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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渺而明亮

文︱梦鲤

01

学名为“蜉蝣目”的古翅次纲昆虫,寿命大约是二十四小时。

在短暂的一天中迅速完成蜕变、成长、臻熟、衰老的生命过程直至走向死亡,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栾树站在札幌市区深夜的地铁站里,几乎是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这种生物。

外面在下雨,地铁站里听不见雨声但能觉察出雨水的潮湿气味。来往的地铁不时带来或带走疏疏落落的几个旅客,他们大多行色匆匆,衣角或袖口印着疲惫的褶皱。栾树提着行李斜倚在过道里的立柱旁,头顶上明晃晃的灯光照得人昏昏欲睡。只有躺在不远处长椅上的流浪者偶尔向她投来几个缄默的目光。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十二点零一分,电池栏已经变成显示电量微弱的红色。栾树从电话簿里翻出南栖先生的电话却迟迟未能下定决心拨出去。

“算了吧,手机已经快没电了。”

“说不定他已经睡了呢。”

不断寻找理由来搪塞不安的心,但仔细想想,其实只是不愿联系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栾树想。变得不再充满热情,拨出电话的那一刻没有了忐忑的心情,听到对方声音时的雀跃也已消失殆尽。

回想起刚到日本的第一个月,对南栖先生的思念多到几乎满溢,每天打一两个小时的国际长途毫不心疼。但逐渐地适应了新的生活之后,这思念开始冷却退化。不同风味的寿司,画展,考试,隔壁租屋对她频频示好的俊朗的男孩子,漂亮到被指责“怎么可以这么漂亮”的校服裙——这些事堆积起来一点一点掏空栾树的注意力,和南栖先生的通话时间在渐渐缩短,到最后索性不拨了。南栖先生从不多问,栾树便心安理得地将他冷落。

到今天为止,栾树已经整整两个星期没有跟南栖先生联系了。刚到札幌时认识的那个姓近藤的男孩子倒是常常打电话来约她吃饭,栾树很少拒绝。自己对南栖先生的爱意在时间分秒流逝中不断减少,几乎像是蜉蝣一样——栾树艰难地发现——它短暂的生命即将面临消亡,南栖先生从未做错什么,但她却阻止不了这爱意的泯灭。

在地铁站等了四十分钟,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千岁终于出现在栾树面前。她接过栾树的行李愧疚地搔搔脑袋:“唉,真是抱歉,临时出了点事。你等很久了吧?”栾树笑着摆摆手表示不介意:“这么晚了还要你来接我,真是麻烦了。”

“说什么呢。”千岁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牵住栾树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走吧走吧,我们回去。”

千岁比栾树早一年到札幌,在离美术学院不远的地方租了公寓,得知栾树也考来札幌之后便邀她同住,栾树自然同意。

到达公寓之后乘电梯到六楼,千岁掏钥匙时却忽然显得有些窘迫:“房间有些乱,你别介意。”

说完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屋内碎玻璃碎花瓶散落满地一片狼藉,俨然一副凶案现场的架势。千岁看着栾树惊讶的表情感到更加尴尬,解释说:“出门接你之前我跟男友吵了一架,还没来得及收拾,真是不好意思。”

栾树看着她:“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好端端的怎么会吵架呢?”

千岁摇摇头:“我没事,我很好。”眼睛垂下去,“没关系的,大不了就是分手而已。本来我们脾气就不合适。”语气表现得满不在乎,可说着说着眼泪几乎快要掉下来。

栾树安慰地伸出手臂将她拥进怀里。一年没见,千岁瘦了很多,她身上那件均码的条纹T恤几乎可以装下两个千岁。

“究竟怎么回事?”千岁只是摇头,声音变得哽咽:“我们总是吵架,可我那么爱他。”

栾树不由得将她拥得更紧了一些。

02

当初下定决心报考札幌的美术学院,是因为有一次在和千岁的电话里她无意赞扬到那里有世界上最美味的鳕鱼料理。

燃料在内心积蓄到满值,任何一点微小的理由都可以成为引燃决定的导火索。栾树没有告诉南栖先生她最终会选择札幌是因为鳕鱼料理——那样会显得她孩子气。跟南栖先生在一起栾树做什么都显得孩子气,她想要改变这种状态,但南栖先生却出乎意料地非常宠溺栾树的任性,这便让那份仅仅是想要改变的决心也显得幼稚不已。

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晚上,栾树几乎是立刻订了机票。

在卧室收拾行李的时候,南栖先生就坐在一旁的电脑前。他大概是想要说些什么,栾树感受到了。但他只是坐着,看着电脑屏幕,什么也没有说。

这样也好,栾树想,如果南栖先生说出挽留的话来,她势必会立刻放下行李听从他的话留在这里。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大稳固,栾树太爱南栖先生,这使她甚至感受不到南栖先生的回应。她不确定南栖先生是否爱她,她需要寻找一条出路来改善这样的关系,并且确认她与南栖先生之间的恋爱关系并不只是她一个人在一头傻气地拼命付出光和热。去札幌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但现在,发展过程显然与预定目标偏离了。

手机里“经常呼叫的联系人”,第一名变成了近藤,第二名是千岁,南栖先生的名字混杂在一堆快递外卖的电话号码里,沉默不语地排在了第七位。

这样的结果,是栾树没有预想到的,并且也不能算是她想要的。

说起来,栾树曾经非常喜欢一个电视里的新闻主持人,觉得她的面容与心目中“完美女性”的形象有着近乎绝对的契合。为此栾树很长一段时间准时守在电视机前收看她的新闻节目,认真聆听她说的每一个字,观察她在播报不同类型的新闻时会使用的表情。女主持人很少出错,即使遇到突发状况也能从容应对,栾树便更加青睐她。

那段时间,连南栖先生也为栾树对时事新闻的了如指掌感到惊讶。但之后不久,女主持人被调去做娱乐节目,开始穿色彩鲜艳的A字裙,变换发型变换妆容。栾树倏然间觉得她的长相其实非常平凡普通,跟其他主持没有什么不同,好感也就随之淡化了。

对于每件被她所喜爱的事物,栾树想,时间好像都无法持续太长。

自己的喜好就像一个框架,面对既定事物有着既定形态,一旦事态发展超出预料蔓延出框架之外,喜爱之情土崩瓦解也只是分秒之中的事。这样做不太对,栾树明白,一段感情不应该这么短暂,即使仅仅是失去对新闻女主持人的青睐也不应该是这么敷衍的理由,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去挽回什么。

03

札幌的夏天不知不觉地来了,与冬日令人牙关打战的严寒相反的是,札幌的夏天非常温柔。

大概是因为纬度较高的缘故,札幌即使在盛夏烈日炎炎的正午,最高气温也仅仅是在二十多度左右徘徊。温度计的指数刚刚敷衍般地拔高一点点,却很快又在冰镇啤酒的气泡里败下阵来。

八月中旬,栾树的学校举行了夏日祭,晚上有接近一个小时的焰火表演,免费的啤酒和寿司限时供应。栾树被千岁拉着换上浴衣和木屐,头发绾起来,看上去就像是货真价实的日本少女。

焰火表演还没有开始,学校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恋人们或密友们各自穿着同色同款的浴衣,甜蜜地宣誓自己是对方的附属。栾树在人群里找到了近藤,他向她招招手要她过去。千岁笑着将栾树向前推了推:“快去吧。”自己转身去了同班的朋友那里。

“你穿浴衣看起来真漂亮。”对着走到面前的栾树近藤称赞道。

虽然在来日本之前学过几年日语,但总的来说栾树的日文不算太好,因此近藤跟她说话时会刻意放缓语速,本就温柔的声音由此变得更加温柔。“谢谢。”栾树颔首。近藤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她。

近藤和南栖先生,在某些方面有着非常微妙的相似。这种相似并不存在于相貌上,也不存在于性格气质或是处事方式上,但它的确是存在的。

栾树喜欢和近藤待在一起,这感觉就像是依偎着壁炉的猫一样让她觉得舒服,但她清楚这算不上爱情。因为这份感觉是凭借那微妙的相似从南栖先生那里承袭过来的,甚至可以说成是不够完美的替代品。这让栾树感到很为难。

夜晚的墨色越来越浓稠,眼看着焰火表演就快要开始的时候,千岁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栾树,阿境刚刚打来电话说要过来跟我好好谈一谈,今晚能不能麻烦你暂时在其他地方住一晚?”她紧紧地捏着手机,抱歉地说。眼角眉梢却透露出按捺不住的紧张——甜蜜的紧张。

栾树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不用管我,今晚祝你好运咯。”

“嗯。”千岁用力拥抱她一下,“那我先走了。”

“唉,这么早就走,你不看烟花了吗?”

“不了,我要赶快回去把房间收拾一下。”

栾树看着她笑成弯弯一条的眼睛无奈地挥挥手:“去吧,路上小心。”

“嗯,再见。”

04

九点零一刻,烟花准时升上夜空,粉色和金色,一朵接着一朵盛开,形状很像甜甜圈。

看到烟花的那一刻,栾树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一个遥远的夏天——也和今晚一样,是一个拥有焰火的夏夜。

那时她刚和南栖先生开始恋爱,南栖先生开车带她去海边,晚上在沙滩上吃烧烤螃蟹和带鱼,看露天酒吧的黑人姑娘跳草裙舞。栾树喝多了也凑上去想要一起跳,南栖先生无奈地笑着把她抱下来。她乱七八糟地念叨着一些鱼的名字,又企图跳进海里捉鱼。

“我要捉一条鲤鱼。”她说。

“海里没有鲤鱼,湖里才有。”南栖先生跟她解释。

“那你明天带我去湖边。”

“行,我们明天去。”南栖先生把她圈在怀里。

栾树闹腾了一会儿没有力气了开始犯困,南栖先生便背上她回旅店。

在回旅店的路上,处在睡着与醒来中间状态的栾树清楚地记得,她看见远处的海滩上升起了大朵的烟花。那晚的烟花也和今晚一样,粉色和金色,形状像极了甜甜圈。

她趴在南栖先生的背上,眯着眼睛,脑袋的昏昏沉沉并不能阻碍她在那一刻触摸到轮廓清晰的幸福感。

“我好爱你啊。”她记得自己这样说。

南栖先生的笑声和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一起传来,胸腔里是满满的海水味儿。

栾树想,那大概算得上是自己生命里最美好的一个夏夜。

栾树突然就醒悟过来,自己和南栖先生的感情是一砖一瓦坚实牢固地堆砌起来的,这份爱意虽然可能会因时空地域上的距离拉远而减弱,但本质就摆在那里,谁也不能轻易把它毁灭。

沉浸在回忆里,一个小时的烟火表演很快就结束了,夏日祭迎来了尾声。随着烟花的结束,栾树突然很想很想给南栖先生拨去一个电话,她觉得自己没有比此刻更加思念他的了。

但近藤的声音打断了栾树想要掏出手机的动作。

“要不,今晚到我那里去住吧?”

“啊?”

“刚才你的朋友不是说今晚有事吗,你没有地方住了吧,住酒店不安全,去我家住吧。”近藤看着她说。

“对哦。”栾树想了想,笑着回答道,“那好吧,真是打扰了。”

05

回家之前和近藤去便利店买了牙刷和毛巾,准备去结账时他又在饮料柜台上拿了两瓶樱桃水。

“我记得你喜欢喝这个牌子的,没有错吧?”近藤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次年会派对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写上自己喜欢的饮料,我在清单上看见了这个牌子的樱桃水。”他顿了顿,摆出狡黠的表情来,“只有你写‘ら’(さくらんぼ樱桃)这个词根的时候,总是会忘记提勾。”

栾树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玻璃瓶:“你快去当侦探好了。”

近藤的体贴就是在这样细微的地方显露出来的。如果没有南栖先生的话,栾树想,近藤大概会是自己最理想的恋爱对象。但“如果没有南栖先生”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可能性的错误命题——南栖先生是确确实实不可否认地存在着的。所以栾树仅仅让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停留了几分之一秒,便匆匆与它挥手道了别。

近藤的家里养了一只叫作“圣诞节”的猫,血统有很少一部分波斯猫的混种。因为是在圣诞节被捡到而得名。近藤说它当时即使落魄到睡在街边的邮筒里,骨子里那部分观赏性贵族长毛猫种的骄矜依旧不曾泯灭。“我刚开始向它伸出手时,它根本不理我。”近藤笑着说,“但最后还是被我用三文鱼片和火腿收买,乖乖跟我回了家。”

到近藤家时,栾树却并没有看见圣诞节。近藤解释说:“它怕生,有陌生人来的话它会躲起来。”放下手里的袋子说,“等一会儿吧,它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出来了,我去给你倒水。你要先洗个澡吗?”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微妙得有些不太对,但栾树还是点点头。

在近藤家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因为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栾树又穿上了之前的浴衣。在客厅看电视的近藤转过头来看着她:“把衣服换了穿我的吧,衬衫在你左手边那个柜子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顿了顿,“唉,不用了。”说着站起身来。

栾树看着他微笑着径直向自己走过来,她愈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劲。直到近藤走到面前,伸出手臂将她温柔揽入怀中,嘴唇吻上她的嘴唇时,她才倏然惊醒过来将他推开。

“你干什么?”

“怎么了?”近藤带着疑惑的表情。

“你不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不可以?”近藤固执地将她揽回怀里,“我喜欢你,栾树。我想和你在一起。”

“放开我,近藤,你知道我有男朋友。”栾树挣扎起来。

“你和他不是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吗,就快要分手了对吧?”近藤说完再次吻下去。

像是身体里某个疼痛的按钮被突然触发。“啪!”一个耳光扇在近藤的脸上。栾树红着眼睛:“你胡说!我很爱他。我不会和他分手的,绝对不会。”

近藤有些讶异地愣了片刻,望着栾树的眼泪有些不知所措。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很漂亮,但现在却因为自己而掉眼泪。

泪水坠落摔碎在地板上的那一秒,时间比整个世纪还要漫长。

近藤终于松开她:“对不起。我、我以为你答应来我家……”

“不是的。”栾树打断他,“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误会。”

说完她转身去客厅的沙发里拿上自己的包就打算匆匆逃离。临走前终于看见了躲在沙发后面的圣诞节。

它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看她,又疑惑地看看孤单伫立在阴暗处的近藤,然后软软地叫了一声跑向他,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他的裤子。

栾树关上门走了。

圣诞节一定很爱他,至少比自己爱他。栾树这样想着,向漆黑的街道跑去。

06

躺在旅店的床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栾树掏出手机,按亮屏幕,看着藏在通讯录角落里的南栖先生的号码——那串之前明明烂熟于心的数字,陪伴她度过很多孤独夜晚的数字,现在却变得非常陌生。栾树的鼻子莫名觉得酸。

“你和他不是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吗,就快要分手了对吧?”近藤的话,其实没有说错吧。栾树侧身抱住枕头,望着手机,自己的确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南栖先生了。

但是为什么会伤心呢,为什么眼泪都几乎要掉下来了呢?为什么一想到这段感情就要至此无疾而终的时候,心里就疼到想要立刻回到他的身边呢?

“我其实,依旧是非常非常爱你的吧。”栾树打开了手机录音,轻轻说道。

“坚持要到札幌上学,是想要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有那么爱我,就像我这么爱你一样多。”屏幕上的录音带缓慢旋转着。

“我很爱你,可我总是不确定你是不是爱我。你对我那么好,好到我一离开你我就受不了。可是我对你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你知道吗,‘意义’?我对你的意义。

“没有我你依然能够过得很好,甚至更好。我总是需要你,所以我爱你。但你并不需要我,我也不知道你爱不爱我。你应该是爱我的吧,不然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我很久都没有给你打电话了,你有那么一秒钟会偶尔想起我一下吗?哪怕一秒钟也好。

“如果你不爱我的话,或者爱得不是那么多的话,告诉我好了,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我不会哭的。”

说完这句话栾树点了保存。然后没有犹豫地,点了发送。南栖先生的名字被选进收件人里,伴随着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叮”的一声闪现不见。

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吧。栾树闭上眼。

南栖先生始终没有回复。

07

第二天中午回到公寓时,阿境已经走了。

千岁在厨房里忙碌着,听见栾树回来,探出半个脑袋:“我做了沙拉,要吃一点吗?”

栾树摇摇头,回房间换了衣服,抱着笔记本电脑放在客厅的地毯上。“对了,你和他,怎么样了?”栾树一边问,一边在地毯上坐下来。

千岁端着沙拉走出来:“我们和好啦。”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的,从回到家就能感受到千岁身上愉悦的气息,都快盖过了盘子里的沙拉酱。栾树笑了笑,但是多少有些勉强的意味。南栖先生依旧没有回音,她知道这个时候送上对千岁的祝福再合适不过,可她实在没有办法拿出该有的愉快态度在自己的感情走到末路的时刻祝千岁幸福。

“哦,那就好。”栾树垂下眼睛,低头去插电脑的电源线,正准备开机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来。

南栖先生的来电。

栾树的手紧张地握成拳,再松开。伸手点了接听。

“栾树。”还没来得及开口,南栖先生已经叫了她的名字。听上去像是一声温柔的无奈的叹息。

他说:“我想,有些事我如果不告诉你,你大概永远也感觉不到。你总是那么迟钝。

“你对于我的意义,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去了札幌之后,我一个人去看电影,看到有趣的桥段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转过头想要看你的表情。可是我发现,旁边已经没有你了。然后我想,哦,对啊,你已经去札幌了。我转回来继续盯着电影荧幕。但它后面讲的,我什么也不记得。我只觉得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原来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啊。它听起来并不那么开心。事实上,一点也不开心。

“你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老是幻听,听见电话响。我把手机放在口袋里,放在办公桌上,放在枕头边,总觉得,下一秒它就会响起来,就会是你打来的电话。可你一直没有打来。

“我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要见到你,听见你的声音。

“我多想此刻你就在我身边。”南栖先生的声音与窗外聒噪的蝉鸣交织缠绕,在这个困倦的白花花的夏天,被明亮刺眼的日光拉得悠长缓慢又缱绻——

“可你却离我那么远。”

南栖先生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个呼吸间短暂的停顿,都狠狠攫住栾树的泪腺,硬生生逼出她的眼泪来。

“抱歉。”栾树控制不住声音变得哽咽。

门铃声却在此刻忽然响起来。

“我去开吧。”千岁拍拍她的背向玄关走去。

栾树蜷坐在地板上,握着被体温捂得发热的手机忍不住拼命掉眼泪。“我明天就回来——不,今天——我今天就回来。我现在立刻去买机票,马上就去。”什么不确定,什么猜忌怀疑,都见鬼去吧。栾树对南栖先生说,“我再也、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南栖先生轻轻笑起来。这笑声如同那个充满海水味儿的夏夜一样,缓缓变得清晰而透明。栾树不太明白南栖先生为什么会笑,但她觉得那笑声非常非常近。她几乎快要分不清它究竟是从听筒里传来,还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

“这可是你说的。”身后传来脚步声,带着笑意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栾树的皮肤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发出者温热的呼吸。“再也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拿开了紧紧贴在她右耳的手机,栾树转过身去,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即使生命再短暂,蜉蝣的世界也在仅有的二十四小时里拥有过耀眼的阳光和心爱的恋人。在夜幕降临之后,它们一同在星空下缓慢迎来生命的终结,也必然是骄傲并且无悔的。

就算生命再短暂,也要相爱。

“我想让你知道,让你感受到。”南栖先生紧紧拥住愣在原地的栾树,感受着她的体温,“我也爱你。” XC7VGw+6xzkue8ltjmfBsNZecVGhUhZ+Kp3gPA7M1+VcqAfvH3RsqkA4gqlm9+F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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