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兮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
01
这个城市的夏天像是患上了一场重感冒,有时候皱起眉头连打几个喷嚏,于是雾气枕着乌云的肩膀,绵绵的雨水寻找每一个缝隙钻进去,甚至让人连心也变得潮湿起来。
在连续熬了几个夜晚之后,终于在植物泥土混合着湿漉漉气息的阴沉天气里睡了整整一天。阳台的窗户和卧室的门都敞开,凉风穿堂而过,偶尔张开细羽扎进太阳穴,然后整个人都在昏昏沉沉的头痛里陷入梦境无法自拔。
我不知道为什么又会梦见你。
你挤在狭小的厨房里下一碗面,细长的面条沉在锅底,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吐着泡泡。热气渐渐填满整个空间,我看不清你的五官,只能看见你瘦削的肩膀、干净的衬衣领口和手臂上一条淡青色的血管。
然后你侧过脸来,拿着装着醋的瓶子笑着问我要不要添一点醋。
虽然这几年也陆陆续续梦见过你几次,但常常是醒来之后就忘了那些细节,只能记住你明亮的眼睛和温煦的笑脸。可这一次清醒之后,关于你的每一个记忆都像是浸在药水里的底片渐渐显影,甚至连当时钟表走动的滴答声都能轻易想起。
所以,这次醒来之后我格外难过。
为那些明明咬牙说要忘记,但却难以掩饰对你的喜欢和想念而难过。
有关你的一切都被我装进背包里,在无数个孤单的时刻叮当作响,跟着我翻越无数峻岭高山,跋涉过无数条深水浅溪,陪我迎接了无数泛光的黎明和柔软的黄昏。
我最难过的,是我从来不能忘记。
02
邮箱里躺着一封四年前你发过来的邮件。
你大概早就忘了曾经发过这样一封邮件给我,其实就是一张生日贺卡,祝福的话也只写了寥寥三两句,我却在每次清理邮箱的时候都把它保留下来。尽管我再也没有点开这封邮件,但却反复看着那个标题舍不得点下删除键。
好像“喜欢你”已经成为身体里的一个细胞,尽管刻意被忽略但却一直隐藏在某个角落,和无数个细胞混在一起组成“我”这个个体。
那种“喜欢你”的情绪也慢慢变成一杯晒在阳光下面的酒,每当被炙热的光线蒸发掉一些我就会向里面再倒满水,久而久之,虽然还是满满的一杯水,但已经失却了最初的那种本质。
黄葛树落了满地的叶子,寒冷的空气里仿佛夹杂着冰霜,一年又到了尾声。
年复一年,虽然我仍旧不敢说出“不再喜欢你”这种话,不过有些东西也变得不一样了。
你之前经常笑我对数字一点都不敏感,每次别人问起我的手机号码时我最多只能说出五个数字,还是你不厌其烦地替我补充完全。
但你不知道的是,这样连自己的号码都记不住的我却可以流利地背出你的手机号码、家里的座机号码和QQ号。
喜欢一个人时就拥有了一种特定的天赋,哪怕是自己最排斥的东西,也会因为那个人而变得擅长起来。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我们之间的疏远,当我再想起你时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浓烈的情感。现在的我仅仅能记住你的号码是以某个数字开头,再回忆就是语焉不详的空白。
你看,我也在慢慢尝试忘记你。
03
岁月就黏在行人饱满的额头上,随后蜷缩了身体慢慢陷进凹下去的皱纹里。
记得有一次我和你坐着环城公交车转过这座城市最长的一条路线。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竖起质地柔软的绒毛从车窗外爬进来,软软地搭在你的脸上。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看的男生。
公交车上乘客很少,零零星星坐了几个在打瞌睡的人。夏天总是轻易让人觉得疲怠,困倦像灰尘一般挤挤挨挨地落在眼皮上,让它不堪重负地垂下去,最后安睡在香樟树的气味里。
公交司机或许也被疲倦侵袭得焦躁不已,急急忙忙地想赶在变红灯的最后一秒冲过路口,结果在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之后还是撞上了前面车的车尾。
就在急刹车的那一瞬间你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手,另一只迅速护住我的额头,然后惯性拽着我狠狠撞向前面的座背,你的手背磕了一小片瘀青,而我毫发未损。
你那个完全下意识的反应击中了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长长久久地喜欢你。
还好只是一场小小的事故,并没有什么损伤,两边的司机都在争吵,你牵了我的手慢慢地走在路上去下一个车站。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像是张开巨大翅膀的飞鸟从头顶呼啸而过,我跟在你身边,觉得满心欢喜。
那天你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我向你挥挥手走了几步,转头再看时发现你还站在那里,然后我说:“拥抱一下吧。”
你愣了一下,随后就张开双臂,脸上的微笑“轰”的一声点亮天光。
我紧紧地抱住你,不知为什么就开始掉眼泪。我们就像是将要离别的恋人那样,我一直哭一直哭,眼泪落到你的肩膀上,你就拍着我的后背温声安慰我。
天色有些暗了,夕阳衬着暗下来的天空像覆盆子果酱被抹到微微有些烤焦了的全麦面包上。没过多久,月光就如同一把银质的刀叉把果酱撇得干干净净。
仿佛是有了某种预感,那天我哭了很久,直到晚自习的铃声打响我才抽噎着向你道了别。你欲言又止地想说些什么,最后仍然只是朝我摆了摆手。
刚回到教室就收到你的短信,你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已经有了正在交往的女朋友了,所以对不起。”
你是多么坦诚的人,我把那条短信删除,然后又从垃圾箱里拖出来,再看了一遍,最后还是按下删除。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不仅是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次见面,或许也是我们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04
一月份的时候我去了一趟上海。
拉着小小的行李箱出了上海虹桥站,七扭八拐地找到二号线,然后被挤在人群里站了八站地去了静安区。
出了地铁才算是真正触摸到这座城市。那些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摩天大楼裹着单色的外套冷静地耸立在路旁,走得再长一点就能看到很多老房子,有的墙壁还渍上了油烟,门牌号码钉在门旁,老旧却有着无法替代的岁月感。
临近年关的气氛给上海添上了几笔温柔,逛个超市也要排很久的队才能结账,到处都是软绵绵的上海话。路上看见很多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围着毛茸茸的围巾、耳朵里塞着耳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某一个转角。
到上海的第二天我和很多人一起在路两旁等着逸夫职业技术学校开门,冷风带着寒气不停地顺着领口袖口钻进去,整个人冻得哆哆嗦嗦。
一个奶奶好奇地打量了我们一会儿,然后用上海话跟我说了一句话,我摆摆手表示听不懂,她又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我:“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回答:“等着进去比赛。”
奶奶就和气地笑起来:“那么厉害啊,要好好比。”
陌生人的善意总能轻而易举地感动别人。手机陆续接到好朋友的短信,我有一瞬间突然想,要是能收到你的短信就好了,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时刻,我多么想和你一起分享。
可是我知道那根本不可能,我们那个时候早已失去联系很久,我更换了一切联系方式决心要开始新生活,况且我也知道,你不会是一个恋旧的人。
之前看过一个特效专题,据说很多声音都可以被模拟,它们被处理成音效,成为点缀某个镜头的一部分。
飞机的轰鸣声。
翻滚着撞向岸边的海浪声。
飞鸟的振翅声。
卷过树梢拉出细长尖锐哨声的风声。
那么我喜欢你时的心跳能够被模拟吗?一样的频率一样的强度,渐渐从空旷的胸腔深处连通到耳道振动鼓膜。
我知道不能。
因为我喜欢你时的心跳声是独一无二的。
你那天说喜欢我的时候,心跳声也是独一无二的吗?
05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出发去外滩,跟着手机地图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十号线,等到达外滩的时候黑夜已经完全替代了白昼。
看到什么景色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天的风很大,贴着头皮吹过几乎要把头发斩断。我背靠栏杆拍照,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东方明珠像一个矜贵的帝王,在夜色里一把抓住游人的视线。
冬天的夜空像是展示奢侈品的玻璃橱窗,被漆上深沉的墨蓝色,有着冷硬的质地,几颗星星仿若随手镶嵌上去的钻石,冷漠地俯视着一切。
那么多的人举着相机,手被冷风吹得泛红,仍旧固执地等着那块儿巨大的LED显示屏变幻出“我爱上海”或者“2014上海”的刹那间将这一幕定格。
这段记忆里当然不是只有寒风和流光溢彩的各式灯光,也有温暖动情的时候。
我在要离开外滩的时候碰见了一场求婚。男生单膝跪地捧着一大束花,我离得远一些,只能听见男生断断续续跟着风声飘过来的只言片语,无非是“会好好照顾你”的这类承诺,想想都觉得老套又俗气,但真的发生在生活中,还是浪漫又动人。
女生伸出手,捂住了潮湿的眼睛。
你求婚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感动吗?
其实你是个好人,我对你的爱慕昭然若揭,你在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回应之后把她拉到你身边,然后伸手熄灭了我头顶期许的那盏清灯。
这两年陆续听到我的某个同学抑或朋友结婚的消息,我们虽不再联系,我仍旧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你快要结婚的消息。
我只伤心了几秒钟,真的。
谢谢你曾经说过“喜欢我”这句话,让我知道在这场漫长的喜欢里起码有一个时刻,我同你势均力敌。
像是某个动物纪录片会扫到的镜头,一场声势浩大的动物迁徙,漫长地跋涉在平原上踩下深深浅浅的脚印,镜头沿着它们沉重又笨拙的脚步把这条迁徙之路拉向无尽,好像永远不知终点。
但是似乎在转眼间就只剩下空荡荡的平原,干燥的风滤干了最后一丝水汽,落日沉寂,四下无声。
就如同我喜欢你的心情,原本带着笨拙的、漫长的期望,总有一天会到达终点。
我已经听见了终点的哨声,我也知道,要到告别的时候了。
06
这么多年以来,让我眼泪流得最多的男生是你,我明明说好要长长久久地喜欢你,但却要食言了。
我喜欢了你整整五年,青春里能有几个五年,人这一生中又能有多少个五年呢。
我知道你最喜欢哪个乐队,知道你最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知道你最向往哪个国家,知道你最喜欢听的歌是什么。
每次看到星座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先看你的那个星座。
竟然也为星座配对中,因你的星座是狮子座最不合适的几个之一让我不开心很久。
因为我希望,哪怕是一场虚无,我也能在任何地方都与你相配。
我为了忘记你做了太多努力,身边的人渐渐很少再在我面前提起你。知道你的人越来越少,你被埋在我内心的一片废墟里,成为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我已经忘记你了,已经不喜欢你了。
直到这次梦见你之前我都在心里这样以为。
可我为什么在醒来之后由于这场梦为你哭成这样。
07
夏天的热度迅速流逝,日历又慢慢翻到这一年的末端。
时间的流逝就像是我们无力改变的四季轮换,在岁月里与我们冷静地对峙。
彭斯说:没有爱情的人生是什么?是没有黎明的长夜。
你已经找到了黎明,我还在长夜里挣扎。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慢慢地能在黑夜中绕过密布的荆棘,也能穿行在湿漉漉的森林里,萤火虫为我点亮一盏盏小小的灯。
有关你的回忆我也不再刻意努力深掩或抛弃,顺其自然说不定是最好的遗忘。
总有一天,有你的这段深刻记忆会被泥土填满痕迹,然后在温湿的环境里长出潮湿柔软的青苔,轻轻托住不知道从哪棵树上坠下来的红色浆果。
听说你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我没有刻意打听你最后为了哪个城市驻足,但是不管你在哪里,请你一定要幸福快乐地过下去。
不要为我担心,我只是失恋一场,本就是这样,喜欢你本来就是一场漫长的失恋。
有一首歌里这样唱: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
再想起你时,就当你是个老朋友吧。
我知道一定会有一个人从世界的某个角落正在寻找我,奔向我,陪我从长夜跨越到黎明。
他把我从深海峡谷带到一个新的世界,我们的心将永远连在一起,哪怕距离、疾病甚至战争和死亡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我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