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鲸海
密密的云层在三月散开,湖蓝色的天空下,所有灰暗潮湿的日子开始散发出光芒。
那个名叫叶云森的少年一直存留在你深深的脑海里。曾经令你疯狂、激动、失眠的时光,被你一次次拍进相机里的场景,他的衣着、表情、动作,逐渐清晰、放大,融进你所有的思绪和想念。
那时,湖水倒映银色的地平线,你从花苞初绽的春天走到绒花飘散的雪天。凤仙花染出指甲的颜色,岁月染白美人的鬓角。
他是你梦中的梦。
你从初一开始知道叶云森,爱穿白衬衫、清秀干净、话不多、永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成绩却每次都在年级前列的男生。你默默关注他、偷拍他,初三时拼了命想考到他要去的高中。
星空暗淡的深夜,你埋头在练习题里,如亢奋的飞蛾穷尽力气撞向光明。你知道自己生来愚笨,对待世事从未聪明,只有不断努力才有可能继续在未来看见他。
远方的天空慢慢流转的鱼形云凝视蔚蓝无边的海面,季候性的鸟族扇动起雪白的翅膀,如一场风暴。高中报名的第一天,你如愿见到他,却错肩向各自的班级走去。
你和叶云森又在同一所高中了。新的光阴里,你还像初中时那样偷拍他。
在他穿着整齐校服代表新生发言的那个礼堂,在他带着小礼帽手中弹着木吉他的那场晚会,在他如风般穿过众人视线的那届校运会,你都在他没有看到的角落里为他拍下了一张张照片。
他在人海中是颗发光的星,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得见他。鸽群鸣啭着哨音飞过不留余迹,杨花落满青阶扫过就没有一丝踪影,是否有人会注意到这样在暗处存在的微弱的自己?
秋风送走蝉声镇压的夏天,时间送走漫长的高一。
你偷偷拍下的照片已经从最初的一张积攒到现在的上百张。但你永远都觉得不够。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他躲开喧闹的人群,站在操场的边缘仰望天空。云层很厚,遮住光线。你正在镜头里努力对焦,这时他不见了。这或许是最后一张了,你不想就这样遗憾结束。
“啊?”左顾右盼中,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不要再拍我了,要拍……我们就一起拍吧。”
竟然是叶云森,他正微笑盯着慌张的你。
这时,密密的云层散开,湖蓝色的天空下,镜头里是两个人明亮的合影。
你渐渐和叶云森熟络起来,才发现他是个怪同学。
高二分班,酷爱文艺的叶云森和对理科恐惧的你都进了文科班,而且还是一个班。因为迟到的缘故,班上其他座位都被坐满了,你只好坐到靠近卫生角的位置上。这时,叶云森站在你面前,坐在你旁边,他也迟到了,你们成了同桌。你努力控制加速的心跳,诧异地看着他,从未想过偶像剧里最俗的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有次上交资料的时候你看到了叶云森的个人信息,知道了他的确切身高、体重、手机号码。你像捡到钱一样开心,却不知道叶云森也瞥见了你的出生日期。“原来你比我大,之前为什么骗我说你比我小一岁?”他用很讨厌的口气问。“呃……身份证上面写错了。”你编的假话没人信。从此他总是用“阿姨”“大妈”称呼你,最礼貌的时候也只是喊你“姐姐”。
你习惯坐在角落里看他课间打球、跑步,看他上课玩手机、打瞌睡、被老师罚站或者请去办公室喝茶。
高三那年,叶云森告诉你他喜欢学校里一个长得很像杨幂的女生,你一脸微笑,心里却有一杯酸梅汤被打翻,一种奇怪的感觉。回到宿舍,立马把有关杨幂的所有杂志、海报压到箱底。
这个叫邱佳妮的女生,气质脱尘,长相甜美,你跟她站一起,没有一个男生会看你。你见过邱佳妮,那时是春末,满城柳絮飘飞,每个人的鼻子都痒痒的。
你在白城等公交去学校,上车后被人挤到了车厢最后,透过人群的间隙,发现叶云森也在车上。他穿着蓝白色针织衫,戴黑框眼镜,略长的头发,眼神冷冰冰,却更加凸显面庞的英俊。而邱佳妮就坐在离叶云森不远的位置上,窗外微风吹来,她的黑发肆意飘散,分外妖娆。
公交车上,叶云森在摆弄单反相机,镜盖不小心掉下来,滚到邱佳妮脚边。她低头去捡,他走到她跟前,她抬起头,两人四目对接。
“谢谢。”你第一次听到叶云森的声音可以温柔得像午夜电台的男主播。
你们都在学校附近相同的站点下车。他俩杵在原地相互看着对方,沉默、尴尬又紧张。你躲在广告牌后面一边偷看一边咬了咬嘴唇。木棉花从树梢坠落,掉进你心里,是一簇一簇粉红粉红的死亡。
你迅速向校门走去,天空依旧蔚蓝,像你心底那一片谁也不知道的忧伤。
十七岁真是自作多情的年纪。
发誓不再对谁心花怒放了,发誓要好好学习脑子里不装帅哥了,发誓再也不看《小时代》了,知道脸大眼睛小脑瓜子笨的自己,即便暗恋也不会有前途。
但课间听到叶云森在对自己说话,坚硬的心瞬间又被融化了。
可没想到,他是让你帮他打听邱佳妮的信息,包括星座、血型、喜欢的颜色、爱吃的食物,最好都要到。你下巴不断往下掉,最后在他投来的那一束少年清澈的目光中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他哈哈笑起来,说如果能要到电话就更好了。
你开始先厚着脸皮跟邱佳妮班上的女生交往,然后再通过她们接近邱佳妮。有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你问她借手机打电话,号码就跑到你的手机上。
为了一个人,那么执着而努力,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傻傻的勇气。
准备给号码的那天,叶云森却没来上课,等了一周也不见他。不久之后,你也再没看到邱佳妮。
你拨打了那个背了好多遍却一直没有拨过的号码:“喂,是叶云森吗?”你战战兢兢。电话那头却懒懒地回道:“你是大妈吧,快说,你怎么会有我电话?”“呃……问……问老师的。”你临时把他糊弄过去,开始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上课。他回道:“发烧发了好几天,所以一直都在家。”之后又立马问你,“姐啊,号码要到了吗?”你回他:“死到临头还色性不改,人家是借读生,已经回她自己的学校准备高考了。你都这样了还想着人家,活该被烧死。”叶云森在电话那头笑了:“我天生脑袋越烧越聪明。”
确实如此,叶云森不费吹灰之力就考到了重点大学,而你继续践行“人丑就应该多读书”的优良作风,苦尽甘来最后考进的是叶云森隔壁的大学。
惠特曼的诗集在抽屉里,课桌上的小抄字迹依旧清晰,教科书里有各科老师变形的卡通素描,他嘴角一上扬就迷倒万千少女的场景还刻在昨天,时光一声不吭地远去了。你不奢望还能碰到他,对他说上几句话。但两所大学毕竟挨着,在某个装着ATM的拐角,你又碰见了叶云森。
“怎么哪里都能遇见你,阴魂不散似的。”叶云森说话的口气依旧那么讨厌。
你复杂的笑容卡在阳光里,缓了缓神,看着这个陪同自己走了那么久路途的少年,口中慢慢说道:“叶云森,我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习惯被女生告白的叶云森一点都不诧异,坏坏笑着:“姐啊,难得见面,你就不要逗弟弟玩了嘛。”
虽然也做过很多次预演,但真正被拒绝的时候,心里还是像块儿玻璃被敲碎一样。你蹲下来,任眼泪不断流下,好像多流一滴心里就会舒服一些。
“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我是真的喜欢你!”忍住眼泪又不敢看对方,你只盯着自己的影子喊道。
这时,叶云森递给你的不是一张纸巾,而是他的手机。
你在上面看到了初一时头发还很短的自己,看到拿着手机四处张望想寻找谁的自己,看到准备上课时从抽屉拿书本的自己,看到遇见叶云森、邱佳妮那天从广告牌后面走掉的自己……
原来云知道。
你破涕为笑。