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女子退至门外时与白世非迎面遇上。
白世非停步向郭皇后施礼,含笑风流的眸光转而停在夏闲娉脸上,朝她也是闲适一揖。
夏闲娉含羞带慌地还了万福,直至从他身边走过,仍不由自主拧首回望他的背影,脸上柔弱之风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痴情和深沉炽芒。
房中刘娥正低头品茶,房外的这一幕便全落入周晋眼内,下一瞬白世非精敏的眸光已朝他射来,周晋敛目不及,两人的视线在刹那接上,只短暂瞬间白世非已转视刘娥,清澈见底的流光双眸仿佛一念未生,只笑着请安。
刘娥招呼他坐下,笑笑道:“昨儿是你大喜之日,哀家本不应今儿便把你叫进宫来,只是这几日哀家心里总有些郁结,偏生宫里头又没一个哀家看着顺眼的,所以才想找你来陪哀家解解闷儿,可莫要见怪了。”
眸光被案上玉笛引得定了定,白世非轻笑闲应:“太后此言岂非折杀小可?旁人便积几辈子德也未必能积来小可这番荣耀,别说只是解闷儿,太后便算要小可肝脑涂地,那也是小可天大的福气——倒恕小可多嘴问一句,不知太后何故坏了心情?”
“说起来呢,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也就今儿个早朝,有大臣上奏说哀家的寿辰快到了,提议是不是在天安殿举行庆贺典仪,谁知那秘阁校理范履霜竟当场反驳说此事于礼不合。”刘娥的目光一反和静,变得三分厉利,隐隐暗藏杀机,“本来以哀家这把年纪过一年便少一年,贺寿之事办与不办都已等闲,只是那范履霜在朝廷之上如此下哀家颜面,叫哀家一口气堵在心尖儿上,实在难以下咽。”
面对她渐沉的脸色,白世非微敛慵懒姿态,俊美五官却依然不愠不火。
“太后不但贵为天下之母,自先帝驾崩后历年来更为本朝竭尽纲政,就算不论劳苦功高,便于情于理,行那大寿之礼也是顺理成章,范履霜不过是冥顽不化的一介腐儒,太后又何必为了此等人劳心动气?”
刘娥缓了缓神色,眼风瞥向他:“本来嘛,小小一个范履霜要办他还不容易?真正让哀家头疼的,当初却是晏丞相将他力荐入朝,可巧这举主晏书而今又成了你的新晋岳父,哀家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
白世非微微苦笑,这招恩威并重使得真是恰到好处。
倘若范履霜被办,举荐人晏书自然难免受累,他这女婿才刚做了一日,总不能眼看着新任丈人落难而置之不理,看来今日是难以全身而退了。
一顿厉词之后,刘娥似乎心情舒畅了些,脸容有点似笑非笑地,不经意转了话题:“才刚你过来时,夏竦之女和皇后正好从哀家这儿出去,你可有遇见?”
“在门外碰个正着。”
“那小娇娘不但长得花容月貌,为人更是谦恭有礼,甚得哀家欢喜。”
白世非懒懒一笑,眸光不经意间再度落在案面玉笛上,睫下流波一闪,笑容漾了开来:“这笛子像是由极好的翠玉雕成?天下间的稀奇玩意可都跑太后这儿来了。”
见他忽表兴趣,刘娥笑着拿起笛子递去:“内藏库今儿刚送来。”
白世非接过于指间把玩,似爱不释手,眸带祈盼地道:“小可斗胆想向太后讨了这件赏赐,不知太后可肯割爱?”
刘娥眼底飞掠过满意之色:“这种小东西宫里不知多少,你喜欢便拿去吧。”在宫女的扶挽下换了个坐姿,微现疲态。
白世非识趣起身,谢了赏后拿着玉笛笑退出房。
房中刘娥的目光瞥往周晋,他脸上有明显的疑惑之色。
“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何哀家这就放他走了?”
周晋躬应:“臣愚钝,还请太后明示。”
唇边泛起淡淡笑意,刘娥满含欣赏地叹息一声:“那孩子真是百伶百俐,哀家命他娶夏竦之女,他虽然没有直接应承,却向哀家开口讨赏,这岂非是和哀家达成了交易?”
周晋恍然:“就是说他已经允诺了太后要娶夏闲娉?”
“允是允了,却没有许下日子,哀家倒也想看看他能扛到几时。”
以她的身份以及多年来和白府的交情,总不好明刀明枪对一个后生晚辈逼婚,难能白世非领会她的意思后极其巧妙地回应,丝毫没有揭破双方之间那层关系一触即破的薄纱,倘若他不甘受摆布,年轻气盛而一意抗旨使她骑虎难下,那可就两两难堪,她说不得也就只能把事情办下去了。
门外白世非还没走几步便见赵祯站在雕廊里,似已等候多时。
他毫无困窘的闲适笑容让赵祯忍不住叹道:“朕特地晚来一步,本想瞧瞧你受挫的模样,而今看来你好像又过关了?”
白世非嘿嘿笑道:“太后的庆寿已成定局,皇上或去主动筹办起来?”
赵祯脸一沉:“届时朕之尊严将置于何地?”
白世非懒声:“权当孝顺一下老人家,让她再逍遥一两载好了。”
赵祯略为疑虑地看向他:“你真有把握?”
白世非的眸光忽然变得极深,如渊水无底:“也许还会更短。”
他娶晏迎眉无非是存心违逆圣意,不出所料,刘娥果然不快,将他找来巧言威逼,他由是顺势表现出屈从懿旨,仿佛三分浪荡心性到底比不过厄难可能真正临头的恐惧,不得不识时务地低头服软。
这一招将计就计的审时度势,使得刘娥心生大意,到底小觑了他,只要她没怎么把年纪轻轻的他放在眼内,这便足矣。
“她有没有说怎么处置范履霜?”赵祯问。
“他暂时还无碍,请皇上安排下去,找些不同派系的中低级官员,令其中几位阿谀献媚,奏请太后于天安殿受尊号册封,另几位则上疏陈情,要求她撤帘罢听,还政于万民天子。”
赵祯略怔了怔,然后便领悟过来,笑道:“你在给她找事儿?”
朝中各方势力相持拉锯,不管哪一方上表都必然会遭到敌对方的反对,这几来几往,非得大为浪费朝议时光,以及吸引住刘娥的全副心思,毕竟和朝廷之上相比起来,不成气候的纨绔少爷白世非对她而言,只是小事一桩。
“拖着她,让她没空再找我解闷儿。”以便他可抽身去作安排,“对了,我想跟皇上要个人。”
“谁?”
“中卫队领卫郎庄锋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