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不为人知道的一面就是盗君,他盗过别人家的米,别人家的肉,还盗过死人的墓。在我的记忆之中,从来没有爸爸和妈妈,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七岁的时候,外公送我到十几里外的学校读书,他只送过我一次,之后,无论刮风下雨,都不送我。我一般早上五点就起床,走两个多小时到学校,中午在学校吃饭,晚上又走两个小时回家。
回家之后,外公就教我一些开锁,挖洞,翻墙,爬树什么的,从不给我说要做什么,只要我跟他练习。
八岁的那一年,一天晚上,外公和我走了几十里山路,刨开一座古坟,我以为外公要喊我拿坟里的东西,但外公却喊我和他在散发着阴气的坟墓之中睡觉。
我睡不着。
深更半夜,阴风阵阵,我坐起来,忽然,我看到几个拿着刀枪,穿着白色衣服,凶神恶煞地扑过来。
我忙推了推躺在棺材里睡得正香的外公,一边喊:“外公,外公,有人拿着家伙,要来打我们……”
“那不是人。”外公睡得正香,翻了个身,连眼睛也没有睁,继续睡。
“不是人是什么?”我忙问。
“鬼。”外公说。
“鬼是什么东西?”我奇怪地问。
“鬼不是东西!”
“他们来打我们呀!”我有点担心:“他们拿的刀,拿的枪……”
“你害怕不?”外公闭着眼睛问我。
“不害怕,有点好玩。”我看到几个穿白服的扑过来,却忽然跌倒在地上了,然后爬起来,又跌倒了,在那里反复地爬起来,再跌下去……
外公就没有说什么了。
我看那些白衣服的人抱在一起,哀怨地哭泣。
“外公,他们在哭呢,好可怜呀!他们为什么要哭呀?”我又推了推外公。
“我们占了他们的家嘛!”外公咕哝了一句。
“我们是恶人吗?为什么要占别人的家?”我问外公。
“我们睡到天亮就走,又不是天天占他们的家,记住:鬼都怕恶人……”外公不以为然。
天亮之后,我和外公把被扒开的坟填上,然后回到家,我恍若做了一场梦一般,不晓得昨天夜里的经历是不是真的。
后来外公问我:“你哪一只眼睛看到的?”
我想了想,肯定地说:“左眼……”因为当时我看的时候感觉不太清楚,要眯起一只眼睛才能看清楚,而眯左眼什么都看不见。
几年之后,我才明白,我的左眼能够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外公说,我的左眼看阴,右眼看阳,我有一双阴阳眼。
我九岁的时候,一天深夜,外公带我到几十里远的一家,这家的房子好气派,而且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外公对我说:“这家二楼第五间房屋之中的柜子底层有一个铁盒子,盒子里有很值钱的东,你爬进去把盒子拿出来。”
“我们是强盗啊?”我问外公。
“我们不是强盗,是强盗之中的强盗,也就是盗君,我看你技术学得怎么样了!”外公笑吟吟地摸着我的头说:“你妈妈也是,你爸……”
“我爸爸也是吗?我爸爸在哪里?是个什么人?”我立刻问。
“不许问你爸爸!”外公生气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气。
我点了点头。
“敢不敢去拿那个盒子?”外公问我。
“敢。”我回答说。
“你进去拿,我在外面等你!”外公说。
“好。”我翻上围墙,先小心地看了看院子里有没有狗。然后翻下去,正准备爬上二楼,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抓贼娃子,抓贼娃子……”
居然是外公在外面高声喊。
结果我被里面的人抓住了。
有七八个男人,还有几个女人。后来我才知道,这家有八个儿子,五个孙子,六个媳妇,是个非常大的家族。
一个男人把我提起来,说:“这么小就开始当贼娃子?吊起来整!整死他。”
我立刻哇哇大哭了起来:“我不是贼娃子,我不是贼娃子,我是来找妈妈的,我妈妈跟别人跑了,不要我了,我没得饭吃,呜呜……”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这个小娃娃怎么可能是个贼娃子嘛!好可怜呀!妈妈跟人跑了,没饭吃,一定饿坏了!”一个慈祥的老奶奶摸着我的脑袋说。
这个老奶奶给我煮了一大碗面条,煎了两个香喷喷的荷包蛋,然后搂着我睡觉。
我当然睡不着。
天亮之前,我抱着偷来的盒子翻出围墙外。
外公正笑吟吟地看着我呢。
“外公,你阴我?”我当时很生气:“我不喊你外公了,我喊你黑心外公……”
外公对我赞不绝口:“晓得不?做我们这一行的,技术不是最重要的,脑壳才是,我总要看看你是不是这块料嘛!”
“我是不是这块料?”我气消了一大半,忙问。
外公对我伸出一个大拇指。
“这里面有个啥子宝贝?”我拍了拍盒子。
结果打开一看,我就欢呼了起来,里面满满的全是糖果。
“吃嘛!”外公笑吟吟地说。
我第一次吃这么甜的糖果。
“好吃不?”外公又问我。
“好吃,太好吃了。”我乐开了花。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个盒子和里面的糖果都是外公放进去的,让我去拿回来实际上就是对我的考试,当然,我的考试成绩非常地理想。
十五岁的时候,我初中毕业了,成绩不怎么样,就离开外公到外面闯荡。逢年过节才回家看望外公。
二十三岁到现在,我在江城呆了五年。
江城有一个大老板林大发,人如其名。据说,江城一大半的房地产都是他开发的,又据说,他如果把自己的钞票丢进长江,就能截断长江的洪水,他有多少钱就可想而知了。还据说,他有一百零八个情妇,一百零九套别墅。许多人不服气,不仅仅不服气,还嗤之以鼻:林大发难道是大罗阳神下凡?有金刚不坏之身,能够应付那么多情妇?这个我不清楚,但他有一百零九套别墅我是相信的,因为我把他的别墅光顾过一百零八栋。
我是一个盗君,光顾他的别墅,自然是要顺他的东西。我们贼帮中人,不喜欢用偷这个字,而是习惯用顺,或者拿,比较文雅点。
江城的盗贼之中传言,林大发手中有一颗夜明珠,传说是从清慈禧太后坟墓之中挖出来的,即使在黑夜,也是亮光闪闪,更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价值连城。
我想拿这颗夜明珠并不是贪图它价值多少,而是想把夜明珠放在母亲的棺材里,也好理直气壮地看一眼母亲,外公曾经给我说过,我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而死,她的棺材就停放在我家的地下室里,我虽然年年都会到地下室祭奠母亲一次,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
我只想看看我的母亲是什么样子,即使母亲已经是一堆白骨。
都二十多年了,母亲应该是一堆白骨了吧?
一年多了,林大发的别墅我已经光顾过一百零八栋,都没有找到夜明珠。而今天晚上光顾的最后一栋别墅就在长江边,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听雨楼。
小楼一夜听春雨。
难道林大发这种脑满肠肥,利欲熏心,粗俗不堪的家伙也懂得诗情画意?
别墅里有很多监控探头,四个膀大腰圆的保安,六条呲牙咧嘴的大狼狗。当然,这些都难不了我,大名鼎鼎的盗君刘不正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几头狼狗,几个简直是废物的保安算什么呢?
听雨楼的主体建筑有五层,几十米高,两道楼梯上下。虽然不高,楼道也不复杂。但是,我一眼就能看出此楼是高手所设计的。我说的高手,并不是此人在建筑界赫赫有名,设计过什么著名的建筑之类。而是此人精通“坎”。“坎”说简单点就是一些针对盗贼的机关,主要是在墙壁,楼道,门,锁,窗户上面体现出来。
如果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进来,这些东西对他可能丝毫不起作用。但如果是一个心中有鬼的盗贼进来,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一般的盗贼面对“坎”就会犯糊涂,找不到该找的东西,如没头的苍蝇一般乱闯乱撞,碰到门窗发出声响,完全走错了地方,很快被主人发现。在我们盗贼一行之中叫“鬼打墙”。
如果盗贼无法破坎,结局就只有一个,被发现。幸运的能够狼狈而逃,倒霉的被抓住,身陷囹圄也算幸运的,缺胳膊少条腿丢半条命就太正常不过了。
盗贼,谁不痛恨?人人喊打。
当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消彼长,你弱我强,又另外是一回事情。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如果你能一眼就识破这些“坎”,那么,这些“坎”就无法困住你。
这就是修造起符法。
我轻易就到了四楼。
盗君能有一个特别的感觉:自己需要的东西,在什么地方!否则,地毯式地搜索,那能称之为盗君吗?
四楼有一个宽大的客厅,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画室,正东面是一个工作台,上面整齐地排列着颜料,画笔,一个画架靠在工作台边,上面夹着半张没有画完的画。墙上悬挂着几副画,画的都是同一个年轻的女人:白衣如雪,长发飘飘,明眸如水,唇间一抹淡淡的嫣红……
看到画上的女人,我震惊了。
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绝对正常。曾经冲动过,曾经看过日本的A片,曾经牵过女孩子的手,曾经摸过女孩子的奶,但我还是一个处男。因为,从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就经常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一个白衣如雪,长发飘飘,温柔善良的女人。
她对我说:我是你一生之中唯一爱的人,我也对她说,我这一生只爱你……
后来,我就觉得这不是梦,而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一直在找这个女人,无论多久,哪怕是用一生的时间,只要能找到她,我也愿意!
我已经找了十年,我终于找到了,但是,她是一张画中的女人……
我站在一张画前,看着她如水一般含情脉脉的眼睛,心中激动万分。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如风吹过一般轻柔。
我听见了。
但这个画室里已经没有躲藏的地方了。
一阵淡淡的香馨飘了进来,是一个穿白色连衣长裙的女孩子,她如一个飘舞的梦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
“是你?”我和她同时发出了这个声音。
不是震惊,而是平静。
她和画中的女人一模一样。
“我叫林小遇。”她微微抿着嘴唇,轻柔地笑:“你是……不正……歪歪?”
彼此之间就像熟悉了很多年一般!
我伸出手,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如梦一般轻柔:“我找你已经十年了,我要带你走……”
她羞涩地点了点头。
她就是林大发的独生女儿林小遇。
她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我们出生的那一天比较奇特:阴历的七月十五日,鬼节。众生必死,死必归土,谓之为鬼。这一天是不是有些不同寻常呢?
我找到林小遇的第二天,我就带着她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