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了不少郎中,服了不少药,白世非的病情却不但没见好转,反而愈加重了,白天茶饭不思,夜里寝枕难眠,人逢五步外已闻他轻咳不已。
他风寒难愈的消息,终于在适当的时候传进了刘娥和赵祯的耳里。
那时清逸出尘的翰林医官任飘然正在庆寿宫中为太后例行诊脉,恰巧赵祯领了内侍阎文应过来请安,看见任飘然在内,便随口道:“文应说昨儿个皇后犯了头痛,是怎么回事?”
“臣已经给皇后诊治过,只是略有些风寒迹象,服完药后昨晚已差人来传话说没事了。”
“没事就好。”赵祯颔首,看向阎文应,“最近宫里是不是好些个都染了风寒?”
“回皇上,除了皇后,还有杨淑妃和王美人这阵子贵体也有所不适。”顿了顿,阎文应多嘴说了句,“小的听闻那白家公子的病情还更重,据说把开封府里有名的郎中都请过了,还是一直好不起来。”
刘娥的目光瞥过来,人也稍微倾身向前,不无关心地道:“世非病得这么厉害?”
阎文应连忙跪伏:“回太后,小的也不知实情,只是日前无意中听到那些出宫回来的侍卫们嚼舌根的闲话。”
赵祯皱眉:“这宫外头都是些什么庸医!”神色似颇为挂虑。
刘娥含笑道:“皇上要是真个放心不下,莫如让任医官去给世非瞧上一瞧,好生开张驱寒的方子。”又回头对任飘然授下口谕,“你去御药院领些上等的灵芝人参,一并带去赏予世非。”
“臣谨遵太后旨意。”任飘然温声应下。
消息很快传回白府,书房里白世非听完邓达园所述,轻叹道:“这些小恩小惠她倒是一贯施得大方。”
邓达园迟疑了下,才道:“太后难道不担心皇上与公子过从甚密吗?”
白世非笑笑,“皇上与我是垂髫之交,过从甚密早天下皆知,虽然太后心里或许也有别样想法,但一来对皇上与我还未真正有所顾忌,二来皇上而今不过是她手里的牵线木偶,她在朝廷上已毫不留情削尽他的颜面,出了崇政殿自然还是会稍假辞色,在他面前偶尔也扮一下好相处的慈母。”
这就叫软硬兼施,还便于当朝史官对她的丰功高德多加润笔。
“你再送些珠宝银锭进宫,好好打赏相关人等。”
言毕起身与邓达园一同离开,然而方踏出书房门口,便见守候在外的白镜神色有异,眸光掠去,竟见尚坠站在不远处的廊下。
“坠子在那候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白镜低声道。
那边尚坠闻声回过头来,第一眼率先落在邓达园身上,脸容乍现喜色,下一瞬眼帘映入白世非的身影,只与他相视一眼便微微偏过眸去。
白世非声色不露,侧过头来,对邓达园温熙一笑:“什么事?”
“坠姑娘的金锁片儿不小心弄坏了搭扣,托小的拿去给金匠修了回来。”
“哦?”白世非似微感兴趣,“金锁片?”什么金贵玩意儿对她重要到这份上,竟令她着急不过要在门口等上小半天。
邓达园从袖底取出一个细金丝缠成的精致颈圈,白世非接过,轻轻咦了一声,这辟邪护身的金颈圈不过巴掌大,扣口处挂着一把小小的薄金片锤合而成的长命锁,明显是小儿佩戴之物,长命锁下方还有六串两节指长的如意金珠,显得有些独特。
形状富贵,雕工精致,非寻常人家所用之物。
怪异的是他对这颈圈儿竟依稀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把锁片翻过来,背后果然刻有寄名和天官赐福字样,白世非细看了眼那名字,感觉怪异愈甚,再瞥向廊下人儿,她脸上已露出惶急之色来,他笑了笑,对邓达园和白镜道:“都下去吧。”拿了长命锁往尚坠那边走去。
他的人还在丈外,尚坠已垂下眉睫,屈膝请礼。
白世非站定在她面前,以颈圈轻轻拍了拍掌心:“你的?”
“是。”
“哪来的?”
面容凝了凝,有些淡:“小时候一个亲戚送的。”显见无心与他细述因由。
白世非的视线落在她虽被冬服裹住却仍见一截秀色纤柔的颈子,手上解开金锁的搭扣,往前一步近身站在她跟前,轻轻笑语:“这金圈儿当真好看,你戴上我看看是什么样子。”
尚坠当即噔噔后退,脊背撞到了廊柱子,他意似亲昵的举止不但令她备受惊吓,那一刹也引出了她压在内心深处的羞意和混乱,恐慌中出言谢绝:“奴婢不敢有劳公子!”
白世非不再说什么,只把手中项圈慢慢递过去。
神色犹未定的她伸手去接,他却没有放手,两人各自握着小小金圈儿的一边,距离近得只要谁稍微动一动指尖就会触及对方肌肤,近在他眼底咫寸之下,她嫩白的耳垂后方再次泛起粉色,那不知该停在何方而紧张无措转动的半汪盈眸既恼还羞。
一种微妙的奇异感从他心间升起,眸光落在她的眉睫,俏鼻,粉唇上,有些儿痴痴然移不开去。
从他握着金圈儿的指尖透出来的力道,虽然轻微稳和却自有一股不容违逆的气势,最后迫得她屈服抬首,眸光与他相接瞬间,他眼底毫不掩饰的跳跃着的星芒似火热还似深幽无底,她的心尖怦地乱突,那丝控制不住涌上来的羞意直冲脑门,使得粉面生色如同含春。
不过眨眼她已自觉失态,羞意更重的同时恼意愈炽,发狠瞪了他一眼,手下使起力来。
白世非有些不舍地松开手指,她飞快收下锁片儿,想走却被他挡在身前,想退背后却已紧挨着廊柱,他闪熠眸光中的某种祈盼直直送达她心底,这等尴尬境地及眼前这样难缠之人,是她有生以来从未经历的。
他含笑看着她的无所适从,柔声轻哄:“小坠,和我说会话儿。”
“说……什么?”不安地攥紧垂腰绶带。
“随便说什么。”他低首寻她的瞳子,逼使她不得不再度迎上他双眸,“好比说我病了那么久,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很有些不满和哀怨。
娇颜大红,迅速偏过首去,“府里哪个敢不关心你来着?这些日子大管家可请了多少郎中,三管家不但往厨房亲自煎药和炖补品,还严词叮嘱白镜须守着你寸步不离不是?”打开了话匣子,她的不以为然也就流露了出来,飞快瞥他一眼,“还有那些丫头们,哪个嘴里不是天天叨念着求菩萨保佑你快快好起来?”
大富大贵的人家就是和平民百姓不同,主子不过是偶感风寒,却似天塌了一般劳师动众,说是请了许多郎中吃了许多药都没好转,可眼下看他的样子分明神清气爽,哪像生病之人?也不知他在人前的咳嗽是不是装的。
白世非忽然俯首,笔挺鼻尖轻蹭过她乌黑的鬓发,在她耳际轻轻呵气:“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不关心我,原来小坠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尖儿上呢。”说完人已转身,长袖如流云拂过背后,唇边有着一丝逗弄得逞的快乐,然后笑意渐深。
尚坠僵立原地,咬唇狠狠瞪着那抹抛下一句有如爆竹乍燃的调笑话后就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脸容一时像火烧过地涨红,一时又因恼怒至极而时白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