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屿
世上最难之事,莫过于有一人温柔以待。何其幸运,我曾经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
遇到白肃的那一年,是我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最倒霉的一年。刚毕业就被人甩了,父母离婚了,最后在我家徒四壁的情况下工作也弄丢了,各种不顺几乎让我的情绪停留在崩溃边缘。于是,在这些坏情绪的交织中,以及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那天晚上七点,送走从A城赶来安慰我的宋麒麟之后,我从租住的宿舍五楼跳了下去。
但是我的脚一离开阳台我就后悔了,倒不是我突然不想死了,只是那种突然失去支撑的巨大得不可忽视的失重感,让我感到了实实在在的恐惧,醉意已经被吓得完全消散。
落地的时刻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痛,我不是哪个部位先着地,而是整个身体均匀受力,至今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只能把这理解为我的确命不该绝。
受了惊吓却又没死成,我失望地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却看见旁边有一个人正双眼喷火地望着我。
那一秒钟我脑子飞速地转,我发誓我是那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我想自尽却没死成,还把人家的车砸坏了,这就意味着我要为自己付检查的医药费,还要赔人家的车钱,那一刻我真想仰天长叹:赵依然啊赵依然,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你?
愤怒的车主望了我几秒之后开始摸出手机拍照,我呆头呆脑地任由他拍,他有条不紊地问着我,住几楼,电话号码多少,身份证号码多少。在回答的过程中我才后知后觉其实我臀部以下所有部位都在疼痛,那一刻人的现实简直让我透心凉,我抬头望着他,眼睛里闪着粼粼的泪光。
大概他也觉得这样对一个想自杀的人来说未免还是太过分了,于是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问我:“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拼命点头。他又问我还能自己走吗,我又拼命摇头,他才开始急了:“喂,你挺住啊,我帮你叫个救护车,千万别死啊。”我知道,他担心我死了就没人赔他钱了,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我就算活着也赔不起钱,甚至他还可能把我的医药费也搭进来,我真是为他感到悲伤,泪水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我没有受什么大伤,腿之所以会疼痛是因为撞击的震动力量太大,不能走路则是因为踝骨粉碎性骨折。被我砸坏了车还好心救我的车主叫白肃,虽然他的好心不是发自内心而是被我逼的。
那天是白肃把我抱进救护车的,也是他给我付了第一笔医药费,所以医院里的人都把他当成了我男朋友,我因为没有钱见机行事地默认了。于是医院要催交费用就直接找他,他解释不清楚又面子要紧,咬牙切齿地帮我垫了一次又一次医药费。
最后当我的房东太太也找他让他续交房租的时候,他推开病房门,倚在我床边无力地问我:“赵依然,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饶了我好吗?”
我无辜地看着他:“你可以不给钱给她,直接说我不住了不就行了吗?”
“你是脑子有问题吗?把房子退了你住哪,这年头你以为找房子很容易吗?”
他一吼我,我就想起了我根本没有一毛钱这个事实,于是我红着眼睛对他说:“我就住这不是很好吗?”
他叹了口气,“赵依然,今天就出院吧,毕竟是我送你来医院的,你智商变得这么低下,也有我的责任。”
我在心里偷着乐,装吧,装吧,明明就是个好人,偏偏臭着个脸,像是被霜冻着的茄子。
白肃果然不出我所料地把我带去了他家,你别误会,真的不是某人真的那么心地善良,而是他看我还不起钱,直接把我人给扣了下来。
白肃说:“赵依然,从明天起你就过来吧,住到你把欠我的钱还完为止。什么?没有钱?那我看你只能出卖劳动力了,做做饭菜洗洗碗擦擦窗扫扫地还是会的吧?嗯?”
我把我原来租的房子退了,把我原来的东西扔的扔,剩下的我用一个超大的皮箱装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到了白肃家。白肃开门看到我的行囊的时候很是吃惊,他说:“赵依然,我叫你过来住是方便你还债的,你还真打算在这儿长住呢?”
我吐着舌头朝他扮鬼脸,他气得咬牙切齿。
我后来才发现,我住在医院的那段时间,白肃之所以每天还会有时间守着我完全是因为他向单位请了假,所以我去之后有好几天白肃忙得每天都十一点以后才回来。
大概因为太累,哪怕他看到我还在客厅等着他,他也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到浴室洗漱,上床睡觉。
白肃大概很想赶我走的,可是因为善良,很多次都欲言又止了。我是打定主意要赖在这儿不走的,主人家的脸色早就被我自动过滤掉了。
我每天在家里闲得发慌,就去翻他的东西,他私人的东西真的是乏善可陈,似乎完全没有一样东西能够让你觉得有私可窥。直到有一天我从他装旧衣服的箱底翻到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女孩儿,很清秀,照片背后签上了拍摄的日期,是四年前。
我轻轻帮他把照片上的灰尘拂了拂,把照片放回了原处。
我还跑到他的书房,经过各种偷鸡摸狗的翻阅把他的个人资料研究了出来:白肃,男,二十五,某公司做管理中层,普通蓝领,高,帅,但是不富,未婚。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白肃终于可以不去上班了。那天我起得很早,把客厅和客卧打扫完了就跑到阳台上去浇花,边浇花边唱歌。白肃在另一个房间里用力地拍着墙,“赵依然,你给我安静点!”我不理他,继续唱。
白肃在书房整理自己要用的文件的时候,我就拿个拖把去书房拖地,他站哪我就拖哪,白肃才开始一脸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还没发现是我在故意捣乱,后来发现我这个挂名保姆实在有些难缠,头疼地把我拎到一边,“赵依然,你又要造反了是不?”
好吧,我承认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有点喜欢白肃皱着眉头喊我赵依然的样子,有点生气却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我甚至觉得他无奈的眼神里其实包裹着些许不易让人察觉的宠溺。
经过我一番胡搅蛮缠,白肃之前定的什么“包住不包吃”的规定彻底瓦解崩溃,我每天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心情好就跑到主卧他的床上光着脚丫去跳呀跳,心情不好就把音响搬到他书房去唱歌,当然这些都是背着他做的,尽管还是会有被他逮到的时候,但是我厚着脸皮道个歉,白肃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我,顶多用把我赶走威胁我,但由于本人比赖皮狗还难缠,这样的威胁最后都还是不了了之。
我每天都活得欣欣然,觉得白肃这只冷面齐天大圣已经被我的五指山收服,于是在白肃面前越来越横行,得意的尾巴翘得压都压不下来。
我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毫无意外地持续很久,可是打死我我都没想到,它最终脱轨于一个碎裂的杯子上。
那真的是非常平常的一次争吵,不平常的只是我往后挥手的时候无意间碰掉了一只杯子。杯子四分五裂的瞬间,白肃灰白的脸色,给了我从未有过的一种陌生的窒息感。
我有点害怕,我感觉他是真的生气了,我企图道个歉解释一下什么的,可是却没有勇气开口。白肃的目光自杯子落地之后就再也没有落回过我身上,甚至一句指责也没有,只是沉默。
我隐约能够猜到这个杯子可能有什么故事,和那张照片有关。可是他不说,我也就更不敢问。
我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本来决定起早点给白肃做个早餐道个歉的,可是白肃比我起得更早,他等在桌子边,把一份鸡蛋和燕麦粥放在我面前,他说:“赵依然,我今天请假了,等你吃完我有话对你说。”
我突然有预感白肃要对我说什么了,并且是不祥的预感。那顿早饭我故意吃得很慢,期间白肃就跑到我的房间,动手帮我整理行李了。
我把碗洗了,走回房间抢过他手上的箱子,用尽全力把他往房间外面推。白肃把我的双手紧紧钳制住,说:“赵依然,你走吧,你一个女孩子,就这样一直住在我家,对你影响也不好。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在这个城市讨生活的人,我不是慈善机构,收留你这么久已经到达我忍耐的极限了,去找份好工作,好自为之吧。”
我知道他这次是认真的了,他之前说了那么多次,加起来都没有这次认真,他为了赶走我,都开始说狠话了。
他见我还是不说话,有些急了,“赵依然,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从你跳楼后帮你到现在,请问我有什么义务要这样帮你呢?我为什么要收留你呢,你找没找到工作有没有房子住有没有饭吃关我屁事啊,你又凭什么赖在我这儿呢?赵依然,我在和你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我抬起头看着他,“这句话我还想问你呢,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帮我还收留我这么久呢?”
我的话竟然让他无话可说,心底的那个答案呼之欲出,我忍住了戳破的欲望,心灰意冷让我再拿不出以往的厚脸皮。我蹲在地上飞快地整理行李,在白肃反应过来之前拉着行李箱就飞快地冲了出去。
那天我拉着行李从白肃家冲出去之后,不到三十秒白肃就随手抓了件外套一脸焦急地追了出来。
你问我怎么知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虽然在“砰”的一声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真想死也不要再回到这里把自尊抛给别人蹂躏。可是我总觉得我不能就这么离开,因为我的终极目标还没有完成,那就是把白肃搞定。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拖到了高一点的楼梯间,躲在那里悄悄地观察着白肃的动静。他冲出去的时候也许太过着急,竟然都没有发现堂而皇之坐在楼梯间的我。
他还是会出去找我,我就觉得满足了,被伤到的自尊心又好像被补上了。于是我慢腾腾地从包里摸出钥匙,打开门,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重新挂好。我把阳台上的花浇了一遍,又把白肃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做好这一切之后,我把肉从冰箱里拿出来解冻,就开始洗菜。
我要在白肃回来之后,就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我还要认认真真地跟他道个歉,哪怕他到最后还是要赶我走。
那天白肃真的回来得很晚,估计把我可能去过的地方都找遍了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将所有的菜热完第二遍,他看着桌上的饭菜愣了一下疲惫地看着我说:“赵依然,你怎么让人这么不省心呢?看着我这样着急地找你,你很开心是不是?”
我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大的怒气,把桌子都掀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过的我,吓得腿都在战栗,可是我还是倔强地扬着头看着他,最坏的结果能够怎样,不过就是真正被赶走。
白肃看了我好一会儿,败下阵下来,“依然,对不起,我不该赶你走,我只是也不知道能用什么理由留下你。”
他的话很委婉,可是我却听懂了,我故作轻松地说:“没理由就没理由呗,我有逼你一定要给我找一个出来吗?”
那顿饭被热了好几次,可最后没有一个人吃得下去,白肃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一个下午,我在客厅里上网,浏览各大网站的招聘信息。我终于觉得自己是真正需要一份工作了,钱不是万能的,可是它至少让你平等地站在你爱的人身旁。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和白肃之间也需要这样的平等。
那天中午之后直到下午六点,我投了二十几份简历出去,做完这些之后,我头晕晕地站起来走到厨房开始做晚饭。
白肃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的我完全不知道,只是突然一双手按在我手上,我手上还拿着菜刀,整个身体就那样僵住了。他把头埋在我的颈间,声音有些沙哑,“依然,留下来吧,就当是为了我。”
那之后的时间真是段好日子,我白天出去面试找工作,晚上就买好菜回家做饭像个小妻子一样等待白肃回来。尽管我每天的奔波换回来的都是些失望,可是只要想到手上的简历都是白肃在深夜陪着我帮我一页一页弄出来的,只要想到他在,多少否定和漠然,我都能够承受。
白肃安慰我说工作是次要的,他还是能够养得起我的,叫我找不着满意的也不要急,慢慢找总会有的。或许是因为白肃一出场的角色就是像天神一样来拯救了我,所有后来的日子我总是很依赖他,他也宠着我,在我发脾气的时候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我。
那个时候我才慢慢意识到从前的他有多努力,虽然毕业名校,但是只有本科学历的他在毕业四五年之内有了房子,还有了车子,我不用想也知道这几年的他付出了多少别人想象不到的辛苦。
和他一对比我就觉得惭愧,毕业之际被炒本来就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可是直到现在我的工作还没有落到实处,很多时候我看着认真工作的白肃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可是白肃总是很温柔地待我,在我每每因为忍受不了别人的颐指气使而结束短短的试用期时,在被人误解冤枉的时候,在别人冷漠地看着暴跳如雷的我时,他总是很有耐心地捧着我的脸,笑着说:“依然,乖,别为不值得的事情生气。”
这种感觉甚至很久以后我再回想起来,当我被不公平地对待想要暴怒发火时,我只要再想起,曾经有一个人把我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温柔地说,乖,别为不值得的事情生气,只要想到他是这么温柔地待我,于是推己及人,我就能渐渐平息我的怒火,耐下心来,温柔对待他们。
世上最难之事,莫过于有一人温柔以待。何其幸运,我曾经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
对了,一直忘了介绍我的职业,我读的大学是在全国有一定知名度的一所医科大学,可是由于专业调配,以一分之差我就从临床到了护理,同样是学医同样辛辛苦苦五年,我却只能做个小护士,而因为最近几年大城市的人才饱和状况,小的医院我不愿意去,大医院又不缺人,从而也造成了我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就业状况。
我上一次被炒就是因为心高气傲的我不甘受到变态病人的颐指气使而和别人大声吵了起来,主任在帮我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劝走病人之后在十二个小时之内就带我做好了交接解雇了我。
后来我曾以一种玩笑的方式把这件事告诉了白肃,向他抱怨这些人的思想有多么古怪,有多么看不起护士这个行业。白肃沉默地想了想,然后说:“结婚以后你就不要做这个了吧,你做什么都行,或者你什么都不做也行,只要你喜欢。”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白肃,也的的确确是想过和我走一生的吧,哪怕后来这没有发生,我也记得说话时的他,有些严肃,有些心疼,还有些大男子主义的霸道。这些都足够让我在后来的日子一想起,就热泪盈眶。
白肃跟我说起,他现在偶尔想起我当初竟然能够不顾一切就从五楼上跳下来就觉得十分后怕,他常常设想,如果当时没有他的那辆车接住想要自尽的我,那样的后果将是多么无法让人想象。他抱着我说:“赵依然,以后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不会允许你再这样对自己,生命从来都只有一次,你往下跳的时候难道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爱你的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有多么伤心?”
我静静地回抱他,只是点点头答应他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我并不想告诉他,那个时候我是觉得这世上可能已经没人爱我了我才去死的,可是现在我遇见了他,我知道我生命中又多了好多事情可以做,比如说和他相爱,比如说让他幸福。
我刻意忽视了很多事情,比如说为什么白肃在认识的最初就愿意那么不顾一切地帮我,比如说白肃这几年努力的背后是什么给了他这么大的动力,比如说白肃为什么会对我的自杀如此耿耿于怀难道只是因为害怕我的离去?我对自己说,不管在白肃过去的生命里发生过些什么,你只要拥有他的现在就好了,知足者常乐不是吗?
我甚至把我曾经在白肃的箱底翻出的那张照片专门去买了个新的相框装进去,放在白肃的书桌上,让他可以天天看到,而不用背着我偷偷地思念。
他看见这个的时候很是惊讶,我抢先在他问出来之前回答:“是我不小心翻到的,放在箱底都压皱了,要不摆出来吧。”
白肃招手让我过去,把我抱在膝上,吻着我的脸说:“依然,虽然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勇气对你说起过去的事情,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那已经是过去了,我现在爱的是你,很爱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任由他揽着,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赵依然,你要学会知足。
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天,这个冬天将会迎来我的二十四岁生日。白肃很早之前就在问我想要什么,我反问想要什么都可以吗,他沉吟许久之后摇头晃脑地回答:“星星月亮太阳不可求。”
我眼一斜,十分不屑,“切,谁会要那么肤浅的东西。”我凑近他一点,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你就嫁给我好了。”
白肃笑了,笑得很开怀,他说:“赵依然,你真是我捡到的活宝。”
他一笑我就想跟着笑,可是我强撑着装作不耐烦地躲开他想要拥抱我的手臂,还在不死心地追问:“那到底嫁不嫁?”
他终于作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点点头。他说:“依然,这个冬天,我们一起回北方看雪。”
那天白肃告诉我,他并不是G市本地人,他其实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他大学是在G市读的,毕业后就留在了这里。他停顿了两三秒,指着书桌上的照片向我坦诚,他是为了她而留下的。
白肃见我不说话就继续说下去:“她现在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却还是无法抛下她独自离开,因为我曾经答应过她要永远陪在她身边。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孤零零地生活了许久,我本以为这一生我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可是上天让我又在这个城市遇见了你,我曾经觉得生命多么空旷而漫长,可是现在我多么希望余生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河,只要在这漂流的过程中能有你。”
心里是确定的,清晰的,白肃的坦诚是为了打消我的顾虑,所以选择把他的过去对我全盘托出。可是他高估了我的承受能力,也不该在和我“谈婚论嫁”时的浓情蜜意中告诉我这些,漫长的静默中,我从他的怀抱里慢慢抬起头,“我和她长得有点像对吗?”
白肃一如预料地沉默了,我在等待的过程中心慢慢地冷下去,就在我想挣开他的怀抱的那一刻,白肃开口说:“我承认我最初帮你的确是觉得你长得有点像她,可是后来我发现你们完全不同,她喜静,你爱闹,她做事细致,你总是马马虎虎……我爱上你,真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没有关系,如果我不是长得像她,你也许都不会注意到我,不是吗?”我冷静地反问。
白肃被我驳得哑口无言,最后我盯着那张我爱极了的俊脸淡淡地说:“白肃,我们都好好冷静一下吧。”
他看着我没说话,我在转过身之前迅速地补了一句:“说不定你比我更需要。”
那真是一个不愉快的下午,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我坦露他的过去,却一不小心踩到了我那根敏感的神经,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之间,突然就有了忌惮。
白肃摔门走了之后,我坐在门后静静地回想和他相遇之后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处细节,我确信白肃是爱我的,我却不确定那份爱够不够他从那张照片背后沉重的故事之中走出来。
我才二十四岁,我为什么不能要求我所爱的人全心全意地爱我呢?可是我心里那么明白,白肃做不到,他要是做得到,他当初就不会赶我走。我混沌地安慰着自己:赵依然,放过自己吧,你是那样一个眼里容不了半点沙子的人,别为任何人改变你的底线。
理智如此清晰地分析着,可是眼泪却争先恐后地掉下来,只要一想起以后的世界里再没有他,这颗心脏就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
我曾经试着用生活的笑脸相安无事地粉饰掉那些横亘在我们中间的疮痕,可是我却忘了所有需要瘢痕组织的修复都是会留疤的,无法复原的。或许对于白肃来说,他根本就不想复原,因为那不仅是他的一段记忆,那是他过去的生命。
那几天里,白肃都没怎么跟我说过话,就算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同一张桌子上吃着饭,我们都默契地沉默着。
和白肃在一起的日子,更多是甜蜜而恬静的,连少有的争吵也不曾,冷战的滋味真的非常难受。
我有时望着白肃的背影,努力掐着自己的手心,很想要就此妥协,我想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我不会再在意了,我就要他,只要他就够了!
可是我总是迟了一步,白肃的身影就消失在楼梯转角,浴室里,房门后。我的内心剧烈地挣扎着,煎熬着,我希望白肃给我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是他心甘情愿告诉我的,而不是我要来的。
白肃在又一天的饭桌上,毫无预兆地开口:“依然,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我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这是这几天的冷战里我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他,他的眼睛里面布满红红的血丝,可以知道连续的熬夜睡眠不好造成的。我心上突然袭上一痛,眼泪就掉了下来。那一瞬间,我相信我没有看错,白肃的眼睛突然变得红红的,所以他选择别开了脸。
好想回到初遇白肃的日日夜夜,那些个时日,赵依然虽然一无所有,至少还有一腔孤勇朝她认为的光跑去,即使赤着脚,也浑然不觉辛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当初太用力了,现在时间把那些细枝末节从记忆里挑出来,我才后知后觉心脏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疼。
我不断想起白肃当初救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另一个人,想起他当初为了一个杯子赶我走。我又突然想明白了好多事情,我知道当初若没有我的纠缠,我们现在只会是比陌路还要陌生的陌生人。我开始心思缜密地揣测白肃对我的感情,是感动,顺水推舟,还是一种习惯?任何一种结果都不可能只是因为我叫赵依然。
我希望一个人是因为我而爱我,而不是其他的任何因素。虽然这条法则在我二十四年的人生早就被判了刑,可是情到深处,我还是阻止不了自己把它往自己的感情上套。
我等了很久,我希望白肃能够向我证明他真的已经和过去做了了断,可是最后他给我的交待只是带我到商场选钻戒,他求婚的话说得那么真,几乎打动了我:“依然,不管你心里还有多少怀疑,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此生想要和其共度一生的人只有你,”他顿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似的,“我们离开这里吧,跟我回北方好吗?”
我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含泪点了头。
准备打点一切回北方的日子里,我还是很快乐。我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之后就忘记所有,忘记我不幸的家庭,忘记所有不快乐的过去。只是,我忽略了心里还有最后一个梗,就是我还是对那张照片念念不忘。我无数次想要主动问起,却在白肃自始至终坦荡荡的眼神里什么都问不出口。我害怕我们好不容易重建的信任在我这样的质疑中突生嫌隙。
可是这样的敏感和揣度,终究还是让我无法粉饰,我把它从白肃整装最重要的东西的那个箱包里翻到的心情,我把它举到白肃面前,口不择言尖锐地问道:“你真正是要带回北方的人,究竟是我还是她?”
白肃突然露出很疲惫的神情,无力地说:“赵依然,你不要这样。”
后来我离开了G城,宋麒麟在接机口等着我,他接过我的行李,第一件事就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是目前生命中离我最近的人了,除了那天他离开之后我跳楼自尽的事他不知道以外,他知道我的所有事情,知道我深深地爱过另外一个人,知道我渴望安宁的小幸福为此用尽了努力最终还是和命运撞得头破血流,他知道我累了。
我也多么希望他的怀抱就是我的回归,这样我的余生都将找不到理由哭泣。可是命运如此强悍,那些爱过之后深陷皮肤的瘢痕组织永远不会消褪,如沈佩于白肃,如白肃之于我。
谁都也曾努力缄口往昔,可是谁真正做得到呢,那些我们共同奔跑的岁月到了最后却像是越狱的逃亡,最后我们都要被命运抓住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去。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和好,磨光了我们对彼此最后一点耐心和信任,最后一次,白肃无力地看着我说:“赵依然,沈佩是因我而死的,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她,你就不能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把那个摆在他书桌上的相框用力往地上一掼,玻璃破碎的声音划过耳膜,白肃杀人的眼神看过来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们完蛋了,我突然笑出了眼泪,我尽量让我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难过,“白肃,我们分手吧。”
白肃背过身去,哽咽着对我说:“对不起,依然,你走吧是我配不上你。”
我努力捂住嘴转过身,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哭声,我曾经崇拜着的深爱着的像神一样的男子现在为了和我分手竟然说他配不上我,我听了这个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心中却一片冰凉。
他一句话彻底堵死我所有想说的话,我像是穿越了一场海啸般疲惫得只剩最后一点力气把自己带上岸。
我走的时候是那一年的平安夜,大街小巷都在放着《silent night》,只有一家音像店在放陈奕迅的那首《圣诞结》。
陈奕逊稳稳的中音唱着:我住的城市从不下雪,记忆却堆满冷的感觉,心碎得像街上的纸屑,爱被我们打成了死结。
我拖着行李箱傻傻地站在那儿听。我想起他跟我说,这个冬天要带我回北方看雪,我想起他给我买的钻戒。我曾经借口上洗手间专门绕回专柜问那颗钻石的价值,专柜的小姐羡慕地看着我说:“小姐你先生真的很爱你,我只说了一句钻石只送给心爱的人,他马上就买了下来。”
整理行李的时候我在行李箱的隔层看到了那颗钻石,突然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想起很久以前一个陌生的网友说的一句话:“所有被放弃的感情里,没有一份不是千疮百孔的。”
爱是会蒙尘的。
此时此刻,我在人群之中用力地握着宋麒麟的手,仰着面走回家,不肯让更多的泪落下。
作者简介:
陆屿,永远处于忙碌中的学医狗。自由撰稿,散见发表。作品见于《南风》、《故事林》、《青春美文cute》等杂志。新浪微博:@陆屿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