮肤蜡黄蜡黄的,就和坐过月子的女人一样,走到哪里都背着鼓,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谁还能扔掉生活去西藏,会被人说成是傻子连命都不要,注定她是个漂泊在路上的女人,曾经我也是。
那天,我是下跪了,可是我一点儿都不难过,我努力我不觉得丢脸,我又不需要每个人都看得起,那样活得也不会快乐,在唐朝里面方昊答应了我,我记着他说的话,错不了的。
“瓜苏,你傻了吗?”
“对,是这样的,我就是傻,我傻到爆可以吗?我就是不能看见你比我难受,行不行啊,到底行不行?”最后一句话,我近乎已经在喊,声带振动得很厉害,还好我知道她已经不难过,合子会重新站起来。
第二天,我们在唐朝碰面,说好了以后一起走,喝酒发过誓的。方昊做队长,负责主唱和吉他手,陆羽是鼓手,阿坚做贝斯手,阿坚是方昊拉来的,是他的好兄弟,和我们一样是个学生。而我呢,自然就负责给他们推出新歌,方昊唱我写的歌,可我永远是台下的,永远就这样决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
“喂,瓜苏!”
学校周围都是居民区,工作室很难找,没有人愿意租给我们,大多是因为我们扰民,我们自己也知道,几经恳求不行便寻下一家,容身之处都没有,还怎么说以后。唐朝老板觉得我们可怜,把地下室的小黑屋子给我们腾出来,唯一的报酬就是给他演出,这很简单。
我们自然愿意,既有了经验又有了平台,多好的机会,人也好。
这些天,我、陆羽和阿坚都没有去上过课,白天就待在地下室里,黑夜就演出练习,合子之前什么都没有留下,陆羽的鼓是她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方昊吉他也是自己的,阿坚的贝斯是我们一起凑钱新买的,而我需要笔杆子就好。也就是说我们的经费省了一大笔,要知道经费也是我们自己凑来的,先找朋友找家里人下手,说赚了马上还,以平日里的交情来说,这样是不会拒绝的。
合子慢慢地变得真实,在唐朝打出了名号,好像没有人在意它存活在地下室里,也不会有人去关心是这么几个人做起来的。大家只是觉得我们很善良,给我们鼓励和支持,可以自己出钱出力地卖命,做个简单的音乐人,其实那么不容易。
这几年的大学,从街头卖艺,一路走来在唐朝扎根,学校里更多的人知道了合子,知道方昊和阿坚,知道陆羽,他们的身边都是耀眼的光环,可是从没有人知道瓜苏,就和被遗弃在墙角的孩子一样,那么可怜,做了这么多,致我所理解的大学,愿此生安好。
是不是,这一切来得太快
我那悠悠四年岁月,匆匆飘过
任由激荡的风吹散落雁
当我老了,没了梦想
远处的格桑花
你还开着吗,累吗,冷吗
……
当我老了,没了梦想
远处的格桑花
你还开着吗,累吗,冷吗
这一首《远处飘过格桑花》,是和合子的最后一次演出,在毕业晚会那天,我知道我会离开了,等一毕业就马上离开,这些他们都不知道,我还不敢说,终于等到。这天我和以往一样坐在下面,离方昊最近的位置,他说过这样就不会害怕,于是我相信了,多美好。
可是,当一天他有了爱人,却不是我,他们真幸福。
曾经我也想过,我怕等我有了勇气的时候,他应该就和别人在一起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必然是有缘无分,是强求不来的,真的是这样。所以,我离开是最后的选择,对彼此也是最好的。
“亲爱的,你真棒。”
方昊抱着她哭了,和抱着我一样难过。
当所有的荣光都注定被释放,等舞台慢慢冷掉,伴奏的曲子也断了,骄傲的心会变得躁动不安,红色的地毯铺满整个报告大厅,窗外熙熙攘攘的车辆驶过,心里越来越紧张,人已散去了只剩我一个,原来大学可以这么短,来不及让我纵容,我错了,跪下还不行吗?这次不行,四年我过完了,再见。
我早已经猜到,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便会分别天涯,即使合子再怎么样,一毕业便要回去嫁做人妇,找个好工作生儿育女,好工作也就是能养得起自己,不靠男人过日子,就算分开了也不能饿肚子,剩下的就是,再也不能熬夜不能吃快餐,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家里人很久之前就在催了,毕业也就意味着,离开了原来我所有的一切,为了温饱。
“你说你天天盯着个电脑,能用来吃饭填肚子吗?不能啊,你还是会饿对不对,你实在太天真,傻孩子,找个有钱的就嫁了吧,趁你还没老的时候,趁你还有得挑啊。”
后来,我没有回家,贷款买了一架单反,路费也是找朋友凑的,在很多人的眼里,我真的很可怜,穷到一无所有了,可是我从来不会说。
这一次,是方昊听到的第三个谎言。
“航班是下午的。”
所以,他并没有见到我,凌晨的时候我就离开了,他以为我很幸福,他知道我是回家的,是回去应父母之命结婚的,我多孝顺多幸福,可是多难过。
陆羽发私信告诉我,我走以后合子就解散了,是方昊宣布的,因为再也支撑不下去,好像少了什么一样,人只剩下灵魂,也只是行尸走肉罢了,陆羽说是因为我单飞以后,再没有人能支撑起来,方昊也无能为力,丢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方昊说不怨我。
我走以后,他们也离开了,陆羽去海边开了一家旅店,终于住在了海边的城市,阿坚考到北大去读研究生,满足了他父母的梦想,家里人满眼的虚荣,办了一场隆重的升学宴,我不知道方昊后来怎么样了,唐朝是不会待下去的,他应该还和女朋友在一起吧,或许已经结婚了,是我先骗了他,我不是个好女人。
就这样过了三年,我一个人生活,没有目的地跑了这么久,没有来得及歇息,停下来看看身边的人,看他们这么善良,心里住着一个人就是幸福,我不会觉得空,也不会难受。闲暇时间里,我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我的信纸和笔还在,还有“印象”,可是真的不多了。
苏瑞荃,已经不是以前的姑娘了,家里人都说我变了,变得不食人间烟火,我只是喜欢写字,就算没有了笔,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喜欢把心情写下来念给自己听,喜欢背着相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外面的世界,我突然觉得自己还小,我怕和婚姻绑在一起,有了那个人有了家的那一天,我想我就不会再有出去的心,他们都不知道我这么难过,很多人以为我很幸福,可是我除了会写字,唱歌还能做些什么,我知道还会思念,闲的时候就会想,想起过去的日子。
陆羽结婚的那天,我是伴娘,她嫁在了海边,真的成了海的姑娘,每天吃海鲜会生痘痘,生了儿子继续住在海边,开始我真羡慕她,她比我幸福,后来不久便离婚了,因为性格不和,孩子给了那个男人,陆羽去了东南亚生活。
她给我打电话第一次流泪,说她还想他,离不开他。还想和他一起生活,可是回不去了,这些天陆羽又有了男人,对她很好很体贴,生活断不了还在继续,我们还是朋友,她哭我也会难过,就像当初她求方昊,我看了更难过。
我知道这和我没关系,我只是怕而已,怕自己一样会被抛弃,像陆羽一样,被丢在异国他乡,国籍上没有自己的名字,想起自己最爱的还是前夫,前夫的女友是自己的好朋友,背叛这个词也很可怕,这一切关系太乱就像乱麻。
我们一直保持着通话,从我走的那天起,从她去了东南亚,到今天她回来又住在海边,我们一直往来,可是我不知道其实她也和我一样,没有爱人,也没有人爱。
回来以后,就不打算再离开这个地方,继续守着“印象”过,能写多久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家里人再催的话,我也应付着找,可是我真的不想去相亲,要知道相亲是个很丢脸的事,那就说我不孝好了。
第二个谎,我想离开;第一个谎,我不喜欢你。
又一个春天到了,春天和我一样失恋了,眼睛在流泪。
“我差点就抱到他了。”
“然后呢。”
“我醒了。”
我知道这一定又是个梦,梦里不会说话没有呼吸,知觉也没有,那看到的也是影子吧,陆羽说我别等了,十几年了别和自己过不去,如果在一起的话,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方昊要结婚了,让我找个好人也嫁了,整日这样不会好过的。
恩,我又听到他结婚了,没有邀请我。
如果你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我就穿一件比新娘还漂亮的婚纱,坐在下面,当司仪问起新娘:“你愿意,嫁给他吗?”我会大声告诉他:“我愿意。”
这是我小时候看到的,当时我哭了,我知道那个人一定叫苏瑞荃,后来我笑了,这多可笑。
我还是去了,说服不了自己,我搭车去了那个城市,陆羽告诉我的地址,出车站乘102号公交车第二十三站,青年路罗文右巷八十三号,手心里还攥着电话号码,又是一串串数字,天生对阿拉伯敏感的我,陌生和孤独一时间让我变得不安,越是接近就越是怕见面,见面了要怎么办,要说些什么,都过去十三年了,我只是想来而已。
他从来不喜欢茉莉,这是我知道的,尤其是茶。新娘叫茉莉,是个比他小三岁的女人,认识还没有一年,应该是家里人撮合的,他们结婚的时候很古朴,陆羽告诉我,新娘是个好人。
我拨通了电话,又挂掉了,我知道他没变,习惯把手机放在左边的兜里,没来得及拿出电话我就挂掉了,以前他总会回给我,他知道只有我才会这么干,这次是个陌生的号码,也许不会想到是我,半个小时也没有消息,是真的忘了,走了这么远真的不甘心。
“喂,你好,请问你是?”
“苏……瑞……荃。”
“额……”
“我在你身后,转过来就能看见。”
我对他笑,他也笑了,方昊跑过来抱住我,“瓜苏,这些年你去了哪?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从你上了飞机以后,你个疯子你去哪了,陆羽也不告诉我,没有音讯的那几年,我以为你死了不会再出现了,我以为你……”疯子,我什么都没有说,任由他抱着我,发泄流泪。
我怕茉莉会看见,我不想做坏女人,我怕了流言蜚语,多重的痛我都能忍,可是我忍不了触摸我的尊严,说我是个坏女人。现在,我还看不到他的眼睛,所以猜不出他还是不是喜欢我,就算是也都过去了。
他说跟他走,我就走了。
就这样,走了很远,大概走过了三个路口,城市大了就堵得慌,尤其是下班时间,很明显男人下班回家晚可以说是堵车,一些人宁愿走路,也不敢开车,可这一堵就是一晚上。我跟在他身后,他比我高比我走得快,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很长时间沦陷于尴尬,我早知道会这样的,所以我不尴尬,算了。
“对不起,我结婚了。”
“我知道。”
“你过得好吗?”
“我结婚了。”
“那就好,那就好……”
这一路他一次也没有回头,他一定在想,要拿我怎么办。
他带我进了一家叫“蓝色”的酒吧,店面很大,可是店里人不多,大概是因为时间还没到,这样的色调让我昏昏欲睡,灯红酒绿显得格外刺眼,狂躁的音乐,这里的人和疯了一样。我已经多久没有来过,酒吧让我这么陌生,大概从离开的那天起,我说我早已经脱离了那种生活,方昊笑了,那么无奈又可笑。
我知道的,一般城市的夜生活开始的时候,正常的人早已入眠,当整个城市安静下来,才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映射着虚弱的光线,他们在一起说梦想,可以整夜不睡觉,那时他们才开始快活,喝酒唱歌跳舞,和小偷一样,因为我也曾是个小偷。
这里,已经忘了我,我也忘了这里,只是还记得唐朝。
有些东西,不是说忘就能忘掉的,需要时间,更需要勇气和毅力,越想忘记就会记得越清楚,这么残忍,和这生活一样,别忘了这本来就是生活,我们随着年纪的增大,心也越来越重,失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我还算正常。
“方昊,我们出去吧,这儿太乱了。”
我们出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外面的天还那么明亮,街上还有那么多车辆,来来往往的,我俩就像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一样,拉着手走出画面,出画又入画,他和我说了那么多,我的话一直不多,我把想说的话都忘了,来时想好的也忘了,我多想写下来,或许就记得和他说,我们都爱过彼此,他是喝醉以后才说的,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好像这一辈子的酒都想喝完,他抱着我一直抱着,很紧很紧。
我很清醒,我不是来做坏女人的,陆羽和我说过,新娘是个好人,明天我就离开,回去经营我的“印象小镇”,我还要我的小镇要照顾,出来这么久,它一定也很孤独,小花也枯萎了。
“瓜苏,你还相信爱情吗?”
“我如果相信,我们就应该在一起了。”
“反正我不信。”
回去以后,我喜欢披散着头发,穿长长的裙子,白色的帆布鞋,每天总会按时睡觉吃饭,会继续写文交稿,再也没有难受过。小镇的生意还是那样,来的人总会来,看看这里的味道有没有变,窗前多了一瓶紫色风信子,我喜欢听风的声音,陆羽说风信子是风的孩子,它们会互相说话,也会喜欢我的店。
我的城市,和他的城市,离得这么远。
墙上的明信片都是寄来的,有的没有名字,没有地址,像老天眷顾我一样,我想一定有人喜欢我,一定有人一直爱着我,只是还没有来,虽然我现在不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出现,和王子一样出现,救我于水火之间,这个人不会是方昊,他有新娘。
“我以为你会唱下去。”
“恩,我也曾经这么以为过,我一直觉得我应该属于音乐的,从小到大都这么认为,可是后来呢,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我他妈说到底就是在玩,玩你知道对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来讲,是多么忌讳的字眼,其实我不喜欢玩儿……你不会懂的,和你说这些干嘛。对了,你呢?”
终于他说哭了,我听过最离谱的谎言,就是他不喜欢玩了,不喜欢玩音乐了。
“我呢,还是老样子,老样子吧。”
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想,怕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和方昊一样,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被柴米油盐绊住了脚,一旦和“家”这个东西扯上关系,会不会也和方昊一样,忘记了当初走这么远的决定,便永远没有了自由,没有了梦想,狠心把自己都囚禁起来,和心里有刺一样,玫瑰花再也不会开了,王子也有了公主。
我这么自信,这么高傲,这么不问世事。有时候,我又恨自己那么坚强,恨自己想得越来越多,我多么想自己真的结婚了,和编出的谎言一样幸福,可是到最后呢?我一个人跳舞,和小丑一样,原来终究我只是一个灰姑娘。
如果当初,我说了准时的航班,我说我等了你十三年,我说我根本没有婚姻,我说我还相信爱情,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真的在一起,像我编的故事一样幸福,我想一定会是这样的。多想你还未娶,那时我若未嫁,陆羽说最爱的人是不会在一起的,也不能一起生活。
到头来,我还是释然了,因为方昊,我拒绝了所有人。
如果,我的爱是一种信仰
只有相信流放
像诗人一样流浪到远方
我让它飘过大西洋
从前,那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说我过得比你好
……
有个姑娘孤独地住在小镇上
没有熟悉的温度、和教堂
我想,她不会再祷告
不会再流泪
……
不会再流泪
也不会再相信爱情
就算,这些年我若未嫁
——Write by 苏瑞荃《我若未嫁》
作者简介:
李鑫鑫,一个神经大条的伪文艺女青年,随时可以在高冷心机逗比绿茶各种模式间自由切换。星语影业签约编剧。个人作品集《那都是我该去的地方》即将上市。新浪微博:@我才是所有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