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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子上的疵点

变形。恋爱中,情偶的形象忽然改变。由于恋人自己某种微妙的心理变态或者对象外部特征的改变,他发现对方的美好形象顷刻间遭到了破坏乃至完全走了样。

1.腐烂变质的痕迹

鲁斯布鲁克安葬入土已有5年了,人们又将他重新掘出,尸身保存完好(当然啦,否则就难以成书了),但是:“他的鼻子上有一个淡淡的斑痕,这是腐烂变质的痕迹。” 在对方完美光洁的脸上,我忽然发现了一个疵点,尽管它也许微不足道(一个姿势,一个词儿,一样小玩意儿或是一件衣服),可某种异样的感觉却刹那间在我从未意识到的某个角落冒出来,旋即将我爱慕的对象投入一个平庸的世界。难道对方真的那么庸俗吗?可我曾经那么虔诚地吹捧他的风度和个性,那跟眼前他的举止所暴露出来的完全是两码事,简直判若两人。我愕然了:我听到了一个错位的板眼,就像情偶娓娓道来的甜言蜜语中插入了一个切分音,仿佛听到了覆盖在偶像上的光滑帷幕的撕裂声。

(就好像耶稣会会士基赫歇笔下的母鸡被轻轻一拍唤醒过来一样 ,我一下子感到了痛苦的幻灭。)

2.看见对方俯首就范

似乎可以这么说,在我为对方感到羞耻时,理想形象也开始扭曲变形(用斐德若的话说,古希腊的情人正是因为惧怕这种羞耻才循规蹈矩,人人都在对方目光的督促下审度自己的形象) 。羞耻源于屈从:对方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逃不出我敏感的、神经质的注视),忽然显了形——用摄影术语来说就是显影成相——好像俯首就范于一个什么压力,而这压力本身也属于依附的范畴。我忽然发现(多半是因为幻觉的缘故)他一下子忙碌起来,疯疯癫癫,或干脆拼命讨好,俯首帖耳,向世俗势力摧眉折腰以求赏识。糟糕的形象并非指凶狠的形象,而是指平庸的形象:它向我展示对方已被社会的平庸所征服了。 (也就是说,一旦对方流于俗套,不再把爱情当一回事,那么对方也就变了形 : 他已失去了个性。)

3.“骚狐狸”

有一次,对方在谈到我俩的关系时说:“关系密切。”这个词,我听来觉得刺耳:多见外!这就一笔勾销了我们之间关系的特殊性,将它纳入了俗套。更为经常的是,对方常常由于语言的缘故而破坏了自己的形象;他吐出一个怪词,而我听到的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咄咄逼人的喧嚣,那是对方的世界。阿尔贝蒂娜无意中吐出一个粗俗的词“送上门的骚狐狸”,普鲁斯特,小说的叙述者听来觉得恶心:只此一字,丑相毕露,一个原来对小说叙述者来说是封闭着的、可怕的世界一下子披露了出来:女人的同性恋,粗俗的打情骂俏 。透过语言的契机这个锁孔可以一下子窥出全貌。词语在此就像一种催化剂,引起最剧烈的破坏,对方长期被禁锢在由我的言语织成的茧缚之中,但从他偶然脱口而出的一个词儿,就可看出他能 借用 好几种言语,也可以说别人借给他好几种言语。

4.对方的着魔

还有些时候,我感到对方为某种欲念所左右。但是在他身上造成痕迹的,在我看来并非哪一个实实在在、有名有形,并有具体目标的欲念——倘若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干脆吃醋得了(那又当别论);我觉察到那只是一种朦胧的欲念,一种冲动,他自己并未意识到:我发现,他谈话时兴奋异常,借题发挥,甚至做得还要过火,摆出向第三者求爱的架式,仿佛竭力在勾引第三者。好好注意一下这样的场合:你会看到这个人给对方迷住了(这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并不超出社交礼仪的习惯),鬼使神差般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一种更大胆、更热烈、更殷勤的关系;我忽然发现了对方的自我膨胀。我看到了人的疯狂,近似萨德所谓的头脑发热(“我看见他两眼射出情欲的烈火” ),而且只要调情者的对象以同样的方式作出呼应,那场面就会变得更滑稽。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幻觉:一对正在开屏求偶的孔雀 。形象一下子被破坏了,因为我忽然看见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不再是对方),一个陌生的局外人(一个疯子?)。

[就像纪德在比斯克拉的火车上为三个阿尔及利亚小学生的游戏所吸引,顾不得他夫人的在场(正装作读报),“弄得气喘吁吁,活像个罪犯或疯子” ;所有他人的欲念不都有点疯狂吗?]

5.“可怜的小丫头”

一般说来,恋人的表述是附在 形象 上的光洁套子,是罩在情偶身上的柔纱,这是一种虔诚正经的表述。当形象遭到破坏时,虔诚的套子便被撕裂;一阵震颤改变了我的言语。在夏洛蒂和同伴们聊天时,维特由于偶然听到的一句不顺耳的话,便觉得夏洛蒂活像个长舌妇,并将她归入她的同伴们一伙,不无鄙夷地称之为“可怜的小丫头” 。一个亵渎的词一下子冒到嘴边,毫不留情地粉碎了恋人的美意;就仿佛魔鬼附了体,是妖魔在通过他的嘴说话——就像神话故事说的那样——从他嘴里吐出的不再是鲜花,而是癞蛤蟆。 形象 可怕地逆转。

(对形象被破坏的恐惧要远胜于因可能失去爱而引起的焦虑。) S2az4gAQAbANYHhMv2nz6ABGEKshJVe+coD8x6Jh6E/dWyxRPuJ6qqFRShYTuzK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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