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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商、西周的兴亡

历史是否存在必然性?

历史和数学、物理一样,都是一门学科。

你有没有想过,历史为什么也是一门“学科”?

这个问题很古怪吧?

我们知道,历史研究的是人类过去发生过的事实。可如果历史只是史实的简单罗列,那它不过是把一大堆历史事件钉在一起的资料夹。我们把这厚厚的资料夹读过后,如果没能总结出什么道理来,那就只是记忆了一大堆支离破碎的事实,只是个背书机。这样的历史,怎么能算是一门学科、一门学问呢?

历史既然是学科,不单单要有史实,还必须得有自己的理论。就像是物理学不能光给学生们罗列实验,还必须总结出各种物理定律来。

理论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我们总结出一些规律来,这些规律放到哪里都管用,放到谁身上都管用,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就好比宇宙万物都得遵守物理定律一样。

问题是,历史研究的是人啊!

如果有一种历史理论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那就意味着,有这么一类历史事件,无论当事人是怎么想的,是雄才大略还是鼠目寸光,是大公无私还是蝇营狗苟,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不会影响历史事件的结果。

这就是我们在历史、政治课上,经常听到的“历史的必然性”。

问题是,历史真的存在必然性吗?历史上的那些所谓的大英雄、大豪杰,其实都被历史玩弄于股掌之中吗?

这一章,我们就来聊一聊“历史的必然性”。

周朝分为“西周”和“东周”两部分,“西周”在前,“东周”在后。这一章主要讲的是夏、商和西周三朝。在中学课本里,这三个朝代属于“奴隶制社会”,而从秦朝到清朝这段漫长的历史,属于“封建制社会”。

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呢?

其实“奴隶制社会”和“封建制社会”是现在的学者为了划分方便,后起的名字。

好比我们在讨论一个班级的时候,可以把所有学生按照成绩分成“优等生”“中等生”“落后生”,也可以按照性别分成“男生”“女生”,怎么划分都可以,就看你想以什么角度来分析这群同学了。

我们对历史的划分也是这样,理论上有无数种划分方式。这种划分的方式,只是众多划分方式中的一种,来自于马克思主义。马克思研究社会的思路很有意思,他认为在一个社会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经济——说白了,就是物资、钱。只要研究好经济问题,就可以把握一个社会的本质。

这么说很有道理。

举个例子:你为什么要听父母的话?为什么家里的大事小情,最后都是爸爸妈妈说了算?

这和武力没有关系。到了高中,男孩子的胳膊差不多就比爸爸粗了,可高中生还是要听父母的话。

这和法律也没有关系。按照我国法律规定,年满18岁就是成人了。可是那些年满18岁的大学生,很多事情还是要听家里的安排。

根本原因是经济基础。

上中学的孩子一怒之下不听家长话了,离家出走!好不容易跑出家门,然后去哪儿呢?吃什么?住哪里呢?晃荡了几天,饥寒交迫,最后还是得回家。等什么时候这个孩子工作了,经济独立了,这个时候家长再强施威严就不好用了——逼急了孩子一生气:我外面租房去住!

经济,在家庭事务中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大到一个国家也是如此。

刚才说马克思注重研究经济,更严格的说法,应该说马克思注重的是“生产关系”。这个“生产关系”通俗地说有两点:

第一,这个社会的财富都是谁生产的。

第二,这些财富的拥有者是谁。

如果这两者不是同一个人,那么前者就是被剥削阶级,后者就是剥削阶级。

比如从秦朝到清朝这段时间,中国的主要生产方式是农业,主要劳动力是农民,最有钱的人是收地租的地主。所以这段历史被中学课本划分为“封建社会”,社会主要的两个阶级是农民阶级和地主阶级。

到了近现代,工业发达了,工业生产的财富大过农业,农业生产要全面依赖工业制造出的机械、化肥。在这样的社会里,主要的劳动力是工人,最有钱的人是工厂主和大商人。这样的社会,就称为“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要的两个阶级是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资本家,顾名思义,就是那些靠资本来赚钱的人。工厂主靠的资本是工厂,大商人靠的资本是金钱。

现在来重点说夏、商、西周三朝的“奴隶制社会”。

按照刚才说的思路,奴隶制社会的特点是,社会的财富都是奴隶生产的,生产出来的财富都由奴隶主来享受。

如果说一个社会存在奴隶,但是奴隶生产的财富在社会财富里所占的比重不大,那这样的社会就不属于奴隶制社会。

比如清朝电视剧里常有这样的情节:皇帝下命令,把犯罪的大臣全家“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宁古塔”位于今天的黑龙江省,是清朝北方的边疆。“披甲人”是当时驻守在边疆的士兵。这些士兵平时除了军事训练外,还要从事农业生产,种粮食给自己吃。那些倒霉的大臣,就要到黑龙江去给披甲人当奴隶,可以被随便打杀役使,这说明清朝仍旧有奴隶。可是因为整个清朝社会的大部分财富都是普通农民生产的,所以我们不能说清朝是“奴隶制社会”。

再比如,中国古代的丫鬟、家丁地位也近似于奴隶,可以被主人任意买卖,甚至可以被打骂致死。但是这些家奴不负责农业生产,整个国家没了他们经济也不会崩溃,所以我们也不能说,使用家奴的时代就是奴隶社会。

所以,中国历史上的“奴隶制社会”只限于夏、商、西周三朝。

为什么只有这三个朝代是奴隶制社会呢?

首要的原因是那个时候部落战争频繁。

战争会有俘虏,该怎么处置俘虏才会让本族人的利益最大化呢?那个年代可不讲什么人权,也不讲什么同情心,对于俘虏最好的办法就是“物尽其用”,尽最大可能奴役他们,让他们过最差的生活,干最苦最累的活儿,榨干他们身上最后一点价值。

这就是奴隶。

前几章我们说过,人类从驯化动物中获得各种好处,如果把“驯化”的对象换成人类,这就是奴隶制了。被驯化的动物是能量转换器,被奴役的人类也是——吃进去的是最粗糙的食物,产出的是劳动力和智慧。

前面说过,夏朝是部落联盟。商朝的情况类似,商王也类似于部落盟主。夏、商两朝的君主只是名义上的中华领袖,实际上只能控制本部落,控制不了其他部落。在这两朝中,部落和部落之间经常发生战争,所以每个部落都会拥有相当数量的奴隶。

奴隶制是在西周时期慢慢消失的,为什么会消失呢?

原因之一,是周王室对天下的控制能力变强了。

前面说过,独裁者要统治的领土面积越大,依赖的官僚系统也就越庞大。这话还可以反过来说:国家的经济实力越强,所能赡养的官僚越多,它能直接控制的领土也就越大。

从夏朝到西周,中间过了好几百年,国家的经济水平提升了不少,周王室不再像夏、商那样只能当部落盟主,而是可以真正控制整个中国地区了。从周朝以后,中国不再有频繁的部落战争,俘虏战俘的机会变少了。

奴隶制消失的另一个原因是,奴隶制对于奴隶主来说并不划算。奴隶是被迫干活的,他们干活没有积极性,一有机会就会偷懒、破坏生产、逃跑,甚至造反。奴隶主还要拿出很多人力物力监管奴隶,这让奴隶主损失了不少钱。

相反,如果能给奴隶一些物质奖励,事情就好办了。比如给奴隶一些人身权利,告诉奴隶,你好好工作,每个月给我交足了税款后,剩下的钱就都是你的了。这样奴隶们发现,干活不光是为了奴隶主,也是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那他不仅不会逃跑,还会加倍努力地多生产、多赚钱。这么一来,奴隶主只赚不赔——反正要奴隶上交多少税款都是奴隶主说了算,奴隶生产得多了,要交的税款也可以相应提高,这样奴隶主也赚得更多了。

这个模式,就是西周开始实行的农奴制。农奴是介于奴隶和农民之间的一种身份,比奴隶好在能有自己的财产,比农民差在人身权利上:农奴仍旧是贵族的私人财产,可以被领主随意买卖。农奴只能种领主的地,他要是想去经商,或者想给别的领主种地,都是不行的。

再到后来,贵族们发现农奴制还是成本太高——农奴是贵族的私人财产,不许自己乱跑,所以贵族还是得雇一群人去看着农奴。贵族们发现,更方便的做法是不占有劳动者人身,而是直接占有土地——反正农业生产离开土地什么都干不了。所以再后来的贵族们不管农奴给谁打工了,而是霸占着土地,规定谁在我的土地上种田,谁就得给我交地租。这样,贵族就变成了地主。这就是从秦朝开始的“地主—农民”的生产模式,也就是平时常说的“封建社会”了

还记得刚才说的两种人——劳动者和享乐者吗?

古代社会从“奴隶社会”再到“封建社会”的演变,对于劳动者和享乐者来说是一个双赢的变化:

对于劳动者来说,从奴隶变成农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人身权利有保障了,甚至还有希望发财买地、读书当官,进入上层社会,自己也有希望变成享乐者。他们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于享乐者来说,他们不用再花大笔的钱雇人监管奴隶,不用再担心奴隶破坏生产,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提高了,单位劳动者生产的财富变多了,享乐者们能够征收到的财富也多了,享乐者变得更加富有了。

既然从“奴隶社会”再到“封建社会”的变化对大家都有好处,那有什么理由不实行呢?所以才说这个变化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只要有些聪明的古人率先发现了这一变化的好处,力排众议、全力实施,天长日久,其他古人见到这么做的好处,自然群起效仿,最后就发生整个社会的变革了。

这个历史趋势,自然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再讲一下“分封制”。

刚才说过,我们分析历史的时候,可以按照不同的角度划分历史。

“奴隶制社会”主要研究的是社会的经济问题,用通俗的话说,研究的是钱怎么分配的问题。

“分封制”是研究社会的政治问题,用通俗的话说,研究的是权力怎么分配的问题。

前面说过,因为人性自私,所以独裁者都希望把自己的权力交给后代。但是在夏、商时代,社会生产力有限,能赡养的官僚有限,独裁者能直接控制的领土也就有限。所以夏、商时代的独裁者只能管自己本部落的事,其他部落只能适当干涉,细节事务都管不了。这两个王朝的地位还是接近于部落盟主。只是这盟主是世袭的,而不是大家推举的。

等到周朝,社会生产力提高了,独裁者终于可以控制更大领域了。不过,这个时候生产力还是有限,王室还是不可能赡养全国的官员,地方事务还需要别人来全权负责。派谁去管理呢?周王想来想去,还是亲戚最信得过,于是周王把天下的领土都分封给了自己的亲戚——就像分家一样把天下给分了。

直到这个时候,整个中国地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天下”:全中国都是“周”这个家族的私产 ,周王是整个大家族的家长

周朝的这个模式,叫作“分封制” 。这个名字很好理解,就是把天下给“分”了嘛。

分封制和大家族分家很像。

好比说,有一个家族占了一处大宅院。宅院太大了,一个人管理不过来,于是家长就把这个宅院分成若干个小宅子,以小家庭为单位把这些宅子一套套分了出去:弟弟家一套,侄子家一套,等等。

这样的家族,家长和小家庭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首先,家长最有威信,是所有小家庭里说话最管用的,整个家族里有什么大事,都得听家长的。

但另一方面,宅子既然已经分给小家庭了,那这些宅子就是人家的私宅。人家私宅里的事务,只要不牵扯到其他家庭,那就是人家的私事,家长没有理由去管。

这就好比说,今天有一户人家想要迁祖坟,这是全家族的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他必须找家族里的人商量,由家长来定夺。反过来说,一个家族的家长就算再厉害,甚至于可以指派小辈来他们家帮个忙干个活,但你也不能随便进小辈的家里,上人家里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因为那是人家的私宅,你家长没权力进去。

分封制也是类似的情况。

分封制里的周王就类似于家族的家长,周王分封的诸侯类似于家族里的小家庭。周王可以要求诸侯进贡财物,可以要求诸侯出兵帮助自己抵御外敌,可以仲裁诸侯之间的大事,但是诸侯领地内的事务,周王就不能染指了。诸侯领地内的所有军政大权、任免官员、处罚罪犯等事务,都是诸侯自己决定的,周王不能随便干涉。你想去人家地里征个税,或者随便索要一块领土过来,这些都不行。

既然诸侯的权力和土地都是他的私产,那么诸侯死后,他的后代可以继承这些私产。诸侯也有权力把这些私产再用同样的方式分封给他手下的亲戚、大臣。

这就是“分封制”

正因为领土、地位是可以继承的,所以才有了“贵族”这个阶级。

什么叫“贵族”呢?

所谓“族”,有“家族”、“族群”的意思。一个人掌握了权力,如果这个权力不能让子孙继承,那他手中的权力就只属于他个人,而不属于他的家族。那他就只能算是一时的权贵,还称不上是“贵族”。

在分封制下,财富和权力都可以世袭,这种情况下才容易出现贵族。周朝以后,中国不再有大规模的分封制,除了少量皇族外,普通官员不能继承父辈的权力,“贵族”这个阶级也就消失了。不过到了魏晋南北朝时,中国又出现了一种新形式的贵族,具体的情况我们到那时再讲。

对于国王来说,分封制不是最理想的制度。

我们说过,独裁者巴不得整个天下都是他的私产。分封制只是把国家变成了一个大家族的私产,而不是国王个人的私产。

分封制的坏处是,国王既然无法干涉诸侯领地内的事务,也就没法阻止诸侯变得更加强大。如果有一天诸侯比国王更强大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听国王的话呢?话说周王室其实也不傻,刚开始分封诸国的时候,规定各地的兵权都掌握在周王室的手里,没有周王室的命令,诸侯不能随意调动军队。但军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需要用钱粮来供养,需要百姓来服役。周王室直辖的领土有限,只能供养中央军。地方军队必须由诸侯国供养。久而久之,这些军队也就变成了诸侯国的私人部队,周王室的指挥权就名存实亡了。

有一个成语故事叫“烽火戏诸侯”。

烽火是古人在遇到外敌入侵时用来报警的一种工具。长城的烽火台,用的就是这种报警系统。“烽火戏诸侯”说的是西周的时候,周幽王为了取悦妃子,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命人点起烽火。诸侯见了烽火匆忙派兵来保护周王,结果军队到了京城,却没有见到敌人,乱作一团,妃子这才难得一笑。这是一个类似“狼来了”的故事。故事的结局不难猜到:后来真的敌人来了,周幽王再点烽火,就没有诸侯来帮助他啦。

“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来自于《史记》,不过,这则故事多半是杜撰的,历史上并没有这回事。但是通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到分封制下国王的困境——诸侯相对独立于国王,如果国王把诸侯惹毛了,诸侯在国王受到威胁的时候甚至可以不发兵保护国王。

这样的国家,怎么能稳定呢?

从国王的立场讲,最理想的做法,当然是自己能直接管理全国每一寸领土、每一个臣民,把全天下都变成自己一个人的私产,这才是最合适的。

前面说过,独裁者要想直接统治远离首都的土地,就必须有庞大的官僚系统互相监督;要想有庞大的官僚系统,又需要有强大的经济基础。周朝因为生产力太低,所以不得不把国家分封给亲戚。

但只要经济发展到能供养庞大官僚的程度,独裁者肯定就会抛弃分封制了。自从周朝以后,中国的各朝各代都没有采用大规模的分封制,而是改成了郡县制:由皇帝直接管理全国的每一个郡县,所有的地方官,皇帝都有权力任免。

这个制度我们非常熟悉:中央有一个朝廷,朝廷往下是州、县等等一级一级的地方官员。全国所有的土地都直属于朝廷,全国的税收、官员任免、军队调遣也都是朝廷说了算。

社会制度从夏、商的“部落联盟”,到周朝的“分封制”,再到周以后的“郡县制”,这背后的逻辑是一样的:独裁者想尽可能扩大自己的权力。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提高,社会能赡养的官员越来越多,独裁者有能力直接管辖的领土不断扩大,社会制度也就随之发生了以上的变化。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历史的必然性”。

历史的必然性是从哪里来的呢?

马克思主义常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说法很有道理。“趋乐避苦”是人类共有的本性,一个人首先关注的是自己的利益,尽全力扩大它。一般来说,这个“利益”指的是“经济利益”。一个社会的生产力不同,决定了人们要去争夺的利益不同,所能采用的手段不同,社会的形态也就不同了。

历史的必然性在哪里呢?就在于社会的生产力是不断进步、不断发展的。每当生产力发生大的变化,社会制度也会随之发生相应的变化。那些不愿意进行变化的人,都在人与人、国与国之间的竞争中被淘汰了。就好比周朝末年那些不愿意放弃奴隶的奴隶主们,他们土地的生产力不如新兴的地主,很快就会在战争中被消灭了。

这样的历史大势,个人怎么能阻止得了呢? HcojTvpAI8zCugAWQeiJvpkQrNy+xDPDxmmhqEeQCUFcMqHqykLpUZxfxbsWos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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